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地保守秘密,倘若有一个知晓内情的人活着,秘密,就永远谈不上是秘密。

楚王向皇上密求,请皇上立江都公主为皇太女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也令秦琬笑了起来。

她遥望鲁王府的方向,目光中闪着兴味的光。

皇叔,你还忍得住么?

快点动手啊,我已经迫不及待,要为安西都护府的将士与百姓们讨回血债,令你以血来偿还了。

“简直胡来!”鲁王破天荒如此急躁,“秦放那个家伙,什么都不懂,就这样脸面都不要了,舔着脸乱来!他以为他能讨好秦琬?错了!这只会让秦琬放权放得更快,与他的干系撇得更清,让秦政那个黄口小儿更加得意!”

他的思路,正是所有人的想法。

秦琬的举动成功误导了他们,令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沉浸在爱情中,打算平稳过度权力,安享荣华富贵了。

这是极为寻常,也最有可能的做法,正因为如此,秦放所谓的“皇太女”,非但不会讨好到江都公主,反而会让江都公主着急——一个本来不想当,也不能当皇帝的人,偏偏被推到风口浪尖,难道不要做点什么来自保?还有什么方式,比说服皇后过继六皇子,令六皇子拥有嫡出身份,名正言顺地成为太子,以证清白,明心志,来得妥当?

楚王秦放这一步,看上去是撇清自己,实则把自个儿往深渊里推。非但会得罪秦政,也会连江都公主一并得罪了。

鲁王并不关心楚王的生死荣辱,他焦躁得是另一件事——朝政越混乱,他才越好浑水摸鱼,若是皇帝立了太子,又是众望所归的秦政,他还拿什么去拼?他虽用心拉拢军队,到底没有捏住真正的大军,支持他的士林人士又最爱惜羽毛。若是国本已定,他却要造反…

“为今之计,只得先下手为强。”他的谋主李棋毅然道,“楚王的举动,恰给了殿下一个绝好的机会。江都公主掌权日久,天下皆知,皇后娘娘干预朝政也不是一次两次。她们平日牝鸡司晨,倒也算了。如今竟想颠倒阴阳,异想天开,提出皇太女一事,实在不能令她们继续为非作歹下去。”

鲁王的目光落到李棋身上,临淄郡公若有所思,李棋面色坚毅,不带半点犹豫:“殿下,再晚就来不及了!皇后对江都公主言听计从,江都公主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只怕现在她就已经去找皇后说情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正旦了,皇帝一定会在那时候提出过继之事的!真到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父王!”临淄郡公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对,还未想清楚,就见鲁王一咬牙,“我知道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致命一击

大明宫,蓬莱殿内。

蓬莱殿风光秀丽,歌舞婉转美丽,秦恪却无心观赏。这位九五至尊在妻女面前就没半点架子,只见他眼巴巴地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期待:“裹儿,你就去与曼娘说个情吧!”

“这种事情,我不好去,也不好说啊——”秦琬无奈道,“阿耶,您是不是想多了?我看阿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呢!”

不就是去看六公主的时候,顺带留在卢惠妃处一晚,谁料就是这么一晚,卢惠妃又一举得男了嘛!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提的?就算凭这个儿子,再升一级,做了贵妃,那又如何?

秦恪一副“你不懂”的样子,叹道:“外头的传言,我也听了。现在都说曼娘要夺走卢氏的儿子,才再给了她一个,曼娘心高气傲…”

“村妇愚夫的浅薄见识罢了,他们不通礼节,信口胡说,您何须放在心上?”秦琬不以为意,“难不成诸位皇子公主,哪个不是阿娘的儿女不成?”

她这么一说,秦恪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看看时辰,还未到用膳的时候,却又有点饿了。张华机敏无比,立刻命人上些点心。

秦琬见宫人呈上几串由银签串着,颜色各异的丸子,几碟精美至极的点心,另外一叠则是蓬松的面皮里裹着名唤“奶油”的东西,还有一杯奶冻,不由笑了起来:“这又是什么?”

听见她问,不用别的宫人来献殷勤,张华已道:“回殿下,房陵公主唤点心为‘泡芙’,奶冻为‘双皮奶’。”

“这种奇奇怪怪,看不出典故,也无甚美感的名字,也只有她会起。”秦恪掂了一个泡芙,尝了一口,才说,“还行。”

自打乔睿成为皇子的老师后,房陵公主秦绮知宫中不得自主,就连主子都有被忽视的,何况臣子?她心疼夫婿,总要给他备些点心充饥,又知他喜欢吃甜的,但大夏的点心大部分都是咸的,便将前世的好东西给鼓捣了出来,放在小篮子里,让他带去。

这些吃食,本来是不能给皇子吃的,甚至连带都不能带进宫。可谁让乔睿是驸马,又是皇子师呢?负责检查的侍卫宫人谁也不敢得罪他,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架不住两位皇子喜欢他。时常跑去乔睿暂住的地方寻他,顺口尝了尝,便缠着也要。

秦绮正愁没有讨好皇子的机会,听见皇子喜欢吃她做的东西,自然使尽了浑身解数。说来也怪,顶尖的御厨纵是依葫芦画瓢做了同样的东西,两位皇子也不是特别买账,独独喜欢这一口。

沈曼早就对秦绮没了半点好感,对她这种自愿折节做厨娘的行为一点干涉的意思都没有,反正御厨学会了之后呈上来,她吃得觉得还可以,权当秦绮还那么点用处,能研发新菜色,比闲人废物好一点点。秦琬压根不理会这些琐事,秦恪素来不注意这些,李贤妃和常山公主秦织倒是想管,劝了几次,也没用,只能听之任之了。

秦琬见泡芙颜色清亮,味道浓郁,本也想尝一个试试。但她很早以前就养成习惯,绝不吃没有人试吃过的东西,尤其是点心,几乎是不碰的。故她端起奶,用勺子轻轻搅了几下,并没有吃的意思,反倒是笑了笑,刚要对父亲说什么,好转移他的注意力,就见秦恪面色发青,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众人大惊失色,秦琬霍地站起,来到父亲身边,二话不说,手指伸到父亲嘴里,同时猛拍他的背,迭声喊:“吐出来,快吐出来!”然后是一连串的命令,没有半分犹豫,“张华,立刻封锁宫殿,喊太医来,将皇后娘娘请过来!另外,让陈玄和常青封锁九门,任何人不得妄动,令萧誉镇守好玄武门,传信沈淮,召诸位宰辅至含元殿!”

来得及么?还来得及么?

秦琬不顾脏污,见父亲呕出了一些秽物,这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心不能乱。

短暂的慌张之后,秦琬已经冷静了下来,所以,她的下一句话就是:“传我手令,宫中诸人,但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杀无赦!若有不合时宜的面孔出现,可以先斩后奏,我恕他们无罪!若有乱兵闯入,常青守宫,陈玄清剿,赐他们便宜行事之权。”

短短几句话,血腥之气已扑鼻而来。

“太医?”鲁王极为吃惊,那本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一点点粉末就价值千金,只要入了口,没有不死的道理,为什么秦恪竟没有死,反倒是请太医?

倘若秦恪真的死了,宫中应当立刻封锁消息,控制局势,好在下一任皇帝成功登基前,不出任何乱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急急忙忙地请太医,就连封锁消息都放在了第二位。

关键时刻,临淄郡公最为冷静:“父王,开弓没有回头箭!”

鲁王狠狠点头,高声道:“陛下已经驾崩,皇后与江都公主为一己私欲,秘不发丧,妄图颠倒阴阳!本王身为先帝之子,陛下亲弟,断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夏江山葬送在一介妇人手里!”

他登高一呼之时,临淄郡公悄然后退,对站在颇远处的心腹周将军低声说:“吩咐你的事情,你可记住了?”

周将军毫不犹豫地说:“卑职万死不辞!”

临淄郡公便露出一丝微笑来。

站在他身后的俊朗男子不着痕迹地瞧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眼中却闪着狠戾的光。

大明宫东门的防守已形同虚设,周将军带兵长驱直入,二话不说,直奔两位皇子读书的地方。

鲁王父子想要皇位,便不能令秦恪的儿子,尤其是年长的儿子活着。但他们不能亲手杀了几位皇子,只能让他们“死于混乱之中”,所以,他们需要一把刀。

周将军已得了临淄郡公的许诺,厚待他的妻儿老小,何况他的心中也对皇室有着怨气,只因他的兄弟被魏王给害死了。倘若换做旁人,面对得是龙子凤孙,屠刀还未必敢挥下去。

魏王自然不会在意这么一个挡路的小人物,但总有人会记得,不是么?

大明宫中,已是火光冲天。

含象殿内一片混乱,宫人与内侍哭喊哀嚎,闯入的乱兵如狼似虎,周将军目光如电,厉声道:“六皇子与七皇子呢?”

“不,不知道!”

周将军拔刀,将说不知的人给杀了,环顾四周,高喊道:“再敢抵抗的,这就是下场!说!六皇子和七皇子在哪里!”

此时,陈玄已带着禁军,赶到了含象殿前,与乱军厮杀起来。

“将军!”瞧见里头的情况,众人心急如焚,两位皇子还在里头啊!都怪敌人来得太快,如,如果两位皇子出了事,他们就算有再大的功劳也保不住啊!

陈玄知道,以秦琬的反应,不可能不会在第一时间内想到两位皇子的安危。但她没说,那就证明她也有点顺水推舟,看看两个弟弟的命大不大的意思。倘若他此时是丽竟门统领,自然会将含象殿给围住,让这座华丽的宫殿和里头所有的人为两位皇子陪葬。但他此时的身份并不是丽竟门大统领,而是南府十六卫之首的左卫大将军,行事自然要遮掩些。故他也拧起眉头,语气有些焦急:“立刻派人喊话,告诉里头的人,叛乱已经被镇压下去,陛下洪福齐天,安然无恙。若他们愿意放下手中的武器,弃暗投明,只要不伤到两位皇子,一切好说。”

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若他们能不伤害两位皇子,我必会全力保他们家人,说到做到!”

他说这样的话,显然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一旦事后被人参上一本,被人说与敌人有勾结都有可能。但也只有这样的话,以及他身为江都公主心腹,天子宠臣的地位,才能令人信服。

周将军听见外头的喊话,心中一惊。

他当然是对临淄郡公忠心不渝的,但他也清楚,他手下这些兵将,都以为皇帝死了,娘们掌家不成样子,才敢做这一票。如今听见皇帝没死,肯定会害怕,果然,众人目光闪动,显然心思不一。

就在这时候,有人高喊:“找到了,找到密道,抓到两位皇子了!”

周将军一咬牙,说:“将两位皇子带过来,我们面对面与陈玄说话!”

见他态度松动,有些人握刀的手也松了下来,周将军察觉到这一幕,更加警惕。只见他命人压着秦政和秦敢,出了含象殿,拿刀指着两位皇子,大声道:“陈玄,你看看,两位皇子是否安然无恙?”

陈玄心中一紧,决意激怒他,便小声对左右说:“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恐有诈,要是被他们骗过去,或者冲出来就糟糕了。你们也绕到后头,想办法潜进去,我在这边拖时间。”

说罢,他才扯着嗓子,高喊道:“我不带人,你带两位皇子走近些,只要确定了两位皇子的安危,我立刻命人开出一条道来!”

他一边说,一边让部下散开,自己大步流星地往含象殿内走去。

周将军见此情景,在心中赞了一声“真汉子”,暗暗告罪,转过身对手下说:“把他们捆上,我带他们过去。”

手下领命,拧着两位皇子,用绳子把他们的手捆上,交给周将军。谁料周将军牵着两位皇子走了十几步,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过身来,众人不明所以,便见他狠狠朝两位皇子砍去!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复仇之路

周将军这一举动来得太过突兀,众人已是惊呆了,只能浑身冰凉地看着屠刀挥向两位皇子,斩向自己的未来。

唯有陈玄例外。

他已经看清楚了周将军眼底藏着的东西,那样的疯狂绝望,孤注一掷,简直就像饿到极处的人,面前却有一盘山珍海味。这种时候,纵是骨肉至亲来了,也是不能阻止这个人动手的。

正因为看清楚了这一点,本打算冒着被怀疑危险也要激怒他的陈玄才改变了主意,营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舞台,给予了周将军单独将两位皇子带出来的机会,自己则恰到好处的放慢步伐,乍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小心谨慎,一步都不敢错,更不敢靠得太近,唯恐激怒周将军一样。

也正是这份“距离”,就算他立刻“反应过来”,飞奔着扑上去,也是来不及的!

屠刀挥向自己的那一瞬,秦敢已经吓傻了——他到底是个孩子,素日又养尊处优,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学业比不上哥哥,又或者不被皇后娘娘重视,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浑身已是彻底僵住,只觉得四肢都已不是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都来不及做。

这时,他感觉到一股大力,将他推向前方。

痛,无与伦比的痛。

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身上,七皇子秦敢茫然地抬起头,就见那位“陈将军”满身是血,将他牢牢护着,身旁厮杀声震天,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却满是怜悯。

怜悯,为什么会怜悯?

秦敢怔怔地抬起手,想要往自己脸上抹一把,却被陈玄牢牢按住,只听陈玄轻声道:“殿下请稍作忍耐,太医马上就到了!”

太医?

脸部的灼烧感越来越强,鲜血不住流淌,滴到地面上。

我的脸…

秦敢毕竟还是个孩子,经受不住这等刺激,已然昏了过去。

陈玄抱着七皇子,目光落到脸色虽苍白,神色却很冷静的六皇子身上,眼底终于有了一缕的笑意。

这可真是比他所想最好情景,还要好一万倍。

与七皇子秦敢相比,六皇子秦政的表现确实很抢眼——他冷静、理智、果断,哪怕被束缚,也时时刻刻在判断着情况,甚至在敌人挥刀斩向自己的时候,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倘若他不是皇子,也不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将亲弟弟推向屠刀的话。

就在那一瞬,陈玄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救下七皇子秦敢。

一个活着,却已经破了相的皇子,当然是活着比死了好。只因他如果活着,非但永远都没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也会永远怨恨令他变成这幅模样的人,脸上那道治不好的恐怖伤疤也会提醒着所有人,他们看好的六皇子曾做过什么。

如果秦敢死了,这些不光彩很快就会被盖过,掩埋在尘埃下,什么都不剩。只有让秦敢活着,好好地活着,才最美妙。“将军——”手下凑了过来,有些战战兢兢的,看都不敢去看六皇子一眼。

才多大孩子啊,就这样心狠手辣,刚才那一幕看得他们整个人浑身发冷,整个人都像掉到了冰窟窿里。偏偏对方又是皇子,将来若秦政登基了,想到他们这些人见证过他戕害弟弟的情景,他们岂有命在?

陈玄见众人态度,心中满意,便问:“蓬莱殿怎么样了?”

他对常青的本事深信不疑,自然明白,只要常青在,蓬莱殿一定像铁桶一般。虽说鲁王父子肯定会针对萧誉,但萧誉也不是没有防范,丽竟门和血影的探子又早早都准备好了,只待请君入瓮。

如果皇帝没有中毒…

想到这里,陈玄的心沉了下去。

倘若陛下真的龙御归天,纵然拼着被殿下不信任,他也要说服江都公主暂且立幼主为帝,以渡过这段谁都没料到的时光。毕竟,除了六皇子和七皇子外,不是还有年纪极小的八皇子和九皇子么?若是从前,这等行为当然是会被朝臣唾弃的,可谁让六皇子亲手送了个天大的把柄呢?

他尚且是这种心态,就更不要说常青了。

蓬莱殿内一片寂静,殿外却是杀声震天。

“殿下——”常青见秦琬缓缓走出大殿,张华紧随其后,不由动容,“千金之躯,不立危墙之下,殿下——”

秦琬摇了摇头,平静道:“陛下需要休息,他们太吵了。”

这等时候,再没有什么比皇帝亲自出面更能平定大局的了,但秦恪虽将剧毒吐出大半,又服了汤药催吐,性命是肯定保住了,精神却仍旧有些不济。这种时候,秦琬宁愿自己担着风险,面对的压力更大,也不愿让父亲受累。故她看了一眼张华,向对方轻轻颌首:“有劳了。”

张华深吸一口气,用他那又尖又细,却十分洪亮的嗓音喊到:“陛下洪福齐天,安然无恙,尔等还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常青对左右使了个眼神,立刻有人高声复述道:“陛下洪福齐天,安然无恙,尔等还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秦琬神色沉静,加了一句:“他们若停止抵抗,我可以饶他们不死。”

“尔等若停止抵抗,可饶过性命!”

鲁王心中咯噔一下,刚想说什么,临淄郡公的眼睛已赤红如血:“莫要被妇人所欺,给我杀!”

他当然知道,父亲退缩了。

鲁王本就是这样的人,该狠辣果决的时候便会露出懦弱的一面,不该狠辣的时候,偏要穷追猛打。

面对强者战战兢兢,面对弱者以势相凌。

临淄郡公看不起这样的鲁王,却没办法改变鲁王是他父亲的事实,又因秦琬对他的压制,几位兄弟的针对,令他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但在这个时候,他却一定要拼!

鲁王的心思,他明白,皇帝未必会杀他们,顶多是贬为庶人,流放而已。但那样的生活,他宁愿死,也是不要的!

要赢就赢得干净利落,要输就输得一败涂地!

临淄郡公遥望着蓬莱殿上身着玄服的女子,眼中是桀骜到近乎炽热的光芒——他的对手,唯有江都公主一人而已!

你有勇气走出大殿,面对乱箭刀兵,做将士们的定海神针;难道我就没有勇气冲锋陷阵,为自己的雄心壮志,耗尽最后一丝热血?

想让我低头,除非我死!

常青眉头紧缩,低声道:“拿弓箭来。”

“不用——”秦琬头也不回,淡淡道,“不需要你动手。”

“殿下?”

秦琬的语气很平静,眼中无喜无悲:“也是时候了。”

常青还没明白秦琬的意思,就见临淄郡公已经带着兵马,突破了蓬莱殿大门的防线,不由大惊,手已经按上了刀兵,准备舍弃性命保护秦琬。

临淄郡公冲得很快——他的马本就是万一挑一的良驹,他的武艺也是苦练过的,纵然十余个壮汉围攻,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他的手很稳,刀很快,盔甲更结实,普通弓箭落到他的身上,几乎没办法穿透。

他带着部队,宛若一柄尖刀,几乎要冲到台阶前,面对最后一道壁障,这才猛地停下。

就在这时,紧紧跟着他的银甲骑士,毫不犹豫地将长刀斩向了临淄郡公所骑的骏马。

这一刀,深可入骨,纵是久经训练的战马也受不住,一声长嘶,疯狂地奔跑,浑然不顾上面的临淄郡王。

临淄郡王死死地抓着缰绳,却被战马拖行,闯入站圈。

银甲骑士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调转马头,毅然冲向了鲁王!

他这一串举动实在太快,众人完全反应不过来,鲁王的心腹骑士们真要阻挡,就见银甲骑士挽弓,搭箭。

霎时间,连珠箭犹如流星一般,朝鲁王射去。

这样近的距离,配上他的臂力,令鲁王立刻就从马上栽倒下去。

寿春郡公已吓得面无人色,他疯狂地驱马,想要逃跑,谁料银甲骑士神色萧索,没有再砍杀下去,而是扔下武器,颓然地靠着宫墙,一副听由天命的模样。

见他如此,也不知是谁扔了武器,只听见金属坠地的声音接连响起,天地之间,唯余寿春郡公的嘶喊:“秦炎,你弑父杀兄,你不得好死!”

弑父杀兄…么?

银甲骑士的眼神一片空茫,他在笑,笑得悲怆,笑得凄惶,笑得苍凉。

我没有父亲,也没有兄弟,没有!

他们死了,你看到了么?

姐姐,你看到了么?

陈玄赶到的时候,恰好瞧见这一幕,心中松了一口气。

不枉他们从兴平公主出嫁后,就在秦炎身边安插人,夜以继日,持之以恒地洗脑,终于让这位王孙公子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复仇者。

鲁王父子只知权势财富,却不知有些人本就与他们不同,再多的功名利禄都比不上感情来得珍贵。

张华小声问:“殿下——”

“找间干净屋子,先将秦炎看起来。”秦琬沉声道,“陈玄,你带人去诸王府、公主府,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常青,你派人通知萧誉和沈淮,封锁长安,一只苍蝇也别想给我飞出去。”

第四百五十九章 唯我独尊

阴暗的宫殿中,没有一丝烛火,幽冷至极,仿佛这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陈旧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嘎吱”的声响,也带来了温暖的阳光,秦炎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瞧见来人,先是一怔,旋即就露出满不在乎,还带了一丝轻嘲的神情,对他的堂姐也不留半分情面:“我当是谁,原是江都公主。”

秦琬不理会他的暗讽,淡淡道:“大夏与吐蕃之间,必有一战。”

秦炎收敛起轻慢的神色,身子坐直,眼中已透着凌厉的光,就听秦琬不紧不慢地说:“大夏与吐蕃曾定下盟约,永世交好。一旦边境生出是非,诸将未免束手束脚,不敢妄动。若有皇族为帅,诸多隐患,少说去了一半。”

听见她这么说,秦炎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江都公主,好,果然是江都公主!我这个弑父杀兄,大逆不道,合该千刀万剐的罪人,你居然敢用,就不怕青史之上,遗臭万年么?”

“我从不在意无关紧要之人的评论。”秦琬的神色非常平静,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我说你是对的,你就是对的,就算全天下人都说你是错的,你还是对的。”

秦炎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颓然地倒在桌子上,没有再说一个字。

为何要笑?

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哭。

“鲁王叛乱,自当除族,我会令蜀王修改玉牒,重新记入梁王的名字。”不顾秦炎吃惊的神色,秦琬不疾不徐地说,“从今往后,你就不是鲁王的儿子,而是梁王的嗣子,梁郡王。我赐你军权,你可挑选精锐操练,然后吐蕃若敢来犯,你——”

“打得他们闻风丧胆,不敢再战!”

不是商讨,而是命令。

秦炎沉默半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若我针对吐蕃太过,姐姐怎么办?”在弟弟身上吃的亏,打输的仗,会不会被无能的吐蕃赞普迁怒到姐姐身上,若真是如此,兴平公主的日子可怎么过?

秦琬站了起来,望着他的目光带了一丝惊奇,好像他问的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可笑:“你不明白?”

“明…白?”

“强者拥有颠倒是非的权利。”秦琬转过身,陈玄替她推开门,就见她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只抛下一句,“而弱者,就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大门重新合上,隔绝了所有的阳光,却曾带来一丝光明和希望。

秦炎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只觉一片空茫。

陈玄若有所思,便听秦琬问:“在想什么?”

“回殿下。”陈玄忙道,“秦…梁郡王他,真能想通么?”

秦琬停下脚步,缓缓道:“他会想通的,相邻国与国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友好,有得只是暗自积蓄力量的表面友谊与臣服。大夏越强,兴平公主的地位就越能得到保障,这一点,相较大义公主与前朝诸多和亲公主,就已经能看得分明了,更何况——”秦琬顿了顿,才道,“在吐蕃,能够享有祭祀的,只有他们的赞蒙,也就是王后。就算是王后,也不一定能与王并尊,享有祭祀,只不过有这个资格罢了。”

兴平公主在吐蕃的地位虽然很高,享有赞蒙的尊称,赞普也亲自为她加冕,修筑宫殿,但她仍旧不是王后。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娶一个异国女子,对男人来说再平常不过,但对一个国王来说,封异国公主做王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这个男人被迷得神魂颠倒,彻底不管国内尤其是贵族们的意见,或者诸国之间本来就有通婚惯例,再或者…对方来自于一个很强的国家,强到你不能对抗,只能依仗。

就如大义公主,她有大夏做臂助,又有东西突厥的分裂,才成为了大可敦,甚至平安回到了大夏。至于前朝,不管是汉,还是燕的和亲公主,尤其是汉朝前期,迫于异族武力,不得不呈上的和亲公主,也就是高级一些的玩物罢了,又有几个不是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

陈玄心中有些感慨,就听秦琬说:“我给他三个时辰,若他没能出来,你就进去把他给杀了。”

她只给三个时辰的时间,秦炎若能想通,便会是位高权重的梁郡王,若是这么长时间还想不通,那就不必活着了。

陈玄略带惊愕地抬头,恰好迎上秦琬冷漠却完美无缺的侧脸。

这本是之前的她绝对不会说的话,现在说来,却是轻描淡写,却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陈玄怔怔地,不知该说什么好,秦琬忽地笑了:“子深,我曾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该无愧于心。倘若可以,最好不要牺牲任何人,即便真要牺牲,罪孽也由我一力承担。时至今日,才知自己何等狂妄自负,而有些人,也是不值得我这样做的。夏臣,你说是不是?”

常青已走了过来,利落回禀道:“回殿下,已经查清了!”

陈玄虽是丽竟门大统领,但论及刑讯手段的阴狠毒辣,对人体结构的了如指掌,以及身为杀手的百无禁忌,他远远比不上常青。平常倒也罢了,如今秦琬要在短时间内查清一切,陈玄又身负要事在身,自然是常青出手来得快准狠。

正因为如此,常青也加了一句:“有些犯人已神志不清,断不能令他们脏了殿下的眼睛。”

他这话当然是修饰过的,那些人何止神志不清,简直不成人形。秦琬若执意要去,看到的,怕是比修罗场还要残酷千百倍的场景。

秦琬也猜到了这一点,换做平时,她肯定会婉言劝几句,此时却毫无波澜:“说。”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两位皇子喜欢吃房陵公主做的东西,房陵公主为讨好他们,也会多做些。但她到底是公主之尊,不是厨娘,两位皇子,尤其是七皇子秦敢的嘴又很刁。冷了不吃,不新鲜不吃,而且,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