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做完月子,身体已逐渐好转,圣人见她并无大碍,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不提半点巫蛊的事情,只是问:“裹儿,听说你的长子极为聪慧?”

哪怕这孩子不是自己与喜欢的人所生,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秦琬又拟定了计划,此番安胎的时候,一有空便将苏沃接来,悉心教养自己的孩儿,即便是这个月也没落下。听见圣人这样问,不免骄傲道:“沃儿天资聪颖,过目成诵,比我年少时还聪明几分。”说罢,望着父亲,眼神殷殷,希望他能作证。

在秦恪心里,没有谁比秦琬更聪慧的,苏沃与秦琬的资质也就是相若而已,不过看在女儿的份上,又见圣人态度平和,知晓自己应当无事的秦恪不住点头:“正是,正是!”聪明孩子,谁不喜欢教导呢?若是自己的外孙,那就更喜欢了。

圣人听了,淡淡道:“既是如此,朕若问他问题,他应当能懂吧?”三岁多的孩子,若是天性聪慧,已经到了晓事的年纪,哪怕大局上不明白,问一两个简单通俗的问题,定是能答得出来的。

秦恪心中一紧,忍不住问:“父皇,这究竟——”

“你想让苏沃改姓秦,老六却坚持要他姓苏。”圣人不无讥讽地说,“苏锐到底于国有功,他的嫡长孙,自是不能随便带走的。”苏彧和邓凝有些首尾的事情,托常青的福,魏王被瞒得严严实实,倒是圣人查苏家的时候知道了,碍于皇室名声,按了下来。偏偏圣人觉得魏王应当知道此事,如今见魏王为笼络苏锐,彻底与长兄撕破脸的模样,实在不想承认这是他儿子。

两家的和离官司已经打到御前,之所以迟迟没定下来,一是圣人想借机处理一批人,一批为了讨好“新帝”,可以不顾皇室尊严的小人;二便在于秦琬,不,应该说秦恪一家除了外孙女,连外孙也想一并带走,为此闹得不可开交。

圣人经苏家一事,已经相信了“优良的血统并不能一定压过劣等的血统”,方提出了这一要求。

秦恪心里有些发憷,忍不住问:“父皇,孙道长——”

“此事朕自有主张。”圣人淡淡道,“将孩子带上来吧!”

苏沃集父母的优点于大成,玉雪可爱,一双眼睛透着慧黠,瞧得出聪明伶俐的模样。见到圣人,依旧不怎么畏惧,年纪小小的孩子,难得口齿清晰,秦琬见状,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骄傲和满意。

她的孩子,本就该与旁人不同才是。

圣人慈眉善目,十分祥和地问:“苏沃啊!朕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听好了。你的父亲呢,待你的母亲不好,你的母亲现如今要和他分开。跟着父亲,你仍旧是那个苏家的嫡长孙,地位尊崇;跟着母亲,身份却很是尴尬,尊荣也未必能保证,你想跟着谁?”

秦琬听见圣人这样问,不由讶然。苏沃歪了歪小脑袋,很认真地问:“父亲和母亲一定要分开么?”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有舍有得

圣人轻轻颌首,斩钉截铁地说:“一定要分开。”

苏沃仍有些不死心,追问道:“不能和好么?”

“不能和好。”

“那我——”苏沃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阿娘已经有阿妹了,我回去跟着阿耶过。”

秦琬怔怔地看着儿子,秦恪急急上前,满面都是震惊和不解:“沃儿?你可想好了,苏家那样肮脏的人家,不知礼义廉耻,不懂上下尊卑…”他一急,语速就快,虽谈不上“拽文”,却也不是一个三岁孩子能理解的内容。

“阿耶——”秦琬的声音有些尖利,秦恪下意识止住话头,便见女儿缓缓走到外孙面前,蹲下来,凝视着儿子,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沃儿,你父亲嫌弃你母亲没用,想要杀了我,给别的女人让路。这样的家,你也要回?你不要阿娘和妹妹了么?”

苏沃见母亲神情,有些害怕,连连后退,却没说半个“不”字。

秦琬眼中已有了泪水,心却彻底冷了下来。

她是什么人,怎么看不出苏沃的心思?不得不说,这孩子实在聪明,太过聪明了!

一般的三岁小儿,连所处的环境都未必记得,哪里会想这么多呢?可苏沃记得!他在苏家的时候,一应都是最好的,莫鸾虽讨厌秦琬,却半点没亏待长孙。苏沃打小就生活在繁华锦绣之中,安宁舒适。乍然被抢到王府,虽然外祖父母和母亲对他也很好,但王府很快就被甲士团团围住,出动得还是南府中最精锐的两支,宿卫宫禁的左右卫。哪怕圣人没再下一道旨意,府中也是人心惶惶,气氛与往日迥异。

小小的孩子,不明白什么是政局,只知道在祖母那儿住得舒服,在外祖母这里,虽然同样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周围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正因为如此,当听到了父亲对母亲不好,父母一定要分离,确定已经没有斡旋机会的苏沃,选择了一直以来让他更舒适的父亲。

他不懂什么叫富贵荣华,什么叫做“杀死”,甚至连圣人说得“地位尊崇”都没听懂。他只是凭借本能和感觉,做出了他人生最重大的一个决定——没有之一。

圣人挥了挥手,让人将苏沃带下去,轻叹一声,刚要说些什么,秦琬已跪了下来,毅然道:“还望皇祖父下旨!海陵与苏彧,恩断义绝!苏沃是苏家的嫡长孙,咱们皇家,断没有褫夺人子的道理,如此情景…”秦琬忍着心酸,极为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选择,“就当他天生地养,只有父亲,没有母亲!”

我不要了。

这个孩子,我不要了!

秦恪听明白女儿的意思,登时急了:“裹儿,你可不能因一时意气…”三岁的孩子,他懂什么呢?圣人的问题,太具有诱导性了啊!

“朕倒觉得,阿琬的选择很对。”圣人不紧不慢地说,“苏沃连妹妹留在母亲身边,自己回到父亲身边,这种话都能说出来,实在聪明得紧。三岁看到老,本性摆在这里,无论怎么教,关键的时候仍会做出符合本性的选择。朕不讨厌聪明人,相反还很喜欢,可若聪明用不到正道上,便会惹人厌烦了。”

秦恪还有些没死心,秦琬却擦干了眼泪,毅然道:“皇祖父说得极是,他回去之后,仍是刑国公的嫡长孙,爵位自是传承给他的。比起县主前夫之子的尴尬身份,实在光明许多。还望皇祖父下旨,隔离我与苏家的一应关系,彰显皇家公平公正,也省得日后缠歪不清,说我冷血无情。”

说到这里,她自嘲一笑,很有些悲凉:“至少我将女儿带了回来,女儿跟着我姓秦,这就够了。”

圣人见她虽心如刀绞,仍旧拿得起,放得下,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这些日子也一直在反省自己,明白若不是自个儿太顾念父子之情,也不会让局势闹到这等地步,该罚的逍遥法外,不该罚的反而被一再伤害,故才想试一试苏沃。若苏沃本性是个好的,带累不了秦琬,倒也罢了。若苏沃本性不好…圣人已经定了主意,明白接下来的一二十年,秦琬都需辅佐秦恪,才可保江山不被佞臣所侵,实在不宜家人闹出什么事情来。

秦琬能如此果决,也算过了圣人的最后一关。

秦恪见状,便有些蔫头耷脑,却没说什么。

他虽觉得这样不妥当,却对父亲有种本能的敬畏,又听惯了女儿的话。这两位都达成一致意见了,哪怕秦恪心里不怎么认同,却也明白,圣人和秦琬的决定才是正确的,毕竟过往的无数例子,已经印证了这两位的明知。

圣人见秦恪的模样,便知他在想什么,故圣人放柔了声音,先让秦琬起来,再望向长子,问:“恪儿,你可知道这一月有余,都有谁来为你求过情,向朕竭力分辩,说你不可能做出巫蛊之事么?”

秦恪闻言,不由愕然,小心翼翼地问:“桢姐姐?当利?馆陶?新蔡?”远近亲疏,一听便极为分明。

“不仅如此。”圣人含笑道,“还有平阳和湖阳。”

这一次,秦恪是真的震惊了:“二妹和六妹?”

二公主平阳因是圣人在东宫时的苏良媛所出,又抱给了白德妃抚养,一直以来都很低调安静,除了逢年过节,平日压根瞧不见她这个人,宴会也是能推就推,夫家也没闹出过什么事;六公主湖阳则秉承了刘华妃的作风,虽是高位妃嫔所出,却谦恭有礼,只谈风月,不问政务。

这两个妹妹,对事情一向是能避就避,安静得就像没她们这两个人一样。巫蛊这样动辄满门不存的大事,她们竟能站出来为自己说话?

秦恪想不明白两个妹妹这么做的用意,却承了她们这份情,秦琬却明白两位公主的顾虑——江菲枉死,苏家不过是遮掩,江家尚与苏家成了死仇,发誓要为女儿讨回公道,何况苏家要杀自己呢?本朝历代公主的待遇都摆得很高,旁人出生入死尚难获得的爵位,公主之子便直接给了,为得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提高公主的身份,让公主能一辈子过得舒心么?倘若皇长子的嫡女也是想杀就能杀的,她们这些公主,尤其是只有一个身份的公主就更讨不了好了。别的不说,光是纳妾…若皇室贵女的尊荣和体面都不在了,她们用什么理由阻止驸马纳妾?

四公主襄城一向是墙头草,不敢趟浑水情有可原,七公主乐平就更不必说,天然的魏王系。也就是说,除了这两位外,其余的五位公主,还有圣人最看重的侄女,一道站了出来,为我秦恪说话。

秦氏皇族的人丁本就稀少,也正因为如此,宗室的力量才不可小觑。

秦恪记下了两位妹妹的雪中送炭,仍是忍不住,问:“父皇,孙道长——”

“恩?”

秦恪被父亲“嗯”得不敢动弹,犹豫半晌,方小心翼翼地说:“儿子与他认识多年,若非他襄助,儿子…”他们一家,未必就能活下来。

巫蛊事发,他又惊又急又怒,断没想到这么多年的挚交孙道长会给他这么狠的一击。可想到裴熙初遇孙道长的时候,便说过对方很可能是谁派来的探子,又有些蔫蔫的——孙道长仙风道骨,又极有口才,本事也不差。秦恪这些年对道教颇为信奉,尤其是裴熙编纂出来的天上神仙之类,很能唬人。故秦恪对孙道长竟渐渐失了防备,经常与他论道,心里竟有几分遇到了知己的意味,骤然…感觉圣人不像信了这些荒谬言论后,他的心思又活动了起来,想打听一下孙道长的下场。

明明知道这样的做法不妥当,仍旧是感情占了上风,这便是秦恪。

圣人又是宽慰,又是担忧,几重心思搅在一起,最终笑了笑,说:“这事你不必管,就当没遇见过这个人!你们先在宫中住几天,王府有你娘子看着,不至于出事。”

待儿子一走,圣人便对匡敏说:“将恪儿为他求情的消息,透露给那个老家伙。”他看得出来,孙道长早就动摇了,只是有把柄掐在魏王手里,不得不从命。这个把柄,十有八九*是儿孙。

圣人明白,魏王手上定有一股极为隐秘的势力,方想借孙道长一事给引出来。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布下如此局面,硬生生让长子担惊受怕,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就剩三个儿子了,不好杀得就剩一个,尤其是鲁王,于国有功。但留了鲁王吧,日后麻烦事也很多,尤其是秦恪的子嗣…故圣人得等,等大家误会,再出手震慑。

匡敏低头应了,复道:“苏都护还有一天脚程便到了长安。”说到这里,似是有些不忍,小声说,“中途赶得太急,旧伤复发,起了高烧,听说…险些转了肺痨。”

圣人听了,不由唏嘘,却道:“还是巫蛊案子要紧,苏家的事情,朕自有打算,你亲自走一趟大义公主府——”这对天下最有权势的主仆并不知晓,孙道长如今,已心存死志,欲与魏王同归于尽。没错,魏王。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大获全胜

孙道长这枚棋子,魏王自以为埋藏得很深,殊不知早就被秦琬所察觉。故她收复了常青之后,便让常青暗中查询孙道长的子嗣被魏王安排在何处——捏住对方的家人,让对方为自己卖命,本就是最老套也最好用的做法。

饶是常青身为血影统领,本事又出众得很,却也花费了大半年,才不着痕迹地查清了孙道长的来历,也查到了他的家人在何处。

孙道长年逾古稀,幼时遇上战火,与家人失散,孤身一人逃难,险些被饿得眼红的灾民当做口粮,全赖一户举家迁居的老士绅收留,让他给年纪相仿的孙儿做个伴当。沿途教孙儿读书时,也让他旁听。

战争和饥荒能显露人性最丑恶的一面,却让那些人性的光辉更加美好。这份活命之恩,孙道长记了一辈子。

老士绅经不起长途跋涉,兵丁敲诈,流民冲击,没多久就去了,儿子立不起来,又是异乡,一个家就这么垮了。孙道长虽没签卖身契,却当自己是这一家的仆役,他有几分小聪明,仗着肚子里仅有的一点墨水,开始招摇撞骗,好供“少爷”成家立业。奈何收留他的这一家,实在福薄,人丁本就被官匪折腾得不剩什么,一根独苗刚娶妻生子,打算让孙道长也过上安定的好日子,一场病就没了,娘子也改嫁了。

孙道长无法,只得一手将小主人带大,耗费心血无数,好容易将之养成了个少年才俊,在州府中都颇有名气,也有了得力岳家,眼看大好前程在望,却又不巧,岳家卷入案子里,被判了流放。夫妻俩也因此被落井下石的人打压,劳心劳神,终是没熬过这一劫。擦干眼泪,准备再把“孙儿”带大的孙道长,可不就被魏王给相中了么?

孙家儿郎,那是真的好,祖孙三代,个个都是姿容如玉,才华出众的年轻人,奈何命都不好。被魏王照拂的这位孙家子,人出息,娘子也貌美贤惠。只可惜,魏王有个庶子,对女色十分看重,爱好也有些古怪,清清白白的大闺女不要,专好人妻,明知常青是血影统领,还与他的妻子偷情。

他对常青尚如此看不起,更遑论旁人。

常青虽对政治不怎么通晓,却也明白,哪怕魏王出事,秦氏皇族人丁稀少,魏王的子孙未必就保不下来,尤其是幼子、庶子,重要性比嫡子又差上不少。

此人给常青送了顶天大的绿帽子,常青岂能不报复回来?他知晓孙道长是魏王细作,又知孙道长对陈妙有抚育之情,并不敢和秦琬说,却暗中设计,让魏王庶子撞见了孙家娘子。果然,前者的眼睛便拔不出来,非要将对方弄上手,最终闹了对方一个家破人亡。

这种事情,血影一向有专人负责收拾烂摊子,他“事后知晓”,对秦琬一禀报,陈妙不免伤怀。秦琬虽瞧出端倪,但事情已经做下,也不好不让常青将这口怨气抒发出来。再说了,常青忠义归忠义,冷酷也是真冷酷,为了杀一个人,便多杀几百人,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

陈妙也不是笨人,事后亦有些察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孙道长将他们救出,哪怕是魏王蓄意安排,好歹是这么多年的照拂,与祖翁也差不了多少。思及对方为了恩人之子,便要牺牲他们这些人,仿佛十几年的感情都是一场笑话,他也寒心,心绪复杂之下,便将此事略过不提。回去的时候,也只是和孙道长叙了叙旧,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的事情,权作最后一搏。见孙道长还是选择告发秦恪,也就彻底冷了心——若不是秦琬不计较,竭力保住了他们兄妹几个,周、陈两家的后裔,便要在世上绝迹了。

凭心而论,秦恪对孙道长也是有不小恩德的,且不提这么多年的照拂,光是替他发扬道统,开宗立派,便是一桩。孙道长也是犹豫许久,才决定听从魏王的吩咐,乍然听到丽竟门的人“不经意”提到恩人之子家破人亡,又听见秦恪还问起他。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翻江倒海,只等合适的时机,装作熬不住酷刑,终是吐了真言,矛头直指魏王。

匡敏随着圣人缓缓漫步,欲言又止,圣人见状,便问:“慎行啊!你有什么话要说?”

“奴婢…”匡敏吞吞吐吐半日,才道,“奴婢觉得县主今儿,似是有些…”一个连奴婢生死都会在意,情敌都能妥善安排的好人,怎么会说不要就不要亲生的孩子呢?

他这可不是害秦琬,纯粹是提前在圣人这里过的明路,圣人如今偏向秦琬,什么都能给出好解释,日后想到这一层,也不会对秦琬有反感。

果然,圣人摇头,叹道:“不这样才不正常呢!险些被夫家杀死,即便是泥人也该火了,一不留神就容易钻了牛角尖,气话一句接着一句的,压根没过脑子,哪怕过了也是一团稀泥。真要说起来,母子哪有隔夜的仇呢?现在孤拐了,略过几年,心一软,便能好转。等藏锋回来了,朕让藏锋好生教导苏沃,再让大义…朕也是心肠坏了,知道恪儿忠厚,阿琬思路正偏激,方好把这件事情定下来。”

儿子的意思,圣人是清楚的——秦恪想让苏沃改姓秦,充作自己的孙子而非外孙。

秦恪压根没过自己会登基,只是想着秦琬是他唯一的嫡女,如今又归了宗,与嗣王也差不了多少,破例让苏沃如嗣王之子一般封个国公也不算什么。问题是,圣人不肯啊!女孩子么,多少个姓秦都无所谓,朝廷还不差这点诰封,皇室血统却是万万不能混淆的!

正因为如此,圣人今儿才会问出这么带诱导性的话来,秦琬当面说了不要,圣人将明旨一下,哪怕日后秦恪和秦琬父女悔青了肠子,也无可悔改了。

“等以后吧!”圣人缓缓道,“朕今日所言,也有些偏颇,但这孩子伶俐过头,恐品性不好,只得慢慢再看。若他真有本事,不愁没有出人投地的机会。”

匡敏闻言,不由戚戚。

天生聪慧的孩子,他也见过不少,别的不说,梁王、齐王、怀献太子,哪个不是天资纵横之辈?但像苏沃这种,明明自己想回父亲身边,却因为母亲在面前,便加了一句“妹妹陪着母亲”的,实在绝无仅有。也不知是天生的趋利避害,推卸责任,还是自私心冷,又或是八面玲珑的天赋?这还是占了年纪小的便宜,若他再长个两三岁,在御前说出了这样的话,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也只能像圣人说的,慢慢教,县主年轻气盛,又遇上这样的事情,一时转不过弯来是正常的,等到年纪略长便不同了。英明如圣人,不也曾经糊涂过么?梁王殿下,多好的人啊!只因当时圣人年纪渐老,梁王英姿勃发,又与穆家势不两立,便疑心对方真要造反,并害死了齐王。哪怕梁王殿下死后,圣人悲痛非常,那又如何?当时就是转不过这道弯来,非得经历一些事,失去一些人,才能彻底明白。

莫说秦琬,就是沈曼,听见苏沃的说法,一时也难以接受——这位王妃木然地坐了半天,只觉得有些事情,怕真是生来就注定了的。便如她的嫡长子秦琨,当年周红英就比她晚一年多生下秦敬的时候,她要装贤良,装大方,心中的苦谁知道?哪怕是心腹七月,也只知她艰难,不明白她究竟有多苦,偏偏秦琨就是一个劲往她身上凑,连声不迭地喊着娘。再大一点,两三岁的时候,便会说出“琨儿一定争气,让娘多笑笑”的话了。

至于现在屋中养的几个…到底是母子连心,见着亲娘,哪怕也是不怎么懂事的年纪,却硬是笑都比平日多些。

沈曼怔怔地想着这些,不由入了神。

也不知过了许久,七月如一阵风般,急冲冲地进了门,失去了一贯的稳重,面上却是狂喜:“娘子,有消息了!”

沈曼猛地回过神来,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圣人怎样决断的?”

七月不等站稳,便喜滋滋地说:“圣人今儿在朝会上发作了魏王,说魏王乱力怪神,妖言惑众,毫无皇家风范,从玉牒金册上除名,从此闭门读书。跟随魏王走得近的,如安国侯家,平宁县公,还有好些官员,或夺爵,或没了官职,悉数被下了大狱。”

说是说闭门读书,也不过是幽禁的另一种说法,名头上好听些罢了。这么些人进了大狱,不知要供出多少事情。私事不好闹得太大,公事却是无妨的,圣人这是打着循序渐进的主意呢!

沈曼面露喜色,却有些疑惑:“平宁县公怎么牵扯了进去?”穆皇后最小的弟弟,哪怕与魏王的关系还算可以,也不至于下狱啊!

这事,七月也不知道,但她却有另一桩大事,饶是以她的稳重,也恨不得立刻就说出来,让大家都乐一乐:“圣人言苏彧对县主无状,诏令离婚,县主一子一女,儿子归苏家,女儿归咱们府。刑国公当场谢罪,圣人却一再安抚,还给苏家保了桩大媒!”说到这里,眉眼都弯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三生缘定

沈曼见七月促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快说,究竟是什么大媒!”如果是好事,七月岂会这样开心?

“圣人说,常言虽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但这次的事情实在…既然苏家没了一个县主冢妇,便尚个公主吧!”七月一想到圣人的决断,就笑得差点没断气,“圣人在朝堂上,亲自为苏彧和大义公主赐了婚,刑国公竟答应了!”

沈曼疑心自己听错了,见七月的模样,忍不住“唉哟”了一声,再也绷不住稳重的模样,笑得直打跌:“圣人这手可真妙!”

李惠妃疯狂之下散布的谣言,让满朝重臣家的好女孩儿全都躲在家里不敢见人的同时,也让长安百姓津津乐道,想知道苏家之所以杀县主,究竟想要娶谁。与其让这些人污蔑重臣,损毁女孩儿的名声,给皇家增添无数仇人,还不如往最荒谬的那个理由推——安富伯夫人、大义公主…人们对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总是多几分关注的。

七月一想到苏家家风彻底坏了,根本没办法抬起头来,便觉乐不可支。

沈曼心思更深一些,笑过之后,便明白这是圣人对秦琬的照拂。

苏家在魏王夺嫡一事上牵扯了多少,谁都不知道,处置是一定要处置的。但苏锐在外多年,军神一般的人物,据说身体又有不好的征兆,实在不能做得太急,寒了将士之心。

将大义公主下降苏彧,看似对双方都是折辱,实则是极好的一招——无论事后查出苏家到底牵扯多少,只要苏沃是“公主之子”,便能免除大半罪责,甚至继续在上流社会待着。

明眼人都明白,苏家做出这等事,可以留存一脉香烟,甚至复起有望,已经是不世的恩典了。

大义公主于国有功,她的儿子,那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朝廷定不会轻动,一辈子富贵无虞。再说了,日后秦琬若是想要回长子,苏彧不是还有个庶子在么?这孩子命大,苏家兵荒马乱的,顾不上他,他竟也没病没灾,更没被吓到,生母杨氏还算间接帮了秦琬的,圣人也不介意许杨氏之子一份前程。

与苏沃相比,这一位才是真真正正被大义公主掐在手心的,只要奉养大义公主得当,爵位指日可待。

这些事情,大义公主能看明白,苏锐也能看明白,圣人亦对他们说过了。当然了,哪怕不明白也没什么,这是命令,没有置喙余地。

沈曼只觉得阳光从未有这么明媚过,急急地问:“还有什么?”

“苏家老四失手打死江家小娘子的事情,圣人已经下了判决。”七月只觉大快人心,“徒刑三千里,去得是哪里还没定下来,十有八九*是北边。”

至于苏荫的双生妹妹…“婢子听说,昨儿刑国公回来,苏家哭天抢地的,指望公爷做主。公爷就说了一句话,大娘子不是定了崔家么?人无信不立,择个好日子,将她发嫁了。”

说到这里,七月快意非常:“一心一意将女儿嫁给寒门举子,这下好,身份总算般配了!”

这话说到了沈曼心坎里,沈曼也觉得一口浊气全都吐了出来,面上也带着笑:“你等着看吧!苏家的难堪日子还在后头呢!”

沈曼说得半点不错。

苏荫进刑部大牢的第一天,安平候就打点了狱卒,带着手臂粗的棍棒进去探监,生生将苏荫的腿打折了一条。

狱卒见状,唬了一跳,连忙上报。刑部的官员将安平候扣了下来,这位年轻的侯爷却半点不介意,梗着脖子觐见圣人,问原因,很简单,当年苏荫犯了口舌,闹得安平候被老侯爷打了个半死,安平候府的名声至今都不好,他打回来,天经地义。圣人要罚便罚,反正安平候府就剩一个爵位,没什么实职,他的名声不好,儿女也瞧不出有什么出息。哪怕没了爵位,还有个世家名头挂着,光棍得很。

这位才继任没多久的安平候本就是个浑人,虽是博陵崔氏旁支,又是侯府嫡长子,却一点也不讲究。他做世子的时候,迷上了一个卖花女,知晓父母不会同意他没成亲就纳妾,便将对方养在了外头。当时苏荣的名声大跌,莫鸾退而求其次,为次子求娶安平侯府的嫡长女,遭到拒绝后,苏荫就很不忿了——你们家什么破落户,竟敢拒绝我哥?找了个机会,将此人置外室的事情捅了出去。

心爱的人一尸两命,何等惨烈,安平候至死不忘,奈何苏家势大,他找不到任何报复的机会。如今可算让他寻到了,不管如何,先痛快了再说!

苏锐听到这件事,也只说了一声“知道了”,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位刑国公回京之后,只办了几件事——应了长子尚公主、允了安笙与苏获和离、将女儿嫁给莫鸾一直看好的崔俊。

然后,他不顾家中闹得沸反盈天,遵从医嘱,搬到了苏家在城外的庄子里去养病,嫡长孙和庶孙一并托给了大义公主。毕竟他路上大病了一场,险些转成肺痨,至今还没能全好,实在不敢给小孩子过了病气!太医都说,他这是多年的旧伤,平日看上去健壮,骤然发作,便成了大病。

武将便是如此,年轻的时候仗着健壮,不顾及身子,到老了就一身病,一个微小的伤口,一场最普通不过的风寒着凉,也能要了他们的命。

说来也巧,他搬去的庄子,恰与安笙的庄子毗邻。

这间庄子本是莫鸾置办的产业,因环境清幽,景色宜人,恰好投了苏吟的眼缘,用两个比这个更好的庄子换了回来,一旦出门散心,必定是在这里歇息的。苏锐想到妹妹如何被魏王害死,心中极痛,却也只能在禀报了所有事情,明白圣人会去查证后,便搬到了她住过的地方,捕捉几分她在的痕迹。

险些被迫殉主,好在常青和玉迟出手,加上苏吟安排才得以活命,却仍旧毁了容貌方得以活下来的绿柳跟在苏锐旁边,见他伟岸的声音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起身都有些艰难,却仍旧亲手去拂苏吟种下的一花一草,眼眶已盈满了泪水:“娘子在的时候,一直叨念着郎主。”

“是我对不起她。”苏锐摇了摇头,没再提这个话题,只是问,“你见过叶陵,觉得那孩子如何?”这几年来,他将自己领兵的经验总结起来,写成一份兵书,走的时候传给了叶陵。

这便是他的衣钵传人了。

绿柳重重点头:“郎主的眼光,奴婢信得过。”

苏锐自嘲一笑,还未说什么,便有侍从回禀:“安娘子来了。”

安笙对苏锐一向孺慕,少不更事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恋上了对方,极不自在。如今明白这只是一种对父亲的仰慕,又见苏家虽三番两次请苏锐回府,却只是想让对方再度统兵,继续就任现在空缺的安西大都护,而非出于亲情,不由唏嘘。哪怕知道自己应该避嫌,仍是忍不住,隔三差五总要来探望苏锐,遇上忙的时候,还会搭一把手。

苏锐见安笙静若姣花照水,眼神清澈透亮的模样,神色一黯,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很多年前神秘人给自己递的纸条。

这是陆泠的女儿,前世与自己琴瑟和鸣的陆泠…若那人没说错,前世的自己,也只有一个女儿啊!

他心下黯然,忽见雨滴落下,越来越急,叮嘱道:“这些日子,长安的雨倒是多,安娘子最好多看着几分庄子,免得被水淹了,或者暴雨冲刷了泥土。”

安笙年轻,对这些事并没有什么经验,听见苏锐叮嘱,连声称谢,提早了些回去料理庄子。

是夜,苏锐用了药,由绿柳服侍着躺下,听着雨点敲击窗棂的声音,不知不觉地,竟发现自己与几个袍泽正骑着马,在暴雨中往一个方向赶去。

“都尉,雨太大,咱们怕是叩不开城门,得找个地方借宿才是!”

都尉?自己有多少年没被叫过都尉了?将军、都护、元帅…但他却不觉得半点奇怪,很自然地应道:“前方有灯火,应是一处庄子!兄弟们加把劲,马上就能喝上热汤了!”

敲开庄门,借宿一夜,次日一大早,他们几个便收拾好了行装,请庄头代为谢过主人后,就打算往城内赶。谁料昨夜暴雨,路面湿滑,有个兵卒走得急了,不小心绊了一跤,将一堆花都压折了。

苏锐瞧见这些花品名贵非常,又知这个兵卒家境平平,便令他们在原地等候,自己则求见庄主人,商谈赔偿事宜。

天空飘着小雨,她持着一把油纸伞,款款走来,仿佛自朦胧烟雨中幻化而出,不带半丝人间烟火。

只是一眼,这位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便失了神,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孟浪,尴尬地低下头,不敢看她,话语虽极为有礼,声音却不似以往冷硬:“在下姓苏,单名一个锐字,敢问姑娘…”竟完全不记得赔偿一事。

她笑意清浅,声音柔和得仿若三月春风,拂进了他的心底,从此再难忘记:“我是陆泠。”

第三百三十七章 付出代价

刑国公苏锐病逝的消息传到宫中,圣人惊得险些握不住杯子:“怎么会?藏锋正当壮年啊!”连肺痨都熬过了,怎么可能…

匡敏虽也觉得苏锐可惜,但人死如灯灭,对苏锐的赏识和同情并不妨碍他为苏家的悲惨遭遇添上一把火:“苏都护是天下一等一的方正人,怕是心中愧疚,存了死志。可怜一代名将,逝世之后,竟只有安家娘子为他装殓。安娘子差人送信给了苏家,苏家人不知为何没及时赶来,倒是晋王殿下和县主派人帮了安娘子一把,便是那位玉先生。”

圣人听到最后一句,铁青的脸色柔和下来:“海陵还有这份心?”

“县主那日出宫便后悔了,回府抱着王爷和王妃哭了一整晚。”匡敏适时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也抹不开嘴。”

他这一番话,当然有夸大的成分,不过秦琬回到王府后一直郁郁不乐也是实情。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又是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没感情?若不是惦记着儿子,她在春熙园安胎,临产再回去也是正常的,为何一早就要回苏家?实在是知道儿子到了开蒙的年龄,不让莫鸾教歪了他,务要回去教导一二。因苏沃聪明,学什么都快,对自己又颇为亲近,秦琬便将喜爱又添了一两分。

就是因为期望大了,失望才大,一时在气头上才说出那等话,冷静下来便有些后悔——孩子到底是要靠教的,不能让他更聪明些,还不能让他明白做人的道理么?

当然了,后悔归后悔,因这件事留下芥蒂也是肯定的,苏沃有多聪明,秦琬能看得出来。他觉得呆在王府没苏家好,一心要回去,却又不好在自己面前说得太明白,便要将妹妹留下来,这样的做派,实在让秦琬有些心冷。

秦琬知道,自己并不算什么厚道人,手上虽没明着过人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发号施令,间接造成很多人死亡的事情却干了不少。论品行,也没资格说别人,来个双重标准,可…

陈妙知秦琬心结,思忖片刻,仍是冒昧开了口:“县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你说。”

“县主与大郎君恩断义绝,不过是礼法上的,一纸诏令,真能割舍母子之情不成?”

秦琬看了陈妙一眼,神色郁郁,口吻却很淡然:“你真敢说。”

“法理不外人情,大义公主真正挂心得是杨氏之子,县主大可多接大郎君来府中几次。翌日县主…高官厚禄,不在话下。”陈妙说得很直接,反正苏锐已经死了,苏彧他们也就算半个死人了,还有什么顾忌的,“属下唯一担忧的,便是‘君臣之分’四字,旁的,并无半丝不妥。”

他也算秦琬的心腹了,孙道长又闹出这么一桩事,于情于理,都该再大胆些,不能泯然众人,错失了这么多年的情分。

“你呀!”秦琬失笑,却也振作了起来。

高门大户的父母与孩子,论情分,断然及不上平民百姓家的,亲乳娘远胜过生母更是寻常。陈妙说得没错,一旦权利在手,什么好东西不能给长子?让他地位尊崇,受人尊敬,无人敢招惹,不因苏家之事受人白眼。将来他大了,整个长安的名门贵女都以嫁给他为荣。不单是他,他的妻子、儿女,全都能昂首挺胸。

她说不要了,难道就真不要儿子了么?大义公主是个伶俐人,必定乐意时常来王府做客,也欢迎自己去她那儿拜访。

至于陈妙提及的“君臣之分”,实在太远,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抛开这一桩烦心事后,秦琬方道:“圣人这一次,怕是要动真格的了,也不知是谁下的黑手,拦住了安笙派去苏家的人?”一代名将苏锐,竟会走得这样快,谁能想到?

“呆在那个位置上,怎么可能没几个拦路的人?”陈妙猜到大概是鲁王,却不明说,只道,“常青听了您的吩咐,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秦琬轻轻颌首,没再说话。

圣人对苏家之所以没有痛下杀手,归根到底,还是苏锐的战功和声望——武将征战在外,用性命拼杀,为得是什么?还不是封妻荫子么?前朝还有以功、爵抵命呢!断不能因为儿女犯了“女人间的糊涂事”,就要对全家痛下杀手的道理。眼下却不同了,别管苏家是被谁坑了,苏锐在庄子上住着,除了要流放的那个,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总要有一个去侍奉吧?竟是一个和离了的前儿媳妇帮忙…说得过去么?

往小里说,这是不孝,往大里说,这便是忤逆了。

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在,圣人已经忍苏家很久了,岂会不动手?次日便下了旨意,痛斥苏家兄弟不忠不孝,犯下忤逆大罪,责令苏彧、苏荣两兄弟流配岭南,妻儿、母亲随行。

苏锐第三子苏获,因安笙孝行,不在流放之列,却也成了白身。苏锐之女苏苒,已与崔俊定亲,亦逃过一劫。

随即,圣人又出示了苏锐先前的奏表,急召叶陵入京,为何?苏沃、苏昌两兄弟年纪还小,哭灵也就算了,别的事情却是做不得什么的。大义公主到底是女子,安笙虽也想一尽职责,却名不正言不顺。圣人体察苏锐的心意,便将他的衣钵传人招了回来,送苏锐最后一程。

苏锐身上的刑国公爵位,权且记下,众人皆明了,这是要传给苏沃的,只是怕孩子年纪太小,担不起这样大的福气。又见苏锐的儿子虽犯了事,孙子却保住了,由大义公主抚养,以后不愁没有前程,还有个庶子在。加上苏锐竟能陪葬皇陵,并不入苏家陵寝,这份恩典极为隆重。朝臣见圣人恩怨分明,秦恪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不由松了一口气,心下已经活动起来。

与此同时,常青已秘密潜入魏王府,对魏王表忠心:“主子,血影已经动了起来,一旦…即便是天罗地网,也能闯出一条生路!”

言下之意,便是要寻找合适的机会,将他劫走。

魏王困于王府,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事,见着常青,到底是多疑的本性占了上风:“苏家出事,血影安好?”

“奴才在苏家的时候,帮扶过晏临歌一把,一见苏家出了事情,便求上了门。”这也是秦琬给常青安排合理身份,顺带抬高晏临歌的说辞,“侥幸逃过一劫。”

圣人并没有彻查魏王,只是在逐一审问他的羽翼,魏王却心急如焚——别人下狱犹可,平宁县公却是与他一道卷进了怀献太子之死的,现在自己还只是被贬为庶人,若是这件事招出来,不死也得死了。

魏王要死,必定会拉着很多人陪葬,常青首当其冲。秦琬一心要保常青,岂会愿意魏王拖他下水?再说了,魏王手中,未必没有后招。故她想了这么一个法子,让常青稳住魏王。

秦琬深谙魏王性情,知晓此人没半点身为皇室成员的骄傲,若是常青对他说,能够救他出去,更名改姓,以求东山再起,他必会动心。

这种时候,就怕你不等,以为还是平常,不争是争,以逸待劳?

魏王本也是个心机深沉,多虑善谋的人物,奈何此时便如笼中困兽,常青又一直以来表现得忠心耿耿,说得又是他爱听的话。他权衡几番,终究舍不得放弃自己这条性命,便放弃了“将功折罪”或者说推卸责任的念头,将希望寄托在了常青救他出来身上,却不知常青出来的时候,看着守卫森严的魏王府,像在哭,又好似在笑。

王妃娘娘…您看到了么?这个害了您半辈子的人,终于要死了!

圣人听了平宁县公的招供,震怒非常——他万万想不到,就因为太子不肯纳平宁县公钟爱的庶女为妻,平宁县公就记恨上了怀献太子,与魏王一拍即合,挑拨他与怀献太子的父子之情。甚至怀献太子是自杀还是…都有些不明不白。

对穆家的厚爱,纵容,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无边的愤怒。圣人气血上涌,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颤抖,一道道密旨发了出去!

归根结底,圣人爱得只是穆皇后,惠泽整个穆氏宗族罢了。听见平宁县公竟然做出这等事,圣人震怒之下,已将整个穆氏宗族恨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