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当真…”秦琬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叮嘱道,“既是如此,你更要小心,他连亲妹妹都不放心,更不会放心你了。”

常青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心凉之余,更觉周身发冷,忍不住说:“县主也应谨慎才是。”

“放心,我自会提高警惕。”秦琬竟露出一丝微笑,安抚常青,“魏王如此性格,对我来说,实乃好事一桩。”

常青闻言,不由愕然。

好事?

秦琬并未说错,对她这种一心想将魏王拉下马的人来说,魏王的掌控欲越旺盛越好。

对魏王这种谁都不相信,谁都要监视,恨不得将万事万物都捏在伤心的人来说,一旦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他就会不安得很。偏偏他又无真正可推心置腹,商量事务的人,这份不安无从排解,若被人步步紧逼,让他无暇冷静思考,就很容易使昏招。

倘若魏王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倒也罢了,哪怕使了昏招,也不会出甚大乱子,毕竟本性摆在这里,不至于想都不想就陷害他人,出不了大篓子。魏王却阴鸷刻薄,睚眦必报,他的步伐一旦出问题,最先想到的必是四个字——杀、人、灭、口。

要不怎么说人命关天呢?旁的事情,轻轻一笔也就抹了,全看上位者怎么想,唯有这人命官司,一旦沾上了,便是一辈子的污点。

想到这里,秦琬轻轻地笑了起来。

魏王叔啊魏王叔,你可千万要稳住,为了回敬你当年的那份大礼,做侄女的可不止准备了一招。

话又说回来了,若不是你当年派人刺杀我们一家,让我体会到命悬一线,生死握于旁人之手,不由自主的无助,我也不会这样迷恋至高无上的权势,一心与你作对。若是可以,谁不想安稳一辈子,非要走上荆棘路,让自己鲜血淋漓呢?

秦恪半点不知女儿的谋划,他被封为晋王,封邑改为晋阳城中的丰腴之地,府中又有一侍妾有了身孕,正是春风得意。但一想到女儿要回苏家,这份喜悦便不可避免地蒙上了几分阴霾。

秦琬见父亲不开心,搂着他的臂弯,笑道:“阿耶,这些日子委屈您啦,成日关在府中,我感觉整个人都快发霉了。今儿天气正好,咱们不妨带上阿娘,一道去街上走走?”

“又在说孩子话!”沈曼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叫做你们俩带上我?感情你们是一国的,我成了外人不成?”

秦恪见女儿亲近自己,十分欢喜,想到她打小就是这样,旁人是严父慈母,放到自家便是慈父严母,一旦犯了事,成天往父亲背后躲,既怀念又暖心,忙不迭劝道:“我这就教训她,曼娘你莫要生气啊!”

沈曼岂会和独生爱女置气?但见她面露无奈,点了点秦琬的额头,叹道:“恪郎,你看看这小东西,都被你宠成什么样了!”见父女俩听了这句话,一道睁着眼睛望着她,模样虽不酷似,神情却如出一辙,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们?一去逛街,专挑那些古玩字画、金石玉器的铺子,挪都挪不开步子?让我瞧那些,还不如捡起针线穿上几针,就不动这把老骨头啦!”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沮丧:“统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半点不像我呢?”那些精致的衣衫钗环,哪个女人不爱?花样、刺绣,一个话题就能聊一整天。也只有她的女儿不走寻常路,那些事情也不是不知晓,却是凭记忆强行记下来的,不见半点感兴趣的模样。倒是旁人碰都不碰的史书、律书甚至堪舆图,一旦捧起就不愿放下。

父女俩不敢再碰这个话题,蹑手蹑脚地离开,待到出了院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秦琬忽道:“就怪阿耶!”

“啊?怪我?”

“对啊!要不是阿耶拿史书给我开蒙,我…”秦琬低下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衫,纠结半天,还是认了命,闷闷地说,“好吧,我也是学不会的。”

秦恪见状,捧腹大笑,想到昔日流放的苦处,又有些心酸,不住安慰她:“不会这些有什么关系!堂堂皇室县主,哪要做这些女工的活计。王府有得是下人,谁敢不看你的眼色行事?”这一说,不免又想到了苏家,好了,他也不开怀了。

秦琬忙拉住父亲,笑靥如花:“我和您说笑呢!对了,前些日子听高姐姐说,东市上新开了一家博古斋,咱们一道去瞧瞧?”

秦恪身为皇长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早年他也爱把玩这些,对其中的——好东西多半都到了皇家,再有便是勋贵和世家手里藏着,想在店铺中淘到他看得上的东西,实在很难。但女儿都这样说了,他怎好拂女儿的兴致?一想到女儿在婆家过得必定是不痛快的,他就不忍心让她在娘家有半点不愉快。

父女俩换了便服,带上侍卫,前往东市,也不直奔秦琬所说的博古斋,反倒一路走走看看。

秦恪见此情景,心中感慨,忍不住说:“三十年前,阿耶刚开府的时候,最喜欢来得就是东市。”他身为皇长子,却无意皇位,不敢与朝臣接触,豢养清客还要顾虑旁人说三道四,便时不时来东市转转,却被那些不明白他身份的无良奸商哄着,花大价钱弄了好些赝品回去。

秦琬闻言,不由笑道:“那时的东市肯定不如现在繁华。”

“这肯定,当时——”秦恪还未说完,忽地一怔,随即低下头,有些忐忑,“我瞧见了蜀王府的人,似是王叔的庶子,应当没关系吧?”大夏与吐蕃、西突厥、鲜卑等异族正在商谈和亲之事,他有所耳闻,明白宗室女只能由蜀王府出,自有些怕沾上此等麻烦,平白遭人怨恨。

秦琬见父亲这般神神秘秘的样子,还当是什么,闻言不由一哂:“您装作不认识他,他便不敢上前搭话啦!”

秦恪听了,心下大定,昂首挺胸地往前走,却见一处围了挺多人,走近了一看,竟是几个高鼻深目的异族人扯着一个汉人,满面怒容,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不由好奇:“他们这是——”

“似是与琵琶有关。”秦琬虽向玉迟学了胡语,到底没什么用得着的时候,也亏得她记性好,反复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才说,“那个汉人说,秦琵琶比胡琵琶好多了,惹着了那几个胡人,非要比一比究竟是汉家的琵琶好,还是胡家的琵琶棒。”

秦恪对乐律也颇有研究,一听便道:“这不是胡闹么?虽都是拨的乐器,模样也差不多,音色、音域乃至弹奏手法都不甚相同,岂有拿截然不同,只是形似的东西来比较的道理?”

这时,那几个胡人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不住比划,显得很是激动。秦琬刚要解释,旁边却响起一个清越平和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十分有力,仿佛能穿透人群,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那几个胡人说,若是掌柜的输了,就不准再卖琵琶,甚至不能将秦琵琶冠以‘琵琶’之名。”

“我觉得,不用比吧?”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胡人的明显更好些。”

秦琬一听,只觉天随人愿——她让常青摸清楚乐平公主的行踪,本就是为了与乐平公主,准确地说是与连慕“巧遇”。谁能想到真心想事成,乐平公主非但来了,还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二百七十四章 隔阂已生

乐平公主的声音不算很大,架不住众人皆对她怒目而视,自然而然地就变得显眼起来。

秦恪皱了皱眉,实在不愿乐平公主这样丢人现眼,径自走上去,沉声道:“七妹,纵你偏爱胡俗,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圣人千秋,万国来朝,大夏子民正是自豪的时候,谁要敢说大夏比胡地差,百姓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将对方给淹死。若不是顾忌着乐平虽女扮男装,却瞧得出是个实打实的姑娘家,身旁又有护卫,群情激奋的百姓将她痛打一顿也不是不可能。

乐平公主被长兄训斥,不敢再说什么,心中却很是委屈——她后世所见的琵琶,无不是如今被称为“胡琵琶”的曲项琵琶,至于汉人口中的“秦琵琶”,她见是见过,却不记得叫什么了。

经历千年时光陶冶尚能流传下来的,多半是好东西。故她想也不想,随口说了一句,岂料会惹来众怒?

秦琬见乐平公主抬不起头来,连慕却不帮衬,便知自己猜得不错。但见她微微一笑,柔声道:“小姑姑也非一味偏袒胡俗,怕是不喜纷争,更不喜兵戈,方偏向了胡琵琶。咱们汉人崇尚以和为贵,谦虚礼让,自要敬重胡人的习俗。”

连慕面色不变,心中却有些吃惊。

很多的文臣都不知晓秦琵琶是军中传令之器,更莫要说深闺女子了。至于秦琵琶的缘起,那就更与边境尤其是和亲之事息息相关,只是如今情况特殊,出于谨慎的考虑,不好明说罢了。

他观面前这两位的形容举止,已然猜到对方身份,心道海陵县主先头在闺秀乃至命妇中的风评极差,说她骄纵跋扈,目中无人,还是嫁人后贤惠起来才好的。如今一见,那些言辞倒真玷辱了她,有此等见识的人,怎会甘心埋没在深闺之中,与妇道人家扯闲话?若海陵县主是男儿身,自己考虑都不用考虑,直接投奔皇长子准没错!

想到这里,他又大着胆子瞧了一眼秦恪,见秦恪气质温润,眼中却带着一丝愠怒,不似伪装。又想到祁润比自己晚四年考中状元,犯下欺君大罪,如今竟春风得意,自己却…实在难堪得很。

乐平公主虽知秦琬在替她解围,但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就如同后世史书上记载最末的一个封建王朝,自诩“天朝上国”却被坚船利炮叩开国门一般,充斥着让人不快的优越、傲慢和自大,有心争辩两句。连慕见势不妙,忙道:“您说得很是,主——”

“闭嘴!”乐平公主见连慕越过自己,对秦琬卑躬屈膝,怒不可遏,也失了平常的客气,“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

连慕神色一黯,不再言语。

秦恪先头已信了女儿的说法,猜到眼前这位十有八九就是连慕,只是对连慕究竟是贪图富贵还是被乐平所迫,仍有些拿捏不准,唯恐女儿年纪轻轻,被人哄骗,说什么都信。如今见乐平呵斥连慕如对奴仆,将秦琬的话信了十成十的同时,也动了真怒。

他虽不涉政事,却知科举取士乃是大夏皇室对抗世家的重要手段,不容有失。加上秦恪本就喜欢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俊杰,最最见不得才俊被折辱,不由满面怒容,破天荒用了严厉的口吻训斥道:“这就是你对人的态度?你的教养都到哪里去了?与其在街上丢人现眼,还不如回去,让嬷嬷们再教你几年规矩!”

秦恪之前说得不严厉,乐平还能勉强接受,如今话说得这么重,被当众训斥的乐平公主脸上就挂不住了。

她心里就没把秦恪当回事过,能被圣人流放十年的皇长子能有几分脸面?什么立太子,不过是一出戏,也不过就是占了封建社会长幼有序的便宜罢了。故她不服输地看了秦恪一眼,极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大哥若是顾忌着妹妹的颜面,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我没脸?也不过是说一套做一套,拿着妹妹的名声成全自己罢了!”

此言一出,秦恪气得浑身发抖,围观的百姓们也纷纷露出惊异之色,瞧乐平的眼神更是大不一样——秦恪一看上去就是个极儒雅,极有学问的人,态度也平和得很;秦琬年轻貌美,说话得体,扬了大夏国威,还一心帮做姑姑的解围。乐平却一张口就是胡人的东西好,之后又表现得刁蛮无理非常,做兄长的教训妹妹也是应该的,哪里谈得上踩乐平一说?再说了,咱们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就算要扬名,也得先表露身份再来做戏吧!

秦琬也没想到乐平这样张狂,颇有些后悔,她忙不迭给父亲捶背,连声道:“阿耶,你没事吧?”

秦恪咳了几声才缓过来,连连摆手,见乐平公主仍是倔强模样,颇有种心力交瘁之感,叹道:“罢了,罢了,是我枉做好人,咱们走吧!”活了几十年,好容易挣得了今天的体面,比自己年纪少一半的妹妹都能这样不给脸,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敬重?人家把你高高供着,平素待遇皆是最优厚的,想办的事情却一件也办不成,这也是敬重一种啊!

魏王没办法管束妻族就算了,连亲妹妹也教不好…秦恪对这个弟弟,已是没了耐心,只觉与魏王相比,鲁王竟是样样都好,至少很好说话。

一想到这里,之前按住的想法又浮了上来,见他们已经离闹事越来越远,秦恪忍不住问:“裹儿啊,阿耶想办法让你离开苏家好不好。”只要女儿不被压在苏家当人质,他立刻就甩了魏王,偏帮鲁王去!一而再,再而三地闹些事情让他不痛快,实在憋屈得很,真当他非扒着魏王,离了就不能活?

这门政治联姻,他是越想越后悔,千挑万选,本想给女儿寻个最好的,哪里想得到自己懦弱得不敢抗拒圣命,竟累得女儿入了火坑。

“您又想到哪里去了?”秦琬颇有些无奈,“这天底下就没有四角俱全的男人,样样都好,哪可能呢?苏彧的条件也不算差了,凑合着过吧!”真要算起来,皇室三位县主的夫婿,还就数苏彧长得最好,身份最高,也最有本事。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偏偏放到自家…嫌弃得和什么似得。

秦恪叹了一声,知女儿说得也是实话。

以秦琬的身份,哪怕是二嫁,也不可能真嫁个身份太低的。但那些上进的、有本事的、身居高位的男人,成日忙政务都忙不过来,便如卫拓、江柏、穆淼乃至苏锐,一天十二个时辰,少说有八个时辰是呆在衙门里的,剩下四个时辰即便回了家,说不定还要分出一半来思考政务,实在无暇顾及后宅之事。即便是裴熙,瞧上去时间倒是大把,实则无时无刻不在分析事情,阅读资料,汲取知识,很少将心思分到后院去。他院中的美人虽多,却是闲暇时消遣之用,那些美人的争风吃醋,只要不惹到他身上,他一概不理。

这样的男人,哪怕念着家人,相处陪伴的时间也不多。他们的时间都用在国家大事上,不会愿意听妻子说今天见了哪家贵妇,厨房备了什么好菜,发了多少衣服料子之类的家长里短。这也是很多人明明敬重发妻,仍旧隔三差五往小妾房里钻的原因之一,不单单是小妾长得好——妻子会和你说家务,小妾却一门心思讨好你,我累了一天,为得就是片刻的享受和放松,谁愿意听这些絮絮叨叨了?

至于那些有足够的时间,也愿意花时间与家人相处的男人,在“上进”一道上未免又欠缺了几分。这等日子,过一天两天还可,过十年八年的,待到儿女要谋差事,谈婚事。这个要去求人,那处要被人挑剔,实在难办得很。

道理归道理,秦恪还是有些不甘心,秦琬却不愿再提自己的事情:“阿耶,我觉得您得想办法,救连慕一救。”

“救他?”

“您忘了上次我为什么救下晏临歌?”秦琬叹道,“上位者气不顺,拿下位者发泄本就是寻常,连慕虽不似晏临歌出身低微,但乐平…她连正经驸马,公府世子都嫌弃,怕是更不会将连慕当人。连慕会胡语,不论是早就会了,还是后来学的,足见用心。若真是看着祁润发达了才去学的…”

她虽未说完,那种心酸和惋惜却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

秦恪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难受的很,好好一个俊才,先是被小人所妒,又被乐平折辱,实在是命途多舛,但…“才刚和乐平闹矛盾,就跑去宫里,是不是不大像样?”他都多大人了,难不成一受气就去对老父亲告状?

“缓几天应也无妨,连慕到底——”秦琬含含糊糊,落在秦恪眼里,便是连慕到底还有张俊秀非常的面孔在,应当挺讨乐平喜欢,断不至于处罚得太过,更加不忿。却不知秦琬想说的是,连慕那是故意坑乐平,以他的手段,想哄得乐平转怒为喜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只不过心中的屈辱会更加一层罢了。

第两百七十五章 两家之变

想到连慕可能会如晏临歌一般遭受到不公正的对待,秦恪心里很不好受,索性问:“旭之这几日在做什么?若有闲暇,我去瞧瞧他。”

这就是没有合心意儿子的痛苦之处了。

秦恪虽疼女儿,不愿拘束秦琬一丝半点,但在他看来,有些话只能男人对男人说。偏生仅存的几个儿子,或太过奸猾,或不中用,或痴痴傻傻。算来算去,抑郁之时,也就只能找被他当做半个儿子的裴熙聊聊了。

秦琬知父亲心情不好,但裴熙也忙啊!故她小声说:“不仅是为了苏摩一事,还有聘礼。”

“聘礼?”秦恪怔了怔,忽想到一桩,不由问,“和亲公主的聘礼?已经订好出几个公主了么?”

秦琬摇了摇头,叹道:“哪有这么快?现在只是粗步磋商,哪几个国家想求娶大夏公主,为谁求娶,又要出多少聘礼。咱们大夏这边回多少嫁妆,定什么日子…和亲是家国大事,哪怕咱们这边能定下来,使臣也要回国请示,又是一番纠缠,没有几年哪能办得下来呢?”所以啊,不仅是十五六岁的宗室女害怕,十一二岁的宗室女同样胆战心惊,唯恐选着她们,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秦恪听不得这种拿人当买卖的事情,却也知道秦琬说得是实情,尤其是那些善于牧马的异族,想要求娶大夏的公主,少不得拿良种马来换。果然,秦琬下一句就是:“我看着秦、胡琵琶之争,就想起了乌孙公主的遭遇,也不知这一次,又有几个‘乌孙公主’要泪洒他乡。”

汉武帝为了攻打匈奴,派使者出使西域,结好乌孙。乌孙见识到了大汉的强大后,愿意与大汉联姻,江都王刘建之女刘细君便被选为和亲公主,千里迢迢,赶赴乌孙,嫁给了垂垂老矣的乌孙国王。汉武帝为解公主思乡之情,命工匠参考琴、筝、筑、箜篌等乐器,制作了出了秦琵琶,可这对乌孙公主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又能起到几分安抚的作用?

乌孙畏惧大汉,同样畏惧匈奴,堂堂大汉公主,竟只能嫁给乌孙国王做右夫人,左夫人则由匈奴嫁过来的女子担任,刘细君心中如何好受?更莫要说乌孙国王死后,按照胡人的风俗,刘细君必须嫁给乌孙的新国王,即老国王的孙子。她不乐意,上书朝廷,汉武帝却说,大汉要和乌孙联合消灭匈奴,你需从乌孙的风俗。

“刘细君和亲之后,只活了五年…”秦恪一听,更加伤感,秦琬见状,忙道:“她故去之后,大汉又将刘解忧嫁了过去,刘解忧不是长命百岁,待到白发苍苍,终于回到故国了么?”

秦琬懂历史,秦恪更懂,不由叹道:“那是因为她的儿子都死了,匈奴公主所出的儿子做了乌孙国王,若不然…”四朝三嫁,历经磨难的刘解忧也只有一辈子留在乌孙的命。

他这么一说,秦琬的心情也低落起来。

父女俩脚步沉重地在大街上缓缓散步,却见金吾卫匆匆赶来,沈淮压低声音,急急道:“殿下,圣人急召!”

秦琬看了沈淮一眼,沈淮忙道:“县主也一道进宫吧!”圣人虽未明说让秦琬也来,却也没说秦琬不能来,大街上遇到了父女俩,他固然可以差人将秦琬护送回代王,哦不,晋王府,可知晓秦琬的鸿鹄之志后,他岂敢冒这样的风险?

圣人闻得秦琬也跟着进宫后,果然没半点异议,反倒说:“让海陵也一道进来吧!”长子糊涂,他的女儿可不糊涂,有她提点,总比自己明说一些话好。

秦恪莫名其妙地进了甘露殿,还有些摸不清头脑,就听圣人说:“明儿沈淮会领个人过去,你好生看顾着。”

“啊?”秦恪还是不明白,“领个人?”

圣人见长子愚钝至此,恨铁不成钢地说:“朕让你做,你照做就是了,问那么多干什么!”其余的儿子,哪个不是眼眨眉毛动?哪怕现在不明白,人扣到手上了也会问,哪有这样当面明明白白问出来,非要自己将话说得清清楚楚的?

秦恪“哦”了一声,瞧见他的模样,圣人又不忍心了,出言解释道:“容家这些日子出了些变故,他们家老大的孩子,怕是得委屈你藏一阵子。”

听见圣人这么说,秦琬立刻明白究竟是什么事,秦恪却唬了一跳:“容家?他们能出什么事?”竟是全然不知晓诚国公府参与竟了截江南呈给圣人贺礼的事情,毕竟,秦琬和裴熙都没对他说过啊!

圣人瞧着自己的傻儿子,又生气又无奈:“都说了让你照做!不许问东问西的!”说罢,又怕秦恪误会,只觉头疼,却见秦琬拉了拉秦恪的衣袖,小声说:“阿耶,容家人一向不领实职——”

按理说,在圣人没吩咐之前,旁人实在没插话的余地。但秦恪和秦琬非但是圣人的臣子,也是自家儿子和孙女,圣人又一向宽容,哪有介怀这些小事的道理?圣人瞧秦琬神色,就知她必定猜到了几分,却将叛国大事说成夺爵小事,暗暗点头。

对长子明说这些朝堂之事反倒会让他六神无主,还不如让他的心思分散到那些琐碎小事上,误会就好。

秦恪听了,果然会意——容家人到底是容襄后裔,容襄的铁骑也是强横一时,忠心耿耿的部署不计其数,大夏对容家,自是优厚有之,提防就更不用说了。诚国公府虽富贵荣华,日子优渥,到底没人领实职,手中没捏着足够的权力。如此一来,眼睛自然只能盯着家中的一亩三分地,争夺国公爵位了。

容家的事情,皇室不好插手太过,虽不知他们到底闹到了什么地步,但瞧着圣人都要保世子一条血脉,唔,十有八九是诚国公求的,可见情形已经很严峻了。许是碍着圣人千秋,不好闹得太过,才让诚国公找到了喘息之机?

秦恪对兄弟相残厌恶非常,想到容家的事情,二话不说,满口答应下来。忽又想到方才的事情,虽觉自己的举动有几分告状的嫌疑,仍是提了一句:“父皇,方才在路上,儿子瞧见了乐平身边的年轻人,听说名唤连慕,是治平十年的状元。”见圣人神色淡淡,秦恪心里有些虚,仍是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儿子见他会胡语…”

圣人知长子心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你的眼睛可要擦亮点,莫要被小人所欺。”正因文过足以饰非,文人才一向无德,良家妇女上了钩是轻薄放荡,自取其辱,不上钩就是嫌贫爱富,瞧不起他们。连慕为了富贵做了乐平的男宠,发现乐平不能给他前程后翻脸不认人,诋毁乐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秦恪听了,更觉连慕委屈,竟有几分理直气壮起来:“他能被父皇点为状元,自是不差的,我见乐平呵斥他如对奴仆,心中很是不忿。自他入公主府后,父皇应当从未见过他吧?或许此事…父皇爱用年轻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圣人深深地看了秦恪一眼,见秦恪腰板挺得笔直,遇上自己的目光,却习惯性地缩了一缩,忍不住叹道:“朕知道了,若他是个有才的,朕就提携他,顺带让他去谢谢你。”

“不不不,不了!”秦恪这才有些后怕,忙道,“儿子也就是随口一提,真要让人知道此事是我传出去的,六弟和乐平不得恨死我。”

他不过随口一说,圣人却眉头紧锁,不悦道:“什么死不死的,都多大人了还不会说话!给朕滚回去!”说罢,又看了秦琬一眼,叮嘱道,“海陵,苏彧此行虽立了功,却延误了好些时日。听说眼睛也曾伤了一段时日,好容易才重见光明。”见秦恪想说什么,立刻说,“待他回来之后,先好生养伤一段日子,确定伤势无虞后再作计较。他的功劳,朕不会忘记,自有别的法子补上。”

秦琬闻言,感激万分,却道:“您说哪里的话,只要您能记着他,便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了。”

圣人笑了笑:“行,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去吧!”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打定了主意,立刻召丽竟门统领进来问问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长子并不是会背地里说人坏话的人,也不会存在什么“以退为进”的野心,平日里不是一向帮扶着魏王么?怎么今天字里行间都透着对乐平,甚至对魏王的不满?

秦恪不知圣人的心思,想到方才的消息,他整个人都心急火燎的,嘴巴上险些起了泡,见女儿还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实在忍不住:“苏彧的眼睛…”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阿耶。”秦琬也有些无奈,“我是您的女儿,断不可背上背信弃义,嫌贫爱富的名声,越是这等时候,我越不能离开苏家。”

第二百七十六章 逼上绝路

圣人急召皇长子,随后便命人申饬乐平公主,召见连慕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鲁王府。鲁王听了,不由喜上眉梢:“真是天助我也!”

李棋也觉这段时间好事真多,见主君开怀,他也凑了趣:“代…晋王殿下虽仁厚非常,也有几分脾气在,乐平公主出言无状,****士子,自然入不得晋王殿下的眼。魏王虽需依仗长兄,却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对晋王殿下低头,必不会痛快。”

人和人的感情本就是要相互经营的,秦恪觉得自己对魏王仁至义尽,你们既不好好对待我的女儿,又这样瞧不起我,岂会没有火气?魏王呢,明明是隐形太子,却要三番五次地求长兄办事,替旁人赔礼,不得不将身份放低,难道他就半点不介意?

“可惜苏彧伤了眼睛。”鲁王无不遗憾,“以大哥和海陵县主的作风,越是这等时候,越不会落人话柄。”

李棋揣摩鲁王的心意,笑道:“县主是皇室贵女,一身骄傲,且与苏彧的感情本就不睦,苏彧若仕途尽毁,岂能没有怨气?男人没有作为,便只能在后宅厮混,晋王殿下爱女心切,哪怕能容得了一时,也容不得一世。”见鲁王还未松动,便小声说,“您若想添一把火,便派一位…”

一语未落,两人已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男人的喜好么,男人最清楚,秦琬确实美的惊人,却实在太骄傲了一些,更不要说还有县主身份压着,这样的女子能讨男人喜欢就怪了。馆陶公主也是大美人,对驸马更是掏心掏肺,除了不让他纳妾,旁的事情都可以伏低做小,结果呢?驸马纳的那个外室,除了一腔似水柔情外,没有任何地方胜得过馆陶公主的,但他就是喜欢这种卑微和刺激。毕竟,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

这些人的算计,秦琬半点不知晓,哪怕知道也不放在心里——她这一辈子,可不是为了“讨男人喜欢”而活的。与这些不知所谓的后宅纷争相比,她更关心另一件事:诚国公府是此次事件的幕后黑手,毋庸置疑,圣人愿意留他的后裔一条性命,甚至将之交给皇长子照顾几年,无疑是怕这个孩子养不活,并给容家留下一丝香火情。就不知这是圣人宽容逆贼,还是容家的势力当真大到了连圣人都要忌讳的程度?

没有更多的讯息,实在难以判断情形,秦琬斟酌片刻,决定不去多想。

容家通敌叛国既成事实,哪怕侥幸捡回一脉传承,势必也元气大伤,实在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次日一大早,沈淮就带着一个眉清目秀,举止沉稳的十岁孩子来了。知秦恪不认识这个孩子,他背着对方,对姑父、姑姑和表妹小声介绍道:“这是容修,诚国公府嫡长房的嫡孙,曾孙辈中的头一份。书读得很好,练武也很勤奋,诚国公瞧他如眼中珠子似的。”说罢,又加了一句,“故这个孩子身边,打小就有些不太平。”

沈曼盯着侄儿,神情很是严肃:“伯清,你老实告诉姑姑,诚国公府没犯什么事吧?”照顾孩子,她乐意,但若照顾得是犯官之后,对不起,没那时间精力。

“哪能啊!他们家若犯事,圣人岂会将记了事的孩子交给您二位?”沈淮忙不迭解释,“诚国公的身子不大好,几个儿子为了争爵位闹得很凶。平素瞧上去倒是兄友弟恭的,却暗中往吃食里掺慢性毒药,恨不得世子死在国公前头。世子中了招,虽保住性命,日子也不长了,对几个弟弟恨得不行,更怕自己一死,儿子对付不了这样心狠手辣得叔叔,便以牙还牙…”

秦恪和沈曼听了,面露惊容。

勋贵之家为了争夺爵位,捧杀、诬陷,甚至想办法将对方出族,这些都是极平常的,一碗毒药直接弄死你得还真不多,难怪诚国公害怕曾孙出事了。这等情形,换谁都不会放心啊!

话虽如此,沈曼还是存了些疑虑:“诚国公没了儿子,还有孙子,怎么直接将曾孙…”

“具体内情,侄儿也不是很清楚,许是诚国公想从根子上改变现状,让容家的人出仕?”沈淮说得也是实话,“情况特殊,金吾卫并没有围住诚国公府,一应事务皆交由旁人接管,侄儿私下猜测,怕是丽竟门的人出动了,才将此事镇压下去,没在使者云集的时候闹出什么乱子来。”

听得“丽竟门”三字,夫妻俩打了个寒颤,对容修也怜悯起来,决意按照圣人的吩咐,好生养着他,不再多问。

容修都被送到晋王府来了,常青的盯梢工作自然要暂停,他寻思片刻,又来见了秦琬,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做。

秦琬恰好要见他,便问:“苏彧的眼睛如何?”

常青愣了一瞬,才想到自己竟有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没说,忙道:“苏世子先前被人追杀,从山崖滚落,好在福大命大,只是磕到了头,眼睛暂时瞧不见。休养了几日便重见光明,血影中也有医术惊人的暗卫,已替苏世子看诊过,说只要修养三两月,便与先前无异。”

听得常青此言,秦琬先是送了一口气,旋即挑了挑眉:“此事——魏王应当也是知道的吧?他还让苏彧抄名录的前几页给他?”见常青有些尴尬,她也不再多说,只道,“魏王一向谨慎,苏彧的东西还没到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必不会让你再联系诚国公府。”倒是失去了一个拖累他的好机会。

“另外,还有一件事。”常青犹豫片刻,才说,“连慕御前奏对,颇得圣人欢心。魏王闻言,十分不悦。”

这是自然的,连慕的才华本就被圣人所喜,若无辞官去公主府的那一出,何至于蹉跎到今日?

连慕被压抑极久,绝不会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可他在圣人面前表现得越好,不就越证明了乐平公主的骄横跋扈?一母同胞的兄妹,一个品行不好,另一个名声也要受损,魏王岂能开心?

真要说起来,乐平公主也没有太坏的地方,她就是做事有点两头不靠。你说她一心为魏王的大业添砖加瓦,不惜牺牲奉献吧?她又不乐意,对冯欢这也挑剔,那也挑剔,故意和冯欢的弟弟搞在一起。可要说她不热衷政治吧,她又特别喜欢拉拢举子,为兄长推荐人才。若是她一心一意吃喝玩乐包男宠,名声也不至于差成这样,魏王指不定还能多喜欢她一些呢!

常青的重点并不在这里,他纠结片刻,才说:“殿下对连慕有举荐之功,按理说,连慕应投靠殿下一边,奈何…”一想到魏王的吩咐,他就觉得实在恶心,“魏王殿下让我去找连慕谈谈心,若他愿意投向自己,便既往不咎。”潜台词便是,若你一心一意跟着皇长子走,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秦琬听了,面露冷色:“魏王果不复我的‘期望’,阿耶退让至此,一旦有哪件事不顺他的心意,他便觉得阿耶是以退为进,觊觎龙椅。”说罢,她缓缓踱步,思忖道,“不,应当说,他自己想要那张椅子,便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样。好在我存了一争之心,若是一再退让,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常青并不懂政治上的这些弯弯绕绕,却也明白,魏王和乐平公主毁了连慕的前程,秦恪却拉了连慕一把,恩同再造。于情于理,连慕都该像萧誉一样,成为“皇长子一系”,魏王却逼迫连慕效忠他…这并不是看重连慕的才华,而是要生生毁了他啊!

连慕被误认为乐平公主男宠多年,名声已经很差了,好容易有了个“洗心革面”的机会,魏王又要让他做反复无常的小人,连慕岂能不将魏王恨到骨子里?但不得不承认,魏王这一手实在太毒,连慕先后有了这两重名声在,谁还敢再用他?不想鱼死网破,也只能跟着魏王,一条路走到黑了。

秦琬步步为营,并不是为人做嫁衣的,这也是她明明捏着魏王诸多证据,却不想办法揭破的原因——魏王一旦倒了,必是鲁王得利。与魏王手头沾的血案想必,鲁王只是心性凉薄,虽自私了些,却无实打实的劣迹。更莫要说鲁王的表面功夫做得实在出色,哪怕是王府的奴仆,也无盛气凌人之辈,即便对三教九流都能耐着性子。若不是他先前太想赢魏王,使了昏招,将孝子置于死地,犯了圣人忌讳,也不至于让魏王捡了便宜。

“这件事,你做得很对!我得好好想想,你该对连慕怎么说。”秦琬心绪激荡,明白此事十分关键,何况对常青敏锐的直觉,以及他请教自己的态度都很满意,明白自己已经彻底收服了对方,极是高兴,“若你生在富贵之家,必定出人头地!寒门虽艰难些,若我能得偿所愿,大朝会上,绝对少不了你的一席之地!”

她一向谨言慎行,却说到做到,正因为如此,这句话才更显份量,重逾千斤。

常青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手染鲜血,背主另投之人,竟还有生活在阳光下的一天,明明是铮铮铁汉,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喵,今天的第一更,不要说我剧情慢啦!几件大事是交替进行的,不能让任何人捡便宜,尤其是鲁王。还有就是苏家的问题,不要觉得秦琬憋屈啦,想想几年的忍耐就能换来至高无上的地位,非常划算!

第二百七十七章 平步青云

早在很小的时候,秦琬就从赵肃身上认识到,出身寒门的人若有一颗进取心,比什么都可怕。哪怕在逆境中,他们也会孜孜不倦地寻找出路,要是谁敢阻碍他们的前程,更不用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只是…

秦琬虽对自身的判断颇为自信,却也不敢全信,她未与连慕相处过,不好断言对方的品行。常青对魏王的背叛又是必须要彻底遮掩的秘密,若是判断失误,必定满盘皆输。故她揣摩片刻,将连慕可能的做法都考虑到了,明知只要吐露一二实情,甚至给点暗示,连慕八成要上钩,仍选择谨慎为主,便道:“连慕是个聪明人,你无需暗示任何,只要露出一两分怜悯之意,他若有意,必会步步试探于你。”

想到这里,秦琬停了停,方道:“你若有时间,也可留神观察他平日的言行举止,报到我这里来。”她得留神看看,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常青领命而去,秦琬思索了一会儿,问陈妙:“旭之有没有说何时过来?”

陈妙回道:“裴郎君说最迟不过申时正,便会来为县主践行。”

“这样啊!”秦琬算了算时间,饮了一盏茶,方平复心情,说,“阿妙,你说魏王和鲁王,哪个更难应付。”

“夺嫡的王爷,哪个都难应付。不过是魏王冲在最前,受了诸王的瞩目,方容易针对些罢了。”陈妙如是说,“您要对付魏王,也不能让鲁王得逞。莫要看鲁王现在为了拉拢殿下,什么招都能使出来,身段低得不能再低。真让他登了基,想到殿下一度给他的冷遇,哪怕不翻旧账,也不会给殿下好脸色看。”

他说的虽然直白,甚至有些粗糙,却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试想一下,苏彧若是死了,异国要秦琬和亲,鲁王拿自己的庶长女替了秦琬,固然能得到秦恪的感激和全力支持,可若是鲁王登基了呢?如此一来,他的庶长女可就成了实打实的大公主,堂堂大夏皇室公主竟和亲异域,鲁王的脸上能好看?这等时候,他就不会想到自己当年是怎么求着长兄帮忙,又是如何拿不喜欢的庶长女换得美名,只会觉得长兄逼人太甚,对秦恪心怀芥蒂,甚至生出怨恨。

秦琬轻轻颌首,正要说什么,裴熙已然来了,但见他满脸不快,竟有几分郁郁的味道:“你去了苏家,一摊子事揽在身上,我也偷不得闲了。”

听他此言,秦琬又惊又喜:“委任已经下来了?”

“恩。”裴熙满脸写着“不乐意”三字,叹道,“吏部侍郎。”

秦琬“呀”了一声,陈妙更是面露惊容——吏部乃是尚书省六部之首,吏部侍郎可是正四品上的大官,绝对担得起“手握重权”四个字!

“什么啊!他卫拓就能做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为何我要低他一头,只能做个副手!”

听见裴熙为他及不上卫拓而生气,秦琬不由大笑:“裴大人熬了多少年才是四品身,江大人也是此番回京才升的从三品鸿胪寺卿,卫拓先前跟在圣人身旁,做了那么多年的中书承旨,资历虽也浅得很,比你却长多了。你虽十年前就入了朝,却几经起落,多数时间在六七品打转,如今一提就是吏部侍郎。礼部、刑部和工部都只有一个侍郎,户部和兵部虽有两个侍郎,却都是正四品下的实职,唯独吏部是正四品上,足可见地位,这还不好?”

六部之中,吏部最高,门下四司——吏部司、主爵司、司勋司和考功司,顾名思义,便是分管天下文官的任免、升迁;爵位的继承;功勋的评定;以及官员政绩的考核等等,几乎是一手捏着官员的前程,即便是勋贵爵位的传承,宗正寺那边过了后,还得吏部审核同意,势必能卖好些人情。放眼望去,四司哪个不是肥得流油的衙门?就更莫要说官位仅在尚书知下,对四司决意有审核权,可以驳回的郎中了。旁人削尖了脑袋都钻不进吏部做个小吏,看见裴熙这模样,定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他!

裴熙的心情,秦琬也能理解,他自恃才高,不愿给旁人做副手,免不得要抱怨两句。可宰辅的位置还没空出来,江柏和卫拓都没真正做宰相,目前还是同中书门下平章,裴熙资历比他们又浅一些,自然不能那么快和他们相提并论。再说了,吏部侍郎虽是副手,论起实权,未必比礼部、刑部等略冷一些的衙门差。故她笑了笑,问:“裴大人随老大人回洛阳?”

“恩,回洛阳。”裴熙顿了顿,才说,“祖父当了太久的洛阳令,再出一个在洛阳有实权的未免太过扎眼。圣人封了我做吏部侍郎,便不会再给父亲实权。虽将父亲调回洛阳,也升了职,却…”

秦琬听了,不由黯然——裴熙之父裴礼正当盛年,只因才能远远及不上儿子,如今便要失去实权,回到老家做个闲散的官员,这份落差不可谓不大。心宽的人或许会觉得这个决定有利于家族,可裴礼也不像那么宽容的人,更何况,遇上这样的事情,谁心里会没芥蒂?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正如秦琬所言,裴熙之前虽挂着实职,却多是六七品、七八品的官,并未进入中枢。旁的官员进中枢,谁不是一步步熬的?哪怕显贵如穆淼,也做了好些年的中书舍人。裴熙一入中枢就是吏部侍郎,再往上走,六部尚书乃至相位指日可待,已是看在他能力太过出色,外加洛阳裴氏的面子上了。裴家有这么一位年富力强的实权人物在中枢,岂会再留一个?

真要说起来,裴礼这么多年仕途并不顺畅,除却才能略差了一点外,还有个重要原因,便是裴晋高居洛阳令之职,实在不好让裴礼的官位太高。但对父亲退让,那是没办法,甚至还有积威深重的原因,为儿子让路…

见秦琬难过,裴熙反倒笑了起来:“瞧瞧你,还是这样心软,父子生疏,兄弟反目,我又不是第一日遇到了,他们…到底要回洛阳的。”说完,竟伸了个懒腰,“没人管束的日子真好啊!”

“好了好了,别说违心话!”秦琬打断了他装模作样,“快说,你们怎么整思摩的!”那可是西突厥的叶护,十有八九是未来的突厥可汗,能将他弄得狼狈的时候可不多!若不趁这时候扒下他一层皮来,让他的兄弟们瞧见他的伪装,再想对付他可就不容易了。

裴熙一听“思摩”,也来了劲:“不愧是能在都罗可汗和大义公主手下平安活这么久,越活越显达的人,装傻充愣的本事一流。我有意试探,竟被他躲了好几次…”

秦琬知裴熙这是遇上了对手,见他越说越高兴,也捧了个场:“但他再怎么精明,仍被你试出了一些底细,对吧?”

“也不算,草原上的事情,我们知道得毕竟少,哪怕他说漏了嘴,我也未必能察觉。”裴熙颇有几分得意,“却被我试出了他的性情——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他没有所珍惜,所爱护,所想保护的东西。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活得好,活得更好,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秦琬听了,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他虽然看重权利,但在必要的时候…”

“必要的时候,他也能将之舍弃。”裴熙也收起了笑意,郑重无比,“这样的人,才最为可怕,对他来说,没有比活着更宝贵的事情了。”

不怕输的人,比不服输的人更加可怕。若一个人能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一片江山舍弃,那么他不是脑子里进了水,便是有更大的野心。

执着于权利的人,往往会被权利所迷,这便是他们的弱点了,若是只看重自己…这到底是两国间的事情,而不是大夏的内务,他们没办法完完全全地操控西突厥的政权,想要将思摩逼到与重臣们悉数离心的地步,怕是十分困难。

秦琬不欲大夏多这么一个可怕的敌人,斟酌片刻,才问:“你们是怎么办的?”

“这简单。”裴熙笑道,“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与思摩套近乎的幌子罢了,他们真正顾虑得还是圣人。我只需在大庭广众之下,天花乱坠地吹捧思摩一通,圣人便会做出十分喜欢思摩的样子,留他下来不能够,就要许和亲公主的媵从给他为妻。”

秦琬闻言,不由笑了:“你们这是栓了把草吊在驴子前面,让西突厥上钩不说,还要弄得思摩被他的兄弟们忌讳,日夜不得安生啊!”

西突厥想要稳住大夏,自然要做出和亲的姿态,大夏这边没明着说嫁不嫁公主,却提了媵从,在一般人眼里,可不就是确定要嫁公主了么?胡人本就多疑,思摩这么受中原皇帝的喜欢,他们岂能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