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怪秦琬悲观,实在是大势所趋,她对晏临歌有恩不假,却从来没想过挟恩以报,更不想…罢了罢了,不想这些,还是以一己之力,做个先驱者吧!若有朝一日,男人和女人拥有平等的机会,一样可以入朝为官,抛头露面,而不是依附着男人而活。到那时候,追求一份感情也就容易得多,不会像现在这样艰难。

陈妙知秦琬秉持的态度,若她真能抛开这些顾忌,不考虑以后,早就与裴熙在一起了。如今,也是这么一回事。但他还是觉得,晏临歌很不错,故又小声说了一句:“晏公子可没有父亲。”

第三百一十六章 乘胜追击

秦琬听了陈妙说的话,心中一突,沉声道:“你觉得这样好?”

“这——”陈妙咬了咬牙,正色道,“时下继承制度,归根结底,还是按照父系血缘。晏公子出身低微,没有根基,对旁人来说,许是短处,对县主来说,恰是长处。”

这话说得非常诛心,却十分实在。

皇帝的母族,尚且会因育有皇子而受益匪浅,何况是父族?若秦琬的继承人身后站着一个大家族,不,不用大家族,哪怕只是普通的人家,到时候天子登基,怎么追封父族,怎么处理这其中的关系?说句不好听的,秦琬若和裴熙在一起,又登基做了皇帝,再过半个甲子,这个天下到底姓秦,还是姓裴?不要看裴家现在对皇室忠心耿耿,一旦有“和平演变”的机会,他们会放过?

与世间绝大多数正常人相比,晏临歌的情况就特殊很多——他的姓氏来自于他的母亲,而非父亲,即便放了良,他也是一个“父不详”的人,在户籍上是按照私生子来处理的。哪怕将来秦琬功成名就,别人要走他的门路,他会怎么想?我落魄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富贵的时候,你就找上门来?

就好比丽妃,现在她是天字第一号宠妃,愿意当她爹的人肯定很多,她也是“父不详”,长期和她母亲混着的也有好几个男人。问题是,这些人找上门来,蓝丽妃和安富伯夫人会认么?明显不会。

秦琬没说话。

她心里明白,陈妙说得都是事情——若她真要一步步按照志向来,晏临歌实在是上天为她设的一个好人选,不仅陈妙会同意,玉迟和常青也会,前者与陈妙的想法一致,常青嘛,不用说,秦琬也知道。他对晏临歌有一分恩情在,若是晏临歌和秦琬有什么,帮他说一说话,也是一桩好事。甚至裴熙,在这件事情上,必定也是点头的。问题就在于,秦琬本人有点抗拒,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此事容后再议。”秦琬按了按太阳穴,有些疲惫,“我得去和阿耶说一说,让他别再送人来了。”

当初没有反驳,只是觉得父亲不可能那么快找到合适的好人选,不忍拂了父亲的美意,可现在…秦琬实在有些怕了秦恪的“福运”,决定回去找秦恪说一说,谁料这时候,檀香忽地来表功了。

秦琬信任她,让她留在苏家,这位使女也不负所托,一直防苏彧如防贼,如今带回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这些日子,苏彧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

秦琬挑了挑眉,大概猜到一些。

看样子,邓凝这是破罐子破摔啊!不过呢,这也没错,秦宵既对她不好,她当然要找个对自己好的人,给秦宵一点颜色看看。若这个人秦宵也动不得,那就更好了。如果邓凝抓住的救命稻草,或者说红杏出墙的对象不是苏彧,那就更好了。

秦琬自恃自己对邓凝也不算差,平素的交往,什么都不曾缺了短了,更没有半点挑衅,态度很温和。对方这样…虽谈不上恩将仇报,到底不够聪明。不过也好,她既不仁,秦琬也犯不着太讲义气,故她思忖片刻,便对陈妙说:“请常统领来。”

常青刚办完刘开一事,听见秦琬传召,立刻赶往春熙园,顺便汇报一下此行的成果:“…堪堪有一支箭从刘开两腿之间穿过,将他吓得六神无主,必会添油加醋…”

“你做得很好。”秦琬温言道,“虽说时人都猜测邓疆左右逢源,方令圣人动怒,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若不是与魏王走得太近,蹦跶得太欢,邓疆断不至于有此下场。这一次,无疑是邓疆为魏王挨了罚。”

邓疆的审判结果已经出来了,斩立决。

他作孽甚多,子孙们也不差,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满门极是凄凉。落在普通人的眼里,自然是奸相被明君所除,称赞圣人慧眼如炬,秦琬却知道,若是邓疆没与魏王勾上,他再怎么闹腾,顶多也是罢免相位,成为白丁。至于会不会被别人打击报复,那是另外一回事。如今这么凄惨,可见圣人是真心疑了魏王。

常青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故他毅然道:“县主,下一步该怎么做?”

“圣人对魏王,还是有所期待的。”秦琬缓缓道,“对付雄鹰,需要剪其羽翼;对旁边生出了杂草的秧苗,也需将杂草拔掉。若无十成十的证据,谁会有事没事琢磨自己的儿子不好呢?但魏王的心性一向狭隘,他很难体会到圣人的良苦用心,朝臣或惊讶,或恐惧,或狂喜,也有许多难以看清局势的。鲁王的声威,必定如日中天,魏王唯一翻盘的机会,只有苏锐。”

“县主——”常青听得“苏锐”二字,忽想起一件事,“魏王又吩咐属下去盯着王妃,王妃和她的心腹使女绿柳隔三差五就说,苏都护何时回来呢?”

何时,回来?

秦琬霍地站起,脸色不好看了:“这件事情,你有没有告诉魏王?”

常青见秦琬的神情,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属下如实禀报了。”盯梢苏吟的不止他,还有别人,哪怕他不说,别人也会说。加上他也没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对,当然将之回禀给了魏王。

“坏了坏了。”秦琬急急道,“魏王心细如发,定能察觉到王妃的意图。”苏锐驻守边疆那么多年,苏吟都没什么表示,怎么现在却时常叨念?这根本是不想帮助魏王,一心想让苏锐打完胜仗就交兵权啊!

常青对苏吟有种面对仙子般的敬仰,见自己办错了事,忙道:“县主可有办法?”

“你曾说过,魏王给王妃下药?”

“正是!”

秦琬秀美微蹙,沉默好一会儿,才说:“你能不能将药渣偷出来?切记,不要惊动任何人,也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常青想了想,才道:“这件事做得隐蔽,他们也看得很紧,怕是不能。不过王妃似是有所察觉,每次呈上的药,都会偷偷倒掉一些。王妃喜欢伺弄花草,尤其喜欢兰花,兰花娇贵,偶尔养死了一两盆,也无人在意。”

秦琬听了,恨不得将常青的脑袋拆开,灌些机灵进去——苏吟哪里是有所察觉,分明是不想活了,在慢慢等死!

“你实话告诉我。”秦琬盯着常青,神色极为严肃,“王妃的身子,究竟怎么样了。”

常青犹豫片刻,才说了真话。

魏王妃苏吟的身体本就不怎么好,因为接二连三的生育,加上几次的流产,内里已经掏空了大半。加上魏王一直给她用药的缘故,就更加糟糕——人的身体不是物件,这里少一点,那里多一点就能补齐。苏吟伤在了根子,底子相当之差,能活这么多年,完全是因为修身养性,但寿元…仍旧不乐观。

可以说,哪怕苏吟坚持喝药,药又对路的话,她也活不了几年。这也是她不在意性命的缘故之一,毕竟,反正都活不久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成为魏王钳制苏锐的筹码呢?

秦琬听了,不由扼腕,半晌方道:“既是如此,你将那些兰花弄几盆出来,交给玉先生,让玉先生想办法转交给苏都护,至于苏彧的事情——”见常青想说什么,秦琬摇了摇头,“你不着痕迹地替他们遮掩几分。”

常青目瞪口呆,秦琬却没再说什么。

她总觉得,苏锐已经知道了什么,否则,哪怕他心无旁骛,可身后到底有这么多拖后腿的在,至少该有几分顾虑吧?可看他的举止,若他他对苏家,对魏王一系的态度,绝不会这样的态度。

常青刚答应下来,秦琬又道:“替我请一下旭之,我有事要见他。”

秦琬要见裴熙,刚好,裴熙也要见秦琬。两人一会面,秦琬就说:“叶陵此人——”

“我已经查清了。”裴熙显然与秦琬有同样的想法,闻言便指了指脑袋,肃然道,“这段时间,你紧闭门户,勒令庄丁不要外出,日夜巡逻。若是听着什么动静,来人不肯报身份,甲士格杀勿论,即便报了身份,也不要让对方进门。”

见他说得这样严肃,秦琬愕然:“出了什么事?”

“苏锐太快了!”裴熙显然也没想到,无奈道,“这才几天,苏锐就已经大破敌军,斩首八万,逼得突厥人往沙漠深处逃窜。若是快的话,再过大半个月,西突厥王庭便该飘扬大夏旗帜了。”

秦琬“啊”了一声,裴熙又道:“朝廷已经在商议给苏锐封爵的事情了,再往上加,便是国公。鲁王***再怎么做手脚,顶多也只能在封号上卡一卡。他们不知苏锐想要交出兵权,一定是按照苏锐继续当安西大都护来规划的。鲁王呢,不会看到魏王再度崛起,魏王最擅长什么手段,你比我更清楚。这等时候,能不沾上事情,就不沾上事情。无论是魏王还是鲁王,都会想要‘一箭双雕’的。”

“我知道了。”秦琬利落应下,方问,“你是怎么知道苏锐要交权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私自采矿

裴熙名为吏部侍郎,实权与尚书也差不了多少,闻言便道:“看他用人。”旋即就转到了叶陵这里,“苏锐这几年来对叶陵照拂有加,虽无义父子、师徒之名,却差不了多少,若有谁能传承苏锐的兵法。”毫无疑问,一定是他。

秦琬知裴熙这是想让自己琢磨苏锐的用人之道,也没再多问,同样将心思放到叶陵身上:“我听说他是他们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必被照拂得很好,父母、叔伯、妯娌之间,也未必如旁家一样,亲热归亲热,却始终隔着一层。

她略一思考,便能猜到,叶陵的父亲么,对他自然是严苛的,母亲怕也是如此。但叔叔伯伯,还有婶婶们,恐怕就是爱纵居多了。一是这孩子,他们不好管,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二便是自己没有孩子,忍不住将爱意倾注到侄儿身上。

也正因为如此,叶陵的软肋,实在有些多——算计旁人,顶了天也就是父母妻三族,放到他这里,可能还要加上婶婶们的家族之类。

秦琬知诸王秉性,实在不敢赌他们的人品,好在裴熙也知晓这一点,便道:“你暂且放心,叶家祖祖辈辈都在南边,诸王的手插不进去。倒是这几日,我研究官员的履历,发现一件极有趣的事情——蜀郡、巴郡等几个郡的官员,似乎不怎么愿意离开故土,来京就职。圣人曾调了好几个来长安任职,这些人往往是不足三年五载,便因各种事情还乡,丁忧、告老、告病,不一而足。”

天下官员,哪个不想呆在长安呢?在地方称王称霸固然好,到底不牢靠。进了长安权力中心,才是真正的呼风唤雨。偏偏长安的实职又切切实实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旦有人要离开,旁人顶上还来不及,哪里会追究其中的隐情?

若不是这些日子邓疆党羽倒了太多,裴熙忙着整理官员履历,呈给圣人,好寻代替的职官,也不会注意到这其中的问题。也就是他博闻强识,过目不忘,又梳理得极为细致,才能看一看对方的籍贯,几番比对,方发现端倪。

“玉先生派的商队,与蜀地多有贸易。”秦琬沉吟片刻,才道,“他说,蜀地的山民、夷人,多配银饰。”

裴熙也猜到是这可能,露出一丝讥讽之色:“果然如此。”

山民、蛮夷,在他们这些人看来,都是“未被教化”的代名词。一般来说,山民吃穿都艰难,手工活更强不到哪里去,才要抢劫汉人的东西。哪怕好些的,顶多也是以物易物,很少手上留有余钱的。

大夏虽是以铜钱为主,却也有金银辅佐,毕竟一缗钱一千文,光重量就不得了,百姓家好不容易攒这么多钱,放哪里都不安生啊!还不如将这些钱打些金银首饰,贴身藏着,方便又安全,当然,过程中被克扣一点,那也是少不了的。

对朝廷来说,金、银、铜,这些都是实打实的钱,一旦发现有矿,需立刻上报,由国家经营。再有便是煤和铁了,同样疏忽不得。秦琬早就疑心魏王通过苏锐又越过苏锐,将手伸向了南边,如今听裴熙一说,竟是验证了这一结论,不由蹙眉:“玉先生派得到底是商队,对方却是当地豪强,即便察觉了线索,终究…”难以拿到证据。

“常青都不知道么?”裴熙想了想,方道,“既是如此,他怕是在哪里豢养了一支部队,我回去再思量思量,你也让玉先生派人多与叶陵的家眷接触。”

秦琬也是这样的心思,点了点头,又道:“魏王妃怕是有些不好——”

“将你的同情心收起。”裴熙沉下脸,不悦道,“你既存了青云之志,他们就该是我们的敌人,对敌人,可以尊重,但绝不能同情。苏锐兄妹是很不错,可谁要苏锐娶了莫鸾,苏吟又嫁了魏王呢?他们若是死了,你倒可以洒两滴泪,但在对付他们的时候,万万不可有半分手软。”

“我——”

“我知你见多了魏王、鲁王的手段,对这些事情极为抵触。你若是个男人,我也不用枉做小人,你爱做什么做什么,说话一句顶一句的,可你是么?”裴熙见秦琬还是转过这个弯,恨铁不成钢,“又不是让你行小人之事,这样畏首畏尾做什么?你也读史,那些名噪一时的人物,哪个没几分本事?成王败寇,莫不如是。”

裴熙的意思很明确,魏王如今,只剩两条支柱,一条是他皇子的身份,一条便是苏锐,前者是血脉之实,无法斩断,后者却可以坍塌。苏锐对魏王的态度本就非常冷淡,他因军功封爵,非因裙带,联系他们的不外乎是苏吟。苏吟若是死了,魏王给妻子下药的事情又曝出来,苏锐知晓后,未必真会交军权了——唯一的亲人被魏王害死,他还会退?不将魏王逼上绝路就不错了。

秦琬明白裴熙的想法,争辩道:“我已经命常青将苏吟倒药的兰花取出,交给玉先生。”

“那你有没有想办法加速她的死亡呢?还有,她的贴身使女,从苏家便一直跟着她的那个,苏吟一死,魏王必定会让对方殉主的,你想好怎么救此人出来了么?”

“我——”

裴熙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罢了,苏吟够惨的了,你既不愿,便不要再这血腥上添一笔了。”我去做就好。

一时间,秦琬百感交集。

裴熙不欲再提这件事,他明白,秦琬这是没站到台面上,没被人逼得太狠,加上对魏王厌恶非常,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才会存有一分不切实际的幻想。等她开始插手朝政了就知道,有些人人品虽好,手段也凌厉得很,对待触及了自身利益的人,不会有半分手软。

到那时候,除非她愿意任人宰割,否则,不出手,也要出手了。

保留些宽厚是好事,明君气象么,秦琬还年轻,若是走歪了,习惯阴谋,确实不好,故裴熙换了个话题:“我听说你这园子里多了一个人?长年累月对着苏彧确实不好,他就算能长出花来,也该看厌了。”

论喜新厌旧的速度,裴熙当是个中翘楚,秦琬虽知他性子,仍是噎了一下,才说:“等晏临歌想明白了,我便放他走。”

裴熙瞧了秦琬一眼,似笑非笑。

秦琬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便有些恼羞成怒:“你是什么意思?”

“没事,我等你自己打自己脸的一天。”裴熙笑吟吟地说,“敢和我赌么?十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如何?”

秦琬以手扶额,实在无奈。

这两人言笑晏晏之时,圣人也在翻着折子,面沉似水,无喜无悲:“刑国公?莱国公?夔国公?亏他们想得出来。”

刑、莱、夔虽是地名,符合本朝按地名封爵的规定,但这寓意…实在不怎么好。

这等“我虽然阻止不了你晋封,但我可以在封号上恶心你”的手段,圣人实在看不上眼,他对苏锐还是很看重的,觉得他是被妻儿拖累,若以他本人的资质,封个“英国公”完全不成问题。可无论如何,苏家儿女,到底…

圣人也是父亲,也得考虑自家的孩子,故圣人沉吟良久,还是圈了一个“刑”字,却对鲁王的评价下降了几分。

他本性宽容,自然也希望儿子如自己一般,尤其是未来的皇帝,那可不是普通的儿子,完全是江山的主宰,宗祠的延续。若鲁王主动提出给苏锐一个嘉号,圣人还会高看他一眼,偏偏又是这样让人发作不得的封号,圣人本来挺坚定的心思,又有些动摇。

老六可能是被邓疆影响了,老七…瞧上去心胸有些窄。要不,再看看?若老六真能改好了,也不失为一个矮子里挑高子的好对象,实在不行,也只能…

一想到这里,圣人便对匡敏说:“秘密传讯给苏锐,让他莫要这么快班师回朝,将西突厥的秩序稳固了,再观望一阵东突厥的局势,再做打算。”说到这里,又加了一句,“如若可以,举荐几个得用的人来。”

匡敏一听,便知圣人对魏王并没有死心。

圣人让苏锐不要那么早交权,而是扶植一个傀儡当新的西突厥可汗,外加培养将领,一来一去,至少要几年的功夫,这便是魏王喘息的机会了。

纪清露打理嗣王后院的事情,匡敏也听说了。这本是示好的举动,落在匡敏眼里却又添了几分厌恶——秦宵已经有个出身名门,又生下庶长子的媵了,你不让她当家,却让纪清露当,这不是害纪清露么?匡敏对魏王厌恶得不行,怎会容许魏王有翻身的机会?传话自然是会传的,只不过呢,圣人的意思,匡敏也会略作修改,添油加醋地告诉魏王。比如说,圣人听信丽妃娘娘的谗言,不让苏锐班师回朝,谁让他是你的小舅子,一旦封赏了他,就不好不恩及他的家人,壮大你这一系的声势呢?丽妃娘娘的枕头风,当真是强大无比啊!老奴心有余而力不足,辜负王爷厚爱,实在有愧…

第三百一十八章 终归故乡

匡敏老而弥辣,他传的话,虽未让魏王十成十地相信,却也信了五六分。

这便是“灯下黑”了——魏王听了常青的回禀,对苏吟存了些许疑虑,转念一想,若是鲁王登基,苏吟连着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讨不了好,苏家亦然。身家性命绑在一起,即便不为儿女想,也该为自身考虑啊!若是自己登基,苏吟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母仪天下。

这两条路摆在面前,该怎么选,还用想么?

联想到苏吟的病情,魏王自以为找到了答案。

人在生病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有些脆弱,苏吟想见兄长也是人之常情。到了此时,魏王方有些后悔昔年给苏吟下药的举动,破天荒盼着苏吟多活几年,却也无计可施。人的身体又不同于别的东西,并不是缝缝补补,亏了添足,就能恢复如初的。

他本性自卑又自负,认定了此事如自己所想,便对匡敏的话语又信了几分,不由眉头紧缩。

鲁王…蓝丽妃…

看样子,他的动作得加快才是。

先前他已经试探过,稍稍传了一点鲁王与蓝丽妃的流言出去,就立刻被圣人按得死死的,好在做事谨慎,截断得快,才没让丽竟门顺藤摸瓜到他得身上。魏王也不敢再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尤其是设计让旁人“撞破奸情”。圣人不是傻子,这样做太明显了。即便起了成效,他也得考虑圣人的年岁,倒不是担忧父亲,而是怕万一气着了圣人,鲁王想要鱼死网破,卯足了劲鼓动朝臣来个“当立嫡长”,自己哭都没哭去。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新年的脚步渐渐走进,前线的战火即将停息的时候,大义公主已到了长安。

圣人命长子秦恪出城迎接这位命途多舛的女子,又按照当利公主的例,赐予大义公主田宅、金银、奴婢,给足了大义公主脸面。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秦琬跟随陈留郡主去拜见大义公主的时候,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大义公主出嫁的时候,陈留郡主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对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表姐,依稀存着那么一丝印象,又不自觉地混淆了母亲与表姐的音容笑貌,凭着想象描摹,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表姐是个极美丽,温柔和气,端庄贤淑的名门贵女。如今一见唇角含笑,眼中却盈着热泪,两鬓斑白,面庞上布满了风霜痕迹,却能寻到往日秀丽影子的大义公主,饶是陈留郡主心性坚定,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一声“表姐”梗在喉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她伤心得很,秦琬也不好逾越,倒是大义公主,将泪意压了压,挽着陈留郡主的手,柔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见到我都说不出话来了?”

陈留郡主摇了摇头,仍旧有些哽咽:“表姐,你受苦了。”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是她的心声,除了这六个字,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义公主知道自己身边伺候的,不乏“外人”,加上秦琬在,自然不会吐露半丝抱怨,只道:“瞧你说的,眼睛一睁一闭,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哪有苦不苦一说呢?不知这位是…”

“这是海陵县主。”陈留郡主知道秦琬是肩负着任务来的,虽有些不虞,却也明白事关重大,便带了几分掩耳盗铃的意思,“大哥的女儿。”

这个“女儿”,明显是嫡出,庶出的还没资格在这里捞张椅子,更不要说得封县主。

大义公主在突厥历练多年,颇有成算,心机手段样样不缺。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尴尬,自然不会摆什么公主架子,听见陈留郡主介绍,竟起了身,朝秦琬行了半礼,秦琬立刻起身,还了一礼,方道:“圣人命了礼部,您便是大夏的公主,亦是海陵应当尊敬的人。”

她说得这样谦虚,陈留郡主却没有借机说几句,大义公主见状,便明白了表妹不动声色的提示——眼前这位贵女,在圣人面前必定颇有分量,她可以尊敬你,你却不能真当自己是她的长辈了。

真公主还有可能被贬为庶人,何况假公主呢?大义公主和亲有功不假,旁人想要栽赃她一个“里通敌国”,也是很容易的。为了这桩罪名,几个月前不是还没了一个王爷,并着诸多家族么?

大义公主对大夏朝廷也有几分了解,明白皇长子秦恪清名甚响,正管着宗正寺,自己身为公主,若想要过继子嗣,少不得通过他这一关。哪怕这件事情涉及到爵位,皇帝和朝臣都要过问,但宗正寺卿要做手脚,也是很容易的。一想到这里,大义公主的神经也紧绷了,态度越发和蔼,连称不敢。

陈留郡主见状,不由笑道:“你们这样推辞来,推辞去的,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姑姑发话,海陵恭敬不如从命。”秦琬见好就收,略寒暄了几句,便托言“公主舟车劳顿,海陵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会”,从容告退。

这个改日,当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不是明日,就是后日。她今天是个两位留个说话的地方,也好不引起大义公主的抵触,却不是真将任务视作无物。圣人难得交予她一件差事,不仅得办,还得办得又快又好。

待到秦琬走了,大义公主对贴身侍从使了个眼色,陈留郡主也看了心腹一眼,屏退了众人,表姐妹方抱头痛哭了一场,不仅是哭对方这些年的遭遇,还有更深的一层因素在。

废太子妃对娘家,也是记挂,有意再许他们一场富贵。她统共三子一女,长子是太宗嫡长孙,次子预定了出继给圣人,便想让娘家侄女做小儿媳妇。虽未明说,东宫却心照不宣,否则太子妃也不会隔三差五就接大义公主进宫来玩。

本来的美事,转眼就成了泼天的祸事——弘农杨氏想要避祸,交族中一个女孩子和亲去就是了,本没必要出长房的嫡长女。但他们怕出个庶女,皇室会不满,出嫡女吧,谁不心疼自家孩子呢?眼见斗不过长房,便有些许风声透出,说大义公主预定了废太子的第三子。哪怕后者已经死了好几年,可有这样的风声在,弘农杨氏的势力又日渐没落,大义公主想要嫁得好就很有些艰难,不如堂妹们利用价值大。

陈留郡主与三哥最为要好,这也难怪,年纪相仿,玩得到一起来。眼见兄长一个接一个的死了,亲表姐加三嫂又要去和亲,岂能不伤感?哪怕圣人对陈留郡主再好,到底不是嫡亲的父亲,倘若坐在皇位上的是废太子,陈留郡主和大义公主的遭遇又会不一样。虽不至于怨恨圣人,更多得是痛恨南朝广宁公主,却仍旧要感慨一声造化弄人。

发泄了情绪过后,恢复冷静的大义公主便问:“杨家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不行了?”

陈留郡主奇道:“你如何得知?”

“我是猜的,那位县主——”大义公主看了一眼秦琬离去的方向,才道,“父亲可是宗正寺卿。”

她没想到秦琬会领了圣命,询问突厥之事,毕竟突厥人名、官职都与汉人差很多,许多人乍一听来,如听天书。她嫁到突厥后,也是心腹使女拼命记,她自己也与对方多接触,时不时用纸记录、默写再烧了,再加上日积月累,才渐渐熟悉,故大义公主只想到了自己这个尴尬万分的公主之位上,压根没想到秦琬对突厥的制度相当了解,只要她说,秦琬十有八九*能听懂。

自家人知自家事,大义公主儿孙都被杀了,又有人老力衰,力不从心之感,自然会想到百年后的事情上。朝廷呢,为了显示优厚,也不好不令她抚养个儿孙。按理说,将她当做大归的女子,在自家族中选一子弟,充作她的儿子,为她奉养晚年,按照公主之子的份例给个爵位便是了,降几等也行啊!朝廷却迟迟没提及此事,大义公主便觉弘农杨氏颇有些不妙,至少,不得圣心。

“不就是为了…”陈留郡主看了大义公主一眼,大义公主回过味来,不由苦笑。

原来是为了她。

也对,簪缨世族,高粱之姓,遇到事情却要牺牲一个女人,为了争全家到底抛谁出去,斗得和乌鸡眼似的。落到最后,长辈反倒一起来跪她这个小辈,要她顶着太宗皇帝的雷霆之怒去“自请和亲”,明明是逼迫,还要让她“心甘情愿去请命”,以弘杨家美名。这样的手段伎俩,难怪圣人看不上。

一想到这里,大义公主原本火热的心也冷了两分。弘农杨氏能将日子过成那样子,自然有他们不足的地方,她已经为家族奉献了这么多,没必要再让他们吸髓敲骨,故她又问:“朝臣是什么态度?”

陈留郡主已经站在了秦恪这边,自然帮他说好话:“大哥的意思是,为你寻个出身名门,老实忠厚的鳏夫,也好安度晚年。他希望我和海陵领着你多交际,看看有没有什么中意的。朝臣那头,颇有些顾忌,真要他们来议,怕是三年五载都拿不出章程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忠孝难得

大义公主听了陈留郡主的说法,沉默不语。

在胡人的地盘上,若不刚强,便活不了多久。大义公主在突厥待了那么多年,手中有兵权不说,对西突厥的政务也干涉了不少,哪里是等闲女子?回国之后,虽交了兵权,也没了干政的资格,但习惯了翱翔的雄鹰,岂能接受笼子的束缚?

嫁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安度余生,这或许是大多数寡居女子的想法,但大义公主习惯了主动,总觉得将权柄牢牢攥在手里才踏实,让她后半辈子靠与自己没有血缘的儿孙的孝心过,她可不愿。

大义公主在西突厥的时候,实在做了很多事——为了对付那些大部族贵女生下来的王子,分化西突厥的势力,大义公主很是抬举了一些女奴之子,让双方打擂台。这些女奴大部分是被都罗可汗宠过一段时间就厌弃了,没捞到半点名分,转手就能送给别人的。她们生下来的儿子,哪怕确定是都罗可汗的儿子,也名不正言不顺,身为连个“王子”头衔都没有。为活下去,也为活得更好,自然要紧紧抱着大义公主的大腿。哪怕拥有自己的势力后,便没从前那么恭敬了,到底也是一份渊源不是?

大义公主算了算都罗可汗儿子的数量,再反思了一下这次的变故,不由面色发苦,觉得如今闹腾的几个王子,怕都会被苏锐给杀了,西突厥的汗位说不定会真落到哪个女奴之子的头上。要是日后西突厥闹起来,联想起自己与对方的“关系”,皇帝迁怒自己可怎么办?真要再嫁给出身名门的丈夫,再遇上这等事,对方还要埋怨自己连累了他呢!“儿孙”的仕途一旦不顺,就归咎到自己头上…实在没意思透了。

她劳心劳力了大半辈子,实在不愿晚年还要动这些心思,看晚辈脸色,费尽心思去经营什么母子、夫妻之情,却又不好跟陈留郡主明说,怕触及陈留郡主的伤疤,思来想去,只道:“还是再看看吧!我如今…也没心思想这些事…”

陈留郡主猜到表姐的心思,想到表姐接二连三地失去儿子,而且还是被杀,并非无可抗拒的病逝,也只能宽慰大义公主一切都会好起来。

秦琬又等了一天,确定大义公主差不多休整完毕,府邸也暂时打理好之后,再度携了厚礼,上门拜访。

大义公主已经差人打听过了,知晓秦琬的夫婿正是苏锐的嫡长子。虽说夫妻关系不好,但大义公主也不管人家的私事,她只是要秦琬已婚的身份,毕竟中原的规矩比较多,很多事情,未婚少女不适合听,已婚女子便没那么多顾忌了。

正因为如此,秦琬“不经意”提到嗣子一事时,大义公主说得很谦虚:“回到故国,已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好事,岂能再劳烦诸位?爵位传承,非同小可,大义对朝廷,并无多少功绩,怎敢奢望?”

秦琬一听,会意之余,也有些欣喜。

她已经看明白了,大义公主是个聪明人,而且与她一样,对男权制度颇为反感。

这也是男人的自尊在作祟了——既牺牲了人家和亲,又觉得颜面无光,非要人家说我是自愿的,我也没做什么,我对朝廷并无功绩,心理才觉得好受些。仿佛这样,便能站在人家的血泪上,昂首挺胸,施舍给对方一星半点的好处。

面对这种遭遇,无力反抗的女子只能逆来顺受,几十年前的大义公主,或许是这种人,但几十年后,她不是了。

想到这里,秦琬心中一动,话语中就带了些试探,含笑道:“您这样谦虚,我便该无地自容了。爵位的授予虽非小事,可看在您的面子上,一个侯爵之位,无可厚非。”

大义公主见秦琬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显是支持自己观点的,心中熨帖,只觉如沐春风,舒畅不已,脸上也带了些笑影出来:“天恩浩荡,大义不胜感激。”

短短几句对话,这两位已经交换了意见,并达成一致。

大义公主并不想再嫁,她就想养个嗣子,让对方悉心侍奉自己,为自己养老送终。但朝廷呢,不要那么快优抚这个嗣子,最好让对方一直是白身,哪怕有官职在身,也是清闲之职,没有实权。等她临到老了,快要不行了,再上本给朝廷。朝廷看在她为国奉献的份上,方封她的嗣子一个爵位。这样一来,既显得她识大体,美名更上一层楼,也能让她的晚年更加安逸。

若是早早就有爵位傍身,过继来的儿子未必孝顺。到底是男权社会,她的身份又尴尬,对方想要整治她,有的是办法。难她在外头已经不能大展拳脚了,在自家还要看别人的脸色不成?还不如拿个好处吊在前头,引着驴一直往前走。

至于自己还能活多久…这个问题,大义公主显然是不做考虑的。哪怕她再活三四十年,她也是临终时候上本的,嗣子的寿数能不能熬过自己,又是否甘心,不再大义公主的顾虑范围内。一个不行,她可以过继两个;儿子不行,她可以找孙子。别怪她自私,好处,她当然会给,但不想要不付出代价就拿好处,这怎么行?

这个问题上谈妥之后,秦琬便试探性地问,既然要过继儿子,您喜欢什么类型的?不妨说说您见过的晚辈们,咱们也好参详参详。

大义公主听见秦琬这样说,才知对方的目的不仅限于此。

过继儿子的话,只要人品不坏,不是恶棍无赖即可,反正有爵位在前头诱惑,装也要装出个人样来,何需问详细脾性呢?要问,也该问你想不想过继杨家人,而不会提到她见过的晚辈们——她十余岁就和亲到了突厥,见到的晚辈,自然都是突厥人啊!

一想到这里,大义公主的心中就是一突,不敢往深里想,捡了一些诸王子,以及各部落首领之子幼年的趣事说,秦琬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问上几个问题。大义公主见秦琬对突厥官制颇为了解,知晓对方有备而来,更不敢疏忽。

当然了,她之所以这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强压着心酸也要回答,除了对大夏的敬畏外,也与秦琬先前和善的态度,不排斥她掌控子孙,捏着他们前程的做法有关——人家应了你的所求,你自当投桃报李。再说了,对方的脾性…与自己怕是一路人。这一点比前一点,又要难得许多。

大义公主冷眼看着,秦琬有这等本事,与夫婿相处得不好,也在情理之中。家庭到底不同于旁的地方,夫妻两个总要有一个人让的,男人习惯了高高在上,很难转变态度,伏低做小,做妻子的一旦不肯退让,势必产生隔阂。

女人么,“情”字上得不到满足,家庭不够温馨和睦,转而投奔权势的比比皆是。名门贵女,尤其是皇室女子生长在这种环境下,天生就爱弄权也不在少数,淮南翁主还帮父亲结交群臣,刺探机密呢!放到突厥,这等事情就更加寻常,大义公主实在见得太多,已经见怪不怪了。

比起胡人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大夏争储的水更浑,稍有不慎,卷入其中,指不定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大义公主不愿落得那种结局,想到秦恪有辞让太子的好名声,无论谁登基都很难动他,哪怕做了滴水不漏的局,堂堂正正地对付秦恪,仍旧会被非议。但凡想要留个好名声的皇帝,都不可能这样做。若秦恪登基,那就更好了,立嫡立长,名分正得不能再正,谁都不能说一句不是。再有便是,瞧着陈留郡主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与皇长子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理清利害关系后,大义公主也就打定了主意,往秦恪这一系略靠一靠。

安身立命,也得找个稳点的靠山不是?不在这时候卖好,日后想要叙情分,怕也没什么机会了。

大义公主这样配合,秦琬也不会刻意地,反复揭人家的伤疤,她善于捕捉细微之处的蛛丝马迹,言谈之间,脑子已经飞速整理获得的诸多讯息。待到告辞后,立刻进宫,于车上再梳理了一遍方才听到的内容后,便去觐见圣人,第一句话便是:“皇祖父,海陵觉得,西突厥王庭的变故,怕是思摩授意的。”

圣人一听,不无惊奇:“大义与你说了什么?”

“大义公主对海陵说了些都罗可汗诸子的轶事,海陵本应回去后,立刻录下来,呈给您看。”秦琬急急道,“但我听大义公主说,思摩拈花惹,又不肯负责,常惹对方父兄前来找茬,却在一顿摔跤,几碗烈酒中泯了恩仇,便觉有些不对劲。细细问他究竟招惹了谁,这才发现,西突厥几大部落的部分力量,已在这等看似轻浮又闹得极大的动静中,被他明目张胆地接触了个遍。”

第三百二十章 狼顾之相

思摩假意轻浮,实则心机深沉的事情,圣人已听江柏说过一回,秦琬也知,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往下说:“据大义公主所说,思摩是这样拉拢到人的——他十四岁的时候,处月部族长的女儿苏雅极迷恋他,二八年华不肯出嫁。处月部族长本打算将最美的女儿嫁给左贤王做续弦,眼看联姻对象要换人,苏雅嫡亲的弟弟处真便去找思摩算账。结果被思摩三言两语所激,当众比斗,又被思摩设计挫败,成了他的奴隶,或者说侍卫。”

她虽没说得太过详细,圣人却心如明镜。

胡人本就没什么嫡庶观念,哪怕是发妻的儿女,一旦惹了一家之主厌恶,下场也是很惨的。尤其是这种政治联姻,更没有小辈说话的权利。苏雅讨父亲喜欢,尚可嫁给年纪比她父亲还大的左贤王,一旦被父亲所厌恶,那就只能随意嫁个对部族有用,却不知什么德性的人了,为利益考虑,嫁个品德败坏的老头子也是有可能的。无论是为自己好,还是为姐姐好,身为嫡亲的弟弟,处真都该找思摩算账,以表明态度。

处真…参加御前骑射比赛的那个,就是他吧?

秦琬顿了一顿,又道:“儿子去找茬,却沦为了奴隶,这样大的笑柄,乃是苏雅和处真的生母所不能接受的。此女亦姓阿史那,父亲乃是西突厥的‘设’,舅舅则是西突厥的阿波达干。手握军权,兵精将广,便想找回场子。”

突厥实行得是分封制,可汗统领最大,最肥美的草场,其余领土,则由可汗分封“设”去统治,这些“设”都是阿史那族人,手下也有不弱的势力。真要形容的话,与西汉的诸侯王倒是挺像,在自己的领土上,可以征兵,可以收税,俨然一个独立的小王国。极有权势,不可小觑。

至于“达干”,也是突厥中十分重要的人物,参理军政,司兵马事,非可汗信重的人不能做。调兵遣将,人事委任,离不开达干。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想要去找茬的人,反被思摩以玩笑般的手段所收拾了,不服气之下,又牵扯出了更多的人,让思摩有了更广阔的余地——思摩在这一过程中,虽展露了不错的身手,但更多是用脑子,或者说仗着身份耍无赖,跑去找大义公主收拾烂摊子也不是一次两次。

突厥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统共就那么多强盛部族,彼此之间都是带着亲的。想要找出几个五代以内没血缘的,真挺困难。

亲戚归亲戚,却不妨碍他们自相残杀,必要的时候,也能抱成一团,全看形势了。

正因为思摩并不是全凭实力,而是“玩弄小巧”,起因又是儿女私情和意气之争,甚至只是对方的一厢情愿,大人物们听了,乐呵一下,皱皱眉头也就算了,没真拿他当一回事。秦琬却对思摩留意非常,特意多问了一些思摩的事情,梳理大义公主的言辞,给思摩的行为下了总结:“他结交的,专是与他年纪仿佛的各家排行中间的儿子,又或是侧室的儿子,若是不讨生母喜欢,也成。”

长子继承草场,幼子继承牛马奴婢,这是草原的规矩。中间的孩子就有点可怜了,给多少全看父母心情。这些人想要过得更好,就得去争,去抢。因为他们受到的关爱少,得到的物资也少,功利之心未免就更加强烈一些,对骨肉亲情,也比较淡薄。

不知不觉的,思摩身边就围绕起了这么一批上下两不靠,资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身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贵族子弟。成日饮酒作乐,摔跤比武,品评哪家女人漂亮,时不时也做点捞好处,分红包的事情。总之,两个字,纨绔。

这样醉生梦死的日子,有本事的人自然看不上,只觉得思摩等人在消磨光阴。可谁又真能说自己不向往纸醉金迷,穷奢极欲呢?若不是思摩,这些人岂能喝这么好的酒,玩这么漂亮的女人?思摩若倒了,他们就得回去过虽不穷困,却也不奢华的日子,怎会对思摩不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