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闻言,心中一突。

密牢,而非暗牢、天牢…

天牢在刑部大狱的深处,自己早就将之经营得滴水不漏,血影也有好些暗卫是天牢死囚。暗牢在大理寺内部,专门关押达官贵人,自己虽不能说十拿九稳,也有些门路,可以让丘羽无声无息地死掉。唯独密牢,那是丽竟门的大狱,旁人连丽竟门统领是谁,护卫有谁都不清楚,就更不知道他们的密牢究竟在何处了。

如此一来,自己竟连半丝手脚都不能做——不,不行!丘羽非死不可!只有他死了,才能反咬韩王一口,若是丘羽扛不住大刑,将宋家给吐露了出来,丽竟门顺着这条线往下追查,必能发现自己在上党郡的据点!

让自己收获无数的祥瑞,竟是杀人夺宝而来…光是想一想这件事暴露之后,会造成的反应,魏王就不寒而栗。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各方算计

丘羽的勤勉、机敏、谨慎,乃至出身寒门,无依无靠,皆是魏王极看重的品质。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大力提携对方,让丘羽从十几年前郁郁不得志的主事,做到了如今手握重权的工部尚书。

昔日千好万好的好品质,待到出了事,悉数化成让魏王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缘由——丘羽的勤勉,圣人看在心里,必对他有一两分庇护之心,不会随意信韩王的话,而会派人彻查此事;丘羽本身也是个机敏的人,自己命人灭了南宫家,虽未曾知会他,但联系宋家的崛起,他岂能猜不到几分?谨慎,那就更不好了,自己与丘羽的往来也算不上少,焉知他不会留下什么凭证?

至于出身寒门,魏王曾经有多喜欢这种无依无靠,必须仰仗他的人,如今就有多痛恨丘羽的出身:若对方出身高门,哪怕被问罪,家人虽受牵连,仕途也未必无望。压根不用他派人去灭口,丘羽为了家人也会想法子自尽。偏偏丘羽出身寒微,整个丘家都仰仗他一人,他一旦垮了,丘家就彻底完了。即便为了家人,丘羽也会心存希望,拼命想要活下去啊!

一想到这里,魏王就免不得心烦意乱,他斟酌片刻,仍是拉了拉极为隐蔽的摇铃,招来随侍的血影暗卫,吩咐道:“将常青喊来。”

常青知晓今儿要出事,并不敢去见秦琬,老老实实地待在庄子上侍弄花木,做他老实巴交的庄头,听得魏王传唤,立刻洗干净手上的泥巴,换了身利索的衣裳,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魏王跟前,恭恭敬敬地跪着。

魏王虽觉得常青知道的秘密太多,又认为他实在好用,便道:“七天之内,孤要听到丘羽命丧黄泉的消息。”

常青低着头,利落应下,魏王瞧不见他的表情,还当他这些事,便道:“他已被关入丽竟门的密牢——”见常青身子一震,又道,“血影曾查到了几处丽竟门据点可以的所在,你派人逐一盯着即可,确定密牢所在后,回来禀告孤一声。”

不知道密牢在哪,更不知守备如何,却要七天内办好这件事…常青应得有些虚,魏王见状,也没多说,挥挥手让他退下。

他也知这事艰难得很,否则也不会给了七天时间,而非三天,甚至让常青今天就办好。这件事情,常青办妥了固然好,若是办不妥,便将他推出去吧!对一个暗卫统领来说,常青实在活得太长了,也知道得太多了。

常青离了魏王府,忍不住回头望去,静静打量着远不如晋王府富丽堂皇的魏王府,只觉得自己先前实在被愚忠迷了眼,失了心——秦琬与苏彧感情不睦,仍会问一句苏彧眼睛如何,听见魏王全然不顾及对方的眼睛才刚复明就让他抄写名录,尚流露几分诧异。

苏彧身为苏锐之子,身份显贵,鞍前马后地为魏王效力,尚且不被魏王放在心里。丘羽虽蒙魏王提携才步步高升,却也帮魏王做了许多事,如今他一落难,魏王就要杀人灭口…饶是听秦琬和玉迟分析过魏王的举动,半丝不错,听见魏王亲口说出这句话,也让常青一颗心不住地冒寒气。

同是皇族中人,差别却如此之大…

他再也不想留在此处,寻个机会就去了苏家,便见秦琬手持两份名录,蹙眉不语。玉迟站在她身边,神色凝重,陈妙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有些紧张。

“常青啊,你来得正好。”秦琬将手上的名录放下,往前推了推,“旭之送来的,你看看。”

常青跟随秦琬和陈妙学了一段时间的识字,不说文采斐然,基本的字却认得差不多了。但认字是一回事,写字又是另一回事,他见秦琬、玉迟、陈妙等人的字都写得极好,自卑非常。裴熙的就更不用说,早就是公认的大家,若是他愿意出售字画,光凭这一项就一辈子吃穿不愁。故他瞧着名录,略有些惊骇:“这是裴大人写的?”

秦琬并未说裴熙双手都擅书法,字迹截然不同,只道:“不错,虽是看完了就得烧得东西,还是谨慎些为好。”

这两份名录中,一份记载着十年到五年前,上党郡就任的官员有哪些,捡其中些重要的,从名字到出身懂啊履历,事无巨细,交代得清清楚楚。另一份则记载着南府十六卫中的将军们,亦是如此,重要的几个甚至连面貌都交代了。不知为何,两份名录列于最前的几个人还用朱笔勾勒,醒目得很。

前一份名录,常青还能勉强明白一些,至于后一份…他抬起头,满脸疑惑,就见秦琬微笑着解释道:“魏王难道没给你安排差事?你好歹是咱们这边的人了,咱们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愣头愣脑地去闯?丽竟门虽隐蔽,统领却是要经常觐见圣人,汇报事务的,皇宫一向守备森严,哪怕功夫再出色,只要不会飞檐走壁,便不能来去自如。丽竟门统领若没一个合适的身份,如何名正言顺地觐见圣人?”

常青心中一暖,将方才魏王的吩咐说了出来,玉迟摇了摇头,既有些愤慨,又有些不自觉的怜悯:“圣人将丘羽关押在丽竟门的密牢,这是打算保丘羽和魏王啊!”

秦琬知常青不理解,有意说给他听:“刑部和大理寺在外人眼中是修罗场,在诸王眼中却漏洞百出。只要有心,便能让丘羽无声无息地‘没了’。尤其是刑部,本就是魏王的主场,若丘羽在刑部没了,魏王岂不是难逃干系?丘羽活着,魏王还能说一句自己被小人蒙蔽,若是丘羽死了,他还逃得脱‘杀人灭口’的帽子?圣人与绝大多数人一样,认为这只是一场为了仕途才隐瞒不报的普通案子,有心发落丘羽,将魏王摘干净,才将丘羽关到丽竟门的密牢,保护他的安全,谁料魏王做贼心虚,一心要杀了丘羽。”

说到此处,秦琬不无讽刺:“魏王平生最喜阴谋,尤其好两招,一是杀人灭口,二便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显得自己极为无辜。但阴谋诡计,剑走偏锋,终究不能长久。只要一次失了手,之前发生的种种,哪怕他没做,大家也会认为,这就是他做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要你查出了密牢所在,不直接动手,还要禀报他的原因。丽竟门的可怕,谁都知道,他怕你陷在里头,将他更多的事情招了出来,必会派人跟着你。届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常青未曾想到这么多,听秦琬这么一说,心凉之余,也忍不住问:“圣人就这么信任魏王?”居然还要保丘羽…

“因为此事是韩王提及的啊!”秦琬笑了笑,“若是鲁王、赵王来做,必会做得更加阴狠刻毒,完全不给魏王还手的机会,却会因为太过完美,让圣人有所警觉。哪怕证明了南宫家的覆灭,圣人也会多想,觉得这是一桩早就谋划好的,对付魏王的阴谋。只有韩王出面,胡搅蛮缠,圣人才会以为韩王是逮着机会就寻魏王一系的不痛快,如之前的每次一样,证明了,澄清了,抛几个无关紧要的兵卒出来,便能将风波给压下去。”

鲁王也算吃一堑长一智,戴家的事情,他做得太绝,落在圣人眼里,便觉得他实在狠毒。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的圣人立刻下了决心,让秦琬和苏彧联姻,摆明了车马支持魏王。鲁王见圣人态度改变,焉能不想想自己究竟是哪里犯了错?一旦想明白问题出在哪,势必后悔万分,这也是他这几年很少自己出面,往往让韩王打前锋的原因——他倒是想直接踩死魏王,但这个度必须把握好,他有“过于狠毒”的前科在,禁不起第二次失败。

常青还是有些理不清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脑子不够用得很,也就不再纠结,觉得自己做个办实事的人就好。他再度看着那张名单,有些疑惑:“裴大人已经猜到谁是丽竟门统领了么?”

秦琬听了,不由大笑:“他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是分析出了几个可能的人罢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一直呆在南府,十几二十年未曾离开的;官位不上不下,足以觐见圣人,却不会太显眼的;容貌平平无奇,不会太醒目的。这些人中,再挑两个极端出来,一个是一结束轮值就回家,很少与同僚喝酒的;一个是经常眠花宿柳,夜不归宿,纵情享乐的。丽竟门的统领,岂能不和手下探子接触?”

虽是这么说,常青仍不住咋舌。裴熙才去吏部几天啊,这么多官员的履历就全弄清楚,从中分析出门道了?他不知道武将的升迁考评多是兵部管辖,若是知道,只会更加吃惊——裴熙只是找了个借口去兵部待了一个下午,翻阅资料,强行将这些将领的履历背了下来,回家慢慢分析而已。当然了,能了解得这么清楚,沈淮功不可没。

第二百八十四章 血影暗卫

论纵横捭阖,常青不是秦琬的对手,可要论潜入伏击,一百个秦琬也及不上他一人。但他并没有托大,也没有拿到名录就走的意思,反倒极为恭敬地问:“对丽竟门,县主有何想法?裴大人又如何觉得?玉先生呢?”

秦琬看了一眼玉迟,玉迟欠了欠身,答道:“玉某认为,丽竟门不应设在西市或是临近的坊内,常兄弟可以将这一条划去。”

知两人不解,说完这么一句后,他耐心解释道:“西市内混杂三教九流,无数出身低微却渴望飞黄腾达的人住在不远的坊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向上爬的机会,留心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为此可以牺牲所有。在这等地方,只要有钱,多得是人愿意为你卖命,留了心,便不存在鱼龙混杂就可掩人耳目的问题。更莫要说地痞无赖,梁上君子,实在太多意外。丽竟门在此有据点,我信,总部却断不可能设在此处。”

身为西域第一商贾,富可敌国的玉迟为了报仇,已不是一次用金山银山开路。对于金钱的力量,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秦琬到底出身显贵,哪怕十年落难,也没有真正困顿过。常青本事大,家中颇有余财不说,哪怕分文没有,凭他的本事也不至于饿死。他们无法体会那种成天连吃都吃不饱,看见东西,饿得眼睛放绿光的焦灼;亲人得了病也无钱医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的揪心。

玉迟起初也不知道这些,当他被马贼所擒,侥幸保住性命,却被发配到矿山中,做最苦最累的活,吃最脏最少的饭,明明饿得没有力气,稍稍休息就会被痛打,看着身旁的人一个个人倒下后被拖出去,他就什么都明白了。换做三十年前的南宫熠,如何会想到,他这一双握笔的手,非但能握刻刀,还能那么流畅自如地杀人。

若没有这段落难的经历,玉迟便无法放下名门贵公子的身段,也打不下来这样大的一片基业。

玉迟的说法,秦琬和常青都很认可——与热闹的西市相比,富贵人家居住的深宅大院反倒更加隐蔽,将大门一关,二门一锁,谁也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秦琬思忖片刻,也道:“丽竟门的密牢应当修筑在地下,既是如此,离皇宫应当有一定的距离才是。”

“啊?”常青有些疑惑,“县主为何如此笃定?”

“这是人之常情了。”秦琬笑道,“天底下没有牢不可破的机关,你在皇城脚下修个密牢,万一打条地道,直通皇宫呢?皇宫自是不缺逃生密道的,却是只有历代帝王知晓的秘密,若让第二人知晓,那又怎能算得上是秘密呢?”

皇帝都是怕死的,他们会在皇宫里头修建密道,却不会让任何人知晓。不要说什么丽竟门统领能通过密道来见皇帝,安全可靠的蠢话。对方的忠心,你拿什么保证?若是有朝一日他不忠于你了,直接从密道赶来杀你,你的安危如何保证?哪怕这个机关是单向的…你就能保证机关一定不被别人给破了?

常青一想,觉得秦琬说得很有道理,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虽说将这两个范围排除,仍旧要排查好大一部分范围,七天内想要做到查清、潜入几乎不可能,但…终究是同伴的一份心意。

想到这里,常青便有些怔忪。

他对任务目标虽辣手无情,对待袍泽却是另一种态度,因为他知道,像他这种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人极少,大部分人给魏王卖命还是生活所迫,宁愿自己牺牲,也要换来一家人活得好。他死不足惜,那些肩负着一家子性命的同僚们又该怎么办?如今见到魏王的本性,他又有另一重顾虑,想对秦琬提一提,却又有些顾忌,不敢在这时候失了分寸,只能告辞,回到苏家的庄子。

常青既以庄头的身份潜伏在这里,自有他的用意。

事实上,这个庄子本就是魏王安置血影暗卫的地方,有苏府奴仆这一层名头在,血影诸多暗卫家境颇为殷实,外人也就不奇怪了——在百姓的想法中,高门大户的使女都锦衣玉食,插金戴银,生活优渥得很,至于奴仆那就更不要说,走起路来都是昂首挺胸的,仿佛高人一等。长安是天子脚下,达官贵人多如牛毛,在高门当个十年八年的得力丫鬟、管事,家中田也有了,地也有了,房子也盖起来了的比比皆是。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良民不做,非要去做奴婢,又不是天生的贱骨头,谁愿意对人卑躬屈膝?

一心读书,谋求科举,那是家中略有些余财的人家才做得事情,饶是如此,供一个读书人也不容易,卢春草的父母之所以把她卖了便是明证。至于那些家境更差的,孩子多不说,却饥一顿饱一顿,甚至有一两个病人的人家,无不渴盼着自己能做大户人家的奴才。

血影暗卫也是人,他们可以活在黑暗里,却希望家人能堂堂正正生活在阳光下。故常青回了庄子,将暗卫们招来,暗卫们见状,心中一突,知晓有大事发生,个个屏息凝神,等待常青的吩咐。

换做平日,常青势必要帮魏王瞒着几分,粉饰一番魏王的举止。如今却有些腻歪,出于谨慎的考虑,仍是尽职尽责,没带半点个人感情:“南宫家灭门的事情被韩王所知,工部尚书丘羽已经被压入丽竟门的密牢。丘羽虽不知内情,但老奸巨猾,他知晓宋家是主人的钱袋子,宋家也给他孝敬了不少好东西,南宫家的产业都送上了一部分。若他扛不住大刑,胡乱攀咬,将主人带了出来——”说到这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在场的众多暗卫中,倒有好些是经历过南宫家一事的,灭门毕竟不同于暗杀,杀个大男人,又是做官的,许多暗卫仇视这等人,倒没什么心理负担。但让他们对妇孺动手又不一样了,谁能忘得掉呢?哪怕不知晓这件事的,听常青这么一说,也明白此事十有八九是血影做的,如今要杀人灭口了,当下便有人说:“请统领吩咐!”

常青一向身先士卒,对暗卫们颇为爱护,不少人承了他的情。哪怕不记这份恩情,也觉得他是个可靠的统领,信服的人居多。果然,常青面色一沉,说:“咱们血影虽未明着与丽竟门对上,暗中的躲避、交锋却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丽竟门,我也查了些消息出来。现在我分派人,大家分头行动,去我说的这些地方盯着。咱们的时间不多,主人只给了七天,探查的时间最多只能三天,断不能再拖延。”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些沉重:“任务虽重要,你们的行踪也要藏好,莫要露了端倪。若是有什么力有未逮之处,立刻回禀于我。我会再派人手过去。如查到什么可疑之处,莫要轻举妄动,我自当前去。”

血影暗卫虽执行得都是极为艰难的任务,对名声响亮远胜他们的丽竟门仍有些发憷,听见时间这样赶,许多人的脸色已经不好看起来,便有人乍着胆子问:“统领,查出来了又如何?咱们可不清楚里面的事情…”

“血影暗卫,岂能退缩?”常青将脸一拉,语气低沉,却带着几分无奈,“查出来之后,我去。”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统领——”

“统领,此事轻忽不得…”

“对对对,统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何须您去冒险呢!”

有资格顶替常青做血影统领的人,或留在魏王府,跟在魏王身边,或隐藏在别的据点,进行别的险恶任务,呆在这个庄子里的暗卫们几乎能算他的直属手下,并无哪个有对常青叫板的资格。这些人对常青还是感激的,他们也不笨,知晓常青这样愿意将危险任务自己揽下来的暗卫统领已经算绝无仅有的了。换做旁人,遇到危险,谁肯先上呢?还不是拿手底下的人当棋子,用性命开辟一条邀功的道路出来,尤其是与前统领走得近的人,那就更是死不足惜了。

常青环视满面担忧的暗卫们,恨不得自己如秦琬、裴熙一般生就一双利眼,将他们表象下的心思瞧得一清二楚。他明白,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感激他的,或者害怕新统领动手,真真切切地希望自己活着。还有少数的心思却不那么纯,甚至是魏王的细作。只可惜,他的本事并不在这一方面,也就只能按捺满心的不甘,仍旧做出一副忠诚的样子,以避免魏王的清算:“丽竟门人并非等闲之辈,咱们的人去得多了,只要有一个出事,便会满盘皆输。”想到秦琬的话,他顿了一顿,刻意加了一句,“我会在牙齿里藏好砒霜,一旦有什么不妥,立刻毁容自尽。你们谁都不许在外头等候,一旦我潜入进去,方圆一里,不要有任何人停留,明白么?”

第二百八十五章 锁定目标

“哦?他真是这么说?”魏王放下了手中的笔,略一沉吟,方缓缓道,“他倒是忠心。”

暗卫么,任务失败自尽本就寻常,能想到毁容这一层得却不多。魏王微不可查地颌首,问一旁的暗卫:“西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进展顺利。”

魏王听了,颇为满意,便道:“常青若查出丽竟门的所在,你亲自去跟着,一旦他有背叛的可能…”就让他永远也说不出话来。

这个暗卫本就对血影统领的位置虎视眈眈,听见魏王此言,大喜过望:“属下定不辱命。”魏王已经给了他这个机会,哪怕常青没陷在里面,他也会让对方死无全尸,自己好坐上那张统领的位置。

魏王的分化制衡之术,常青先前愚忠,又没有政治敏感,只觉得排在自己后头的“阿二、阿三”几人实在烦得很,明明都是替魏王办事的,却总要分个先后领头,为了争权夺利甚至耽误正经事情。若不是同为魏王效力,魏王又颇为看重他们,他早就将这几个本事远远不如他的同僚狠狠教训一顿了。如今想来,却只觉自己好笑——若没有魏王刻意纵容,凭血影的森严纪律,他们凭什么敢将觊觎之心表露出来?

你既对我不仁,也莫要怪我对你不义了。

想到这里,常青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统领。”一个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回禀道,“永寿坊有处宅子不大对劲,兄弟们盯了一天,还望您去掌掌眼。”

永寿坊虽不似长乐坊、长宁坊等坊区显贵,却也多是达官贵人的府邸,蜀王便有好几个庶子在此安家。那些四五品的文官,二三品的武将,在此置了房产的比比皆是。裴熙列出的名单中,七个重点勾画的武将倒有三个住在此处,这儿本就是血影重点排查的区域。故常青一听对方这么说,心中已信了几分,边走边问:“究竟是何处不对劲?”

“正如您说的,守备太森严了些。”暗卫也有些兴奋,毕竟此事若是办不好,他们的下场实在难以预料,“几个兄弟才盯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不对,怕打草惊蛇,静静窝了一天,不敢多探,还得仰仗统领才是。”

探子做久了的人都有种奇妙的直觉,哪处水深,哪处水浅,本能地就能感觉到。血影的暗卫也是潜伏的好手了,乔装改扮,翻墙爬树,熟练得很。乍一眼瞧见一个将军府的守备竟比王府还严密些,又有常青的叮嘱在,怎敢轻举妄动?

永寿坊比长乐坊略有些人气,不是那等一处宅邸就占了一条街的做派。高官显宦的宅院顶多占着大半条街,街头巷尾便是三五进的院子,居住着官职略小点的官员。还有那些被分了出去,却又想仰仗宗族势力的族人。虽不如百姓所在的坊区一般嘈杂,却有一些门路宽的货郎走街串巷,兜售些胭脂水粉,针线绣品。更有些匠人、掌柜被请来,量尺寸,做衣裳,打首饰,倒也有几分热闹。

也是巧了,目标府邸旁的一条街上,恰好有人办喜事——先前为了迎接圣人千秋,诸国使臣,一切红白喜事都要暂停。等到使臣回国,无论高门大户还是蓬门荜户都松了一口气,眼见小半年都过去了,岂能不急?喜事竟是扎堆地办。

这些年又兴起了胡风,婚礼比起曾经的端庄稳重,***华丽,多了层热闹的意味,也导致了这三个月来,长安的礼乐声没断过。但凡遇上了宜嫁娶的好日子,长安没二三十户人家办婚事,才是稀奇。

门第半高不高的人,办喜事最为头疼,为何?场面不能小,人手却不够!无奈之下,只得雇些粗使的人来卖卖苦力。

常青一身短打,满头大汗,混在苦力群里,极为卖力地搬东西,卸货,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留神瞧着对街的动静,以及四周的人,便明白暗卫们为何这样说。

从巷口走出来的菜农,虽佝偻着身子,脚步却很稳当,不是垂垂老矣之人该有的模样;好奇瞧热闹的使女,脸上带着羞涩,眼神却异常锐利,没有半丝使女该有的卑微和温顺;甚至连带了几个家丁过来帮衬这家人的一个管事,观其神态、举止,也应是见过血的,右肩还曾受过重创,虽侥幸治好,到了阴雨天气还是会隐隐作痛。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透露出细节,比如活动活动右手…

得,探子这么多,怕真是这儿了。

跟久了常青的暗卫得了他眼色,便有好些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其余人则老老实实地窝着,真与苦力们混在了一起。

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工作,领了几个钱,常青也不吝惜,自掏腰包打了些好酒,寻了几个有劲道又较为昂贵的下酒菜,到他们在长安城中的据点之一。常青命人温了酒,让兄弟们休息休息,却莫要敞开怀喝,免得误事。他自己则与众人乐呵一阵,便寻了个借口出来,站在院子里发怔。

“统领——”盯梢的人好容易赶上了城门关闭,趁着夜色回来了,连忙向他回禀,“那几个菜农,属下们已经查过了,多是感觉不大对,不敢惊动的。只有一个菜农,给好几家都送菜,瞧上去…并无甚问题。”

常青听了,脸色一沉,问:“那个菜农多大了?家中有什么人?”

“快年过半百了,家里有三个儿子。”至于女儿,哪怕有也嫁出去了,一时半会顾不得这些“外人”,暗卫便只观察了菜农和他的妻儿,“最大的儿子也有三十,在田间劳作,二儿子身上湿漉漉的,怕是在河里、塘里滚过。最小的儿子瞧上去二十出头,体格不如两个哥哥健壮,中气也没那么足,农活怕是干得少些。”

常青略略算了算时间,便道:“再盯一天,确定他前头两个儿子都会出门后,想办法让他跌一跤,后天没办法进城。”

暗卫会意,又问:“要不要…”给他们点钱,让自己这边的人顶了差事?

“不,就让他的小儿子去送。”常青沉声道,“那么多菜农都可能有问题,独独留他一个,怕是等着咱们上钩的。”

他之所以要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罢了,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可就没了!

次日晚上,确定菜农三个儿子都会出去干活,最小的那个活计最轻后,暗卫便让菜农“不小心”摔了一跤。菜农无法,见大儿子二儿子都负担着家业,虽知三儿子太灵活也太油滑了些,仍是将这项职责委派给他。

常青一路跟着菜农的小儿子,见对方哼着小曲,既有些期待,又有些悠闲地来到将军府的角门,才一敲开,门卫的眼神便有些不对了:“你是谁?老李呢?”

“小子是阿耶的第三子。”李三满面堆笑,“阿耶昨儿不小心摔着了,便让小子来送一日。”

门卫将信将疑:“哦,那你进来吧!”

李三点头哈腰,推车木板车进去了,常青瞅准机会,趁着门卫左右环顾,关上大门的功夫,锁在阴影里,往对面的墙角一勾,如壁虎一般轻巧地“滑”了上去,又一个纵跃,灵敏如猿猴一般跳到此间的墙上,再无声无息地潜在高墙映下来的阴影里。

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得很,莫说门卫没察觉,哪怕有人蹲在树上,也瞧不见他是如何潜进去的,甚至不清楚这里多了个人。

血影暗卫们见统领不见,面面相觑,犹如梦中。过了好久,才有一人说:“听说统领曾经是山林一霸,莫说虎豹不是他的对手,巨蟒也被他生生弄死过。”

“这身手…”有人咽了口唾沫,只觉头皮发麻,“真要惹着他,不知怎么死的。”

“听说他曾经将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县太爷身上开了三十六个洞,却无一伤及了致命之处,这个县太爷竟是流血过多,才…”

说到这里,众人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有一人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边打颤一边说:“南宫家家财万贯,非但豢养了许多家丁,还带着好些狼犬。那狗约到人的腰际,站起来和人那么高,听说是西域寻来的凶猛品种,和狼都有得一拼,每顿都要吃掉很多人,又忠心得很,不是饲养者递来的东西绝对不吃。统领怕这些畜生乱叫,坏了大事,刀刀致命不算,遇上个最凶悍的,险些咬住他的脖子,他竟将之活活撕开——”

那副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常青还不知下属们已将自己看成了鬼怪一般的存在,即便知道也不会特别在意——他本就天生神力,否则也不会不甘子承父业,做个普通屠户,反倒游手好闲,隔段时间就去山林里猎来虎熊,以证明自己的勇武。对待任务,他一向心无旁骛,冷酷得不像活人。就好比现在,他蜷缩在阴影中,没半丝声响,哪怕有谁往这里张望,也不会留意到他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虚心接受大家的意见,今天修改了一下细纲,才拖得这么晚,第二更大概在十一点,很快大家就能看到阶段性的成果啦!魏王倒霉果然是喜闻乐见,O(∩_∩)O~至于秦琬何时权倾天下,这卷写一半就到啦,算算时间,唔,哪怕不是这个月,也就是过年前后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将计就计

金乌西斜,关闭坊市大门的钟声即将响起,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忽见南边窜起冲天火光,不由愕然。

永寿坊内早已乱成一团,许多人急急奔逃,不住高喊“走水啦”“走水啦”,街坊邻居们忙不迭将自家储备的水拿出来,水井旁边围了一堆人,急急忙忙地用木桶打水,敢去救火。

金吾卫得了令,也急急赶来,沈淮撸起袖子就开始救火,侍卫们劝不住,也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和长官一起奋斗。

大夏民风淳朴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得则是水火无情,一旦火势没办法扑灭,很可能连自家都要遭殃。一家着火,八方救援,本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将军府的人虽知情况不对,偏偏自家统领又不在,几个主事的紧急磋商一番,咬了咬牙,不得不将一半人手给派了出去,千叮万嘱,务必让另一半的人手看紧密牢。

阿二瞧着心急如焚的人们跑来跑去,对常青的忌惮更上一层——他也想潜伏进将军府,奈何除了李三进门的机会,竟是没第二个破绽。

声东击西,谁都想得到,丽竟门的人提防李三,自然也不会漏了守备,反倒比平日更森严了三分。若不是常青早就吩咐了血影暗卫,待到黄昏,大家都有些疲惫的时候在这条街心放一把火,让对方明知是调虎离山,仍旧不得不派出人手帮着救援,再等七天也未必有第二个潜入的好机会。

忌惮归忌惮,他仍是趁着这个守卫松懈的机会,悄悄地溜了进去,冷不丁瞧见地下有几个石子随意堆着,知这是常青留下的暗号,他心中冷哼一声,朝暗记所指的方向赶去。

暗记一路指引,带他来到一处园子里,直指园中的假山,见假山旁的路上有几个奴仆模样的人在巡逻,阿二借着阴影一路躲避,待到靠得近了,忽抓了一把飞镖,猛地往朝几人身上打去!

伴着这个动作,他整个人也如猎豹一般扑了上去,将中了镖上麻药,身子酥软,还未来得及反应的仆役们杀了个干净,再将几人的尸体拖到一旁,勉强用草丛遮掩,草草处理了一番血迹,立刻闯入假山,寻到机关,一条暗道便出现在他面前,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阿二身形如电,闯了进去,借着幽暗的烛光往前走,就见地上已是横七竖八,一地死尸。有些穿着仆役模样的衣裳,应是丽竟门的探子,有些却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怎么看也像是犯人,不由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

刚到转角,他忽心生警惕,往后一退:“阿大,是我。”

常青收回刀势,从转角出来,整个人都似被血淋过一般,一双眼睛却不带半点感情,越发显得他如厉鬼一般可怕:“我们兵分两路,去找出路!”

阿二听见“兵分两路”,下意识不愿,一边跟着常青走,一面问:“目标呢?”

“死了!”常青淡淡道,“我在这里待久了,时辰上略有偏差,动手慢了些,刚杀完就赶上了他们放火,丽竟门加派人手的速度实在太快。幸好我杀了个狱卒,取到了钥匙,将好些丽竟门关押的江洋大盗放了出来,才躲了过去。”

密牢的确很昏暗,想在这里清晰分辨时辰很难,阿二信了常青的解释,知他将丘羽杀了,心中一动,本打算寻个机会对常青动手,可想到方才修罗场一般的境况,终是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们都死了?”难不成人手这样均衡,刚好同归于尽?

“没死完,还留了一些,我杀的。”常青淡淡道,“那些犯人有好些瞧见了我的脸,不死怎么行?”

阿二这才发现,常青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将军府仆役的衣裳,也不知他是如何混进来的,刚要说什么,常青面色霍地一变:“不好,他们发现了!又来人了!快,快,兵分两路,寻出路!”

“之前的出路…”

“你是死的么?往假山口走,岂不是撞到敌人的网里去!”刚好前方一个岔路,常青二话不说往左拐,来了一句,“你去右边!”

阿二本能地不想听常青的,想也不想,竟跟着常青左转。

论对密牢的熟悉,他们自不会有丽竟门的人清楚,但见丽竟门的人四面包抄,将他们可以奔逃的区域越缩越小。阿二紧紧跟在常青后面,庆幸自己的决定——常青仿佛知晓此处地图一般,每次转得方向都正确无误,选的路线都恰到好处…

就在二人疲于奔命之时,忽见前方有了一点亮光,再细细一瞧,竟是火光!

常青下意识停住脚步,许是过于疲惫,又有些绝望,微微向墙的方向靠了靠,身子也习惯性地往前倾了一丝。

就在这一瞬,锋利的匕首没入他的左胸,却因为他的动作,刚好偏离了半分,离心脉也浅了几分。

常青缓缓转身,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阿二见状,面露阴毒之色,极是快意地来了一句:“好走不送。”松了右手,直接往火光中冲!

他认定常青必死无疑,匕首就没再往里头深入,更没补上一刀。急于逃跑,未曾回头的阿二自没发现并未倒下的常青面露讥讽,一只手往背后探了探,见右手沾上一大片血迹,狠狠往自己脸上摸了两把,转身就往另一条黑暗的角落冲!

阿二本以为丽竟门不止一条出口,其中一条看看通向被这场大火覆盖的区域,心道只要能活命,往火海里冲算什么。火焰还能遮掩他的一身血迹,让旁人以为他是受害者呢!哪怕头发都被烧没了,魏王看在他如此卖力的份上,也必会奖赏他!谁料他刚顶着熊熊烈火往里头冲,竟发现眼前是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比方才狭窄的道路却宽了不少!正因为如此,房中燃起的无尽火光才会让他以为前方就是火海。

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障眼法,竟蒙蔽了他的双眼!

这,这,这…

阿二忙不迭扑火,往回退,谁料火怎么样也扑不灭,脚底也有些滑。不远处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光听声音就知道,绝对不止是一个人,也定不会是常青。

对了,常青——是常青将他往这里带的!如果不是常青露出绝望的神情,摆明了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他也不会确信这里就是出口,才想要拼死一搏!

阿二满面怨毒,想要说什么,火势却越来越旺,痛得他眼前一黑,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丽竟门统领周航一回府,便见属下跪了一地。

他在宫中听闻火灾,已知事情有异,忙不迭向圣人陈情,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谁料还是晚了一步,就听属下们满面愧色地将事情交代了七七八八——人员的折损倒在其次,关键是,跑了一人。

丽竟门密牢的入口只有一处,便是假山口,只要派几人守着,无论什么玩意都别想出来,谁料敌人…竟还是跑了。

周航听了,不住皱眉:“你们见那人浑身血污,背后还插着匕首,一旦翻转过来,或者贸然将匕首拔了,都可能有性命之忧,又见他穿着是咱们府上仆役的衣裳,便没多想,甚至连他的面孔都不曾细看。察觉到他有呼吸,就将他给抬了出来,好生安置?”结果人家活蹦乱跳的很,干掉两个守卫,一溜烟跑了,连个踪影都找不到。

属下们讷讷地点头,不敢看自家统领。

重伤濒死的同僚也不是一个两个,他们派人搜寻、抓捕潜入者,自然也要救一救同僚。谁能想到敌人奸猾至此,生生往自己身上捅匕首,以逃过追捕呢?与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相比,那个被活活烧死,两条腿和腰彻底成了焦炭,面目虽保留下来,却因为痛苦而扭曲得不正常的潜入者,简直是无辜无害到了极点。

不,不对,如果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插刀,断然捅不到那个位置。只怕是一人心生杀意,想要独吞成果,另一人将计就计,反将了对方一军,非但将之除去,还借此逃生。若非如此,那些油迹,还有黑乎乎的,炮仗里填的东西,又是哪里来的?

周航知他们避重就轻,事已至此,也不再追查谁的过错,便道:“此事应当彻查,你们且留心了,先将对方的身份给查明,我去宫中向圣人请罪。”

“统领——”有个探子乍着胆子说,“这个人,小的好像认识。”

周航拧眉,问:“你认识?”

“他,有些像小的一个老乡。”这人也有些不确定,为了逃脱责罚,一股脑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小的家乡民风剽悍,百姓体格也颇为健壮,多有去做护院、镖师的,也有好些入了绿林,此人便是其中之一,听说混得十分不错,将妻小都接了过去…”

见周航面露不快之色,探子急急道,“但很早就听见他犯了事,被官府抓了起来。”说到此处,探子咽了口唾沫,小声说,“他加入得就是名噪一时的‘飞马贼’,统领应当听说过。”

周航心中一突,脸色也沉了下来:“此话当真?”“小的敢以性命发誓!”

作者有话要说:接受了大家的意见,这样处理下文,会不会好多了呢?就怕有衔接上的问题…O(∩_∩)O~,下一章魏王就该倒霉啦!

第二百八十七章 雷霆震怒

“飞、马、贼——”圣人将字咬得很重,说得异常缓慢,甘露殿中伺候的人却没一个敢抬头的。

不知过了多久,圣人方沉了沉声,问:“你可确定?”

周航早将手下盘问了千百遍,手下倒是越说越肯定,他却惊疑不定起来。但这等时候,他也没有说“不”的权利,也只能硬着头皮赌一把,斩钉截铁地说:“回圣人!千真万确!此人姓张名熊,乃是汉阳人士,在飞马贼中也算一个人物了。”

“你起来吧!”圣人忍着心中勃发的怒气,“在偏殿候着。”说罢,深吸几口气,匡敏见状,忙不迭奉茶。圣人的手一触及茶碗,瓷器的碰撞声清脆响起,竟是一双手不住打抖,压根没缓过来。

圣人一听,再也控制不住,将茶碗往外一扔:“畜生!”

匡敏缩着脖子,不敢吱声,见圣人气成这样,既有些心疼,想到“飞马贼”,喜悦却生生绽出花来——飞马贼是盘踞西北的响马,仗着高超骑术和严密组织,专门打劫过路商旅,甚至劫掠赴任、回乡的官员家眷。地方几番组织兵力围剿,都因不熟悉山林而宣告失败,最后是圣人觉得影响太坏,调了精锐过去,好容易才将之剿灭。至于那些擒获的飞马贼,也没有宽容一说,拉到京城来,走一道程序就立刻斩首,可今天…

他见圣人半天都不说话,唯恐圣人气坏身子,斟酌片刻,才道:“周统领说得未必准,听说那人都烧得快焦了——”

“能辨认得出长什么样就行!”圣人的面色阴晴不定,想了又想,仍是忍不住,沉声道,“将恪儿、老四、老六、老七、老八,统统给朕喊进宫里来!命人围住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的府邸,张榕那里,你派人走一遭,问问情况。”

匡敏立刻唱诺,听着圣人一连串命令吩咐下去,纹丝不错,知圣人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也就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刚要去办,却听圣人说:“等等,将诸宰相、卫拓和裴熙宣进来,先在偏殿候着!让周航立刻派人去刑部大牢和上党郡,务必拿到最确切的信息!”

听见这一番吩咐,匡敏也有些疑惑——死囚出了问题,又是在这等时刻,这可是家丑,喊宰相们来是做什么呢?

永寿坊大火的消息,诸王固然得到了,却没知晓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和幕僚商讨个章程出来,便被金吾卫急召进宫。待到觐见了圣人,韩王这等粗心的还好,赵王、鲁王这等心眼多的见圣人似是苍老了许多,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颇有惴惴不安之感。

魏王猜到是丽竟门的事情发了,却不清楚常青究竟得没得手,面上镇定,心里也有几分不安。倒是秦恪最轻松,他压根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当又有朝廷大事,圣人需要他来妆点门面,像往常一样,他附和圣人就行了。

圣人环视一圈几个儿子,见长子不在状态,其余四个儿子都有些神经紧绷,就知他们都得到了消息。

他的目光没有挪开半分,怒斥道:“老六,给朕跪下!”

魏王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跪了下来,秦恪唬了一跳,刚要说什么,就听圣人问:“今儿放火的贼人,名唤张熊,乃是飞马贼的旧部。”说到这里,圣人咬着牙,语调如冰,“他不是十年前就被处死了么?如今这个大活人,究竟是哪来的?”

张熊?不是常青?

魏王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圣人又语焉不详,听上去就是张熊还没死。他不知对方交代了多少,一时间颇有些慌乱无措,却立刻稳住,伏地请罪:“儿子该死,请父皇恕罪。”

韩王眉毛一扬,想要上去痛打落水狗——他只是粗疏了些,又不是傻,岂会不明白魏王的意思?想要避重就轻,以逃脱罪责?也要看自己允不允许!

鲁王见状,连忙拉了韩王一把,韩王还没来得及怒目而视,圣人已随手抓了一本奏折,狠狠地朝魏王扔去,正中魏王的额角,鲜血登时沁了出来,可见圣人用了多大的力。

饶是韩王言行无忌,见此情景也不敢摆出平日的骄横模样,更莫要说秦恪。偌大甘露殿中,只听得见圣人的咆哮:“朕让你主掌刑部,不是让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不是让你徇私枉法!你办案的利落呢?判决的干脆呢?处理贪官的果决呢?”

说到这里,圣人喘了一口气,语调中的怒火越缺发浓了:“朕还当你是个办实事的人,谁料也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浮夸之辈。刑部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你难辞其咎,给朕滚回去好好反省!没真心悔悟前,朕不想看见你!”

韩王和赵王听了,喜上眉梢,即便也是鲁王,也有些克制不住心中的欢喜——圣人这句话,无疑是将魏王的职权悉数掳了,甚至还不准他上朝!实权固然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魏王可不是正儿八经被册封过的太子啊!

太子遭受这样的训斥,朝政尚会动荡,魏王…秦恪再不通俗物,也知这一点,想到女儿还在苏家,若是魏王失势,别的兄弟登基,苏家的命运怕不会好,忙不迭道:“父皇,六弟他不…”

“闭嘴——”圣人的眼神十分可怕,“你好好呆着,不懂就不要插话!”

秦恪把脖子一缩,不敢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