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既觉得长子有些不会看颜色,但见其余几个儿子没有替魏王说话的意思,又有些失望,语气又严厉了几分:“还有你们三个!若被朕发现有何玩忽职守,以权谋私之处,也给朕滚回去!朕儿子虽少,还有孙子、侄儿,不独独缺了你们!”

说到这里,圣人一颗心也沉了下来。

儿子不中用便是如此,能力算不上十足,私心却一个比一个大。一想到这里,他竟一个儿子都不想见,连连挥手:“都给朕滚回去,好生反省!”

宰辅们在偏殿候着,本就有些惊疑不定,暗想难不成一场大火牵扯出了什么问题?待到进了甘露殿,瞧见气氛不对,越发谨慎,便听圣人冷冷道:“事已至此,朕也不瞒你们,今儿这场大火是飞马贼旧部放的,罪魁祸首…是个本该死了十年的人。”说到最后,圣人不住咬牙。

他也不愿把儿子往坏处想,情愿相信对方是办事能力不够,让飞马贼有机会逃脱了几个人,却不敢上报,才有了今儿的一出,奈何时间实在是太巧了,由不得他不心生狐疑。

圣人可没忘记,在丽竟门密牢里翻天覆地,制造血案的,除了死掉的那个外,还有个不明身份的人呢!此人的心狠手辣、机警应变,方是圣人顾虑的问题。

这样的人,若是让对方流落在外,很容易拉起一票兄弟,再弄个“飞马贼”出来,威胁朝廷,那才叫不好。

再说了,圣人还有一层考虑——若对方被人收编,却起了内讧…这才是他褫夺魏王所有职权,甚至打算派人看着的原因。

圣人容得下儿子为了夺位,在朝堂上相互攻讦,条件是不要牵扯太大,戕害忠良,让朝臣寒心;却断断容不下儿子为了夺位,动辄杀人放火,牵连无数。为了杀一个丘羽,导致半条街都快烧没了,丽竟门密牢更是成了人间地狱,这是圣人最为痛恨的!

诸位宰相一听,心中惊骇自不必提,张榕立刻跪了下来,急急道:“臣有罪!”

十年前他正做御史中丞,三司会审要经过他,飞马贼余孽竟然活了下来,他少不得担点干系。

徐密新任首相,处处受邓疆制约,有意拉拢张榕,便道:“陛下,飞马贼旧部无恶不作,致使百姓怨声载道,如今又做此丧尽天良之举。朝廷应将此人枭首三日,并通缉飞马贼旧部,以儆效尤,让乱臣贼子无藏身之处!”

他的意思很明确——这个人十年前有没有死,咱们暗中追究,绝对不能宣之于口,至少牵扯到此案的达官贵人明着一口气处置一大堆。现在应当做好得是表面功夫,给天下人,尤其是长安人一个交代。否则拖延一两日,让无知百姓或者有心人扯到什么天兆,预警上,那就更不妙了。

按理说,徐密发表完意见后,就该邓疆发话。邓疆为了替魏王开脱,也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谁料裴熙上前一步,毅然道:“启禀陛下,飞马贼旧部敢在长安犯案,必有依仗。微臣思索,西边局势恐有变数,朝廷应当早作准备才是!”

这话乍一听很正常,实则刻毒入骨。

乱贼么,敢与朝廷作对,十有八九得到了外界的支持。长安地处西北,若能将天子从长安逼走,无疑会让天下震动,也会让许多人对该异族怀抱恐惧之心,不敢与之为敌。正因为如此,北方和南方的异族再怎么蠢蠢欲动,也没有西边的异族发兵攻打大夏的渴望强烈。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任谁听了都会连连点头,但若加上一个前提,魏王的大舅子苏锐是安西大都护的话,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料敌机先

听得裴熙此言,众人险些用看疯子的眼神看裴熙了——你哪根神经不对了,非要掺合进这种事?哪怕魏王真的因此一蹶不振,那也是皇帝的儿子,没有让你这样踩的道理!皇帝可以罚儿子甚至杀儿子,做臣子的却连半分嫌弃都不能透露出来,否则就没好日子过!

咱们难道不聪明,想不到这一层?不过是碍于君臣之分,不敢明说而已!再说了,皇长子待你亲厚非常,又与苏家结了亲,你这样…等等!

在场的诸位宰辅中,倒有一大半对“传言”是嗤之以鼻的。对他们这等身份的人来说,哪怕秦琬和裴熙真有什么,那也只是闲时的点缀,并不妨碍大局,更不会闹到朝堂站队的倾向上。在他们看来,裴熙的举动太过反常,除非皇长子表达出了对魏王的厌恶,并不想继续这段友好的关系,裴熙蒙受皇长子恩惠,与皇长子一家的关系一向良好,才趁机替皇长子和海陵县主出气?

妇道人家的事情,宰辅们本是不清楚的,如今倒多半生出回家问问夫人,海陵县主在苏家处境究竟如何的心。听说县主风评不错,并无恶劣之举,难不成是苏家太霸道,欺辱县主,方令爱女心切的皇长子生出如此心思?

联系前些日子乐平公主因不敬长兄受了申饬,徐密、张榕等人都觉得这一猜测颇有些道理,圣人深深地看了裴熙一眼,不悦道:“旭之,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旁人不知魏王心性,裴熙却明白得很,对魏王的后续手段也猜了个十成十——魏王谨慎非常,岂会想不到常青失败后的应对措施?他只是没想到常青没死,张熊却出了意外,还被人认了出来,惹着圣人雷霆大怒罢了。

只要苏锐不倒下,他就有翻身的机会,若不在西域弄点事情出来,让圣人发现苏锐的不可或缺,那就不是魏王了。

圣人一心维护四境的安定,非常忌讳边境出事,奈何现在的局面有些乱——圣人想要行和亲之策,暂时笼络住吐蕃、西突厥等异族,自然有不想大夏与邻国和平的细作生乱。裴熙若不点名这件事,旁的臣子不敢说,圣人又不会将儿子往坏处想,指不定稀里糊涂就被魏王给混过去了。

裴熙的性子,圣人清楚得很,这是一个年纪轻轻就敢指着东宫名宿、大儒的鼻子,说他们踩着怀献太子的名声上位,毫不顾忌半点的鬼才。凭心而论,那件事情,裴熙并没有捞到半分好处,反碍于影响,不得不被贬谪到地方。因为他只是图一时意气,并不是加入了怀献太子一党,反对怀献太子的拉拢嗤之以鼻,导致无人为他说话。若裴熙这些年一直四平八稳地在朝堂做官,此时早和卫拓平起平坐了,断不会处处低一头。

圣人之所以重用裴熙,看重得就是对方的无所顾忌,敢于直言,且不会被谁当做枪使。这也是圣人为何在盛怒之下,仍旧没责罚裴熙出言无状的原因——圣人不想相信儿子是这样的人,但裴熙说得可能,由不得他不防。

身为天子,自当以家国为重。

“西域的事情…”圣人沉吟片刻,才道,“江卿,你多加留心;元启,你暂且兼工部尚书一职,处理好永寿坊的后续事务。旭之,你给朕回府闭门自省三日!徐卿、张卿,你们两个留下来。”竟是忽略了手握重权的次相,没有半点给邓疆留脸面的意思。

邓疆心中惶恐得很,却不敢硬凑上去,但他已经越来越感觉到权力离自己远去的痛苦——哪怕他压根没有真正掌握这个帝国中枢的权力一时半刻。

自家孙女不中用,魏王又犯了事…这位汲汲于权利,一心想要谋夺中书侍郎一职,好将新任首辅徐密狠狠压一头的次相,免不得神经紧张,思考起自己的退路来。

魏王匆匆回府,只觉前所未有地羞愤,内心的怨毒如野草般滋长。他宣了府中的大夫,草草包扎伤口,便摇铃换来了血影暗卫排第三号的人物,问:“阿大呢?”

“统领身受重伤,流血过多,需要养几天,一旦能下床了,立刻来给您请安。”阿三对上头的两个人,感情很复杂,他也想当统领,又觉得常青这人不坏,比张熊好多了。至少常青不压制他,张熊却对他百般打压。如今看见常青背后的伤口,再想到张熊的死,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挣扎一番,仍是说了实话。

魏王本想将常青趁机弄死算了,听见暗卫的意思,常青虽伤得严重,却不是那种“风寒”一下就能去的情状,也就暂时息了这个心,说:“也罢,他能起身后,立刻去办一桩事,张熊的家人住在…”

阿三听了,心中一突。

张熊虽人品败坏,一心打压他们这些人,谋夺他们的功劳,却事母至孝,对妻儿也很好。若不是要给他们挣一份大好前程,他也不至于加入臭名昭著的飞马贼,也不会对魏王这样卖命。

暗卫们愿意拿性命替魏王办事,为得是什么?还不是家人能活得好么?但这个活得好,也是分等级的,以他们的本事,卖一把子力气,家里人也不至于短了吃穿啊!若不是想让家人更进一步,成为体面的官老爷,官太太,谁愿意付出性命?

张熊任务失败,害得魏王吃了挂落,魏王心里有气,阿三也能明白…可,可灭对方全家,让他们再也张不了口,这也太…

阿三心事重重,畏惧魏王的手段,仍是去寻了常青。

常青知张熊要杀自己,装作不经意地避开了心脉,伤口虽深,却不致命;身上的血虽多,却有大半不是他的。真要说起来,这不过是皮肉伤,以他的身体,当天就能下地。可他应了秦琬的吩咐,要坑魏王啊!如果他一完成任务就去向魏王复命,魏王有了心理准备,应对圣人的时候必不会手足无措,苦心的计划不就白白废了么?

他明白,若是装出伤得太重的模样,魏王就该派人对自己下黑手了,故他刻意装出一副伤势虽重,体魄却十分强健,修养几日就能好的样子,又刻意被血影的暗卫们塞到了庄子上。魏王到底是要用血影的,不会冒此风险公然杀他,那么就只能借刀杀人了。

既已做好心理准备,听见阿三带来的命令时,常青脸色虽因失血过多,苍白得很,说话也有气无力,眼神却很坚定,没有半丝犹豫:“奴才修养几日,便去完成主人的嘱托。”一副不闻不问,什么都不计较,但凭魏王吩咐的样子。

阿三见状,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知道自己的一颗心因为魏王的吩咐,算是凉了一半。

常青之所以这样做,也有他的顾虑——他越是投靠秦琬这边,就越是怕秦琬嫌弃他背主,将他舍弃;更怕魏王一倒,玉迟料理完了最大的仇人,开始对付他这把刀子,连带着将血影彻底血洗一番了。正因为如此,常青方动了带部分血影兄弟投靠秦琬的心,却不敢相信任何一人。只能继续装作愚忠糊弄魏王,应下他的借刀杀人之计,将自己的立场摆在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上。

到了那时,真正相信他的人,十有八九便是真心追随的人。也只有这些人,他才能放心地带过去,不留下半点祸患。

常青在这里绞尽脑汁地谋划,愁云惨淡的曲成郡公府内,秦琬却露出一丝对计划的满意,玉迟脸上也带着笑,觉得这些年来从未这么畅快过:“沈大人救火有功,魏王又被夺了实权,为了证明殿下未曾失去圣心,圣人必是要嘉奖沈大人的。”

沈淮对永寿坊着火的原因,虽不完全知道,但裴熙和秦琬之前问过他南府十六卫的事情,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故在救火的时候特别卖力,身先士卒,就差没冲到火海里去了。整个人被烟熏得颇有几分灰头土脸的架势,回头身体就有些不适,怕是这几个月都要与清粥小菜,润肺止咳的药物为伴。

他的付出,圣人看在眼里,自不会忘了给他记上一功,尤其在这等时刻,魏王失了实权,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也要倒霉,邓疆前途不知如何,圣人就更需要提携一些人,以稳定朝堂了。

自家人加官进爵,秦琬自是欢喜的,但她的心思更多得放在正事上,便道:“圣人不会对魏王太过轻信,刑部这些年的卷宗怕是已经呈到了御案上,丽竟门的人也该快马加鞭,往上党出发了。”

玉迟收了笑意,正色道:“而魏王的人…”

“血影那边,常青可以想办法拖上两日,他们的脚程不会有丽竟门人快。”秦琬凝视着玉迟,虽有些不忍,仍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说了出来,“我知道你在上党郡必定安插了极多人,这等时候,需要你的人打草惊蛇,必要时,牺牲也是免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秦琬麾下的力量在渐渐扩大,O(∩_∩)O~,秦恪这一系的实力也在增强,马上要步步连环套,坑魏王坑魏王啦啦啦!

第二百八十九章 请君入瓮

玉迟一听,便明白了秦琬的用意,略加思考,觉得此计可行。

南宫家不会将自己发家致富的渠道外传,在旁人眼里,玉留山不过是荒山一座,并无什么价值。若非如此,当年也不至于有人哄着南宫家的先祖耗尽毕生积蓄,将之买下。如不是南宫家两代先祖不甘心,花了几十年来勘探,又蒙上天庇佑,机缘巧合,断不会发现那条隐藏得极深的玉脉。

以魏王的心性,这样大的一桩财富,哪怕宋家是他的钱袋子,他也不会将之交给对方,而会秘密派自己的人去开采、运输、制作、贩卖。这些人得了魏王的吩咐,做这样隐秘的事情,必会十分谨慎地隐藏行踪,一旦发现有人在旁边窥探…

秦琬怕玉迟过于急躁,失了分寸,便道:“南宫家已是著名的鬼宅,长治县的当地人必是不敢接近的,他们在玉留山开采玉矿,只要动静不大,理应无人注意。你先派人装作闲帮,为了钱财打死人主意,对方必定要搞些事情出来,吓走他们。咱们再循序渐进,务必要让伪装漏些端倪,让他们觉得不对,怀疑‘闲帮’的身份,甚至杀死几个你的人,确定这一猜测。如此一来,尚且得不到长安消息的他们,便会将这件事想到诸王身上,为绝后患,斩草除根。”到那时候,丽竟门的人也该到了,只要稍作打探,便会遭来杀身之祸。

玉迟连连点头,心道什么装作闲帮啊!我让人引诱那些游手好闲的家伙去赌博就行,输红了眼的人为了回本,就连老子娘都能卖,更不可能畏惧鬼神了!探头探脑得是本地人,几分真几分假,才更让人相信啊!

当然了,他的人能不死,那是最好,即便死了,他也不心疼。反正他最不差得就是钱,只要重金相许,多得是愿意卖命的人!

事实上,就连秦琬也没想到,要接替常青的暗卫二号竟是臭名昭著的飞马贼旧部,她之前还在发愁,究竟该如何不着痕迹地指认对方的身份呢!不过这样更好,圣人虽不想相信儿子以权谋私到不顾国事,却也知道这件事委实太过蹊跷,必会派人去上党郡探查,只要特使有来无回…

想到这里,秦琬怕玉迟报仇心切,不给对方撤离的机会,便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南宫家的身份,到底——咱们现在还不能将此事做成死局,莫要忘了,苏锐可是安西大都护,只要他不倒下,魏王便不会垮。咱们要做得,只是让圣人对魏王心存疑虑,如此一来,魏王便很难有起复的机会。”

玉迟虽觉得秦琬的话有些刺耳,却明白她说得是实情,南宫家到底身份低了点,商贾么,被人轻视实属寻常。若被灭门得是一个簪缨世族,书香世家,情况又大不一样了。

想要一口气弄死一个成年皇子实在太难,只要对方有“皇子”的身份,又没造反,皇帝就不怎么会对儿子动手。除非你养个刺客,半夜潜进王府,将对方的脖子给抹了。可此举是争夺储位的大忌,谁敢这样做,必被兄弟们群起而攻之,即便是朝臣,也没一个会支持此人的,哪怕捏不到确切证据,只能猜测也是一样的,所以秦琬压根不考虑这点。她要做得,只是慢慢褫夺魏王的权力,淡化魏王的影响力。

皇子固然尊贵非凡,圣人的儿子又不止一个,你若没有即位的可能,又是这样的处境,谁愿意跟着你?一年两年,可以是“隐忍蛰伏”,三年五年,人心便彻底散了。还是那句话,大家站队,为得是荣华富贵,不会明摆着去投靠失败者,遭新帝忌讳。

魏王的幕僚当然是不凡的,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必能相出很多挽回圣人心意的点子,更不要说还有军功彪炳的苏锐在。圣人对魏王的怒气也未必会持续太久,诸王越是落井下石,反而越会让圣人疑虑,隔三五月,魏王指不定就借着某个机会重回朝堂,继续做他的隐形太子了,秦琬岂会看到这等事情的发生?

只要魏王的人杀了丽竟门的特使,哪怕得到消息,从玉留山里撤离,那也来不及了。开采的痕迹摆在这里,十年前最后一次开采和始终在开采,痕迹岂能一样?撤离会留下蛛丝马迹,留人在那里就更是欲盖弥彰,没有身份的大活人落在丽竟门手里,还能有活路?大刑伺候,不愁问不出话来!

丽竟门遭此一劫,本就怕圣人追究,必是卯足了劲干活,想方设法把事情的重点往更重要的人物头上挪。探子也是人,也怕死啊!魏王的嫌疑,足以盖过丽竟门的失职,让圣人无暇顾及这些小事。若非如此,圣人为何言之凿凿,确定是飞马贼旧部动的手?要知道,飞马贼可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扬名也有五六年,魏王又不会用七老八十的人,阿二至多到不惑之年。哪怕真见过他的人,十几年下来,记忆也该模糊了吧?何至于一见着对方的面容,便一口咬定对方的身份,甚至将之报给圣人?

玉迟明白这个道理,不得不按捺焦急,却又问了一句:“裴大人提到西域,魏王——”魏王也不是傻子,裴熙都说了,他还会往枪口上撞?哪怕之前有挑拨西域作乱的计划,如今也没了。

“这就是再后一步了。”秦琬一听便明白玉迟想借机弄点事情出来,把魏王往死里踩,立刻温言安抚,阐明厉害,“丽竟门人赶去上党,最快也要月余,再出这么一场变故…两次派人,再呈回消息,怎么着也要小半年甚至更久。魏王能忍得住一两个月的无权无势,可半年时间实在太长,诸王可不是省油的灯,岂能不借着这半年时间削弱魏王的势力?再拖久一点,他就成了光杆司令,焉能不急?”

这就是魏王喜欢靠近、提拔寒门子弟的坏处了,若他拉拢得多是勋贵、世家的人,遇到如此情景,勋贵虽会观望,想着要不要改换门庭,面对诸王的打击,却也能坚持个三月五月的。不至于像那些寒门出身,只能依附魏王才能获得高官厚禄的官员一般,一个倒台,全家遭殃,竟是半分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魏王也不是没拉拢勋贵、世家,只不过他府中亲卫的位置多半被有才能的寒门子给填满了,勋贵子弟们多半塞到了秦恪的府上,这就有些说法了——咱们在晋王府上当差,怎么也该算皇长子一系,而非魏王一系。咱们可以说自己承得是晋王殿下的情分,不是你魏王的情啊!只要自家没个肉票在魏王府押着,一切都好说!反正我家孩子是在晋王府当差,至于当初走谁的门路?你管得着么?

玉迟也不是不敏锐,只是报仇心切,眼看敌人就要倒台,却不能一下将他打死,实在难受得很。听秦琬解释,再盘算一下魏王系的官员,也笑了起来:秦琬说得半点不错,魏王真正的铁杆,没几个家族很有权势,诸王也不敢轻易撼动的。一旦魏王一年半载不起复,他旗下的势力没了这根顶梁柱,又能坚持多久?

软刀子磨肉,远比一刀下去人头落地,来得更痛!

“再有便是。”秦琬想了想,还是对玉迟吐露了口风,“按我和旭之的推算,西突厥那位叶护回去之后,日子必定极不好过。”

圣人极喜欢思摩,在“不知他身份”的时候,几番要他留下来,甚至还要许嫁和亲公主媵从的事情,西突厥使团都瞧见了,回去之后,必定会报告给都罗可汗以及诸位王子,这些人怎能不多想?尤其是都罗可汗,他将“无用的儿子”捧上叶护宝座,不是让这个儿子来和自己争权夺利的。

玉迟听了,不由皱眉:“西突厥…”

“朝廷一直拖延和亲之事,固然有聘礼谈不妥,人选未选定的原因,更重要的就在这里。”以胡人的狼性,不出一年,西突厥必然发生变故,东突厥那边,那罗可汗也活不了多久了,与这样的“变数”和亲,不是将自家人往狼口里送么?压根起不到稳定边境的作用。

压根不用他们惹上嫌疑,主动挑事,哪怕魏王没有动手,西突厥也会生出乱子,有裴熙今日打底在…秦琬相信,诸王肯定会添一把火,对魏王落井下石的。

秦琬想要留着魏王,制衡鲁王,玉迟的心思却又与她不同,一旦说不明白,很可能会产生隔阂,甚至玉迟私下里动手。故她桩桩件件都要说明,把自己的谋划吐露个七七八八,玉迟见有利于长远,才不会被仇恨迷住了双眼。

玉迟也知秦琬良苦用心,想到自己这些日子过于急躁,不免有些羞愧,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陈妙眉头紧缩,走了进来,小声说:“县主,苏家出事了。”见秦琬看过来,忙道,“不过是苏家内务,属下掂量…您可能得过去一趟。”

第二百九十章 风流韵事

没明说要秦琬过去,可陈妙觉得秦琬该去?

琢磨着这句话,秦琬大概猜到了几分,不由笑了笑,望着陈妙,颇为宽慰:“阿妙啊,你最近是越来越有主见了。”

陈妙本就有些心虚,听见秦琬这样说,忙想解释,秦琬却挥了挥手,温言道:“并不是说反话,你也不能一直困在我身边,日后独当一面,还需有些主见才是。”

这便是许诺了。

陈妙心下激动,应了一声,玉迟也去给手下传讯,秦琬与玉迟告辞,才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陈妙犹豫片刻,才将檀香报来的事情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秦琬挑了挑眉毛,有些不信:“瞌睡了就有上天送枕头?这样的好事,我得去看看。”越是这等时候,她越要谨慎,诸王,尤其是鲁王绝对不好惹,她可以设计压得魏王一退再退,鲁王也能顺便添点柴火。就怕火烧得太旺,过犹不及,那就太糟糕了。

曲成郡公府的大门敞开,金吾卫们眼观鼻,鼻观心,却难掩兴奋。四邻虽都是达官贵人,知晓不是祸事,而是私事,不约而同地开了角门,让仆役来看热闹,好回去说给他们听。

被金吾卫簇拥得是个低眉顺目,面带薄纱的女子,手中怀抱着一个婴孩,赖嬷嬷站在门口,虽被使女婆子们簇拥,却险些要哭出来。

任她好说歹说,请这位“千里寻夫”却被金吾卫逮了个正着的小娘子进府,对方都坚决不肯,硬要站在大门口说话。再想想自己回禀给莫鸾时,莫鸾那副横眉竖目,险些要吃人的样子,赖嬷嬷也理解这个女子的做法,仍是头大如斗。

以对方的身份,确实不该进门,一旦进门,那可就任人搓揉了。可越是这样,才越让人头疼——对方一直呆在门口,旁边杵着金吾卫,实在影响太坏。哪怕街坊邻居不说,这些金吾卫们…

安笙不自在地躲在使女们后头,有些犹豫地问江菲:“咱们这样,成么?”偷偷躲在这里看,却不告诉秦琬一声。

唉,若不是她喜欢江菲活泼,又怜对方与苏荫三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每次都想方设法开解对方,与江菲玩耍惯了,江菲也不会这样,二话不说将她拉了出来,竟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

“怕什么?婆婆和二嫂是规矩人,我可不是。”江菲撇了撇嘴,眼角眉梢都流露勃勃生机和几分不讨人厌的骄纵,唯有打小被父母宠爱着长大,从没什么人说她不是的姑娘,才能养出这般天真活泼的性子,“又不是见不得人,凭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等热闹,十年都未必赶得上一回,不瞧白不瞧。”

可,可这是大伯和秦琬的事情啊!

安笙急得要命,但她芊芊弱质,哪里及得上江菲经常骑马涉猎?想要挣脱,又不敢用太大力,怕闹出动静,惹人注目,力气小了又挣脱不开,竟是左右为难。

赖嬷嬷不知府中的两位主子已经偷偷跑来,她对着女子,说得口干舌燥:“苏家是积善之家,这位娘子何不进府一叙,陈明内情?日头越来越烈,孩子受不得晒,你也进来喝杯茶…”

“出了什么事?这么多人围在大门口?”

听见这个温和悦耳的声音,赖嬷嬷心中一紧,不敢再说什么,立刻将身子弯得几乎与腰际平了下来:“参见县主。”

金吾卫们精神一震,暗道好戏来了!这一抬头,饶是金吾卫们大部分出自公卿之家,也忍不住惊艳——早就听说县主是秦氏皇族中的头一份,苏彧还真是好艳福!再看看低眉顺目的女子,登时…大家虽不说,心情却很是复杂。

秦琬抬起右手,陈妙会意,立刻上前,虚扶着她,跨过门槛。檀香和沉香知道这是表忠心的时候,也顾不得大户人家的一等使女不抛头露面的习俗,跟着走了出来。

金吾卫们自发让出一条道,就见秦琬在女子面前站定,瞧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一旁校尉模样的人身上,微笑着问:“这位大人,不知这位小娘子是何来历?”

校尉被美人垂青,哪怕只是短短一句话,三魂七魄已去了一半。堪堪捡回理智,不知怎地,真话已经没半点润色地说了出来:“这位小娘子自称是襄阳人士,去年与长安来的一位贵公子定情,有玉带为证。”

魏王被圣人厌恶的消息还没那么快传开,负责巡视京城的金吾卫们尚未得到消息,对此女的哭诉,众人都当是一桩风流韵事,将对方送到玉带主人家也就是了,都是权贵之家,每年遇到的这等事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谁让想攀高枝的女人太多了呢?哪想得到此女会站在苏府门口,就是不进去?金吾卫也有些头疼,迫切希望苏家能有个说话管用的人处理了此事,苏家不愿让人看笑话,他们也不愿和苏家结仇。

秦琬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若眼前这姑娘是被人指使的,幕后之人显然是要痛打落水狗了,如若不是,那可真是个聪明姑娘。故她笑了笑,柔声道:“我是圣人的亲孙女,御封的海陵县主,家父便是皇长子晋王,这位娘子可信我?”

女子犹豫片刻,缓缓点头,原本不住颤抖的身子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脊梁更是不自觉地挺直了。

秦琬见状,心中算盘片刻,神色却越发温和:“日头正盛,你身子单薄,孩子更是娇嫩,还是进府说话吧!”说罢,竟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檀香会意,立刻取出一个没有任何表记的精致香囊,塞给校尉,“多谢几位大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给几位打点酒喝。”

校尉本想推拒,瞧见这么多人,拉拉扯扯也不像样子。左右他也出身富贵,并不是没见过钱的,也就笑纳了。待到离开了这条巷子,手下不住咋舌:“县主的脾性也太好了些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女子的来意,我壮着胆子,冒犯地瞧了瞧,竟没半点虚情假意,硬是一丝火气也无。”

另外一个侍卫与沈淮一脉交好,早早打定了主意,跟着沈淮谋富贵。一旦有宣传皇长子的机会,那是万万不能放过的,忙道:“要不怎么说是家学渊源呢?晋王殿下这样仁厚,县主是殿下亲自教养的,岂会差了?没见此女一开始说什么都不肯进去,直往咱们后头缩,县主一来,将名号一报,二话不说就信了么?”

“你们还别真说,县主可不比一般女子娇娇柔柔,我也说不出来,但她一走出来,那感觉,我就低了一头!”

校尉听他们嘻嘻哈哈地谈论方才的事情,不免责怪了一句:“少言皇家事。”将香囊打开,全是分量十足的金锞子和金叶子,掂一掂重量,竟有小半斤之多,也有些吃惊,却比手下们都谨慎些,不敢拿皇室成员当谈资。

秦琬带着女子进了门,没好气地看了躲在一旁的安笙和江菲:“你们两个也给我过来!”

安笙尴尬无比,江菲做了个鬼脸,两人一道跟上。等她们进了院子,秦琬带来的人就将院门牢牢一关,护卫持刀站在门口,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莫鸾听了,气了个仰倒,硬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秦琬一路往正厅走,一面吩咐檀香:“取个悠车,放到厢房,再派几个经验老道的仆妇来。”

檀香心里有点不乐意——秦琬的孩子,她当然尽心尽力地照顾,可眼前这个…什么玩意?

江菲见状,也忍不住对安笙咬耳朵:“县主修养可真好。”换了她,哪怕不迁怒无辜的孩子,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原以为让女子松开孩子需要费一番口舌,出人意料的,她二话不说,就将孩子交付。秦琬见状,心中疑虑更深,却没说什么。

一入正殿,女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磕头:“县主宽宏大量,请救一救民女吧!”声音婉转动人,哭泣也像在唱歌,煞是好听。

秦琬有些摸不准这个女子是谁安排的,又是冲着谁来的,怎么会挑今日这么巧的时候出现。故她走上前,虚扶一步,忙道:“你先将事情说清楚,我才好做决定。”

女子含泪点了点头,只见她缓缓抬头,轻轻揭下了脸上的面纱。

江菲“呀”了一下,一个劲往安笙身上缩,安笙也面露惊色,旋即却平定下来。使女们更是不用说,个个惊骇非常,若非训练到位,早就叫出声了。

秦琬见到女子的容貌,倒有些怀疑对方并不是诸王派来的了,为何?因为此女身姿曼妙,声音也十分美妙,这也是她蒙了面纱,众人却不觉奇怪的原因。在众人的想象中,一个女子若有这样的身段和声音,容貌必定不差,结果却恰恰相反——此女的脸上有一块巨大的红色胎记,覆盖了左半边脸蛋,甚至有一小半蔓延到了右边。乍一眼望去,实在骇人,哪怕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对方的眉目很是清秀,但又有多少人会去看她第二眼呢?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不要吐槽作者写这种桥段,作者其实也讨厌写宅斗【其实这也算不上】,但作者虽然最近叙事累赘了一点,写得每个剧情却都是有用的,各位看官请耐心一点,O(∩_∩)O~,静待下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救人一命

江菲天真烂漫,短暂的害怕后,好奇又涌了上来,小声对安笙说:“咱们怕是猜错啦!她生得这么——苏彧怎么会瞧中她呢?”

安笙示意江菲别说话,就听秦琬温言道:“你起来说话吧!檀香,奉茶。”

女子见秦琬神色平静非常,没半点对她容貌的鄙夷,心生感激,却不敢真在秦琬面前坐着。她身子有些颤抖,声音也不住打颤:“民女,民女杨氏,襄阳郡人…”才说一句话,就有些畏缩,不敢往下说了。

秦琬见状,神色更柔和了:“没事的,慢慢往下说。”

大概是看到秦琬的态度这样温和,杨氏心中的害怕也就渐渐地去了,断断续续地将生平经过说了大概。

原来,杨氏的父亲是个手艺出色的木匠,母亲则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婢女。杨氏上头有个哥哥,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前几年刚娶了嫂子,生下一儿一女,一家人的日子过得颇为殷实,独独犯愁杨氏的婚事。

杨氏容貌有瑕疵,稍微有点条件的人都看不上她,杨父无法,只得拼命做工,想给女儿做攒点嫁妆,也给儿孙多攒点家当。谁料劳累过度,终是积劳成疾,钱流水一般地花了出去,病却迟迟不好。杨氏之兄为了挑起家业,拼命赶工,却遭人恶意打压、克扣,按捺不住去讲道理,被人打了个半死回来,还未抬到家就一命呜呼了。

杨家骤逢如此变故,杨氏之嫂便要改嫁,她不愿带走女儿,杨家人又不会让她带走儿子。杨母早年做婢女,针线活做得太多,眼睛本就有些不好,如今夜以继日赶绣品,生生熬坏了眼睛。杨家的生计就压在了杨氏一人头上,她不仅要照顾父母、侄儿侄女,赶制绣活,还要上山挖野菜,好让父母不是成天吃清得能看见底的稀粥,就在一次上山挖野菜的时候,救了昏迷不醒的苏彧。

按理说,杨家这样困难,杨氏本不该再拖个人回来,更是负累。但杨母之前在官宦之家当了好几年的差,对衣料、官员品级都有些了结,顺口就对女儿说过。杨氏一看苏彧衣料不凡,身佩玉带,知他必是大官,哪怕对方漏下一丝半点,也足够杨家人嚼用的,才将苏彧给救了回来。

剩下的事情,杨氏犹豫半天,仍是张不开嘴。

秦琬听了杨氏的叙述,已猜到大概——苏彧当时正被容家的人追杀,双目失明,心中必定十分惶恐和焦躁。毕竟他的眼睛一旦出事,这辈子的前程就彻底没了,朝廷不会要一个盲人做官,曲成侯府也不需要一个双目失明的世子。

苏彧的心结在哪里,秦琬知道得一清二楚:说来说去,也是莫鸾的错,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拘泥于一方天地?苏锐当年要接儿子去南方的时候,莫鸾说南蛮多瘴气,不允。待到后来政局生变,苏彧便是想去也不能够了。才弄得苏彧年过弱冠,别人提起他,仍是说,这是苏锐的嫡长子,皇长子的女婿,海陵县主的夫婿…对任何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男人来说,这等境遇都让人不甘得很。

若他婚事顺遂,有人排解烦恼,倒也罢了,不过秦琬没放低身段的打算,就是做面子工夫。苏彧也能感觉得出来,同样不喜欢秦琬敷衍,偏偏秦琬才送了几个妾给他,他还没怎么受用呢,魏王就要拉他去敲打一番,换做任何一个男人摊上这种事都不会顺气的。

苏彧之所以主动请缨,为得就是想做出一番大事,让旁人正视自己的能力,哪怕他有莫鸾的“告知”,想要拿到容家的罪证也不容易。费尽千辛万苦,好容易走到这一步,眼看着荣耀就在眼前,忽然看不清了…这等滋味,没从云端坠入泥里,在希望到来的前一刻被打入绝境的人,压根理解不了。

略有些本事的男人,都不会喜欢妻子压在自己头上,向妻子服软才能过好日子。杨氏的身段、声音甚至谈吐,都足够迷惑一个双目失明,因此而焦躁不安,甚至钻了牛角尖的人,让他产生错误的判断——以苏彧的身份,婢妾要多少有多少,良妾却是不能纳的,否则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但若这个良妾对他有救命之恩,为他连名节都没了呢?哪怕是皇长子,摊上这种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女儿吃哑巴亏了。这并不是爱,也不是见色起意,纯粹是自己不好了,也想膈应膈应秦琬,却没想到杨氏的脸上…

秦琬算了算苏彧出行至今的时日,再算了算襄阳到长安的路程,便知杨氏必定是怀着身孕,千里跋涉才赶来的,想到沈曼也是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生下自己,秦琬的神色不免放柔了:“你历经艰险,来到长安,是让我给你个名分么?”

杨氏唬了一跳,连连摇头,立刻跪了下来,急急道:“民女粗鄙,不敢如此,还望…还望县主给予些钱财,好让民女回乡奉养老母,教养侄儿侄女。他们现在都是由嫂嫂照料,可嫂嫂已经有了新家,实在不好一直…”至于孩子,留在生父旁边就好,哪怕没名没分的,甚至只是做个仆役,也比跟着她活不下去的好。

她因容貌丑陋,受尽众人的白眼,十七八了还嫁不出去。那些旁人瞧都瞧不上一眼的闲汉,尚觉得娶她是吃了亏,需用丰厚的嫁妆填补。打小在这等环境中长大,她如何敢奢求爱?苏彧对她温言软语的那几日,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可她忘不了他重见光明,见到她容貌后的神情。

杨母总是宽慰女儿,美貌并不是最重要的,并拿昔日在官宦之家看到的,那些因为美貌,一心攀高枝的婢女们举例子,可杨氏还是自卑得紧,待到苏彧之后,更是认清了世人多以貌取人的事实。方才说明来意后,苏家起先派了个身着绫罗绸缎,却不掩鄙夷之色的姑娘,杨氏自惭形秽,又因对方的态度实在太差,不敢进门。再见到赖嬷嬷,才发现儿子对这种高门大户来说,或许没那么重要,否则对方也不会随便派个奴仆来打发她,见她不识抬举才又派了个体面的婆子来。

杨氏生怕进后宅就无声无息地死了,这才任凭赖嬷嬷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进去。若不是一路上听闻了皇长子辞让太子的贤名,秦琬对她又和善得很,没半点鄙夷,杨氏也不会敢随秦琬进门。

见杨氏这样有自知之明,又很是孝顺,江菲不由动容,小声说:“这个女人,也不是很讨厌嘛!”

安笙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样的想法。

她们这等做大妇的,对妾室自无半点好感,但这些妾室里又分三六九等,被迫的和主动的不一样,有自知之明的又和拎不清的不一样。像杨氏这种拿了钱财就走人,并不是想进门的,比那些恃宠而骄,仗着有孩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外室又不一样。真要说起来,苏彧出身高,长得好,谈吐风仪都是极佳的,名门闺秀尚有不少倾慕着他,为了在他面前表现,私底下掐得死去活来,更不要说民女了。

秦琬见杨氏所求不多,不由叹息。

若能选择,哪个母亲愿意舍弃自己的孩子呢?故她二话不说,非但允了,还想得十分周到:“我这就命人支钱,并派一个管事,几个仆役、仆妇随你回去。”怕杨氏不懂,解释道,“你孤身一人,带着钱财,怕是回不到襄阳。即便回去了,孤儿寡母也会受人所欺。我的人好歹出身晋王府,旁人总会给几分脸面。他们会替你寻一处安静稳当的宅子,上下打点一番,也好让你们一家平平静静地过日子。”顺便也去看看,襄阳郡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秦琬虽将杨氏的身份信了七七八八,但杨氏来的时间太巧,到底还是要派人亲眼看看,才算安稳。

杨氏不知秦琬的用意,听见秦琬的安排,泪水夺眶而出:“县主大恩大德,民女永世难忘,民女回去后,定会为县主立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祝县主福寿绵延,永世安康。”

秦琬知杨氏之心,柔声道:“你放心,这孩子在我这里,定会衣食无忧,平安健康地长大。十几年后,你的侄儿侄女若不再用你操心,有机会来京城,定不要忘记来看他。若他长大了,想知道生母是谁,我也会让人带他去襄阳拜见你的。”

杨氏再三叩谢,江菲见她走了,直接窜了上去,揽住秦琬的胳膊,眼角眉梢都是亲近:“县主,你可真好啊!”苏荫还天天说她外憨内奸,哼,分明是你们苏家男人不好,想让我低头,给你赔不是?那你,唔,至少得哄我三天,不,五天!

“举手之劳,却能救几条性命,何乐而不为呢?”秦琬抚了抚江菲的鬓发,神色却有些黯然。

江菲见状,猜到秦琬是想自己的儿子,即苏家的嫡长孙苏沃了,不由义愤填膺:“县主等着,我这去说!”她和夫婿若有了孩子,肯定也是想自己养的,怎愿意将之抱给婆婆?若从苏家孙辈第一代就杜绝了这苗头,自然也轮不到小儿媳妇将孩子拱手送上。

作者有话要说:O(∩_∩)O~,秦琬虽然是个政治家,算计起人来半点不手软,却也是不吝惜帮助别人的好人哦!咳咳,不过就是她帮助的对象在大家看来…实在有点奇葩…

第二百九十二章 首辅心思

秦琬颇喜江菲天真烂漫,见状就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这事你不用管,我会和苏彧好好说。”

好好说,你们两个的相处,能称得上“好”么?分明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江菲眨了眨眼睛,想说什么,秦琬点了点她:“倒是你,多和苏荫说点话,我的耳根也就清静了。”

“我才没——”江菲本想反驳,迎上秦琬的目光,忽然卡了壳,眼睛转了转,既有些得意,又有些泄气地说,“这次本就是他的不是,他再不服软,我就…我就回娘家!”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江菲才嫁进来不足两个月,已经苏荫拌了十几回嘴,回了三趟娘家。承恩公虽知这样不大好,却舍不得对中年才得的小女儿发脾气,老夫人和承恩公夫人也顶多说江菲两句,再给苏家赔不是。江菲有亲人的支持,三个嫂子都对她很好,她才不怕苏荫呢!

“好啦好啦!小傻瓜,记住啦!这事你别说!尤其不能和苏荫提。”秦琬拍了拍江菲,叮嘱道,“明白了么?”

江菲乖乖答应了下来,旋即就忘到脑后,好容易与苏荫和好,不经意就带了出来。苏荫连一沉,不悦道:“你怎么也学那些长舌妇人,说大哥的不是?”

见苏荫这样凶,江菲反倒来了火气,也拔高声音:“我说的难道有错?分明是他自己始乱终弃,不安好心,还要县主给他收尾…”夫妻俩再次不欢而散,江菲也不含糊,隔日就回了娘家诉苦。

这一次,承恩公终于拉下脸来训斥她,勒令她立刻回苏家!为何?魏王被罚的事情,已经彻底传开了!

江家立身多年,未见恶评,靠得就是这份信誉。只要和江家的人订了亲,只要不是因为被谋反而抄家灭族,哪怕你家人下了狱,家业没落,身上连件干净衣服都找不到,江家也照样履行婚姻承诺,从未有过背信弃义之举。魏王风光之时,女儿受了薄待,江家人不是软柿子,自会打上门去,这等时候,却万万不能背上落井下石之名!

顺带提一提,杨氏的事情,也传开了——苏家人倒是想捂,可门口那么多人看着,秦琬又没有遮掩杨氏下落的意思。据八卦人士打听,咳咳,不对,是坊间传闻,皇长子雷霆大怒,不复平素的温文尔雅,险些要抄家伙把女婿给砍了。好在侍从跪劝,王妃拦着,县主派人带了口信,皇长子殿下才没用他的花拳绣腿去挑战苏世子的十年苦练。

百姓不过看个热闹,聪明人却想得有点多,譬如新上任的首相徐密徐大人,神色就很沉重。

皇家无小事,尤其是圣人和几位皇子的态度,更是重中之重。皇长子与魏王的友好合作持续了好几年,这时候闹出民女千里寻夫的丑事,究竟是太过凑巧,还是有人蓄意安排?皇长子若想和魏王拆伙,于朝政又是一番动荡。

徐密能够位极人臣,被圣人所倚重,才华、心计、品行自是样样不缺,察言观色和掩饰心思的本事也登峰造极。故没人知道,这位徐首相的骨子里其实有种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执拗。

这也是历史拐了个弯的缘故,若没有莫鸾和沈曼的一换,徐密这个大夏首相会以最惨烈的方式名留青史——为阻止魏王开启已经封闭的泰陵,打扰圣人与穆皇后的安眠,只为让钟婕妤与圣人合葬。徐密在反复进谏无效,长跪不起无用,再纠缠下去自己都要成庶民的情况下,血溅太极殿。

至于他的身后事…不说也罢,若不是徐首辅死得太冤枉,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感同身受,跟着裴熙一起骂魏王。

能干得出“死谏”这种事的首辅,对正统何等维护,可想而知。张榕是做个御史大夫,碍于身份,不得已摆出支持正统的样子,徐密则恰恰相反。表面上,他顺着圣人的意思来,毕竟圣人是明主,一举一动都是经过深刻考虑的,内心里,他却对皇长子还活着,圣人却别人来继承江山的做法不怎么苟同。

再说了,圣人立得要是梁王、齐王,哪怕不是嫡出也不是长子,徐密也认了。这两位品行、政绩上都挑不出什么毛病,生母也是一等一的淑女,服侍圣人极久,皆是朝臣都没半点异议的三夫人之一,换做魏王,那就得折扣,折扣,再折扣了。

徐密在中枢近二十载,位极人臣却膝下荒凉,可想而知有多少人打这方面的主意。说媒的,送妾的,要过继的…就连徐密的宗族,眼馋想做徐密儿子的也不止一个两个,但他固执啊!一句“吾不欲令尔等骨肉分离”,便堵得所有人没话说。

很显然,在这位相爷的眼里,发妻是要敬重的,凑上来的女人是该打发的,上着赶着做他儿子,或者想把儿子送给他的人,心思都是不纯正的。钟婕妤的品行已为朝臣所诟病,魏王的手段也谈不上堂皇大气,落在徐密眼里,未免格局不够。如今先有乐平公主不敬兄长,再有飞马贼旧部的来历说不清楚,如今又来了一桩弱质女流千里寻夫,对魏王的人品,徐密徐大人颇有些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