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蔡公主不知侄女府中发生的事情,她急急地进了宫,求见圣人,当着父亲与大哥的面,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圣人听了,面沉似水,不言不语。

秦恪知女儿与韩王妃的关系淡淡,却与新蔡公主不错,对这个平素没什么声息的妹妹,他又颇为怜惜,连忙为她们说好话:“三弟也与儿子说过类似的事情,他说他再也不想见到妻子的娘家人,说这些人已经被利益蒙了心,连美好的感情都看不见,借着所谓的‘亲戚情分’,一个劲吞噬三弟妹的生机…”

“行了,别说了。”圣人颇有些无奈地望着他的一双儿女,“朕分得清是非,不会随便迁怒老八家媳妇。”

说到这里,圣人顿了一顿,说:“一事不烦二人,伯清上次做得不错,这次的事情,也交给他去办吧!对了,五儿,你说的玉先生…”

不等新蔡公主说什么,秦恪忙解释道:“听说是苏藏锋为儿子请的西席,因为有胡人血统,又插手了商贾之事,便不怎么出席各类场合。海陵对胡俗颇感兴趣,时不时找这位玉先生请教,泽之的胡语也是玉先生教的。”

圣人眼皮一跳,不动声色:“竟是如此。”对苏家的评价,未免又下降了一分。

苏锐不可能做无用功,巴巴地将一个胡人商贾请来给儿子做西席,此人必有过人之处,却碍于某些因素,不好直接向朝廷引荐,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曲线救国。可在此之前,苏家硬是没一人向他推荐这位“玉先生”,此人心中怕是有些芥蒂,否则也不会故意不扬名。还好秦琬机敏,留住了对方,如若不然…到底不美。

新蔡公主看了一眼秦恪,咬了咬牙,说:“父皇,还有一件事。”

“恩?”

“儿臣,儿臣想与易铭离婚!”新蔡公主将话说开,也不犹豫,“儿臣听闻,他这些日子给朝臣造成了一些困扰,儿臣虽不能为父皇分忧,也不能给父皇增加麻烦!”

圣人见新蔡公主面带凄楚,眼神却坚定无比,叹了一声,轻轻颌首。待新蔡公主走后,便道:“恪儿,这些日子,你让海陵多陪陪五儿。五儿素来心软,易家人若找上门,她指不定又糊涂了。”

秦恪连连点头,细细品味圣人的意思,便露出一丝骇然:“父皇——”

“你总算用这里。”圣人指了指脑子,语气颇有些无奈,神色却很是森冷,“大夏太平这么多年,有些人的心也大了。还没开始打仗,就想着怎么牟利。朕虽老迈,脑子却不糊涂,刀子更没有钝!”

察觉到圣人字里行间的凛然杀意,秦恪缩了缩脖子。

圣人对他说的这些话,他自是要烂在肚子里,不能告诉别人的,但秦琬是“别人”么?不是!秦琬不仅是他的女儿,还是他的智囊。若不是秦琬为他拿主意,他岂能安然无恙地走到今天?

在秦恪看来,妻子是可以平等说话的,女儿却是可以倚重的。故他想也不想,回到王府后,便命人请了秦琬回来,极为小心地将圣人的话语学了个分毫不差,忐忑不安地问:“裹儿,父皇…父皇这是要大开杀戒了?”

秦琬略加思考,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江南乱得仓促,西边的事情却是早就得到了风声的。兵甲、粮草、物资、粮饷,哪样不是油水充足得很?哪怕只刮薄薄的一层下来,也是不小的数字,自有人敢冒着杀头的危险伸手,可惊动了圣人…敢做下这等事的人,官位…”秦琬顿了一顿,神色凝重起来,“这件事,邓疆恐怕牵扯不小,否则圣人怎么会对您透口风呢?”

第三百一十二章 骨肉相残

秦恪一听“邓疆”二字,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一个好汉尚有三个帮,何况做官的呢?要说朝廷上下,谁不叙同乡、同年、同在某地做官等交情,那是不可能的。为了利益,下官攀附上官,围绕其身旁,成其党羽,实属寻常。邓疆身为次相,怎会没有追随者?要怪就怪他做人实在太过差劲,名声也太不好听,一提起“结党”,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准是他,不会有别人。

当然了,这也和邓疆不爱惜羽毛有关,他本性贪婪、蛮横、自私,依附于他的人,自然是对他谄媚讨好,阿谀奉承,厚礼相赠。至于送礼的钱从哪来,还用想么?不变本加厉地搜刮,敲诈,岂能填补重金送出去的伤痛?所以啊,邓疆党羽不乏贪官污吏,这些人敢对军需物资动手,也不是不可能——苏锐可不是一般人,朝廷的粮草被动过了,他能不知道?若是别人做的手脚,一封加急奏折呈上去,圣人势必彻查;若是邓疆党羽,竟有几分豆腐掉进灰里,吹不得动不得的意味。为了魏王,这个哑巴亏,苏锐也只能捏着鼻子吃了。

想到这一节,秦恪的神色越发阴沉,他当然明白,事情的关键就在于魏王,否则圣人才会这么提醒他。问题是,他已经对魏王一系很腻歪,压根不想为对方说话,忍不住望着女儿,无奈叹息:“裹儿啊!你看朝堂的事情都能看得这么清楚,何时从泥沼中走出来?”

“再等等,眼下不是好时机。”秦琬笑道,“您也无需为此事烦心,这些事啊,我早就想好了。圣人既然给您提了醒,那您保魏王就可以了,千万莫要保邓疆。无论圣人对邓疆是打是杀,您可千万别心软。”

魏王我都不想保,还邓疆呢!

秦琬白了女儿一眼,见秦琬仍是一副甜甜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琢磨开了——父皇都同意了裹儿养面首,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呢?既然她说对旭之没意思,身边的人,也没看见哪个她中意的,自己是不是要去挑呢?

教坊?不行,那里的人都是万花丛中过的老手,裹儿被骗了怎么办?

举子?也不行,这些人心高气傲得很,寒门文人也有很多品德不出众的…

从平民百姓中找?可行倒是可行,会不会粗鄙了一些?若是教个几年才拿得出手,现在的空缺可怎么填?

事涉女儿,秦恪立刻绷紧了神经,就如天底下的母亲给儿子身边塞人,务必相貌美丽,本分老实,温柔解语一般,秦恪想给女儿找几个伴,也是高标准严要求的——相貌不能差,品行要好,性情也要佳,最好读书识字,还得安守本分。最重要得是,嘴巴要紧,不许将这些事给说出去。

若这些人真取悦了秦琬,秦恪不介意破例一把,给他瞧不上的“佞宠”一份前程,就像当利公主做的那样。

只是,女儿的眼界素来很高,男人若是没了傲气…她能欣赏么?

秦琬知父亲在想什么,又好气又好笑,却没拒绝——时下便是如此,好女子服侍达官贵人,天经地义;好男子若围着贵女打转,大家便会觉得此人人品不行。秦恪又是个事涉女儿,样样都要好的,秦琬琢磨着,没个两三年,这事也办不下来,便也没怎么劝,落在秦恪眼里,便是默认了。

父女俩正闲聊,焦头烂额的沈淮和心急如焚的新蔡公主,一个前脚,一个后脚,上门拜访。

沈淮接到圣人的旨意,便觉头疼——王妃失踪,兹事体大,断不能传出去,否则坊间编排的香艳传闻,足够让皇室的面子落到尘埃里去。问题是,秘密地查…他统领得是金吾卫,又不是暗卫,哪有那么快?若是晚了几天,被韩王惦记上,一样讨不了好。

新蔡公主也是一样的心思,又多了一重逃避的念头。

真要她说,对驸马是爱是恨,这么多年纠缠下来,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如今要恩断义绝了,一时间,酸甜苦辣皆浮上心头,不知是何等滋味,也只能延续一贯的做法,避而不见,希冀时光将这份错误的感情磨平。

秦恪被这两人一求,六神无主,下意识望着女儿。秦琬却镇定得很,她神色平静,语调柔和,让新蔡公主回忆,韩王妃究竟是怎么说的。

新蔡公主已经将事情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闻言便道:“柔娘说,她的母亲身体不好,她得回去看看,若有可能,最好住上一两天,也算全了全孝心。她怕大哥儿对外祖家有偏见,又恐大哥儿留在王府有所妨碍。我便将大哥儿接了过来,谁料大哥儿玩得好好得,忽然哭闹不止,我哄不住,便派人去知会柔娘…”

“王妃娘娘出了城。”沈淮见新蔡公主说完,补上一句,“从西城门出去的。”

新蔡公主睁大眼睛,秦琬点了点头,递了张条子给新蔡公主:“玉先生也送来了消息,说韩王妃的娘家这几天一直在打听什么佛寺、道观的符水灵验,他们这几日请过的几位僧道、神婆,名字和住址已经写在上面了!”

韩王妃的父兄并不在长安做官,此番回京,虽不至于落魄到赁屋而居,门禁却未必森严,自家奴婢带得少,雇的帮佣居多。玉迟大笔金银撒下去,很轻松地就寻到了门路——韩王妃出城了。

好好探个亲,为什么要出城?玉迟略加思考,便寻到了问题的关键。

家中有了病人,求医问药是寻常,至于求神拜佛,那就更不稀奇了。若是有人告诉韩王妃,得她这样身份贵重的人在神佛前祈求,才能让她的母亲快点好起来,韩王妃是孝女,自会相信,他便从这一点开始查,既显示了自己的本事,又没暴露自己的底细。毕竟这些事情,用钱、用权,乃至用刑,都是能查明的,只看你脑子转得快不快而已。

沈淮和新蔡公主也不是笨人,一听就明白了秦琬的意思,便觉玉迟很有能力,这个解释很靠谱。

韩王妃回家探亲,哪怕没带全套仪仗,甲士随行,也是带了极多随从,不乏悍勇家丁的。长安内外,治安良好,谁能想到会出事呢?

沈淮得了这个答案,便有些坐不住,匆匆地告辞。新蔡公主却被秦琬留了下来,给韩王妃打掩护,至于韩王妃的独子,已经被新蔡公主送到李惠妃那里了。

很快,秦琬便命人放了消息出去,说新蔡公主和韩王妃观赏完春熙园后,都被沈曼请来做客。

权贵们虽听闻了些许风声,却不敢插手这等事,官方解释是什么,他们也就认什么。

线索找对了,事情就很利索了,沈淮也不管什么王妃亲戚,将人一拿,问出了他们带韩王妃去哪。快马加鞭赶往城外,匪徒倒是捉住了,一审,情况却有些糟糕——家丁们知道王妃出事,自己也活不成,拼死抗争,护着韩王妃逃跑。绿林大盗们原以为自己劫持得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女眷,毕竟长安大商贾多,他们只是想做一票,勒索一番,弄了钱财好逍遥自在。未料点子这样扎手,又有一群神秘黑衣人帮助他们,闹得他们自己有些心慌,知道沾上了不能沾的事情,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撤退,贪念作祟下,便掳几个女子,卷了些金银,就是这么一耽搁,刚好被沈淮逮了个正着。

韩王妃?逃入山里,生死不知,还得慢慢找寻。

新蔡公主听了,二话不说,立刻搬到了城外的庄子上。每天带着护卫,全力搜寻。秦琬也派人加入其中,对外只道三人游山玩水,日子和乐。

权贵们的心思还没彻底投注到这件事上,分析韩王妃“不幸”或者“逃脱”的影响,更大的一件事情,将他们的心思彻底带到了别处。

突厥,乱了。

东突厥那罗可汗得了风疾,一病不起,他的儿子们等不及老子咽气,也不知是谁,无声无息地送了他回归长生天。然后各自抄起家伙,带着兵马,厮杀起来。

西突厥的都罗可汗见状,心中窃喜,便整顿大军,趁火打劫。由于大夏对思摩另眼相看,此番征战,他便留了思摩在后方,美其名曰“叶护主政”,实际上是限制了思摩的权柄。谁料战事节节胜利,他的大儿子、二儿子却反水,背后一只冷箭,都罗可汗直接从马上栽了下来,一代枭雄,就此没了性命。

这厢大王子临危受命,那头兄弟们得到消息,十分不服气,大军乱了起来不说,坐镇后方的思摩也受了牵连,被作乱的异母兄长不知道赶到了哪里。像他这种成功逃跑的,已经算是幸运了,都罗可汗留在后方的儿子,无论年长年幼,掌权与否,全被砍瓜切菜地杀了个干净。大义公主倒是带着昆伽王子逃了出来,直奔武威郡,大夏…不可能不去接应,也就意味着,战事已起。

第三百一十三章 胜利曙光

西边消息传来的第三日,圣人宣秦琬进宫。

秦琬不明情况,起初心里还有些打鼓,待见了圣人神情,再瞧瞧一旁无甚异状的匡敏,一颗心便安定下来。果然,圣人沉吟片刻,才道:“海陵啊!有件事,还得劳烦你费心。”

“皇祖父言重了。”秦琬先是一怔,忙不迭道,“为人子女,为长辈分忧,本就是我该做的。”

圣人见她有些紧张,却不乏信心的模样,也露出一丝笑,旋即又隐没了去,轻声叹道:“大义她…虽被苏藏锋接应上了,但昆伽身中毒箭,伤势恶化,到底没能留住…”

秦琬听了,不由缄默。

大义公主实在是个苦命人,明明不是她的错处,却让她承担责任。千里迢迢去西域和亲,父死子继也就算了,三个儿子也没一个活下来,全被人杀了。至于女儿,圣人没说,那就更不知下场如何。光是想一想大义公主的半生,秦琬都觉得,这个女子过得真苦。

“大夏与突厥,已启战事,大义…”圣人说到此处,也觉心酸,“乞归故乡,终老残生。”

话都说到这份上,秦琬如何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大义公主是太宗亲封的公主,这些年又为大夏贡献良多,她若回国,必定是要被礼敬的。她刚遭逢丧子之痛,孑然一身回国,哪怕仍旧心系家国,将西突厥的情形说得差不多,却不可能没有半点疏忽。招来奴仆问询这些年的经过,固然是个好办法,但此次变故来得突然,被重点保护的昆伽王子都死了,忠心耿耿的奴仆也没了许多,让大义公主将过往事无巨细地复述出来,既有些残忍,又有点强人所难,甚至可能会让大义公主心生反感,有些抵触,这就很不妙了。

圣人斟酌一番,便想到了秦琬——他对这个孙女,无疑是极满意的,心细如发,体贴入微,明晓事理,又顾盼神飞,温文尔雅的举止里头透着几分不经意的高贵和傲慢。只有这样的女子,方能与在草原上主事多年,果敢利落,远胜世间大多数男儿的大义公主谈得来。若是派那些三从四德,满心满眼都是规矩,对着男人大气都不敢出的女人去,光是“父死子继”一条,她们就会不自在,哪怕掩饰得再好,大义公主岂能看不出来?

至于结交的理由,也很好找。

大义公主离开故乡多年,即便要回到交际圈子,也该有个领路人。

她虽不姓秦,却是实打实的大夏公主,她结交的人,也该是公主、王妃,即便是宰辅夫人,论身份,与她的交际圈也是略低一等的。

王妃?虽是皇家媳妇,到底是外人,加上如今局势未明,诸王之间本就是一笔烂账,沈曼的身体又不好,深居简出,还是算了。

公主?真公主在长安安享富贵,假公主千里迢迢去和亲,圣人怕触及大义公主的伤心事,本就没考虑让几位公主引导。再加上圣人虽有七个女儿,真正重用的,能委以重任的,也只有当利公主一个。当利公主的儿子比较偏向魏王,偏偏圣人对魏王又不怎么信任,本能地就不想将这件事情交托给当利公主。

陈留郡主是大义公主的亲表妹,按理说,她应是最好的人选。但坏就坏在两人是嫡亲的表姐妹,又都孤苦伶仃的,日子不顺。圣人怕此事交托下去,陈留郡主虽会做,到底…有些触景伤情,兔死狐悲。

无论从局势,从身份,从本事,还是从性格上来说,秦琬都是最好的人选,借助陈留郡主这层关系,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拜访大义公主,料想大义公主也不会拒绝皇长子一系的示好。故圣人沉吟片刻,还是说:“西境之事,事关重大,不可等闲视之。”

“海陵明白!”

“你呀!”圣人摇了摇头,叹道,“那位玉先生怎么说?”

秦琬斟酌片刻,方道:“玉先生对大夏自是仰慕非常,奈何…”说到这里,面露难色,圣人猜到这一节,也没多问,话锋一转,“这些日子,苏家可来人请过你?”

“这——”秦琬有些尴尬,圣人见她的神色,也就明白了答案,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愠怒,温言宽慰秦琬两句,让她回去后,方不悦地哼了一声,“苏家!”

他历经世事,如何不明白,苏家这是自恃扣着秦琬的儿子,想要逼迫秦琬服软。加上西边起了战事,朝廷需要用苏锐,他的妻儿方敢对县主这样无理。

秦琬为什么搬出苏家的事情,圣人门儿清,也不觉得秦琬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他虽抬举寒门,却不会将女儿嫁给寒门举子,那些得尚公主的勋贵,早几代虽也是寒门出身,如今却富贵了,也有规矩了,无甚不体面的地方,才拥有尚主的资格。

都是做父母的,谁会盼着儿女不好呢?像莫鸾这种想将嫡亲女儿嫁给寒门子的,实在是绝无仅有。说句不好听的,这要是个继母、姨母或者嫡母做的呢,虽能被人理解,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即便是姑娘的亲生父亲做主,都有人嘀咕说“不恤骨肉”呢!毕竟在大多数人的观念中,高门庶子都比寒门子体面些,前程也远大些。

匡敏见时机到了,屈了屈身子,轻声道:“陛下,周统领方才递了信来,刘大人已经秘密到了长安。”

圣人眉毛一拧,问:“情况如何。”

“护送的人死了三成,旁人也或多或少,有所损伤。”匡敏低下头,吐字却非常清晰,“刘大人安然无恙,正在等候您的宣召。”

听见匡敏的回答,圣人却没急着宣刘开,反倒有些感慨:“慎行啊,你说这人心,怎么就这么难测呢?”言下之意,竟已经认定了魏王的手脚不小。

越到这种时候,匡敏越是谨慎:“人心再难测,也逃不脱您的慧眼。”

“唉——”圣人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对几个儿子,尤其是魏王和赵王,他已经失望透顶。今日见秦琬闻弦歌而知雅意,不免动了别的心思,故他沉默许久,方问,“朕听说恪儿府上又传来了好消息?”

虽是早就知道的消息,匡敏仍是拿来说了:“是一名良妾,生了一个七斤重的小子,待过了周岁,殿下便给这位良妾请封。”秦恪也是学乖了,妾室哪怕生了孩子,他也得冷一冷对方,发现对方没不良品行,对沈曼也很恭敬,才会给对方请封。而不像从前一样,生子便请封,让这些人分不清天高地厚。

圣人算了算,眉头一皱。

秦恪的儿子还是太少了——秦敬明显就是个不忠不孝的,秦放…也没甚出息,秦敦就不用说,痴痴呆呆的。新得的两个男孩又太小,虽说一个还是龙凤双生,颇为吉祥,算是个好兆头,却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即便活下来了,想要让这些人挑大梁,也是一桩麻烦事。

不得不说,看见自己几个动静极大的儿子,圣人是真动了传位给长子的心,但他始终顾虑一件事,便是长子的性格。

秦恪的性子吧,说他懦弱,毫无疑问,说他执拗,也没错。圣人起初有些担心秦恪耳根子软,得了江山之后,容易为佞臣所侵。如今倒是不怕了,有个好女儿在身边,大褶子上不出错是肯定的,问题是…圣人又担心起朝臣来。

圣人也是男人,自然清楚男人的劣根性。对男人来说,女子要卑微,要柔顺,要以夫为天,外面的事情最好连问都不要问,更遑论在朝堂上指手画脚。秦琬一旦干预朝政,哪怕是秦恪默许的,也会有一大波自以为正义的御史,或者想博名声的臣子争先恐后地上书,以踩秦琬为荣。仿佛逼退了秦琬,就能证明男性的强大,整肃了纲纪,稳定了乾坤一样。到那时候,秦琬的心情不好,秦恪的心情更不好。

爱女与朝臣,秦恪会偏向谁,毋庸置疑。泥人尚有三分火气,真要被人咄咄相逼,谁能好受?即便心思正,也容易因为怒火,渐渐走向偏激。更不要说秦恪年纪大了,沈曼身体不好,有朝一日…太后临朝,好歹有个说法,公主临朝,这叫什么事?秦恪的庶子,年纪大的那两个,能不闹腾?哪怕他们不闹腾,再远点的呢?太后是长辈,压得住侄子们,秦琬能压得住自己的堂叔、堂兄弟?

若真要秦恪即位,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问题,故圣人还是没拿定主意。饶是如此,圣人的心思已经渐渐偏了——换做从前,他想都不会想这种可能。

“老四那个孽——”圣人一个“畜”字含在口里,按了按太阳穴,方道,“证据可都捏住了?”

“分毫不差。”

“很好。”圣人眸光变冷,不复平素儒雅,“让周航看住老四的府邸,断不能走漏一人。事涉此案的人,悉数给朕秘密控制住。”

第三百一十四章 雷厉风行

治平十五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这一天,徐密揣着奏本,本想在朝会上就着大义公主回国一事,定个详细的章程出来。

从前虽有和亲公主回国的例子,但那时的汉室不算强盛,解忧公主是宗室女,又是皇帝的长辈,皇帝当然可以亲迎,以示尊重。大义公主是外姓人,无论年纪、辈分都比圣人低,该用什么礼仪来迎接,赐予多少田宅奴婢,府邸该是什么格局,平日受到什么待遇,皆需商榷。若是一切待遇按照真公主来,大义公主的孩子理应封爵,如今她的儿子死光了,由谁来奉养…方方面面都要慎重,怠慢疏忽不得。

徐密知道,涉及礼仪的事情往往都很麻烦,早做准备绝对没错,故他打算自己起个头,至少把大框架给定下来。谁料一上朝,环视一圈,发现沈淮不在,便将奏本往袖子里塞了塞,眼观鼻,鼻观心,断不在这等时候讨圣人不快。

沈淮官居左金吾位大将军,站朝立班的时候排很前,若无圣人授意,他怎敢不上朝?与徐密同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个,一时间,朝堂的气氛,颇有些诡异。

这时,沈淮已率领金吾卫,将赵王府团团围住。但见他一扫平日的温文儒雅,果敢锐利至极:“所有侧门、角门,一应封了,沿途也不可没人。彭城侯、淮安伯、襄阳侯…”一连串命令吩咐下去,竟是连带着赵王的所有亲家,包括女婿家里,全要派人看着。

金吾卫大都是勋贵子弟出身,哪家没连着几个亲呢?又有“罪不及出嫁女”一说。可瞧着沈淮的模样,谁都知道他奉了圣命,哪个敢提这一茬?这等时候,哪怕是姑表亲也不管用,甚至心惊胆战,唯恐自己干得不够卖力,被旁人告状,不是“连坐”也是“怨望”,前途彻底毁了个干净。

沈淮也不在乎手下这些人的看法,他亲自取了赵王府的名册来,问一旁的小校:“人数可清点过了?”

“回大人,有三个管事出门办事,已差人拿了。”小校肃然道,“铺子也一应查封,断不至于走脱了一人。”

沈淮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记住,一个人都不许走漏,若是没了什么重要人物,圣人怪罪下来…”

他不必说完,大家都懂。

若不是干系重大,何时来查封不行,偏要熬到上朝的时候?即便是赵王妃,沈淮只要冷着脸,公事公办,不伤着王妃,也能拦下来了。若是赵王、赵嗣王,或者哪个指挥得动王府甲士的嫡子在,此事哪有这么好收场?

赵王还不清楚自己的府邸已经被抄了,他一下朝,就被左右卫恭恭敬敬地给“请”了下来,连带着还有他的儿子们。沈昭容的宫殿,也早就围满了侍卫,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朝臣回府后,听闻这番大动静,都有些惴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段时间掐得正欢的,不是魏王、鲁王和韩王么?赵王除了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一把,便没做什么事情了,圣人怎会先拿这个儿子开刀呢?

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金吾卫又陆续包围了几家高官府邸,却又不说是为什么,一时间,高官显贵们人心惶惶,无数人夜不安寝,反复琢磨究竟出了什么事,硬是没半点头绪。

次日,圣人便将答案公布了:

皇四子赵王通敌叛国,赐死,从皇室中除名,其子女被贬为庶人,按照罪行轻重,依国法处置。

这个答案一出,朝臣们立刻猜到关键,面对圣人的雷霆之怒,谁都不敢说什么——把儿子抓来就杀,孙子、孙女们被贬为庶人不够,还要议罪。这是正在气头上的表现,谁敢在这种事情上求情,惹圣人大怒呢?这种时候,不忙着撇清干系,证明自己的无辜,难不成还往上头凑?

再说了,连王爷都要杀了,这事…还能这么快完?

裴熙到晋王府见秦琬,拜见秦恪和沈曼的时候,说了这件事的大概经过:“各国来使齐聚长安的时候,赵王便派人秘密与西突厥使者会面,欲以粮、茶、酒、药等物资,向西突厥交换好马。”

秦恪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沈曼有些迟疑:“这,这样?”如果只是和西突厥的人见面,哪怕商定了这件事,也不至于让圣人这样愤怒吧?那可是皇子,不是臣子,岂是能随便赐死的?父亲杀儿子,到底不好听,指不定就要背上“不慈”的名声,史书中也会被记上一笔。

“他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若是沈淮转述这件事,可能还会拿捏着语气,顾虑秦恪的心思,毕竟赵王是秦恪同父异母的兄弟,裴熙就很不客气了,“既想要马儿跑,又不想要马儿吃草,眼见大军开拔,刚好顺路,竟打上了军需的主意。他自己也出了一部分,另一部分…”贪官污吏么,吞了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全是自己用,总要寻个渠道出手。巧了,东西送往西突厥,刚好顺路,不知省了多少事情。

两军交战,拿自家的物资,尤其是军械去资助敌人,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什么?赵王为什么要换好马,大家心里都有本帐。他也就是仗着自己是皇子,才敢这样肆意妄为。毕竟,太宗皇帝虽有赐死儿子的先例,圣人却是没有的。梁王是自尽,卫王是经受不了流放之苦,虽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到底抱住了一条命,如果他们坚强些,又或是愿意苟活的话,也不至于死。

赵王却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梁王与太子争锋,那是无可奈何,彼此都骑虎难下,又都是圣人喜欢的儿子,圣人才想两面都好。如今诸王夺嫡,丑态尽显,甚至动摇了朝政,圣人早就腻歪得很,何况赵王里通敌国,损害大夏的利益,只为造反?这样的儿子,杀了也不心疼。

处置赵王,不过是杀鸡儆猴,告诉闹得更欢的两个儿子——朕不缺儿子,也不吝惜杀儿子,你们都给朕乖乖的,否则朕绝不留情!

秦恪和沈曼是见识过早年几场腥风血雨的,见此情景,不由惴惴:“那,老四的亲家…”

“二位大可放心,圣人用了沈将军,此事便与咱们无甚干系。”裴熙笑道,“圣人命沈将军拿了彭城侯等人,可见他们确实牵扯进到了此案。家国大事,又不是赌一时之气,断没有雷霆大怒就连坐的道理,必定事出有因,不过——”

秦恪刚放心,听见“不过”二字,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不过什么?”

“不过,魏王——”裴熙似笑非笑,“怕是要焦头烂额了。”

他说得一点都不错。

圣人大怒之下,勒令彻查此事,其实也不用彻查,丽竟门早就盯住了赵王,顺着这条线跟了不知道多久,大半人手都用在了此事上,怎么可能拿不到证据?哪些人牵扯了进去,圣人一清二楚。

拔出萝卜带出泥,赵王经营多年的暗线一一被刨开,连带着牵扯进这件事的人不计其数。伴随着邓疆党羽的陆续被捕,邓疆坐不住,魏王也觉得头疼,却没有半点办法。

邓疆不爱惜羽毛,党羽多贪官污吏是事实;这些贪官污吏收了好处,往军需伸手,也是事实。虽说其中有好一部分人并不知道军需会被转卖到哪里,可没有他们点头,东西哪里能走漏?

国家太平了这么多年,诸王又争得厉害,吏治**无可避免。圣人本就恼恨这些贪官污吏,恰好逮着这么一件事情,下手毫不留情。一时间,刑部大狱竟有几分人满为患的味道,又恰逢深秋,肃杀的时节正是处决人的好时候,朱笔一勾,管你是高官显宦还是勋贵世家,罪名重的被拉到西市斩首示众,罪名轻的也是流放,全家被贬为庶人的,那已经是从轻发落的从轻发落了。

长安的百姓见此情景,不由打了个寒战,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梁王谋逆,西市血流成河。

血腥味覆满长安的时候,噤若寒蝉的人们都觉得,这个冬天,来得格外的早。

邓凝跪在神像面前,双手合十,忽听外头传来温柔的声音:“嗣王妃这些日子可好?邓家来人,没有惊扰到她吧?”说到这里,语气又有些严肃,“你们若是不分尊卑,对嗣王妃不敬,我必会禀报王妃。”

听见纪清露的问询,邓凝皱了皱眉,心情很复杂。邓疆下狱,邓家的党羽也大半进去了,昔日煊赫无比的次相***,瞬间就不剩多少痕迹。她在魏王府的日子也越发难过,魏王和秦宵虽没有对她如何,却剥夺了她出行的权利,甚至打理内务的资格,就连协理王府的权力也挪了一部分给纪清露。纪清露却没有打击报复,更没有趁机笼络人心,一直十分规矩,对她还照顾有加。若说前世,纪清露“一心想”做皇后,照顾她博个好名声也就罢了,这辈子却…难道这人真心不坏,不过是自己一叶障目,错怪好人?一想到这里,她便寝食难安,只恨自己目光短浅,害了纪清露一生。

第三百一十五章 桃花终开

此念一出,邓凝仿佛去除了眼前的迷障般,豁然开朗。

哪怕再不甘愿,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对秦宵始终有一分不切实际的期望在,思想上也不知不觉被潜移默化,渐渐成了一个普通的后宅妇人。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痛恨纪清露,而非真正害了她的秦宵。

这是不对的,邓凝告诉自己,她望着神像,表情很是奇异。

她算是想明白了,越是这个时候,魏王父子就越不会对她怎么样——哪怕她真做出什么让人无法容忍的事情,他们也不敢让她“病逝”,无论什么理由,听起来都像为了撇清关系而栽赃陷害,只会让人怀疑他们的人品,至于以后…她就是太顾忌着以后了,总想用几十年的忍让换来最后的幸福,可如今已经成了这模样,魏王一旦登基,她也讨不得好。这一辈子,本就是偷来的,为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呢?

你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凭什么我不能红杏出墙,给你的帽子染染颜色?

一向循规蹈矩的魏嗣王妃竟在打这种主意,自无人知晓,但另一位“帽子可能染色”的主儿,已经被新蔡公主指着鼻子骂了:“柔娘好不容易被救回来,你竟怀疑她的贞洁?你有没有良心?哦,我知道了,你有良心,你的忠贞不渝伏低做小,都是留给你府中那个姓邱的!告诉你,本朝还没有妾室扶正的先例,你早早让她死心。若不是出了…她早就被揪出来,岂能活到今天?”

韩王被人直接问到脸上,面子上挂不住,恼羞成怒,新蔡公主却毫不畏惧:“老八,你等着,柔娘出事这么大的事情,圣人断不会疏忽了去。哪怕她今天不死,明天,后天,你就给我等着吧!”说罢,比韩王气势还足,拂袖而去。

回到自家府邸,新蔡公主立刻换了衣服表情,问秦琬:“海陵,柔娘怎么样了?”

“王妃的气色渐渐好转,但失血过多,还有那些擦伤,仍需慢慢养着。”秦琬柔声道,“还有就是…这事,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仰仗五姑姑了。”

被亲人背叛的感觉,岂能单单用“糟糕”二字形容?何况将要面对的夫婿、婆婆,估计都对她芥蒂极深…

新蔡公主抿了抿唇,说:“知道了,再过几天,我会带柔娘去大哥府上拜访的。”

“我得回春熙园了。”秦琬眨了眨眼睛,神色倒很是轻松,“我离开苏家,用得是出门散心的名义,一直呆在长安内城也不好,苏家会找上门的。春熙园在城郊,苏家来再多人,我也不怕。”

“苏藏锋一世英雄,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女!”新蔡公主也是见过苏锐的,不得不说,颜赞,气度佳,很能动摇一个女人的感官。哪怕不爱慕,也必定是偏袒的,联系到苏锐常年在外,教不好孩子,自然是莫鸾的功劳。

苏家为什么找秦琬,新蔡公主又不是傻瓜,自然明白——他们自恃扣着秦琬的儿子,苏锐又领兵,本想让秦琬服软。谁料猝不及防,邓疆倒了,虽说这位次相的风评不好,经常在大事上给魏王拖后腿,却无可否认,他也给了魏王良多帮助,可以说是魏王的一条臂膀。邓疆以这种不名誉的方式下台,在牢里关着,对魏王来说,必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没事就想压着你,让你伏低做小,有事才来求你,这是什么态度?新蔡公主秀眉一蹙,干脆利落地点头:“那成,再过几日,柔娘好转了,我带她去春熙园转转。苏家若是敢来找你,你和我说,大哥不好出面,我却是无所顾忌的。”她连婚都离了,遭到的非议本就不少,虱子多了不痒,哪里管别人怎么说?再说了,皇室公主,金尊玉贵,哪怕是宫女子所出,也容不得旁人指指点点。

秦琬笑了笑,应了下来,才回到春熙园,便见侍从的眼神极是古怪,不由眼皮一跳:“出什么事了。”

当然出事了,皇长子秦恪关心女儿,给她送了个琴师来。

秦琬按着太阳穴,只觉头疼,却不得不屏退众人,随即便训开了:“我救你,岂是觊觎你美色,求你以身相许?你可别忘了你母亲的叮嘱,寻个好姑娘,生养几个孩子,延续晏家的香火,这才是正经的。”

晏临歌默默听她训斥,沉默不语,态度却很坚定。

他本就生得好看,说一声神仙样貌也不为过。被秦琬救起后,常年在王府走动,日子也好过不少。养移体,居移气,从前的卑微和怯懦便少了许多,乍一眼看过去,仿若谪仙下凡,似要踏云而去。

这等皮相,自然是占了好便宜的,哪怕是秦琬,见到他这张脸,再想想他的身体状况,以及对自己的一颗心,也是咬了咬牙,才用冷冷的语气说:“听我的,回去吧!”内容却不自觉柔和了些。

“临歌,只愿留在县主身侧。”晏临歌见秦琬真要赶他走,终于说话了,“还望县主成全。”

他的神情极为内敛,也极力控制语气,但在秦琬、陈妙这种见多了人精的人看来,仍旧清澈得如同溪水一般,一眼便可见到底。

秦琬眉头紧缩,不发一语。

陈妙明白秦琬的心思。

正如同男人找侍妾的标准是知情识趣又美貌一般,秦琬找面首的标准虽然很高,而且短期内不做任何打算,却不会一直这样空着。她还考虑过和别的男人生孩子,以谋继承权不动摇呢!但她有一样好处,或者说短处——不玩弄人家的感情。

晏临歌倾慕秦琬,既有男子对女子的一见倾心,又有信徒对神祇的顶礼膜拜。先前是知道两人不可能,他才将这份心思藏了起来,一旦知晓秦恪有意给女儿送男人,哪怕被轻贱、被鄙夷,甚至失去秦恪与沈曼的欢心,他也要主动请命。这份厚重的心意,秦琬看了出来,所以她本能地抗拒。

利益的交换很简单,你付出了身体,我给你利益,感情却不是买卖。你给我一颗心,我该怎么还?

诚然,在这份感情中,她占据得是主导权。地位高高在上,可以将对方赶走,也可以让对方留下,享受他的服侍,给予足够的物质。但…短暂的焦躁后,秦琬立刻冷静下来,问:“你读过什么书?”

晏临歌不知秦琬打算找茬,还当她动了心思,不胜欢喜,却努力克制:“《诗》《礼》《易》等,皆有涉猎。”

“哦?那《左传》《公羊》《谷梁》这些呢?”秦琬毫不客气地问,“相关的注疏,各朝的历史,本朝的律法,你又了解几分?”

面对秦琬,晏临歌本就有些自惭形秽,听见她这么说,本想低头,却猛地意识到秦琬这是想办法赶他走,急急道道:“临歌先前,身在风尘,无此条件。若县主愿意,临歌,定然全力去学!”

“行,那你去学,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来找我,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考核不通过,你就哪来的回哪去!阿妙,待会拿书给他。”秦琬轻叹一声,暗道就这样吧!晏临歌出身风尘,所见之人多半觊觎他的美色,骤然见到一个不同流合污,皮相又比较容易骗人的自己,陷下去也情有可原。等到他读多了书,有了足够的见识,就会明白此时的一时情迷,该是多么可笑了。

陈妙命人安置好了晏临歌,又将各色抄本送给了他一份,回来后,才说:“县主,晏公子一片痴心…”

秦琬板着脸,很不高兴:“阿耶胡闹就算了,你也赞成?”

陈妙知她对亲近之人十分宽容,也不吝惜表达自己的态度:“县主,说句逾越的话,求您的人或许很多,但对您真心相待的…”世间真没几个。

“我何尝不知,可——”就是因为知道,才会有些束手束脚之感。

虽然很豪气地说,等我权倾天下,无数人捧着对我送上真心。可真的与装的,以秦琬的本事,岂能看不出来?到那时候,对着一片虚情假意之辈,或许真会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人皆如此,温饱不足,性命堪忧的时候,不会去想感情。等真的什么都有了,就会去追求真情,与其到那时候再来感慨帝王无真情…还不如现在留份念想,将来也不至于在感情,尤其是爱情上那么悲凉,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