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其根源,还是韩王之死。

韩王与魏王势同水火,追随韩王的人,那是宁可投了鲁王,也不敢赌魏王的“宽宏大量”,谁让魏王一直以来的行事便不像个宽和的人呢?武将又不像文臣,反复之后还能通过“直言进谏”赚足名声,保住自家性命。这等时候,宁愿寻个一直以来表现得温良的伪君子,都不愿相信一个心狠手辣的薄情寡义之人。

这笔力量本就不可小觑,又有蜀王一系,一心一意要拿自家女孩儿出去和亲,坚决不肯鲁王出庶长女,以免将来被鲁王惦记。如此一来,少不得与鲁王走得更近一些,对魏王,心思更复杂一些。

勋贵、世家们,与魏王虽谈不上不睦,但魏王府中多用寒门子却是实打实的。若是非鲁即魏,他们自然乐意倒向鲁王。

至于魏王最得力的亲家,穆家嫡系因郑国公之死,至今仍是蔫的,与其说是蛰伏,不如说是沉寂,颓势已经开始显现。江家虽在一些事上会帮魏王说话,到底有些疏远。苏家…苏锐功劳虽大,但远在西域,他的儿子们虽都任着以他们的年纪来说算不上低的官职,对魏王来说却实在太过渺小。

最后一支姻亲嘛,一提到这位侄女,魏王也没个好脸色:“她回了苏家,却将院门紧闭,独门独户,不肯见你们,也不出席任何场合?”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饶是魏王养气功夫到家,也险些砸了杯子。

秦琬这一招,实在有些狠。

她怀有身孕,回了苏家,却摆出一副不见任何人,十分不高兴的态度。旁人一见,便对苏家指指点点起来,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一个——你们也忒不要脸了一些,先前把人家气走也没见挽回,如今知道不行,就用孩子绑架?一个不行再来一个?虽说这种无耻的事情,勋贵或多或少地都做过,但总要点脸面,会粉饰一下啊!

若是秦琬一直留在春熙园,还有些卫道士会替苏家说话,指责秦琬,譬如冢妇在外逍遥自在,实在不像话之类的,偏偏秦琬来了这么一出…联想到皇长子帮弟弟说过一次话,让魏王重回朝堂后,在任何事情上都闭嘴的举动,大家也免不得同情起皇长子来。

旁人的目光犹如无形的一巴掌,狠狠打在魏王脸上,魏王想要申辩,却半点着力的方向也没有。本来可以寻个身份高贵的长辈,好歹让秦琬做一做脸,想让王妃来做这个恶人吧,苏吟这些日子病得连身都起不来了,拒绝任何人得探视,甚至连邓凝都不怎么见。魏王无法,只得将话题转向另一个重要人物:“那边怎么说?”

“诚如王爷所料。”常青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的鄙夷,“那边态度已经松动了。”

魏王心一狠,已经动了杀心,却不好明说,只道,“行了,你下去吧!”随即便传了个心腹,对苏家递了话。

苏彧一听,脸色就很不好了,愤愤道:“魏王殿下虽是天潢贵胄,却也没有这样羞辱人的吧?”这话说得却有些心虚,生怕自己和邓凝私会的事情被魏王知道了,对方才用这种手段来折辱自己。

“魏王殿下这是在逼我们做决定啊!”苏荣面沉似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莫鸾听不得二儿子这样说,忍不住打断道:“那可是你哥哥!”

事关重大,魏王传的话只有他们三个知晓,就连莫鸾的心腹赖嬷嬷都只能在门外替他们把门。也正因为如此,莫鸾不用再装下去,声音尖锐,神色骇人:“二郎,那可是你亲哥哥!”

“若她看上得是我,我二话不说,立刻牺牲!”苏荣苦笑道,“端茶倒水的丫鬟,说得倒是轻松,可阿耶…会肯么?”

魏王的意思很明白,丽妃枕头风强劲非常,他们现阶段举步维艰,实在很需要对方为自己说话。对方出身低微,只有安富伯夫人一个亲人,讨好了安富伯夫人,便是间接讨好了丽妃。

难得安富伯夫人倾慕苏锐,对吧?她肯退而求其次,我们也不是不能…

苏彧一想到安富伯夫人是什么出身,何等年岁,便觉反胃——对他来说,此女实在是又老又丑,出身又不堪至极,看一眼都会脏了眼睛,何况“卖身”?但他们能变个苏锐过来,收了对方么?哪怕苏锐真回来了,谁敢对他提这个要求?

苏彧实在不想做这么掉份的活,奈何魏王积威甚重,故他沉默片刻,方道:“对方要得可是正妻之位。”

“吊着她不就行了?”

“二弟——”苏彧惊恐地望着弟弟,仿佛他说出什么极可怕的言论一般,“你的意思是…”

苏荣摆出一副诚挚面孔,痛心疾首:“大哥,我知你心地仁厚,可你仔细想想,县主自嫁进来后,有没有把自己当做苏家人?她当然不用在意,大可肆意折腾,不管咱们家发生什么事,她都有个好父亲能把她摘出去,可咱们呢?女儿与外孙相比,到底是女儿重要,可若县主一尸两命呢?年纪轻轻就死去的女儿,仅有这一条血脉,皇长子岂能不拼了命地护着咱们家?哪怕魏王殿下…”说到这里,他含糊了一下,才说,“也不至于真的无计可施。”

苏彧虽与秦琬不睦,心肠也算不上好,到底没冷血无情到那种程度,闻言下意识摇头:“不行,咱们不能这样做!”

江菲之死,乃是苏荫无心之失,大错铸成,庇护亲人也无可厚非。只因秦恪没怎么帮魏王,便将自己的发妻杀死,这样的事情,苏彧可做不出来。

他虽不同意,莫鸾却起了心思——都说七活八不活,怀孕生产的女人,无异于一脚踏入鬼门关。而且秦琬这一胎,听说不怎么好,比上一次的平安生产可难多了,成天不是呕吐就是头晕的,有这么一层底子在,哪怕真有什么…再加上早产…

莫鸾可没忘记,母亲若死,却有嫡亲血脉留下,嫁妆便是封存给孩子的。故她示意次子不要说话,两人交换眼神,已下定了决心。

苏彧心绪复杂,没瞧见两人的眉眼官司,府邸另一头,据说“孕吐得很凄惨”的秦琬施施然放下手中的杯子:“哦?这么说,他们一见到来人,便关起来商谈秘事了?”

“确是如此。”

“这样看起来,鱼儿已经咬钩了,也不枉我给他们这个大好机会。”秦琬看了一眼陈妙,“你的兄弟姐妹,日子应当不差吧?”

在这一点上,陈妙真心感谢秦琬:“县主仁厚,属下感激不尽。”

“既是如此,你让他们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孙道长。”秦琬淡淡道,“这时候不去看,以后可就未必能见到了。”

陈妙心中一紧,却不敢说什么,只道:“县主以身犯险,未免…”

“哪有那么金贵了?”秦琬摇了摇头,叹道,“匡内侍跟随圣人多年,圣人龙体如何,他最是清楚。”

“难道——”陈妙面露骇然,秦琬却没他那么惊讶,只是有些伤感:“不错,咱们等不了那么久了。哪怕阿耶名正言顺,那又如何?他压得住魏王么?而我这个侄女又怎么去镇压自己的长辈?”

若不是有这么个因素在,秦琬也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生儿育女,无疑会伤了精血和元气,那有什么办法?圣人已经七十出头了,这些日子又接连被儿子们气着,身体早就大不如前。虽说消息瞒得严严实实,但匡敏已经投靠了皇长子一系,大家打得都是魏王下台的主意,自然不会对秦琬有所隐瞒。

非常时候,也只能行非常之举了。

她本来打得是与苏彧虚与委蛇,想办法骗过对方,顺便让对方同样常常恶心滋味的主意,但匡敏的消息一传来,她就立刻改变了心思,势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压得魏王翻不了身。

皇室成员谋害商人,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可若谋害同宗血脉呢?我光明正大地嫁进来,自然也要寻个堂堂正正的理由,安然离开。

“这些事情,你留心即可。替我传出话,说我的情况实在不好,需要多拜拜神佛。”秦琬缓缓道,“需劳烦阿娘,每月有规律地出城一次,时间上…最好与当利公主一致。”

“当利公主似乎不怎么出门,倒是馆陶公主经常…”

“不,与当利公主一致即可,当利公主出门的次数虽比馆陶公主少,一个月也有三五次。”秦琬很肯定地说,“大姑姑为了儿子,迟迟下不了决断,这个决定,我帮她做。”说到这里,她轻轻一笑,眼角眉梢满是轻蔑:“我可是帮他们造足了架势,天时、地利、人和,若是他们再不动手杀我,我就真要失望了。”

第三百三十章 自寻死路

秦琬以身犯险,为得是给予敌人致命一击,魏王府中的苏吟却奄奄一息。

绿柳跪在她的床头,不住垂泪:“娘子,您说过要等郎主回来的——”怎么忽然就放弃求生**了呢?

苏吟的病情,本没严重到这程度,但她听了秦琬回苏家的前因后果,面白如纸,随即便开始不寝不食。明明夜寒露重,却仍披着单衣,坐在敞开的窗户旁。没过几天,便病得起不来了,偏偏她还不肯喝药,示意绿柳偷偷倒了。

绿柳苦劝无法,只能依了苏吟,却无时无刻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苏吟不要这样作践自己。

“我等不到哥哥啦!”苏吟轻轻摇头,声音微弱,面上带着一抹难言的惆怅,以及无尽的遗憾,“我没脸再见哥哥,苏家…如不是为了我…”

如不是为了有个妻子照顾妹妹,以免她被旁人欺凌,苏锐大可不必那么早成家立业,也就不会遇上莫鸾了。再然后,又是因为她…说句诛心的话,若不是苏吟畏惧、厌恶莫鸾,不愿与这个嫂子多接触,以他们对她的敬畏,也未必会成这样。

苏吟本就心思重,满腔忧思压在心间,骤然撞上这么一桩事,神色惨淡:“只盼以我之死,能够令哥哥与魏王分割开。哥哥正当壮年,哪怕苏家儿女都保不下,县主所出的孩子,终究…”

绿柳完全不觉得这些事情和苏吟有什么不关系,险些哭成泪人:“娘子——”

“别说啦!”苏吟笑了笑,柔声宽慰这个与其说是心腹,不如说是姐姐的女子,挣扎着搭着她的手,轻声道,“我给你安排的路,你可千万要记住了,他们容不下你,你却不能放弃自己,哪怕是死路,也要走出一条生路来。”见绿柳更加难过,苏吟温言劝道,“别哭,哭什么,我能离开这个世间,应当开心才是。”

“娘子这么好的人,为什么——”绿柳哽咽着说,“为什么就遇不到良人?”

苏吟微微一笑,竟有几分悠然神往:“或许,他已经在那儿等我了吧?”

魏王妃苏吟过世,忠仆绿柳殉主的消息传到宫中,圣人放下朱笔,沉吟片刻,才问:“安西那边怎么说?”

“暂无异常。”

“既是如此,就让苏锐回来吧!”圣人颇有些意兴阑珊,“唯一的妹妹去了,他作为兄长,怎么着也要送她一程。”

对苏家的儿女,圣人已经腻歪透顶,加上莫鸾的兄长就任地方,政绩也只能说中平,与争储之事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再查一查,发现莫鸾这一房与几个叔叔的房头关系不睦,落在本就厌恶莫鸾的圣人眼里,更是觉得这样亲近的关系都处不好,实在是莫家兄妹本身品行有问题。

圣人算了算,心道苏锐回京后,必会上交军权。再过月余,秦琬的第二个孩子也该出生了,自己只需抬举那个孩子,落在旁人眼里,便会觉得苏家并未失去圣宠,权且麻痹到魏王,也给苏锐起复留下一个引子。待到自己…秦琬作为嫡公主,儿女的教养权便能落到她的手里,又无魏王妃为纽带,苏锐再度复起也就理所当然了。

隔辈出挑本就是极为寻常的事情,上有苏锐,下有苏沃,秦琬若是觉得婚姻不顺,大可多包男宠面首,一辈子都不再见苏彧。若是不愿意,和离再嫁,那也无妨。长孙跟着苏锐,其他儿女跟着秦琬,断不至于教养差了去。

圣人想是想得很好,却完全没料到,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他的六儿子与姻亲,已经狗急跳墙,谋划着如何弄死他看重的孙女了。

魏王妃苏吟之死,无疑进一步拖慢了魏王一系的脚步——她是魏王的发妻,她故去,魏王的子女全要给她披麻戴孝,苏家人作为亲戚,也不得不有所表示。即便是魏王,也要适当地表露哀思,不好太一门心思扑在工作,尤其是追查韩王之死这等戾气非常的事情上,更不要插手说旁的事情。偏偏深得圣人之心的秦恪,却没有一丝帮他们说话,让圣人“夺情”的意思,无论什么场合都装聋作哑,光说些客套话。

这等做法落在旁人眼里,还要夸一声皇长子宽厚,为何?人家女儿、外孙被你们压着当了肉票,帮你一次已经是不易,谁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你?但对魏王这种既要人家给足好处,又要人家毕恭毕敬,还要人家无所不应的人来说,便是心怀不轨,罪大恶极了。

他对女人,终究是轻视的,哪怕一直差人盯着后宅,也只是要掌控这些人罢了,并非对琐碎事务有兴趣,将事情交代下去也就算了。没有他这么个心机深沉的人盯着,秦琬以有心算无心,实在是轻快得很,莫鸾乍一听,全是好消息——什么县主这一胎不稳,反应激烈;什么晋王妃很担心,不顾刚刚好一些的身体,亲自去城外的道观拜神仙;什么县主门人将安胎的好东西一车车往院子里送…非但她知道了这些消息,几乎整个长安城都知晓了海陵县主的情况有异。

动静闹得这么大,晏临歌也得到了消息。

他虽温文平和,性子却有些两极分化的复杂。

一方面,他卑微自己的出身;另一方面,他又沉醉于自己的世界中,醉心艺术,傲骨铮铮。在这个世界里,他就是绝对的强者。若非如此,晏临歌也不至于和秦放成为好朋友,哪怕这个“朋友”只是秦放单方面认定,晏临歌因身份之故,并不承认,顶多觉得与对方谈得来。

真要说起来,秦放虽成了白身,始终是皇长子的儿子,圣人的孙子,纵称不上贵不可言,也不是他能高攀的对象。

晏临歌的卑微,在遇到苏苒那种出身尊贵,内心却十分不堪,浑然不把人当人看的女子时,已经抹去了一大半,对待大部分人都能挺得起胸膛来。但对秦恪、秦琬这种不经意中流露一丝傲慢,平日温文非常的人,还是有些抹不去的自惭形秽。他与秦琬虽有月余的相处,却能瞧得出秦琬的苦闷,哪怕知道她对自己并没有上心,但只要能和秦琬在一起,他便别无所求。

在这段与其说是恋情,不如说是单相思的感情中,他将自己的地位摆得太低,无时无刻不留意着秦琬的消息。听见她的情况不好,心急如焚,奈何苏府门第深深,他实在无从进入,思来想去,竟硬着头皮去求见秦恪,希冀秦恪能将他送到苏家。哪怕为秦琬减轻一分痛苦,也不吝这条性命。

苏家对晏临歌来说,绝对称不上什么好地方,他去苏家…别的不说,光是风言风语就足够让他郁郁,更莫要说可能受到的对待。故秦琬见到晏临歌,很是吃惊,旋即便想明白了怎么回事——秦恪本就是至情至性之人,又爱女如命,听见晏临歌为了她,愿意再来苏家,怎会不动容?

此人…也算好心办坏事了,故秦琬哭笑不得,只令晏临歌隔三差五抚琴给她听,与他谈些诗书,大部分的日子却不见他。晏临歌见秦琬气色尚可,又能陪伴在她身侧,心愿已了,也无甚所求。满腔心思,除了秦琬,便是乐律和诗书。

这一日,他正在推敲秦恪所赐的残缺古乐谱,忽听门外一阵嘈杂之声。知晓秦琬喜静的晏临歌立刻推开门,本想看看是什么事,瞧见人来人往,便觉不妙,一听更是心下大骇——秦琬跌了一跤,已是要生了。

算算日子,顶多七月。

晏临歌在教坊中成长,很明白这其中的凶险,他知晓教坊中有个女子,乃是他生母晏绮罗的至交好友,听说也是废太子一系的官家女儿,同样被没入教坊,因有一手医术又面貌平庸逃过接客的命运,对同病相怜的姐妹们极是怜惜。这些年下来,她专供这些妇人病,医术极佳,接生自然也不在话下。情急之下,便想出府将对方寻来,全然忘记了苏家和王府早早就准备了稳婆。

还未走几步,忽觉气氛不对——二门内的花园间,好些粗壮婆子在扫洒,这等活计,本不该由她们来做。晏临歌暗道不妙,好在他对苏家也有几分熟悉,一路避开人群,偷偷往外看了看,便见大门内,二门外,家丁巡逻远比平常森严。听人议论,才知府中昨天遭了贼,今儿才加强了防备。教坊的可怜女子本就多,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些,尔虞我诈本是寻常。晏临歌虽不弄这些,却不代表他不懂,一算今天的日子,晏临歌的脸色就很难看了——秦恪和沈淮上朝,沈曼照例出城为女儿祈福。更远一点的亲戚,韩王妃睹物思人,新蔡公主为了开解她们母子,带着她们去了城外的庄子,天气一好就出门踏青。也就是说,这等时候,竟是一个得用的人也找不到!

第三百三十一章 冲出重围

晏临歌不是迂腐之人。

面对如此情景,他虽觉匪夷所思,却做好了最坏打算。故他拍了拍衣衫,镇定自若地越过这些婆子,出了二门,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个婆子身影不见,心中警惕之心更甚,面上却不露分毫,缓缓往苏府一处角门的方向走去。

不肖片刻,便有一个管事带着几个家丁拦住了他,管事满面堆笑:“晏公子,府中昨儿闹了贼,丢失了好些珍贵物事,还望公子…”

晏临歌不动声色,态度十分平和:“晏某身无长物,还望管事通融。”说到这里,似是有些为难,但见他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颇有些不自在地说,“县主刚跌了一跤,院中忙里忙外的,晏某实在插不上手。倒不如出府一趟,知会王爷一声。”

他虽寡言少语,却心若明镜,知晓苏家人纵是要杀秦琬,也不可能让仆役知晓。故他半点不顾自身颜面,宁愿折了清高名声,也要先过这一关。

大户人家的仆役,哪个没点心眼?听到上头吩咐“丢了东西”“门户紧闭”,便知丢得可能是要紧东西,不是御赐的,便是女眷随身之物。骤然上差,多了事务,当家得又不再是一有事就发钱的财神爷秦琬,免不得抱怨几句。如今听晏临歌这么一说,管事先是一怔,随即便更加热络:“既是如此,晏公子这边请。”

晏临歌明摆着是去向皇长子汇报情况,顺便卖个好的,甭管秦琬出事与否,只要有这么一件事打底,晏临歌就不怎么可能被迁怒。

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管事才不敢拦晏临歌,唯恐秦琬真出什么事,晏临歌来不及向王府求援,为了脱罪就赖到他的身上——这就是做奴才的可怜之处了,主子一旦出事,只要你与这事有一丝半点的牵连,都可能会倒大霉,甚至受无妄之灾。这等时候,自然是宁愿受罚,也不能沾上与皇家有关的事情的。

晏临歌谢过管事,又问:“不知马厩在何处?”这便是打算骑马前去了。虽说闹市不得纵马,但好些地方能啊!骑马总比坐车或者走路快吧?

这个问题再自然不过,管事也没多想,就给晏临歌指明了方位。

接下来的时间里,晏临歌用同样的理由糊弄过了好几拨巡查的人,即便是马厩的管事,听见晏临歌的说辞,也不敢有所怠慢。虽碍于晏临歌身份特殊,与苏家有旧怨在,不敢给好马,却仍旧“借”了他一匹普通的枣红马——多亏秦琬当家时出手大方,惠泽甚广,无论是一等的管事还是三等的粗使仆役都受过她的好处。

狼心狗肺的人到底少,知恩图报的还是多,尤其在这种情况下,体现得就更加明显。如若不然,哪怕畏惧王府权势,但心里不痛快,稍微哪个细枝末节卡一下,晏临歌的行动也不会这么顺利。当然了,苏家仆役对他的同情,将他看做弱者,闹不出什么风浪,也占了不小原因马厩离角门不远,晏临歌牵着马,很自然地来到角门。由于他牵马的动作不怎么熟练,管事还派了两个小厮跟着,唯恐出事。

看守角门的四个汉子无不身材健硕,一瞧便是悍勇之人,晏临歌知晓最难的挑战已经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慢悠悠地来到角门。一名汉子皱了皱眉,拦住了他:“你是何人?”

“晋王府琴师,晏临歌。”晏临歌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县主跌了一跤,院中抽不开人手。”

几人交换一个眼神,其中一人喝道:“如此时候,你不在县主跟前侍奉,为何要出门?是否趁乱偷窃了什么东西,想要偷偷溜走?”说罢,便想上前擒住他。

晏临歌故作慌乱,连连后退,牵着缰绳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了,只听他急急道:“你,你们为何血口喷人,我,我根本就没——”情急之下,他忙不迭越过小厮,退到马后,小厮被他晃了过去,挡在身前,正奇怪呢!四个守门的汉子一个牵着马,一个看着门,另外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已要绕过小厮,将他拿住,忽听枣红马一声长嘶,竟发足狂奔!

牵马的那个躲闪不及,却尽忠职守,用力一扯,冷不防被拖道,身子直接拉扯着在门槛上撞,活生生往外拖,惨叫传得极远。其他几人见状,唬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一步,猛地回过神来,却见晏临歌已不见踪影!

“他躲在马腹下!”为首的那个看着地上的血迹,脸色大变,“快,追!”

晏临歌死死地抱着马腹,任由发狂的枣红马横冲直撞,衣衫上满是血迹,半是马儿的,半是另外那个已经断了气的家伙的。

饶是坊中多为达官贵人,人丁不旺,也有好些送菜送货的庄户,冷不丁被吃痛狂奔的枣红马装个人仰马翻。晏临歌找准机会,松开手,往旁边一滚,正好落到墙角处,他也顾不上许多,一个手刀将临近的人打晕,拖到阴影里面,把他的衣服剥了下来,草草换上,立刻将小车一推,急急忙忙要出坊门。

这样大的事情,金吾卫不可能不来查看,眼见庄头们心有余悸,一个两个都赶快走,也不欲得罪这些豪奴,差人救治伤患,旁的看也没看,扫一眼发现有手令就让他们离开。

晏临歌知晓自己跑不过马,实在拖不得太久,也不敢去最近的马市。正当他寻思怎么逃脱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人,不由眼睛一亮,急急去寻了杨氏。

没错,就是那个为苏彧生下了庶子的杨氏。

杨氏被护送回乡之后,方知老母亲已经过世,临终前一直念着她。改嫁的嫂子日子虽谈不上坏,却也不能长久地供养两个别人家的小孩,日子一久,便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譬如杨氏曾收留了一个大男人在家里之类之类的,名声已坏。杨氏无法,只得求了管事,带着侄儿侄女再度跋涉,来到长安,承蒙秦琬怜惜,在一处庄子上住下。

按照杨氏的想法,她身无长物,除了刺绣,并无甚本事,也只能用这一身活计供养侄儿侄女。秦琬却知长安物价太贵,不欲杨氏熬坏了眼睛,孩子还未必养得好,便出资为她开了间刺绣铺子,教导一些同样家贫的、可怜的女子,也不图什么日进斗金,就是给她们口饭吃,但让她们用劳动换取。事实上,这家铺子严格来说是赔本的,毕竟开在闹市,却又显现不出什么特点来,虽也有颇多顾客,但完全比不上旁的铺子百分之一,可秦琬乐意。

杨氏见晏临歌神色匆匆,身上还有血迹,唬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事。但晏临歌说是奉了秦琬的命令来,却又不说是什么事。好在杨氏向秦琬汇报铺子收成,尴尬经营一直亏损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也算信得过他。故她思忖片刻,便道:“常有高鼻深目的胡人来咱们这里收购帕子,他们似乎不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说…这样吧!我多予那个胡商一些钱财,让他们帮你过关。”

胡商听说能多得些帕子,喜不自胜,立刻允了下来,杨氏让他剪些许头发,他也从命。杨氏又有一双巧手,往晏临歌的脸上涂涂抹抹,给他缠几圈头巾,几缕火红的头发调皮地跳了出来,方道:“成了,这样定不会有人怀疑。”

晏临歌心急如焚,好容易跟着胡商出了城,立刻将身上的金银全部取出,问胡商买了一匹马,朝沈曼离开的方向狂奔。

也是巧了,还未走出多远,便见当利公主的车架,再一瞧,咦,跟着的怎会有王府之人?

晏临歌擦了擦眼睛,确定无误后,立刻扯了头巾,胡乱往脸上擦两把,急急高喊:“县主有难,还望王妃,公主殿下相救!”若是直接这样闯过去,必会被甲士格杀,也只能喊出来了。

沈曼知晓女儿的计划,本就心急如焚,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依了女儿的意思,昨儿偷偷在马车上动了点手脚。恰好走到城外十几里处,马车便坏了,“偶遇”当利公主,再借机引出话题,诱得当利公主与自己一道去苏家看秦琬。如今听见晏临歌的呼喊,还当出了什么变故,霍地起身,不顾马车正在行驶,就要冲下去。

当利公主见状,连忙拉住嫂子,心里已经琢磨开了:“嫂嫂,咱们还是将此人唤来问问吧!”

晏临歌满头满身都是脂粉和血迹,看不清本来面目,狼狈得很,焦急之余,也失去了平素的恭敬,好在他还存了几分理智,略提了一下自己在苏府的见闻,甚至连自己怎么闯出来的都没说,沈曼和当利公主已变了脸色。

当利公主虽觉得这是谁的计策,却明白秦琬的性命最重要,故她连忙下令,弃了笨重的仪仗,轻车简行,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苏府。沈曼虽知女儿早有准备,可听了晏临歌的描述,哪能不关心?就这样,两位身份尊贵的女性带着甲士,气势汹汹闯进了苏家。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举座哗然

沈曼闯到女儿屋子里的时候,恰巧看见陈妙拧着一个妇人,几个使女压着另一个五花大绑的妇人,却也顾不上这么多,径直冲到房间里,见女儿安然无恙,这才放下一颗心,指挥使女仆妇们打热水。

她身为母亲,自然是以亲生女儿为先,当利公主却不能不为皇室女眷的性命考虑。确定秦琬的安全后,当利公主快步走出里间,疾言厉色:“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妙牢牢制住妇人,顾不上行礼,将这一日的事情交代了大概。

在他口中,秦琬喜爱在花园散步,今日却在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幸好使女扶着,没有大碍,仍是动了胎气。他见台阶上有水渍,甚至还有点油迹,便留了心,因为这些地方是天天要打扫的。正因为如此,稳婆说秦琬情况不好,要让她吃东西,给她服药的时候,陈妙留了个心眼,命令无论端什么东西上来,对方自己需先试吃,至少灌掉三成的药量。尤其是丸药,只有一颗,这是你家传秘药,只有一颗,可以救县主,不能少半点药量?我来担这个责任,你不试吃,就不要给县主吃!县主有事,我以命相抵!

当利公主不知秦琬早有准备,听陈妙这么一描述,愠怒之余,便觉陈妙实在够果敢——这样大的责任,不是谁都有勇气担的,若不是拘泥于君臣之别,谁都不敢做主,故剑情深的许皇后,岂会死得那么冤枉?

“这两个人——”当利公主瞧了两个妇人一眼,问,“皆是用谋害县主之人!”

“正是!”陈妙应了这一句,又纠正了当利公主的看法——这两人并不是一起用毒药,只有被使女们擒住的那个是,另外这个,对针灸之术颇为精通,瞧见秦琬“情况不好”,先头的稳婆又被拿下,在旁人都噤若寒蝉的时候,主动请缨。

她却不知,旁人战战兢兢,她却镇定自若的态度,让陈妙疑心再起。

陈妙对医术也有些造诣,尤其是针灸一道,本就是道家擅长的学问,见她下针的地方不对,陈妙不等她动手,便直接将人拿住,恐对方手头上有功夫,他一直看着对方,不令此人有什么咬舌自尽,或者暴起伤人的机会。

当利公主闻言,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锁住府邸,不让求助,又是这样的连环计,防得住一次,未必防得住两次…陈妙的顾虑,她也清楚,离得那么近,秦琬又没有反抗能力,哪怕再多来十个八个人,岂能防得住此人殊死一搏?

沈曼听了陈妙的叙述,也有些后怕。

若她当年没依了女儿的“胡闹”,放了陈妙在秦琬身边,此番纵是早有准备,也很可能…

这位坚毅果敢的女性抱着刚出生的,因为不足月,哭声弱得与小猫似的外孙女,拍板道:“立刻带裹儿回王府!”也顾不上什么产妇不能乱动,小孩不能吹风了,“甲士何在?将我的外孙给抢过来!”

秦琬听见母亲的决断,虽精疲力竭,仍是强撑着说了一句:“不要吓着他,阿娘,苏彧收用过的女人,这些女人的娘家人,还有院中伺候的仆人,也全部带回去,莫要让无辜之人做了替罪羔羊。”说罢,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曼怔了一下,没拒绝女儿的要求,当利公主听了,便有些唏嘘:“这孩子——”实在太厚道了。

在她们这些贵人的眼中,奴仆与牛马也无甚区别,平日里或许还宽厚些,遇上这种事,莫说主子有事,哪怕主子没事,为了发泄怒气,将这些人拖下去一顿好打也是很正常的,哪会在这时候都记着这些?

替罪羊?苏家即便敢张嘴,也要圣人信啊!

旁人听了这个消息,也就是动容,钱珍却不住落泪——她的母亲乃是莫鸾的心腹,遇上这等事情,无名小卒尚能逃过一劫,赖嬷嬷却是十成十的替罪人选。若不是秦琬记着她,将她一并带走,她岂能活过今日?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

秦琬的计策,略透了一些给母亲,却是半分没告知父亲的。秦恪知晓女儿的遭遇,又气又怒,确定女儿没事后,仍是咽不下这口气,径直进了宫。

前有晋王妃和当利公主砸门,后有皇长子红着眼眶进宫,消息便如长了腿一般,顷刻间传遍了前朝与后宫。

寿成殿中,一片死寂。

李惠妃中年得子,本就爱若珍宝,韩王骤然逝去,对这位溺爱孩子的母亲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顷刻间就让她从保养得体的贵妇变成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妇。她满心都是报复,也认定了魏王便是此事的幕后黑手,谁让韩王一直针对魏王呢?奈何圣人让魏王查案的举动麻痹了旁人,也让她举棋不定,唯恐与对方鱼死网破了,让幕后黑手讨得好,她便是死了也不甘愿。今儿闻得秦琬之事,李惠妃面色狰狞,牙齿咯咯作响,终是忍耐不住,狠狠摔了杯子:“魏王!好一个魏王!”

言下之意,已是认定了魏王便是害死韩王的凶手。

她有此想法也不奇怪,秦琬一介女子,尽心尽力地联姻,就是略表现了一些不满,就要被下这样的死手。韩王一而再,再而三地给魏王找麻烦,甚至害魏王丢掉了权利,魏王岂能不对这个兄弟恨之入骨?

“问出来了,究竟是因为什么事么?”李惠妃一字一句都如同最寒冷的刀锋,哪怕是她的心腹,此时都两股战战,“回娘娘,奴才无能…”

李惠妃冷哼一声,倒也没有计较。

她打理后宫多年,自然不是没有成算的人,略加思考便明白大概:“既是要杀了县主,就肯定是嫌县主碍事了,也对,晋王殿下并不能在朝堂上帮助魏王多少。刑国公世子夫人之位,哪怕是个填房,也有很多出身略低,却握有权势的家族愿意去谋。”想到这里,她眼中露出一道寒芒,“天下重臣有多少位,便放多少种不同的谣言出去,不拘门第高低,跟脚深浅,只要说,苏家之所以要杀县主,愿意与这些人家做亲!”

这种流言一旦传出去,非但会伤了皇家体面,也会将天下略好一些的家族得罪个干净。虽说如此一来,谁都不敢再与苏彧结亲,却也间接损害了这些高门大户女儿家的名誉,实在不是什么聪明做法,但李惠妃不怕啊!她出身寒门,快六十了,父母兄弟都已不在,侄儿侄女无甚感情,统共就一个儿子还没了,孙子…旁人登基,还能容韩王之子,魏王狼心狗肺,岂能不把对头的独子往死里整?拼着不要尊荣,不要家人,甚至不要性命,她也要狠狠报复魏王,让对方没有翻身,至少没有靠联姻的机会!

李惠妃都能知晓的事情,圣人没有不清楚的道理,他看着审讯结果,只觉眼前发黑。

不得不说,秦琬多年的经营起了效果,皇室身份更是一重震慑——苏府人心惶惶,问到哪个奴才,都是不要钱地好话往外撒,对秦琬赞美有加,力求撇清干系,证明我们对县主没有谋害之心,至于谁有怨恨呢?不可避免地扯出了刑氏和苏苒,暗示查案的人,这两人包括莫鸾,索要了秦琬很多东西。

秦琬出手大方,送出去的东西经常不造册,刑氏怕这么珍贵的东西过了明路落自己颜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此时翻出来,这些东西全该是秦琬的,却出现在刑氏,刑氏娘家,还有刑氏的亲家府上,她便是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的。至于苏苒和莫鸾,受秦琬的好处也不少,板上钉钉,赖不了。

赖嬷嬷作为莫鸾的心腹,自然是重点拷问对象,她知晓女儿已经被秦琬给带了出去,也不含糊,张口就说了江菲之死。

这个消息一传出,旁人不过唏嘘几句,承恩公府已经炸开了锅。江柏的母亲和妻子听见这个消息,立刻厥了过去,醒来之后,婆媳俩抱头痛哭——原本是希望她好,才将她嫁到了苏家,谁能想到一个夜以继日对他们家下功夫,无一不好的贤妇,竟然是这样蛇蝎心肠的人呢?若是早听了江柏的,把江菲嫁给祁润,岂有这一场祸事?

旁的妯娌、儿媳、孙媳,听闻这个消息,无不瞠目,回想起江菲的音容笑貌,原本三分的好,也变成了十分。

这等时候,若不展现一下江家的魄力,他们还要不要做人了?

长子的哭求,重臣的跪求,圣人先放到一边。他问过整件事情后,便召见了蓝丽妃。

蓝丽妃知晓此事,唬得六神无主——她虽做了这么多年宠妃,心里仍旧为出身自卑,怎能想到因为姐姐的一句戏言,为了争取到她的支持,苏家就要杀县主?这个理由,非但她不信,就连李惠妃也是不信的。饶是如此,她和安富伯夫人已经扯进了这件事,她的宫门也被左右卫给看了起来。她的心中本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在看到圣人之后,忽然平静了下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棋子命令

蓝丽妃跪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罪人蓝氏,叩见圣上。”

圣人端详了丽妃片刻,方缓缓道,“朕记得,你是十三岁入的宫,不知不觉,你也跟了朕这么多年啊!”

“能入宫伴驾,是妾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蓝丽妃再叩拜了圣人,情真意切地说,“妾出身卑微,承蒙圣人抬爱,方有今日荣耀,却令圣人蒙羞,如今又铸下如此大错,还望圣人…”她双手紧紧扣着冰凉的石板,不住磕头,额头上满是斑斑血迹,声音已有些哽咽,“罪人蓝氏愿以命相抵,还望圣人饶了姐姐!”

圣人对蓝丽妃本无甚感情,不过拿她当一颗磨练怀献太子的棋子,谁料阴差阳错,怀献太子没了,倒是蓝氏长伴君侧。十几载的时光,即便是养条狗也养熟了,何况是人呢?苏家的理由太过荒谬,圣人同样不信,只当他们与哪位手握重权的边境武将有所密谋。

牵扯进了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明面上的理由,也难逃一死,谁让蓝丽妃心下松动,真让安富伯夫人与魏王一系有了接触呢?

圣人本满腹怒气,不打算给蓝丽妃任何情面,之所以召见她,也不过是想看看她在其中牵扯多少,能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如今见蓝丽妃不卑不亢,宁愿以一死换来唯一亲人的平安,想到她平日极为本分,虽是宠妃,却实在没闹过什么事情,不由放软了心肠,态度却很坚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便饶了她,她也只能远赴他乡,更名改姓,做个普通妇人了。”

能保住姐姐一命,已是意外之喜了,蓝丽妃岂敢奢求别的?她恭恭敬敬地朝圣人行了大礼,圣人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又不欲长子被人非议,便道:“你回去吧!多拜几天神佛,也为来世积点功德。”

圣人本不很信这些,劝慰人的时候自然而然用了,蓝丽妃却如遭雷击。

是了,若不是她前世潜心修道,也不会换来这样的福报。白得一生,已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谁能想到她会在荣华富贵中越陷越深,渐渐失了本心?若一直坚持…也不会有这次的事情。

三日后,宫中丧钟响起

圣人为此次事情,气得不轻,身体每况愈下。丽妃蓝氏向苍天祈求,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得圣人福寿绵延。当天夜里,丽妃娘娘含笑而逝,模样平静,仿佛只是静静沉睡,下一刻就会醒来,圣人的精神也逐渐好转。

一时间,世人皆传是丽妃娘娘的虔诚感动了上天,“妖妃”之名,终从这个可怜的女子身上摘去,为她多了一层神话的意味。

秦恪本就对蓝氏很不喜欢,今番又牵扯到了对方,虽说他也不信那个荒谬的理由,到底有一层迁怒的意味在。但圣人都这样处置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归根到底,蓝氏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这份怒火,在听见安富伯夫人悲痛自杀,尸身都无人敢收敛后彻底消失,化作一缕惆怅。

还未等秦恪再度找上圣人打官司,他自家的院子倒是失火了——王府一名清客告发,称秦恪在府中进行厌胜之术,诅咒皇帝和诸皇子!

秦恪唬了一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左右卫已经来到王府,从他的院子里,准确地说,是从孙道长的院落里,搜出了许多刻了生辰八字的木偶。

谋害县主的事情固然大,但到底只是苏家,秦恪却牵扯到了巫蛊一案,府邸被围,眨眼间就成了自身难保的景象,免不得人心惶惶。大家琢磨着,难道圣人真看中了魏王,不惜一切也要保住他?

这时,安笙却提出了一个令苏家人无法接受的要求。

“和离?”苏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这些年我对你哪里不好了,你居然要和离?”

安笙静静地看着他,沉默片刻,方道:“你对我,确实很好。”

凭心而论,苏获对安笙好得不能再好——苏获这一生,只有她一个女人,待她如珠如宝,为她三番五次与莫鸾杠上。她一蹙眉,他就想方设法让她展颜;她喜欢什么,他必定想方设法搜罗来,奉到她的面前。

世间有几个男子能在女子面前伏低做小,只为讨她开心呢?得此佳婿,又迟迟不能为他生下孩子,按理说,女方应当理亏,无所不应才是。但在安笙心中,对她千万般的好,都比不上心中的良知和道德重要,故她很平静地说:“但我没办法容忍你的态度。”

“我,我什么态度?”

“你的母亲,你的兄长,为了给新妇让路,欲置县主于死地!”安笙见苏获还没反应过来,一颗心彻底冷了,“你竟对我说,为今之计,只有死不认账,方能度过此次的危机。还好皇长子卷入了巫蛊案,没那么清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也罢,菲儿的死,能被扭曲成那样,你明明知道,却也任由家人作践一个无辜的女孩。你品行凉薄至此,哪怕你对我再好,我也不敢与你过下去了。”

安笙秉性高洁,最是看不上这些鬼蜮手段,见夫婿看似与众不同,实际上在家族遇到危难之时,也不过是个利字当先,品德摆在后头的人,免不得大失所望。见苏获似要拦着她,她冷冷瞥着对方,不屑道:“怎么?连我也要关,要杀?我不惜一死,倒是你们家,能不能禁得起我这份‘锦上添花’!”

皇长子巫蛊一案悬而未决,圣人心思莫测,许多人冷眼观摩局势,认定圣人选择了魏王,微微挪了挪脚步,想要正一正自己的立场。哪怕是朝中重臣,知道其中水深,也不敢贸然涉足,像安笙这等反其道而行之的,实在太少。但她对局势并无甚影响,哪怕尚未和离成功,已经带着嫁妆搬到庄子里,也不过是给长安百姓多了一桩谈资而已。

此事足足吊了一个月,许多人都快认定魏王是真龙天子的时候,圣人却宣了皇长子一家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