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远看去只是小小一团,飙射到空中,忽然一震光芒大作,在半空中展开扇形巨大的淡绿色光图,光中隐约有图案,只是飞雪中一时看不清,只听见细微嗡嗡之声不绝,射向天弃等人的箭瞬间被绿光挡下。

与此同时天际七条人影飘下,拎住了天弃等人,那七人还要冲过绿色光幕去抓光幕那头的景横波,当先一人手一伸,就是一声怪叫,“好痛!”

幽光大盛,将景横波身影映得微微动荡如在水波之中,而容色似雪,双眸黑如永夜。

“别了。谢谢最后你们还在。”

所有人读出那一霎的口型。

随即便见那女子抬手一指,噼啪一声,头顶开国女皇神像低垂的眼中,忽然射出两道乌光,乌光正击在景横波脚下地面,和她脚尖只差毫厘。

乌光落地的一霎,四射黑光如剑,几个冲进欲图抓住景横波的人,被乌光扫及,惨叫一声向后翻倒,半空中鲜血横洒。

景横波垂下眼,看一眼绿光那头,被七杀护住的紫蕊拥雪,再看一眼脚下,缓缓开启的洞口。

依稀那日,她和拥雪,顺着地底寝殿通道前行,看见前方一个出口,爬了上去。

出来后,两人怔住。

头顶开国女皇像目光凝注,眼前广场空阔,明净如水。月光荡涤而过,似真似幻。

“想不到出口在这里。”

“不过好像能出不能进。”

“未必,你看这出口的位置,好像正对着女皇神像的眼睛。也许开启的机关就在神像中。”

“我觉得这个出口也是入口,也许连接着另外的通道,不过未必是安全通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听见好像隔墙就有水声。”

“管它是什么,反正咱们用不着。”

“那可未必。这一定是皇家逃生通道。”

“我可用不着逃生通道,有宫胤在,我不会出事,出了事,我也不会离开他,我和他一起死在皇城似乎也不错。然后我带着他穿回去,在现代过甜甜蜜蜜生活,多好。”

“嗯。咱们一定一辈子用不上。”

“那回吧。等他有空,我带他来玩玩,嘿嘿,先不告诉他,给他个惊喜。”

“大波姐姐,你能不每句话都提及国师吗?”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叫恋爱,恋爱就是这样的,说个名字都觉得甜蜜…哎算了算了,和你说也不懂…”

呵呵,真的不懂啊,这人世间的爱恨。

乌光将散,洞口只出三分,不能容一人进入。

她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砰一声,几个等乌光散去,扑上来想要抓住她,或者跟进洞口的人,在合拢的坚硬地面上,撞了个头破血流。

半空中绿光也在这一瞬散去,一样东西从半空坠落,重重砸在雪地上。

方形,四角却圆,表面乳白光泽温润,雕刻着镂空的瑞草花纹,从镂空的缝隙里,隐约透出幽绿的微光。

当初宫胤的赠送。

玉盒落地,一朵枯黄的干花,从盒子的缝隙中震出,零落于雪地。

转眼碎了,落一地淡黄粉屑,被风一吹,卷入雪中,散去。

梦里寻花,拾一朵,失一朵。

含恨饮鸩,咽一生,夜一生。

(卷一终)

------题外话------

女帝本色第一章护佑

她在黑暗中醒来。

意识刚刚回到躯体的时候,只感觉到疼痛,无尽的疼痛,似燃烧的黑火,在体内深处蔓延妖舞,所经之处,血肉崩毁,筋脉卷缩,五脏六腑都似化了灰。

她全部的意志都先用来抵御这一阵阵的疼痛,好一阵子似乎不那么痛了,又似乎已经痛麻木了,她才缓缓睁开眼来。

第一个意识是自己怎么还没死?

第二个意识是哦对了,要痛三天才死。

绯罗的话响在耳侧,“…陛下,这药是我们精心为你准备,可以让你浑身肌体渐渐僵硬,内脏腐烂而死。历时三天三夜,三天之后,你会化为僵尸却容颜如生。”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死了还很美算什么福利?

心里涌起一股烦躁,也是一股黑色的毒火,烧得她烦躁不安——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死!

死了就可以穿回去了!

死了就可以不要回忆这些见鬼的破事!

死了就可以不要想起…

她想猛烈地甩头,甩掉脑子里一霎而来的血与火的记忆,她以为自己很用力了,脖子却只是动了动,喉间发出一股模糊的呻吟。

一只手指忽然摸上了她的额。

景横波浑身立即僵硬了。

有人!

竟然有人!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地下隧道,黑暗无边,一只冰冷的手指…

遇上粽子了吗!

至于这么倒霉吗!

死在粽子手里和死于毒药熬煎都很接受不了好吗!

她想要尖叫,挣扎半天还是只能发出破碎的呻吟,太痛了,痛得她没任何抵抗能力,痛得她神智恍惚,隐约只觉得粽子冰凉的手指把了把她的脉,然后慢慢将她扶起,又慢慢将她挪到自己背上。

趴上去的那一刻,她很担心会不会碰到长长的毛什么的。但是没有,身下是冰冷的衣料,稍稍有些粗糙,背有点弯,不算宽阔。

这只没毛的粽子,是打算把她背进他的棺材一起过死后世界吗?

她挣扎不了,也不想挣扎,爱咋咋。

身体的疼痛和胸口的堵塞让她什么都不想回忆,什么都不想面对,只好放纵自己胡思乱想,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维,将那些飞雪落血的过往覆盖。

她怕自己一静下来,就会尖叫哭泣,崩溃发疯。那死得一定会很难看,能美美的死,为什么一定要涕泪横流地亡?

身下的粽子走路很慢,走几步停一停,有时候还要摸摸墙壁,她隐约听见他的气喘,感觉是个老年男子。

她记忆中不曾遇见过这样的人。

这个背悠悠晃晃,她反而觉得舒服了些,好半晌找回了声音。

“你…是谁?”

声音在悠长隧道里回响,有些失真。

背着她的粽子一阵低咳,声音微哑。

“陛下…你好些了吗…”

听见回答她心中一定,不是粽子。随即苦笑一声:“快死的人,好不好受很重要吗?”

他不答,又走了几步,道:“你的毒没有想象中重,你死不掉的…你毕竟吃过解药。”

她心中一喜,随即又一痛,“真的吗?”

真不知该欢喜还是难过,似乎不用死了很好,毕竟什么死了穿回去的可能性实在很小。但活着,就代表要做很多很多事,要挣扎重新开始,而她如此疲倦。

“…好好调养…你会好的…”他说一句,咳嗽一声,感觉风烛残年,下一瞬就要熄灭生命之火。

“你悠着点…”她担心地道,随即又叹口气,“好好调养…这天下,有我容身之所吗…”

“别怕,陛下。”他道,“你的根基在民间。回民间去,你才能东山再起。宫廷只会越来越束缚你,压抑你,困住你,直至…葬送了你。”

她默然。

人生不是一加一的算法,不是被减了就立即可以加回来。她知道自己该恨,该怨,该奋起拔剑说要报仇,可此刻,最起码此刻,她万念俱灰。

地面上到处都是她的仇人,而她,重伤被一个老头子背着在地下穿行,前途如这隧道,深幽无亮。

翠姐死了,静筠叛了,还有,还有那个人…

她呼吸忽然哽住,眼前金星直冒,似又被人当胸劈了一刀。

是什么时候心念深种,想起他便如阅遍一生。一个名字便是一道伤疤,轻轻一触连皮带肉,鲜血淋漓。

她只能呵呵笑。

去他妈的,都这样了,还想,贱骨头!

她在心底恶狠狠骂自己几句,伏在那人背上叹口气。

“…你到底是谁…”

“陛下不认识我…”他咳嗽,带笑道,“宫里的一个老太监…老得自己都快忘记名字了。”

她听着他空洞的咳嗽声,有点怜悯地拍拍他的背。

他的背很僵硬,有点冷。

“你…怎么会能找到这里…为什么来救我…”

“陛下帮助过很多人…宫里…”他道,“有次老奴受了伤,无钱医治,是陛下命人拿钱来救了老奴…”

景横波觉得隐约似乎有这回事,好像是有次紫蕊说一个看守偏宫的老太监很可怜,她便命人去照顾一二。这样的事儿她在宫里干得很多,实在也记不清谁对谁。

“…明城女王开了地下寝殿,命人搜寻陛下您,大家都有点害怕,老奴人微言轻,被分在最偏远的隧道查看,一个人走得很远,无意中推开了一道门,就看见了陛下您…”

她迷迷糊糊地想,确实啊,开国女皇这个地下通道简直不能叫通道,叫地宫才对,当初她和拥雪发现地下殿,直接就被震呆了。地下建筑恢弘华丽,道路四通八达,乍一看让人以为地上宫殿被搬到地下来了,她和拥雪都没敢多走,顺着一条道,就发现了很多要紧东西。真要探索那里,没有个一年半载是不行的。

她感觉那个地下殿应该不是女王都能进去的,静筠知道入口,可能也是机缘巧合,否则皇图绢书就轮不到她来拿了。

黑暗的隧道似乎很长,响着他低低的咳嗽和微微的喘息。

她有点畏惧这样的静寂,会让她想起很多不该想的事,翠姐的脸,静筠的笑,群臣的冷面,还有…她烦躁地摇头,努力地找点别的话题,“…我们来聊天吧…你是哪里人…”

“禹国…”

“如果…”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我想离开,到哪里最合适?”

“对于大荒来说,论起安全度…”他咳咳喘喘地道,“有个老说法…帝歌不如六国,六国不如八部,上四部不如下四部…”

“什么意思?”

“大荒格局复杂,这样复杂的格局,肯定是离越远越好,越中心越不安全。”

她想想也是,那个人也这样教过她…

“那你说哪个部最好?”她立即提出新问题,打断自己的思绪。

“…玳瑁或者沉铁吧…”

“沉铁不是上四部么?”

“是所有六国八部中,位置比较接近中心的两部…也是和六国八部都交往频繁的两部,民风淳厚,王权较为稳定,位置也好,到哪国哪部都不算远,其中玳瑁部靠近黑水沼泽,听起来很可怕,但正因为如此,反而令人不敢轻易进入。只是既然有了这一层,所以那里聚集了一批淘金冒险的商人,也有逃避朝廷追缉的大盗,还有各国各部的流亡叛逆人物,龙蛇混杂,火拼不断。那里盛产名贵玳瑁,而黑水沼泽虽然可怕,却在四周有着别处无法比拟的奇特产出。向来是冒险者争夺的天堂。在那里势力很容易崛起,也很容易瞬间陨灭…不过这也是我听来的传说,陛下一介女子,不要去那复杂的地方冒险为好…”老太监说了一大段话,越发气喘吁吁,步伐缓慢。

景横波“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玳瑁部据说有个神奇人物…以后陛下如果游历到那里,也许有机会见到…如果那人肯帮您…也许一切会有不同?”

“哦?”她懒懒地问,并不是很有兴趣。

“传说里是个叫穆先生的人…”他道,“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据说就是在他的控制下,复杂的玳瑁黑水郡才在这么多年没有出现过大的变故,他在那里很有势力,如果陛下遇见他,最起码不要得罪他…”

“哦知道了。”她还是随意听听,不打算放在心上。

未来忽然变得很远,她没有力气多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