作者有话要说:一写到裴熙就卡文…换位思考一下,从女人的角度想,裴熙那就是渣男中的渣男啊!为啥我还是很爱写他,为他的戏份绞尽脑汁呢?

第二百零八章 寿礼失窃

知晓裴晋说得“出事”必不会是什么小事,裴熙也收起了那副见谁都要刺两句的傲慢态度,略加思考,脸上便露出几许兴味之色:“穆淼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从他手里抢走呈给圣人的万寿贺礼…有趣,有趣!”

对裴熙来说,猜到江南究竟出了什么事,实在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朝廷一直就没放松对江南的控制和清洗,江南世家被步步紧逼,本就有些喘不过气,否则也不会对朝廷亮了刀兵。待到江南的叛乱被镇压下去,江南世家早已元气大伤,新任的扬州总管穆淼又是个既有手腕又有圣眷的狠角色,他来江南三年,把江南的世家治得服服帖帖,至少是明面上,当真是大气都不敢喘。

说句实在话,封疆大吏么,论手腕,个个都不会缺,圣眷却不一定了。太平年间的圣眷更是要紧,若是被圣人信重,紧要时候自可雷厉风行,便宜行事,左右圣人也不会怪罪,顶多敲打两句。与圣人算不上亲厚的,遇到要事,免不得有些束手束脚。像穆淼这种打小有三成时间在宫里度过,圣人瞧他和瞧子侄没什么两样,对他一路恩重厚赏,穆家被罚,他都不降反升的人,绝对是不好惹中的不好惹。这等情况下,除了那些本该千里迢迢运到长安,意义重大的贺礼,江南还能出什么事?想坑穆淼,也只能在这等事情上玩花样了,谁让穆淼坐镇一方,没办法亲自看着货物上京呢?

裴晋看着神采飞扬的裴熙,心中不住叹息。

论聪明才智,他的儿孙们加起来尚不如裴熙一人,就如此次的事情,唤旁人进来,怕是得等到他将这件事说得差不多了,才唯唯诺诺地应个是字,又岂能怪他偏心?

“此番失窃的,不仅有穆淼准备呈给圣人的寿礼,还有江南诸多世家的心意。”裴晋沉默片刻,长叹道,“山雨欲来啊!”

裴熙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何难,昔日林立长江以北,与太祖有一争天下之力的大诸侯就那么几个,从这条线开始查,准没错!”

祖孙两人都很清楚,事是在江南出的,幕后主使就一定不是江南本土势力——截圣人七十大寿的贺礼,这不仅是往圣人脸上抽耳刮子,也是将大夏的声威往死里踩,朝廷绝对要与之不死不休。江南的世家被一轮轮清洗镇压,虽说野心没灭,胆气也不足从前的三成,怎敢如此行事?谁知圣人会不会一怒之下再派兵江南?可想而知,这件事肯定是与朝廷有深仇大恨的人做的,一是为了落大夏皇室的脸面,二是为了挑起纷争,三便是觊觎这些昂贵的宝贝了。

与穆淼的贺礼一道上路的,还有江南诸多世家的贺礼,代表着他们对大夏皇室投诚的拳拳心意,穆淼肯定对之万分重视,派了心腹押运。想要让那么多好东西无声无息地消失,需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父祖的仇恨并不会让许多人赌上性命,尤其是已经在大夏做了官的人,若是从龙之功,那又另当别论了。

一想到这里,裴晋也皱起了眉头:“好容易太平这么些年,败军之将的后裔又要作乱,当真痴心妄想。”

“白日做梦的人那么多,谁能拦得住?”裴熙懒懒道,“王莽的新朝维持了多久?天下还不是被刘秀给得了?若不是他在阴、郭之事上犯了糊涂,进而影响了立储,徐然纵有通天之能也没办法改朝换代。忠心和仇恨并不足以维持几十年,即便维持了,老头子忠心耿耿,年轻一辈却满怀雄心壮志,不愿东躲西藏,又有什么用?只有共同的利益,以及一个拿得出手的名分,才能让他们聚在一起,做下这等大事。”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下巴,有些好奇:“若我没记错,与夏太祖争斗的那些诸侯,好像没一个姓徐的啊!不过燕朝的宗亲那么多,随意弄个族谱,说自己是某某帝的第多少世孙也没人会管,更别说末帝的公主,没胆子自尽的全成了强者的玩物,为了活下去,给对方生儿育女也无可厚非,想要寻个幌子还不简单么?”

裴晋见裴熙兴味盎然的模样,沉默片刻,才道:“你想得倒是美,穆淼与江南世家的万寿贺礼虽价值连城,珍贵非凡,却也不好脱手…”

“您无需试探我。”裴熙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祖父试探的话语,冷冰冰地说,“突厥、吐蕃、柔然、高句丽,还有西域那些国家,哪个不喜欢奇珍异宝?大夏的商路如此发达,这些好东西在大夏卖不出去,放到更远一些的国家,有的是人捧着金山银山来买,若是不要钱,只为借兵…”说到这里,他冷哼一声,斩钉截铁地说,“那些异族本就如虎豹豺狼一般,觊觎中原沃土,只要寻到机会,又有至宝为诱。他们一定会迅速地扑上来,狠狠地往大夏身上咬一口!”

想到秦琬给他的密信,裴熙挑了挑眉,到底没对祖父说他心里头转的最后一个念头。

九五至尊的位置,谁不动心呢?若不是这个做法会伤害到大夏皇族的利益,那些为了抢皇位抢破了头的皇子王孙说不定也会玩向异族“借兵”这一招,换句话说,圣人择定得若不是魏王,苏锐又继续镇守南边的话,以魏王的心性…话又说回来,圣人究竟是对魏王不放心,在“顺应局势”的基础上略作调整,还是凭着多年执政的经验,本能地选择了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

贺礼失窃的事情,无论怎么瞒也是瞒不住的,何况有心人刻意使之传遍天下呢?还没等穆淼派出的密使八百里加急赶到京城,此事便传得沸沸扬扬。

秦琬还未想好寻个什么借口回王府,约沈淮出来聊聊,身子一直不好,需要静养的代王妃沈曼却破天荒离了代王府,来到苏家探望女儿。

沈曼的气色虽比前几年好了不少,到底不甚康健,秦琬虽弄不清母亲的来意,见状也免不得心生愧:“都是女儿任性,劳动阿娘跑这么一趟。”

“嫡亲的母女,哪有劳烦不劳烦的呢?我说件事给你听,你需撑住。”沈曼轻抚女儿的鬓角,柔声道,“寿礼失窃的案子,你听说了吧?这件事,藏不住,瞒不了,朝廷一定得派人去查,诸王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旦查出真相,破了此案的人注定名动天下,在圣人那儿也增色不少。

沈曼不知女儿一心想将代王推上王位,还当苏家虽不怎么省心,秦琬却与魏王府走得很近,将来安全无虞。

即便是为了女儿,代王夫妇也是支持魏王的,沈淮虽也有投效魏王之心,到底是代王的正经亲戚,不好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他拿捏着分寸和风骨,与魏王便是淡淡,连个点头的交情都算不上。

饶是如此,一听见此案,沈淮就忙活开了,奈何连着几日,传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魏王虽主管着刑部,奈何——”沈曼摇了摇头,苦笑道,“刑部经手的案子虽多,却大都是复核,敢担这份责任的没几个,倒是大理寺里头有个庶族出身的丞,姓高名翰的,端得是断案如神。若他没一个做鲁王媵的堂妹,倒是一桩美事。”

秦琬听了沈曼的描述,面上未露半分端倪,心中却冷笑不止。

刑部不如大理寺?骗谁呢!大理寺只负责审理中央百官与京师徒刑以上案件,流徒案还得送刑部复核,死刑更是要经圣人允许。刑部却负责复核地方上的案件,可受理在押囚犯的诉求。真要寻断案能手,大理寺还能比刑部多?前者顾虑得是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后者却不需要事事都委曲求全,毕竟地方官多有寒门子,为一己私欲乱判案子也不是不可能。大夏的官职金贵着呢,多少人求爹爹告奶奶,只为谋个缺。见到贪官被斩,百姓大呼痛快,这些等官做的人也有门路可钻啊!

若是在常青未曾投靠秦琬的时候出了这么一桩事,秦琬指不定还会有几分相信,自打常青投靠了秦琬,让秦琬明白了魏王是怎么一个人后,她哪有不清楚其间原委的?魏王一门心思在刑部大牢里头吸纳死士,越是冤假错案,他越是开心。因为这些被愿望的人被他救出来后,个个感恩戴德,全心效忠。

魏王存心徇私舞弊,又怎能容得下断案如神的人才?如今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提起断案,十个人里头至少有九个看着魏王,谁让他在刑部待了这么久呢?秦琬心里头痛快得很,脸上却露出几分担忧:“鲁王向圣人推荐了高翰?如此一来,魏王叔岂不难做?”

沈曼不住点头,恨得不行:“可不是么?也不知苏——也不知苏彧在想什么,竟主动请缨,与高翰一道去侦破此案!年轻人一门心思建功立业,这是好事,却得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这等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他巴巴地掺合进去,岂不是添乱么?”

第二百零九章 以退为进

听见苏彧毛遂自荐,愿与高翰一道去查这个案子,秦琬也有些诧异。

她虽不喜苏彧,却能公正地看待对方——抛开对魏王一系的态度,苏彧其实是个挺上进的人,他并不像许多勋贵子弟一样斗鸡走狗,偎红倚翠,相反,他打小就勤修武艺,刻苦攻读,不论武艺还是学识,均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为人处世过得去,手腕也不差什么,算是个不错的人才了。

只是人才,不是天才。

人才与天才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人才需要时间的磨砺,遭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才能逐渐成熟老辣起来,天才却拥有上天赋予的灵性。苏彧顶多算是个人才,谈不上天资绝伦,断案又是他从未涉足过的领域,怎比得上高翰天生的灵性,多年的累积?别看苏彧这几年办事无往不利,那是因为他是苏锐的儿子,代王的女婿,诸王虽对魏王攻讦不断,却大抵摸清了苏锐的脾性,知他并未旗帜鲜明地站到魏王一边,又不敢太过得罪长兄,故不到紧要关头,不会去惹代王和安西大都护。苏彧倒好,光明正大地把自己往魏王党里一靠,又一个劲地往浑水里钻。他都摆明了立场,诸王焉能不卯足了劲对付他?

短短一瞬间,秦琬脑中已转了不知多少念头,沈曼不清楚女儿的心思,对女婿满心埋怨:“他的身份比高翰高出不知多少,自是人人以他为先,他又满腔抱负,一门心思要做出成绩。唉,要我说,别的事情上多动些心思不打紧,这种惊动天下的大案也是能随便插手的么?外行指挥内行本就不妥,高翰又是鲁王一系的人,案子破了,旁人只会说高翰厉害,案子没破,高翰将罪名往他上一推,那可怎生是好?再说了,这一来一去,大半年的功夫就没了,娘子头胎生产,夫君竟不在家…”

“阿娘,您怎么就不明白呢?”秦琬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正是因为我有了身孕,他才要找阿耶都没办法反驳的差事,好离开长安啊!”

沈曼听秦琬这样说,脸色就不好看了,有心说女儿几句,却硬是没办法反驳秦琬的观点。

她心里清楚得很,男人嘛,都是那个样子,送上门的鲜肉不吃白不吃,愿意为一个女人禁欲一年的太少太少。秦琬倒是贤惠,早就给苏彧准备了八个各具特色,谁见了都得赞一句美人的使女,不够再加,问题是,苏彧敢全收么?莫鸾肯定乐意儿子多纳几个女人,恶心恶心秦琬,奈何魏王太多事情要靠代王了啊!秦琬的名声越好,魏王越要和苏彧谈谈心,让苏彧敬重发妻,别做得太过。让他时时刻刻记住,你娶得是皇室县主,与寻常人家的闺女不一样,你得对她好,代王才会高兴,唯有代王高兴了,才能替我们解决很多问题。如此一来,苏彧能受得了?

多少女人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忍气吞声过来的,换到男人身上怎么就金贵些呢?倒也是,女人再怎么不甘心,始终只能困在小小的庭院,一辈子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男人心不甘情不愿,却可托言“建功立业”,远远避开这些烦心事。

沈曼有过很长一段不被秦恪所喜爱的岁月,那是即便有聪明伶俐的嫡长子傍身,正妻的地位无可动摇,再怎么尊荣体面也没办法抹去的苦与涩。想到唯一的女儿会重蹈她的覆辙,素来刚强的沈曼竟不住打颤,心道:“恪郎还在呢,苏彧就这样,若是有朝一日…我可怜的裹儿该怎么办呢?”

天下的父母多是一样,千好万好,只有自己的儿女最好。沈曼生了三个孩子,夭折了两个,几乎将她的心肝也带了去,若不是秦琬还活着,沈曼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自然将唯一的女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

夫婿指望不上,那只有靠儿子了,沈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琬便道:“您也别想着养儿防老的事情,孝字大过天,若是孝顺了父亲就不能孝顺母亲,孝顺了母亲就不能孝顺父亲,自然往有理的那边站。世人对女子总是过多地苛求,我一次两次能站在道理上逼他退让,岂能保证自己次次有理?男人洗心革面,浪子回头,那叫佳话,节妇失贞却比妓女从良还不如,您说是不是?再说了,对这个世道来说,女人么,哪怕是对的,与丈夫争执,那也是不贤惠,不恭顺,照样是错的。”

沈曼对女儿颇为了解,闻言柳眉一横:“你不想要这孩子了?”

秦琬哭笑不得,忙不迭辩解道:“女儿还没冷心冷情到那份上,您也知道,莫鸾一向瞧我不顺眼,苏彧接这趟差事,即便她同意了,也会觉得是我逼的。刑氏又快进门了,有这么个好的耳目加传话的在,莫鸾十有八九*要做妖。让后宅女子投鼠忌器的统共就那么几招,与其提防来提防去,还不如让她顺了心意。到底隔着一层呢,头几年又未必记事,您说是不是?”

沈曼明白秦琬的意思,不住叹息。

堂堂皇长子的嫡女,怎么就得对一个臣妇忍让到这份上呢?

唉,她总算明白前朝的文献皇后为何执意要废了嫡长子的太子之位,扶植嫡次子登基了。本朝的废太子迷恋的好歹是南朝公主,文献皇后的嫡长子迷恋得可是一个低贱的歌伎!真要让他登上皇位,指不定又要上演“卫子夫独霸天下”的场面,想到嫡亲的儿女要对一个歌伎叩拜,文献皇后能忍得住?沈曼光想想魏王登基之后,他的庶女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的女儿还得向如今与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的魏王庶女行礼,心就在滴血。

沈曼可没忘记,魏王的生母钟婕妤是个背主的奴婢,现在倒是不打紧,魏王若是坐稳了江山,难道不会动封生母为太后的心思?一家人性命都拿捏在穆家手里,还敢背叛主子,一而再,再而三爬圣人的床的奴婢,若是做了太后…难怪那么多勋贵世家一力支持鲁王,即便圣人属意魏王也没有动摇的意思,虽说不全是这个原因,却也没人会忽视这一点。

裹儿为了魏王的大业如此憋屈,苏家不知感恩,竟还嫌弃她?魏王还没登基,圣眷远远不如代王,苏家就敢这样,若是魏王登基,代王和苏家一样都要仰他鼻息,前者还因名正言顺被他忌惮,秦琬的处境定会更加艰难吧?

秦琬见母亲神态,微微一笑。

秦恪自打及时以来,就一直在退,给二弟让路,给三弟让路,给九弟让路。他已经习惯了退,又被十年的流放吓破了胆,一心求平静安逸,富贵荣华,再没了争的勇气,沈曼却不然。这位父母早逝,长辈几绝,小小年纪就要打理谯县公府的贵女极为刚强和坚韧。她知进退,懂分寸,拥有世人赞颂女性的一切美德,但她又不是一味柔弱顺从,依附旁人而活的标准女子。她果决,明断,又富于心计,最重要的是,她不甘人下。

在代王府,即便是周红英最受宠的时候,也没有越过沈曼去;秦琨病逝给了沈曼何等的打击,也让周红英、秦敬母子得意非凡,那又如何?沈曼怀念了儿子一年,转瞬就有了秦琬,将代王既重情又重义的心思拿捏得分毫不差,既没让代王觉得她薄情,也没让代王觉得她是怨妇,或者太过愧疚,不敢去见她。秦琬可以断定,哪怕没有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放,周红英母子也不能笑到最后,代王府,始终是沈曼的天下。

对沈曼来说,退让只是暂时的,病魔、疲惫和痛楚暂时压垮了她的心神,让她也变得软弱又贪图安逸。只要将虚伪的和平撕开,让沈曼见识到局势的凶险,沈曼一定会明白该怎么做。

当然,不是现在。

凡事都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秦琬也不想刺激到母亲,影响她的病情,不过是寻到机会,在沈曼心中埋下一颗种子罢了。

沈曼心里存了事,对苏家的观感又不怎么好,例行公事与莫鸾道别的时候,态度也是淡淡的。莫鸾人前摆着甜美的笑脸,待下人一退,立刻由晴转阴。赖嬷嬷见状,忙道:“听说代王府有个姓卢的侍妾肚子尖尖,十有八九*会生儿子,代王妃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呢?”

想到沈曼千般辛苦皆为旁人做了嫁衣,莫鸾心里也畅快了些许,却立刻想到前世的遭遇,脸色又沉了下来。

赖嬷嬷哪里想得到莫鸾这桩心事?见莫鸾的情绪阴晴不定,她心中惴惴,暗道苏家怕是不能呆了,得想个法子脱身才是。贴身服侍的奴才,连主子的心意都摸不准,指不定哪天全家都要遭殃。可她知道莫鸾这么多秘密,莫鸾真会让她走么?心里头虽盘算着这些事,赖嬷嬷的反应却没有变慢,见莫鸾不高兴,立刻说:“大郎君头一遭出门,只带那么点东西,是不是…添上一些?”

一想到优秀的儿女们,莫鸾又得意起来,异常笃定地说:“不必了。”苏锐的嫡长子,谁敢怠慢呢?再说了,查来查去,罪魁祸首还不是在长安么?

第二百一十章 奴仆心思

赖嬷嬷知莫鸾脾性,从不敢表露对苏彧的过多关心,只是找个理由转移话题罢了。她心里头明白的很,对她们这等前程乃至生死都握于人手的奴才来说,献殷勤不是这样献的——莫鸾将儿女看得极重,谁在儿女心中的情分超过她,她就瞧谁不痛快。这些年明里暗里打发走的奶娘、使女也不知多少,偏偏还占着理。譬如儿子快娶亲了,房里人应当尽早打发走,旁人见了,还要赞她知礼呢!

跟着这样的主子,即便有十二分的忠心,日子一长,也只能剩下三四分了。赖嬷嬷满心都是如何撇开自己,暗道一声抱歉,便拿即将进苏家大门的刑氏开刀。只见她满面堆笑,大力奉承道:“是奴婢想岔了,大郎君何等出色,查案之事怎么难得倒他?若是手下得力,大郎君指不定一两个月就回来了,还能赶上二郎君的婚宴呢!”

莫鸾虽明白前世这桩大案足足查了八个月功夫,才宣告水落石出,被赖嬷嬷这么一恭维,仍旧志得意满,心道他们不知罪魁祸首是谁,自然需要极久。我儿知晓真凶,岂非手到擒来?待听得赖嬷嬷提起苏荣的亲事,莫鸾定了定神,心生一条“妙计”。

说来也好笑,莫鸾对儿女极为关切,恨不得将他们攥在手心,奈何前头三个儿子的婚事,竟无一是她属意的。

秦琬和安笙暂且不提,就连老二苏荣的婚事,亦是魏王发的话——安南伯邢超虽平了江南叛乱,却因坐视姜家陷害萧誉、赵肃二人之故,被圣人高高挂起,失了实权。

人走茶凉的道理,邢超明白得很,正因为如此,他干脆利落地投靠了魏王,愿将手中尚存的几分军权和人脉悉数呈上。若是再等几年,他就什么都不算了,哪怕想投靠诸王,也没了讨价还价的资本。

事实证明,邢超的决断十分正确,也得到了足够的补偿。不仅如此,作为回报的条件之一和盟约的象征,魏王便让苏锐的次子苏荣和邢超的三女儿订了亲。

莫鸾对这桩婚事显然是不满意的,她连秦琬都看不上,如何瞧得上一个失势伯爵的女儿?只不过魏王发了话,她不敢不从,哪怕事后写信告诉苏锐,苏锐不同意也没办法。风声都传出去了,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好好的结亲变成结仇吧?

刑氏不同于秦琬,苏家有求于代王,莫鸾再怎么不喜欢秦琬,秦琬的底气依然足得很,刑氏就不一样了。莫鸾早就不指望秦琬和安笙做孝顺媳妇,又不喜欢刑氏,待刑氏进了门…一想到这里,莫鸾的脸上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秦琬漫天撒钱,又给丈夫送绝色使女,无人不说她好,自己当家多年尚且难做,何况刑氏一个新媳妇呢?既然秦琬一进门就接管了家务,如今身子又重,自己将家事交给刑氏,也没人能说不是。想到这里,莫鸾心中快慰,轻声细语地陈述自己的决定:“四郎和苒苒的年纪也不小了,横竖家事理顺了手,按成例来便是,有儿媳妇搭一把手,我也可专心他俩的婚事。”

赖嬷嬷听莫鸾这样说,一颗心彻底凉了。

她也是做了多年婆婆的人,婆婆对媳妇的一些小心思,她心里清楚得很,但她更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之所以提起刑氏,不过是怕莫鸾迁怒自己,找个理由转移莫鸾的注意力,提醒她,又有一个女人来抢你的儿子。怎能想到莫鸾自私至此,就因秦琬没事事都顺着她,便在刑氏还没进门时,便定好了主意,让刑氏和秦琬打擂台?

往小里说,这只是女人间的事情,后宅里的纷争;往大里说,岂能不让人想到苏家的爵位之争?田舍翁含辛茹苦一辈子攒下的几亩土地,几间茅屋,儿孙尚要争得不可开交,何况与金山银山无异的爵位?若是人人都谦恭礼让,朝廷何须以律法定下传承,强调嫡长子的名分?

赖嬷嬷乃是世仆出身,祖祖辈辈都是大户人家的奴才,阴私秘辛也听了不少,糊涂或刻薄的主子也不是没见过,像莫鸾这样的却不多见,免不得心惊肉跳。

寻常奴才并无休沐一说,赖嬷嬷因深受莫鸾信赖,夫婿又是莫鸾名下一间铺子的掌柜,两人在外头也置办了一份不错的家业,每个月都能回家一两次。

她在夫家的地位超然,每次回家,莫说儿子媳妇殷勤万分,就连钱掌柜也绝不会参加什么应酬,一定会赶回来陪她。这一日,她照例回了娘家,对钱掌柜说:“我寻思许久,还是觉得,咱们想个法子推了吧!我一想到这桩案子的厉害,一颗心就砰砰直跳。”

莫鸾的长子得的晚,成亲又晚,故赖嬷嬷虽只比莫鸾大两岁,长孙却已是半大小子了。

她受莫鸾重用,儿孙也得了福分,苏彧外出查案,不出意外的话,随同出行的奴仆中,她的儿孙总要占上一两个。赖嬷嬷可不明白莫鸾的信心来自哪里,她一想到苏彧从没办过案,真正断案如神的高翰又是鲁王的人,心里头就不安的很。

这也是受话本传奇的影响了,君不见那些探案的故事中,破案的主儿是不会死的,身边的人却一个接一个被杀。赖嬷嬷听多了此类的故事,免不得为儿孙的性命担心起来。

钱掌柜比赖嬷嬷机敏些,更明白如今局势的复杂,也不想让儿孙卷入这些是非里,却又有些担心:“莫夫人会答应?”那位看上去宽仁慈和的夫人,对账簿抓得很紧,他们这些掌柜贪几分也就罢了,略多一些就会被警告甚至罢免。即便不对主家心生怨怼,也会认为莫鸾实在厉害,这样强的掌控欲,容得下他们家临阵退缩?

赖嬷嬷咬了咬牙,将心一横:“珍娘不是来了天葵么?让她跟着大郎君出去!”贴身伺候苏彧的女人,总比需要外出办差的男人安全吧?

珍娘是钱掌柜和赖嬷嬷的小女儿,今年连十四岁都不到。中年得女,自然如珠如宝,否则也不会得个“珍娘”的名头。她生得清秀可人,嘴巴又甜,素来被父母所宠爱,但与幼子、长孙相比,小女儿又算不得什么了。

钱掌柜一听,脸色就严肃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钱珍打小也是呼奴唤婢,娇生惯养长大的,端茶递水的活计未必干得过来,哪怕是做媵妾,心机容貌也差了许多急于飞上枝头的女人一大截。哪怕苏彧一直留在府里,钱掌柜都不想让女儿去做妾,倒不是心疼她做小伏低,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能给世子爷做有名分的妾,无异于祖坟冒青烟。钱掌柜之所以不乐意,完全是明白女儿的性子,真不像能以讨好男人为生的人。

赖嬷嬷含含糊糊地说了自己的顾虑,才有些颓然地说:“我也清楚,珍娘的性子、容貌,实在…她不受宠,便不可能与县主别苗头,反而要日日奉承讨好县主。我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县主压根没将姬妾美婢当做一回事,哪怕是一条狗,养熟了还有几分情面在,何况是人呢?我也不求她在县主面前能说得上话,只求关键的时候,县主能见她一面,听她说几句话,咱们一家说不定就有救了!”

莫鸾心狠手辣,冷酷自私至此,赖嬷嬷真是怕了。对方连嫡亲的儿子都不关心,为一己私欲可以挑得家宅不和,指不定哪天就觉得自己知道太多了,将她一家都送入黄泉呢?背主之人虽会被人瞧不起,若是活都活不下去,谁还管别人的眼光?说句不好听的,莫鸾对赖嬷嬷的信重,归根到底,也只是将她当做一条不会叫也不背主的狗罢了。既然都是做狗,尊严、名誉什么先抛到一边,活下去才是正经。

钱掌柜想到莫鸾经常将铺子里的收成提出来,不知道支到哪儿去,心里头也有些惴惴。他斟酌半响,还是点了点头,叹道:“也只能如此了,珍娘…是我们对不住她。”

夫妻俩打定主意,半是诓骗半是诱哄,钱珍做着锦衣玉食,荣宠备至的美梦,二话不说点了头,赖嬷嬷便去与莫鸾说这件事。

莫鸾见赖嬷嬷左眼写着“热切”,右眼写着“期盼”,好笑的同时也有些得意,心道自己的儿子果然前程大好,心腹奴才的女儿才来天葵,刚能侍奉人就巴巴地送过来,做个没名分的使女也愿意。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苏彧此番出行,本就不能带太多人,尤其是女人。若是内宅有钱家的人吹枕边风,外头又使唤钱家的男人,未免有些不妥,便道:“既是如此,你家小子也不用整理行装了,这几日好好聚一聚,省得忙里忙外的。”

赖嬷嬷一听,失望不过一霎,立刻打起精神。

莫鸾见状,更是信了赖嬷嬷的忠心。

这则消息传到秦琬那儿,秦琬挑了挑眉,玩味地说:“看样子,老天都在帮我。”

第二百一十一章 抽丝剥茧

陈妙知秦琬心意,低声说:“苏家的账做得很平,即便有些东挪西凑都不怎么显眼,但以他们家的处境,断不至于要从莫鸾的陪嫁铺子中支钱。”

“这便是过犹不及了。”秦琬悠悠地说,“明明做得是不能见人的事情,偏偏要揽个光明正大的名,若非她画蛇添足,何至于让我们肯定这一猜测?”

“从账面上看,苏家这几年的莫名支出,一次比一次大。”陈妙估算了一下,给了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数字,“怕是每年收入的五到六成都投了进去。”

秦琬点了点头,又问一旁的玉迟:“依玉先生之见,魏王府每年要投多少钱在豢养私兵上?”

西域马贼横行,缺钱的达官贵人也不介意客串一把沙漠匪类,想在这种地方经营得当,信誉固然重要,实力却更为要紧。训练有素又本性凶悍的商队护卫摇身一变,就能成为悍勇非常的军队,条件是——你得付得起钱。

“魏王即便豢养私兵,也不可能像我们那样撒钱,管饱,隔三差五有一顿肉,应该就是最好的待遇了。”玉迟说得很中肯,“七年前陇西饥荒,流民在长安城外聚集,朝廷虽开仓放粮,安抚流民,命他们重回原籍。但在此之前,朝廷曾有很大的争议,对流民逼近长安很不看好,拖了一段时间。人嘛,一旦活不下去,为奴为婢都愿意。一斗米,两碗粥,一个人的一辈子就这么卖了。”

秦琬明白他的意思,叹道:“此事的确不好查。捡便宜买奴仆的达官贵人太多,流民又饥寒交迫,多有得了重病或者生生饿死的。莫说失踪几十几百人,哪怕人数高于一千,旁人也不会管,尤其是青壮。谁都知道大户人家买奴仆,优先买青壮年的男子和不足七岁的孩童,哪里会在意这些呢?”即便是负责造册的官府,也是得过且过,真要认真计较,恐怕得将满城的权贵得罪光。

“真正要查,还得从甲胄查起。”玉迟很肯定地说,“魏王豢养的私兵应不会超过千人,一旦多了,藏是一个问题,粮食消耗也很麻烦。莫要看南府多是少爷兵,左右卫和金吾卫可不是脓包能进的,北衙的精锐也一直驻扎在长安。若要指望这些人在没有兵器的时候起事,无异于笑话一场,但想要兵器甲胄,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听旭之说过。”秦琬想到一桩事,沉吟片刻,才道,“西南多矿产,那些土司手中的矿,有好些都是直接露天的金山银山。苏锐的品行我是信得过的,但莫鸾…她敢擅自将苏府的收入提供给魏王起事,可见是个胆大包天的,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苏锐人品方正不假,他的手下却未必个个都是清正廉洁之辈,对这位不愿意旗帜鲜明地站在自己一边的大舅哥,魏王估计也头疼得很,往苏锐麾下安插几个人也未必不可能。

玉迟也觉得这是条不错的思路,便道:“我的商队在中原走动得较多,却多偏重江南,若说要开拓西南市场也未尝不可。蜀中乃是天府之国,稀罕物件也有不少,若县主愿意,我立刻派商队前往,明着做买卖,暗地里多加观察。再怎么私开铁矿,也需冶炼和运输,西南通往长安的道路统共就那么几条,几支商队错开时间,慢悠悠地走,总有遇到的时候。”胡人形貌与汉人不同,在中原行走免不得被人当做稀罕景物围观,又有些种族的排斥在。为了更多的利益,热情一些,若是大半的胡人再是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即便是上前搭讪,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这容易,不烫手的钱财,阿耶阿娘定不会嫌多,更何况他们对你的印象不错?”秦琬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叮嘱道,“不过,你的身份,能少人知道就少人知道的好。最好误导旁人,让他们以为我是通过了你,结实了一些西域的商贾,攒些脂粉钱,也孝敬孝敬父母。”

商人之所以难做,一在货运困难,二便是沿途勒索。挂着代王府的大旗,再殷勤打点些,便不可能在官府那头被卡。这也是商人为何要投靠权贵,并竭尽全力培养自家子弟读书,科举做官的原因。若无甚依仗,即便家财万贯,也未必能保得住。

想到这里,秦琬又道:“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先生——再过些日子,西域诸国的权贵府邸,或许会来一些呈上奇珍异宝,游说该国出兵的人。若先生知晓此事,还望与我说一声。”她可不相信,玉迟没在那些权贵的府邸中安插人。

汉人对胡人有些轻视,胡人对汉人何尝不排斥?玉迟想要在西域立足,还得仗着天生高大的身材,谎称胡汉混血,又娶胡人妻子,更不要说那些胡人权贵用人了。

在许多胡人心里,汉人就是狡猾,不诚实的代名词,尤其是前朝太祖徐然和武帝,前者对胡人有着天然的仇恨,后者好大喜功,明明签订了盟约,却又撕毁,有过数次背信弃义之举,更加重了胡人对汉人的不信任。就像汉人不会用胡人做心腹一样,胡人权贵的府邸里,汉人也只有做下仆的份,很少有例外的。

玉迟为了复仇,早早就做好了两手打算,若在京城施展不下去,他就回到西域,做他一直大力扶持的回纥部族首领的女婿,再通过他安插在各国权贵府邸中的那些人,以及他利益与共的盟友们,挑起这些国家和部族对大夏的贪婪,联起手来,出兵攻打大夏。如今被秦琬捅破,他也没生气,反倒觉得秦琬明察秋毫,颇有君主潜质,竟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这是自然。”

“说起这个——”秦琬自嘲一笑,有些无奈,“若不是苏锐就任安西大都护,又是那样的性子,单瞧苏彧和莫鸾自信满满的做派,我定会以为魏王向他们透露了什么。”谁让魏王前科太多,对他来说,做出盗走圣人古稀贺礼,又贼喊抓贼,借此立功的事情,一点都不稀奇。

陈妙对魏王仇恨极深,闻言便道:“您都这样想了,可见旁人心里头会怎么嘀咕,若您愿意,传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出去…”

秦琬不大赞成这个提议,又不好太过直白地反对,正寻思着怎么说服陈妙,玉迟忽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常兄弟怎么还没来?”

陈妙愣了一下,想到魏王的阴鸷刻毒,忍不住有些紧张:“莫不是常兄弟被发现了?”

话音刚落,常青求见,陈妙有些尴尬,索性不说话。好在常青也没察觉什么不对劲,见四下无人,便毅然道:“县主,常某方才接到一桩任务——魏王对苏彧的举动十分不满,又无力挽回,便决定派血影去刺杀鄂国公世子冯欢!”

冯欢?那不是乐平公主的驸马,魏王的亲妹夫么?

说到这位驸马,也是个运道不怎么好的,老鄂国公身为安北大都护,一世英雄,奈何生了个大事尚可,小事糊涂的儿子,打起仗来也算不错,却被娇媚的继室迷得失了心窍。对鲁莽冲动的嫡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心喜欢继室生下来的,据说很会读书,颇有才子之名的小儿子,被老父责怪还振振有词,说太平年间,武将不如文官吃香,自然要弃武从文。

若不是怕自己百年后,鄂国公一爵的传承会出问题,老鄂国公也不会为嫡长孙求尚公主,奈何钟婕妤横插一脚,原本拟定嫁给冯欢的五公主新蔡生生变成七公主乐平。以秦琬如今对魏王的了解,在这件事上,对生母“无可奈何”的魏王十有八九*才是幕后推手——为了鄂国公手上的兵权。

冯欢五大三粗,不被乐平公主所喜,绿帽子戴了一顶又一顶。他先头虽风评不好,但大家都知道继母当家的猫腻,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总要打些折扣,见他扎扎实实给祖父守孝三年,立刻改了口风,对孝期依旧寻欢作乐的乐平公主就没什么好感。这对夫妇你不喜欢我,我也看不上你,孝期结束,忍着生了个儿子后,冯欢就自请去北边从军。当然了,也没做出什么能耐来,毕竟苏锐只有一个,在长安权贵的眼中,冯欢只是没办法阻止自个儿绿云罩顶,索性眼不见心为净罢了。

忍让至此,也没什么本事的冯欢,魏王为什么要派人去杀他?难不成就为了洗清苏彧主动请缨的嫌疑,便制造一桩更惨的案子出来?这理由听起来荒谬了些吧?哪怕魏王心性不好,玉迟的家人死得冤枉,到底一个是商贾之家,一个却是国公世子,大夏驸马呢!

常青以为秦琬不信,忙道:“乐平公主生的那个男孩,好像不是冯欢的,而是冯欢那个异母弟弟的种。”

“仅是如此?”秦琬还是觉得不可能。

常青咬了咬牙,才说:“还有一件事,冯欢的异母弟弟,说是说重病在床,实则…已经没了大半年,尸体还是我处理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冯欢生死

知道瞒不下去,常青也不费心为旧主掩饰,便道:“乐平公主与冯明的事情,鄂国公夫人乐见其成,推波助澜。鄂国公虽偏疼继室幼子,听得如此丑事,却被气得风疾发作,又有冯欢远走边疆一事,国公府早就变成了冯明母子的天下,就连公主府也…小郎君养在公主府,许多伺候的人都知道小郎君的生父是谁,不怎么敢拦他。”

说到这里,常青顿了一顿,才有些尴尬地说:“乐平公主看似荒淫,实则一心为魏王吸纳寒门人才,颇得魏王的信任。魏王十分看重公主府中的几位郎君,时常到公主府停驻。冯明出入无忌,许是听到了什么,回府后径自找到鄂国公,随即便服毒自杀了。”很显然,对乐平公主这种为了帮助兄长夺位不惜自污,魏王却添油加醋,时常以训斥、教导妹妹为借口出入公主府的行为,常青很有些说不出口。

“老鄂国公就任安北大都护多年,现任鄂国公也曾征战沙场,必有亲卫心腹。”玉迟玩味地说,“这种事情,查是查不出来的,依我看,魏王必是让你们盯紧了鄂国公、国公夫人和冯欢,看他们有无异状,是否接触旁人?”

权贵人家的底牌,焉能轻易查出来?除了用这种笨办法,还能怎么办?

凭心而论,鄂国公府不是个好地方,一家之主糊涂,当家主母偏心,世子鲁莽,次子目下无尘,与同僚处不来,可以说,全家没一个聪明人。

存了轻视的心,又捞够了好处,自不会多重视对方。谁能想到那个盲目钟情于乐平公主,为了她不惜气病父亲,开罪兄长,甚至愿意和别的男人分享爱人的冯明,竟有以死掩盖秘密的胆量?

冯明这一死,就没人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而这些秘密,又会在何时,以什么方式爆发——鄂国公或许知道,但鄂国公得了风疾,连话都说不出来。即便被大刑折磨,难道比得上自幼疼爱的小儿子死去的痛么?再说了,他是国公之尊,儿子又娶了公主,圣人优厚老臣,隔三差五就要差御医来问诊,魏王能买通一个御医,能买通所有的御医么?折磨他这一条,本来就行不通。弄死鄂国公?那就更不行了!鄂国公一死,冯欢势必要被召回来,情势未免更加不妙。

常青点了点头,有些抑郁:“冯欢在北边也没什么出息,成日领着一份军饷,拿着国公世子的俸禄和孝敬,包了几个歌女伎子,无所事事,醉生梦死,不与生人接触。魏王见他不似知晓真相,除了命人盯紧他之外,便无甚动作,可…”这一次,魏王怕是铁了心要置冯欢于死地了。

“我这个魏王叔啊,特别喜欢玩这招,往自己和亲近的人身上泼脏水。”秦琬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明白了常青的心思。

常青此人,重情重义,对女人未免就轻视了些。投靠秦琬,那是生死存亡下的不得已,又有个玉迟做榜样,并渐渐发现秦琬心计智谋的确不同于寻常女子,这也是为什么秦琬不同意陈妙建议的原因——别人做了初一,我才能做十五。若是旁人没动手害你,为了自保防御一二倒是可以,为了一个“可能”便主动去害别人,岂不是与魏王无异?

在常青看来,乐平公主不守妇德,水性杨花,与他的妻子倒是有几分相似,愤怒的同时,对冯欢也起了几分怜悯之心。秦琬呢,本就不打算顺魏王的心意,焉有不插手此事的道理?故她笑了笑,淡淡道:“这还不简单?执行此事的暗卫,你熟么?”

常青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说:“有几分交情。”

“你说,乐平公主之子真正的身世,谁会说出去?”

“这…”常青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做奴才的,性命掐在主子手里,谁会去多这个嘴?”又不是什么好事,而是实打实的丑闻,真要计较起来,爵位都得降等袭。

“那就是了。”秦琬诱导常青,“你有没有听过汉少帝的故事?汉惠帝的皇后张氏,乃是他胞姐鲁元公主的女儿,吕后一力促成独子与外甥女的婚姻,惠帝却越不过这道坎,从来不进张氏的房。吕后无法,便让张皇后抚养宫人周氏所生的刘恭。为斩除祸患,命人鸩杀了周氏。刘恭登基后,有人为了讨好他,或者离间皇帝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将此事告诉了他。他大怒之下,说出‘太后怎么能杀了我母亲,却说我是她的儿子呢,等我长大之后,一定要改变这种现状’。吕后得知此事后,立刻将少帝送入永巷,又宣布他精神失常,没过几日就将他废了,为斩草除根,将之杀死。”

玉迟知秦琬用意,附和道:“这还是抚养了他这么多年,将他视若己出,又占着亲生母亲名分的张皇后,还有嫡亲的祖母呢!吕后之狠,虽少有人及,可谁不明白她的顾虑?张皇后并不掌权,吕后又年迈,倘若少帝长成,有心复仇,谁能拦得住他?为了素未谋面的生母,少帝就说出这样的话,想要对抗两位名分、权利都占着极大优势的长辈。乐平公主深得魏王信重,你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冯明死得不明不白,魏王自不会告诉他,可他名义上的父亲冯欢…你说,魏王能为区区一个暗卫,让嫡亲的外甥不高兴么?”

不会,绝对不会。

常青听秦琬和玉迟这么一说,冷汗直冒——他们说得没错啊,主子们再怎么机关算尽,那也是主子的事情,一旦追究起来,想要推卸责任什么的,倒霉得还不是他们这些奴才?张皇后对少帝多年养育,尚且比不上杀母之仇,他们这些暗卫与乐平公主之子又无甚情分,谁能保证自己不被追究?即便暗卫早就做好了随时没命的准备,却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啊!好些暗卫誓死效忠,为的是什么?忠诚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魏王能让他们的家人过好日子,能给他们的子孙前程!

“可,若是不完成任务…”

秦琬思忖片刻,便道:“这样,冯欢受此奇耻大辱,定不会为乐平公主守身如玉。他远走边疆,指不定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给自己留一脉香火。他也在边疆待了两三年吧?速度快的话,指不定孩子都抱上了。若是如此,你们便在打斗的时候留一丝手,尽量把他往国境线上逼,最好能将他弄到高句丽去。最要紧得便是不伤害到那个孩子,相反还露出一丝怜悯之意,并让冯欢察觉。若他没有子嗣,你们就将他往深山老林里送,离边境离得越远越好,回来报个坠崖什么的就行。我这边呢,也早早开始准备,弄几个妥善的身份。魏王若要处理你的兄弟,我就接纳了他,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哪有平安度日,一家和乐的好?不过,我的话先摆在这里,若是你的兄弟有家人,魏王不处理他们,我便做不了主。除非魏王打定了主意斩草除根…这事,还得你担风险。”总之一句话,能不杀就尽量不杀,最好多拖点时间,真要出了事,秦琬帮忙善后。

“高句丽?这…”

“你无需担心。”秦琬淡淡道,“被亲弟弟带了绿帽子,冯欢尚能不惊动任何人,窝囊地前往北疆,可见此人一怕麻烦,二对家族声誉还算重视。这样的人,并没有混入他国高层,花几十年复仇的决心、勇气甚至是能力。他再怎么鲁莽冲动,也是鄂国公的嫡长孙,天生的优越感摆在这里,未必瞧得起高句丽人。我不能断言此人绝对不会叛国,所以,我要你在确定他有儿子的情况下这样做。即便他在高句丽位极人臣,只要一想到他的儿子还活着,他就不敢贸然发动战争,第一个儿子么,总是不同的,何况他现在居住的地方,可是北方边境啊!”

两国交战,最苦得无非边境百姓,因此身死的也不知多少。冯欢出身军旅世家,又在北边两三年,不可能不清楚这些。他可不像玉迟般孑然一身,为了复仇可以不顾一切,再怎么憎恨,顾虑也多得很。

常青听秦琬这么一说,似懂非懂,陈妙怕常青想歪,便道:“县主一直说,高句丽是我大夏的心腹之患,迟早有一日,大夏要挥师北上,踏平高句丽。您这样吩咐,莫非是想借冯欢之手,了解高句丽的风土人情?”

秦琬点了点头,叹道:“高句丽、倭国乃至柔然、突厥,无不学习我中原文化。但中原各地尚有差异,同一本典籍,不同的人也能有不同的理解,何况文化传到别国呢?了解一方风土人情,便容易猜到他们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会采取怎样的应对方式,到底是攻打高句丽这么大的国家,怎能不做好准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深得圣心

常青虽不懂秦琬如此重视高句丽的原因,却也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听见秦琬要为攻打高句丽做准备,竟不觉得她大放厥词,反倒觉得热血沸腾起来,便听秦琬说:“沈家男丁战死多年,表哥手上仍有些可用的人,老鄂国公没去多久,你们行事还是谨慎些吧!鄂国公府的死士未必会立刻接触冯欢,可真要算起来,他们的根子还是在北边的。人呐,若是有一线希望,凡事就不至于做绝,若是彻底没了指望…”

彻底没了指望的玉迟微微一笑,有些玩味地问:“冯明爱慕乐平公主爱慕到脑袋发昏,一向疼爱他的鄂国公为此得了风疾,床都下不了,话也没办法说,他尚且死不悔改,为何忽然醒悟?”若不是一时激愤,气血冲头,不愿让魏王和乐平公主好过,娇生惯养的冯明未必有勇气服毒自杀。

秦琬对女人的手段更了解些,闻言便道:“这还不简单?老鄂国公给嫡长孙留了底牌,不可能不给嫡长子留吧?鄂国公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哪能没点后路?又怎会不将之留给无法承爵的小儿子?鄂国公府的势力被拆成了两块,乐平公主下降,老鄂国公的旧部正好借此和魏王搭上交情。现任鄂国公的部下袍泽却有些惶恐,冯家的猫腻,大家都明白,前妻的儿子得势,继室的儿子不就倒霉了?这时候乐平公主却给冯明生了个儿子,岂能不将冯明骗得掏心掏肺,连疼爱自己的老父都不顾?要是他知道这个儿子非但不是他哥哥的,也不是他的,脸色能好看?”

偷情是一码事,生了私生子又是另一码事,乐平公主又不是那些身份低微,不得不母以子贵的人。对大夏的公主来说,只有她愿意生孩子的,还没臣子能强迫她生的。没看见新蔡公主发现被骗之后,愣是不与驸马见面,更别说生孩子,易家也不敢吱声么?乐平公主的入幕之宾虽多,却只给冯明生了儿子,冯明岂能不认定自己是乐平公主看得最重的人?冷不丁一听,孩子不是我的,人家拿你当傻子耍,怒气攻心,愧对老父,铁了心要报复魏王和乐平公主这对拿他耍着玩的兄妹,又无力对抗魏王权威,只能埋个祸患在地里,用性命让他们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这对兄妹都是一样的,没有半分真情,干什么都要利益最大化,结发夫妻也成了仇雠,还是他们单方面弄得。”陈妙对魏王怨恨至极,连带着也厌恶上了乐平,倘若乐平愿意好好和冯欢过日子,冯欢未必不乐意,尚公主是什么样子,大家心里都有准备了不是?就更别说魏王了,苏吟与世无争,哪里碍着他了,他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苏吟?想到家人的遭遇,他更是气愤,“就连生个孩子也存了算计,谁是孩子的生父,谁是名义上的父亲,谁又是可以被骗的冤大头,光想一想,我就觉得臭不可闻。”

秦琬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阿妙,打住打住,我的心思…也有些不纯。”

陈妙一听,理所当然地说:“他们怎么能和您比?您是为了站稳脚跟,他们是利用算计别人,若是说对儿女的期待不如旁人,那也是正常的。这桩婚姻本就不是您喜欢的,不过是各取所需,偏偏苏家还一副大爷模样,再说了——”他忍着没将下半句说出来。

您不喜欢苏彧,也没光明正大包男宠,甚至让一个野种做苏家的嫡长孙啊!

常青对秦琬本来是有那么一丁点意见的,觉得她实在管得有点多,心思有点大,如今听秦琬和陈妙你来我往这么一问答,忽然就觉得秦琬极不容易。想到自己曾经的腹诽,很是羞愧,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见他颇有落荒而逃的架势,秦琬善意地笑了笑,望着玉迟,说:“明儿我进宫一趟。”

玉迟眸光闪动,对秦琬的举动极为赞同:“苏彧的本事,圣人也清楚得很,县主是该进宫一趟了。”

“阿妙,你的情绪也该稳定下来。”秦琬叮嘱陈妙,“魏王可不是好对付的,虽说我们与他见面次数不多,又有常青帮着遮掩,他没察觉出咱们的不妥。可这苏府上下,包括宫里宫外,不知有魏王多少眼睛在呢!”

陈妙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点头:“我明白。”

他忍了这么多年,眼看着秦琬如今一步步探明白魏王的性格、底线,借此推断出魏王的行事作风,大概势力,怎么可能让纰漏出在自己身上,导致秦琬的苦心付之东流?

不光为了血海深仇,单凭他身上烙下“代王一系”的烙印,他都不能让魏王登基——魏王连结发妻子都容不下,岂能容下比自己更名正言顺的长兄代王?代王一旦出事,他们这些仰代王庇护的人,一样没有好结果!

秦琬往宫里递了牌子,侍卫不敢怠慢,立刻将这一消息呈给圣人。圣人当天便给了回复,让秦琬次日辰时三刻进宫,莫鸾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就不好看了:“她该不会是想与圣人说,不让大郎去查案吧?男儿建功立业,怎能被妇人给拘着?”

赖嬷嬷一面奉承讨好,一面在心中惊叹秦琬的受宠。

她在权贵之家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明白,进宫的时辰也是有讲究的。

按大夏的规定,皇族和文武百官一般是寅正(早上三点)或更早起,卯正(五点)开始早朝。早朝过后,圣人往往会留几位得用的官员,比如诸位相公下来议事,地点一般在政事堂或者甘露殿。一般来说,这个时间不会超过辰时二刻,接下来的时间,一般是圣人安排。待到巳正(九点),太极殿便会传膳,圣人要进朝食。

圣人深谙养生之道,近几年来更是悉心保养,朝、哺二食很少有错了时间的时候,除非政事实在紧急,忙得连一顿饭的功夫也没有。他让秦琬辰时三刻进宫,便是打算与秦琬一道用朝食了,甚至不让她等多久。这等恩宠不可谓***,也少了公事公办的刻板冷厉,多了一丝温情。

往深里想,这也是体恤秦琬一介孕妇,进出不易,不让她受烈日炎炎之苦。要知道,一旦到了下午,好容易阴凉些的时候,宫门也快闭上了。这时的检查极为严厉,哪怕秦琬是县主之尊,也少不得拖延些时间。

大汉以孝治天下,孝、悌二字最为要紧,前朝大燕虽大力提倡忠君爱国,世家掌权之后,自知理亏,便重新将孝道拾起,大力弘扬,使之摆在忠诚之前。大夏历代帝王自然也是看重忠诚的,却也抹不去这么多年下来,黎民百姓对孝道的重视。毕竟皇帝太虚无缥缈,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安安分分做个良民也就罢了。父祖、兄长,这些却是大家都有,并且成天都能见到的。

赖嬷嬷虽不至于天真到认为皇家的父子兄弟与寻常人家的完全一样,却也明白什么叫长幼有序,无论怎么说,做儿子的总不好反驳父亲的话,做弟弟的也不能对兄长太坏。魏王既是个刚正冷肃,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自不会为了王妃的娘家责怪长兄的女儿,赖嬷嬷越发坚定了牺牲女儿,讨好秦琬的心。

圣人见秦琬衣着宽松,不施脂粉,精气神还不错,一颗心也放了一半,他命人传膳,兴致颇为高昂:“知道你要来,朕特意命人做了些适合安胎的药膳,放心,没半点药味,来试试?”

秦琬知圣人虽夹杂着诸多考量,也是真心疼她,自是笑意盈盈,圣人点过的菜色,她都一一试了,不住夸御厨的手艺好。

圣人见状,亦是开怀,赏赐连连,打趣道:“你的心还是那样宽,什么都难不倒。”

“阿翁,您这可就说错了,那日若是我在朝堂之上,定会死死按住苏彧,别让他出这个头。”秦琬明白得很,圣人这是在问她,要不要免了苏彧出门办差。毕竟鲁王和魏王一系的斗争,圣人心里头清楚得很,别的时候,他或许不会特别介意。但在这件案子上,他更想查清楚此案,而不是看两个儿子斗法,毕竟此事十有八九*牵扯到了前朝余孽或者诸侯后裔。奈何苏彧表现得太有信心,圣人有点奇怪,这才当场允了他,事后又觉得有些不妥,才不好出尔反尔。

秦琬感激圣人的好意,却有不同的意见,故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只可惜,孙女没站朝立班,不能按着他不乱来啊!事已至此,再怎么恨得牙痒痒,也得往好的方向想。苏彧到底是您的孙女婿,又是苏锐的儿子,身份上镇得住。我呢,也不是没有虚荣心的,只要他大方向不出篓子,怎么着也得镀层金回来不是?将来我的孩子出生了,我也好告诉他,非但你的曾外祖父、外祖父、祖父都是极了不起的人,你的父亲也有功于国,岂不光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