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古长月会暗恼,这后宫里的女人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听话的,他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温驯的皇后,这个皇后可以不聪明,可以不漂亮,甚至可以无子嗣,但必须与前朝毫无瓜葛。原本以为宁页在“一三七诛臣案”之后会收敛,宁妃也能得到教训,知道适可而止,可是这些人总是在令古长月失望。

对于权利的贪婪从来都是罪恶之源,似乎没有人可以抵抗得了无上权利带来的巨大诱人。

唯一令古长月感到欣慰的事情是,江家和楚家上次被君家整得足够惨,至少目前为止翻不起多大的浪来了,而君家这些天的主动削权也是他乐于见到的,原本他还以为君隐接替君发财的位置后会大展拳脚,倒没有想到他接过权柄后的第一件事是将君家门生下放。

“皇上,君隐大人求见。”太监尖细的声音传话。

“好,让他在御书房等我。”换作以往,古长月是很讨厌见到君家的人,每次看到君隐或者君发财,他就像看到了他们背后的镰刀,会随时取他的性命,可是最近,他越来越喜欢君隐求见他,因为每次君隐来见,都有好事。

君隐在御书房中站得笔直,执着拂尘的太监目不斜视,只轻轻弹了一下按在拂尘上的小指,君隐恍若未见一般,神色安然。

参拜过古长月,君隐果不其然又递上了一份奏折,奏折中写着江南三省的丝绸,瓷器,茶叶生意君家已无力继续管理,愿上缴国库,献给皇上。

古长月这半月来已见多了君隐的这种奏折,便不觉为奇,只是江南一块沃土,君家舍得这么快交出来倒有些令他吃惊:“君府一向以天下商人之宗自居,君爱卿为何屡次将生意交给朕?”

“皇上过奖,君家不过是赚得些小钱谋些小利,不敢商人之宗自居,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臣只是代皇上管理。”君隐不卑不亢,声音平缓,于外人他似乎永远平和得毫无情绪一般。

“江南多美人,上次江南送进宫来的舞姬爱卿可有见过?”无人不爱美人,江南送来的女子永远是娇滴滴水灵灵的,皇帝也爱,他只要一想到,这样的美人君家曾经唾手可得,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像是君家享用过之后才把这些女子送给他的一般。

得到越多,便想要更多,人的贪心是永无止境的,在古长月责怪宁妃兄妹贪婪的时候,却没有想过他一样是贪得无厌之人,哪怕君家交出了江南,他们还想将君家曾在江南有过的一切都抹除干净,重新烙上他古氏皇族的徽章,却不想想,若无君家,何来的盛世天下。

忘恩负义,大抵就是说这种人。

君隐躬身行礼,认真说道:“微臣并不爱歌舞,所以并未见过那些舞姬,君家也从不豢养歌舞姬。”

“哦,爱卿此话是说朕奢靡淫秽了?”古长月有意刁难,鸡蛋里挑骨头也不过如此。

“皇上贵为九五之尊,日夜辛劳,有歌舞为伴自是理所应当,臣等策马提鞭尚不及皇上半分辛苦,自然不敢放松。”君隐从容回话,羲和国第一公子的睿智,古长月早已领略过,所以他不该想在语言上挑出君隐的毛病。

被君隐不软不硬顶了一句的古长月有些闷气,他很想将君家的尊严和脸皮扔在地上踩在脚下,让他们如同一条狗一样跪在自己脚下,苦苦求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哪怕君家已交出了半个君府,依然傲气十足。

古长月最见不得有人比他还要高傲!

“爱卿若无他事,便先退下吧。”古长月看着君隐这般傲然的样子便来气,挥挥手干脆不去看他。

“谢皇上,微臣告退。”君隐再次行礼,礼数周全地自御书房离开,他太过熟悉这皇宫的每一处,闭着眼睛他也知道走过十七步便是台阶,台阶一共三十六阶,白玉雕砌的玉栏上有龙腾九天图,祥云团簇,走完最后一个台阶,台阶两侧各放一棵千年苍松,松叶常年青绿,君隐的袖子轻轻碰过那盆苍松,连松叶也不曾拂动,而他的袖中已有了一树叶。

那是一种特制的纸,颜色青绿与松叶无异,一层层展开,便可见上面用墨笔写着的蝇头小楷。

君隐细细看完,望着窗外叹息一声:“玉歆啊玉歆,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那些蝇头小楷写着君玉歆和顾舒玄是如何让顾舒玄这个人一次又一次无形地出现在慕月公主生活中的,今日是他一首小诗,明日是他一则故事,后日还提起了他曾经画过一副美人像,那美人越看越像公主,他们两个在用一种侵蚀慕月公主生活的方法,让顾舒玄无处不在。

或许一开始的慕月公主并未上心,可是当这个人的名字反复出现的时候,她便会不经意地留意起来,就好似在你新得了一件衣服之后,你会渐渐发现身边许多人都有这件衣服。

“君忠。”君隐唤了一声,可是出现的人却并不是他。

“公子。”

“君忠呢?”

“统领…统领…”那人迟疑着不知该怎么说。

“他去哪里了?”君隐眉峰一敛,君忠从不离府,也不离开他身边,此时却不在?

“统领去处理一些事情。”那人回话。

然后那人便将统领最近做的那些事一一说与了君隐来听,君隐听着时而皱眉,时而发笑,末了只说,玉歆啊玉歆,你是要将君府黑脸这个角色唱到底吗?

“等君忠回来叫他来见我。”君隐并没有责怪君忠的擅离职守,他能全心全意为君玉歆所用是一件好事。

就在君隐前脚刚离开御书房,后脚便有太监来请皇上去一趟皇后的宫中,皇后称有要事与要皇帝商量,请皇帝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

太久没有人来的皇后宫中显得有些冷清,但这并不影响这里的雍容华贵,楚环也只有凭着这些华美的装饰才能时时提醒自己,她依然是那个皇后,那个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不管外人如何将她遗忘,她的地位始终在那里,只要楚家一天不倒,她的皇后之位便一日无人敢觊觎!

当太监传话皇上驾到的时候,楚环已换上最得体的衣服,画了最精致的妆容,神色恭敬地跪迎在门口,便是已被冷落得再久,她依然不会求着古长月回头看自己一眼,楚环很清楚,女人的眼泪有用只是有用一时,对于古长月这样的帝王,想长久地陪在他身边,只有变得很强,成为他的助手,否则眼泪总有流干时,柔情总有枯竭时,美貌总有衰败时,唯有智慧可以一直闪烁。

所以楚环被冷落了近两个月都不曾着急过,她只是在安静地在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可以令她一跃翻身,继续成为那只骄傲的凤凰。

今日便是她的机会。

“你有话要跟朕说?”古长月径直从楚环身边走过,没有半分停留,甚至没有去看一眼楚环用心妆点过的美丽容貌。

“回皇上的话,臣妾的确有话要说。”楚环跪着转了个身,依然恭敬,“臣妾恳请皇上不要将慕月公主下嫁于离诀国皇子顾星云。”

古长月盯着楚环看了许久,冷笑一声:“朕有没有说过,朕很讨厌后宫的女人干政?”

“臣妾不仅仅是后宫的女人,臣妾更是楚家的女儿,是皇上的干将。”楚环终于抬起头来,她头顶上的那只凤钗微微一晃,金色的鎏苏摇动,她的风姿添几分艳丽。

古长月冷眼看着她,其实不论是楚家也好,江家也罢,又或是君家,他谁都不喜欢,他喜欢的是这天下的人只知道一个古姓,但楚环说得没错,至少在目前而言,愿意跟古长月站在一处的只有楚家,在他还没有完全将三大世族全部赶尽杀绝的时候,他还是很乐意有楚家这样一个帮手的。

于是古长月给了楚环一个机会,让她把话说完整,聪明的皇后楚环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说道:

“臣妾有五个理由,一,两国联姻实际上为了方便彼此控制,而顾舒玄比顾星云更为软弱无能,方便我们操控;

二,顾星云此次来羲和国是抱着必娶慕月的目的来的,如果指婚给顾舒玄,他们两兄弟不和,便是离诀国内政不和,这对我羲和国来说是好事;

三,顾星云在离诀国哪怕地位再高,也只是一个庶出的皇子,而公主是何等尊贵之人,岂可下嫁庶子?

四,顾舒玄若娶了慕月,皇上您便可以放顾舒玄回离诀,留下顾星云做为质子,顾星云是现在离诀国皇后的孩子,我想这个人质比起一个空有其名的离诀国太子更为有用;

五,顾舒玄与宰相府君小姐之间关系暧昧不清,臣妾想,皇上并不愿意看到离诀国的质子与我羲和国的宰相府有何关联。”

第129章:遥控楚家

楚环几乎是一气呵成,中间连停都未停一下,可想她这番话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在心底默念了多次,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个发音都经过无数次的琢磨和研究,她必须保证她的每一句话都能正在古长月的要害,只有将羲和国的利益说到最大化,古长月才会考虑她的建议。

果然古长月的目光变得有些迟疑,他向来疑心病重,哪怕已有些信服楚环的话,依然还是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臣妾想解除禁足令,便知道需要变得有用,所以没有教臣妾说这些话,人被逼急了,是会急中生智的。”楚环坦然地看着古长月,但双手微微握起,这些话,自然不是她自己能说出来的,但她绝不可以告诉古长月谁是背后那个指使的人。

古长月起身,拉起仍跪在地上的楚环:“传令下去,今日朕留在皇后这里就寝。”

楚环温婉一笑,那笑容中满是如释重负。

听到古长月留宿皇后宫中之后备感欣喜的人还有一个人,那人便是慕月公主,她几乎高兴得跳起来,紧紧抓着贴身丫鬟的手直转圈,小脸涨得通红。

小丫鬟像是替自家公主高兴一般,笑得两颗虎牙露出来,格外可爱。

消息连过夜都没有,便传出了宫中,传出了京城,传到了京郊那个小小的屋子中,那时顾舒玄正与白帝羽在棋盘上厮杀,君玉歆走过去替白帝羽落了一粒子,围杀了顾舒玄一片棋。

“我倒不知道君小姐还深谙棋道。”顾舒玄抬首笑道,这两人极可笑,各自心中揣着无尽的苦楚,却都要在对方面前逞强,一个比一个装得更加淡若轻风。

“你不知道的多了。”君玉歆拉起白帝羽自己坐到了顾舒玄对面,探出手来捡了一粒棋子,看着棋盘上的棋局若有所思。

白帝羽疑惑不已,君玉歆不是个瞎子吗?瞎子会下肓棋他知道,但他没有听说过瞎子半道中掺进来也能下好一盘棋的。

君玉歆没有解释下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边看着棋盘一边说道:“两位的好事成了,今日可以痛饮一番。”

白帝羽与顾舒玄对视一眼,识趣地退下去,将屋子留给顾舒玄和君玉歆二人。

君玉歆一边落子一边说道:“我倒是好奇,顾公子是怎么说动楚家的,单凭一个慕月公主可是无法成事的。”

顾舒玄看着君玉歆光润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烛光,而她纤纤十指中夹着一粒黑棋,与她胜雪的肌肤相映成趣,他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泛出温柔的神色,说道:“我只是告诉了楚佩,顾星云与凌王爷有过来往。”

“啪”!

君玉歆落子有些重,发出一声脆响:“顾星云与凌王爷,古长凌,古长月的弟弟?”

“正是。”顾舒玄下棋时有一种胸中自有千般丘壑,故而胸有成竹的气势,他缓缓落子,说道:“楚家也知道古长凌身边站的是江家,古长凌与顾星云有来往,也就是江家与顾星云有关系,正处于极端恶劣状态下的楚家不会眼睁睁看着顾星云迎娶慕月,江家再次得势的。所以他们选择我,并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

“所以慕月公主不过是一个幌子,你让我送进宫的情报,叫我的线人跟公主说让她去找楚环求情,实际上不过是为了防止古长月彻查下去,会查到你身上。若有了公主在前,古长月再怎么查,也无法对你生疑,你把用慕月公主去找楚环一事来掩饰你的行径。”君玉歆摇头一笑,她便知道,顾舒玄岂是走棋只看一步的人,他早就准备好了,只等时机一到,便会纵横开阖,而他稳坐钓鱼台,只等鱼上钩。

前面做了那么多,让慕月公主一点点爱上顾舒玄,一点点地更想嫁给顾舒玄,而不是顾星云,都只是为了今晚这件事而已。顾舒玄好耐心,舍得放这么长的线,只为钓这样一条鱼。

他是这般的煞费苦心啊,只为娶慕月公主。

君玉歆自嘲一笑,也只有慕月公主这样身份的人,才值得顾舒玄如此用心吧?

“君小姐一向聪慧的。”顾舒玄拣了一粒白子,把玩在手中,明明心里头的钝痛像是有谁在磨盘一点点碾碎着他的心脏,却必须要装作毫不在意对方的样子。

“多谢顾公子相助。”君玉歆突然说道。

“谢我什么?”顾舒玄不解。

“很快顾公子就会知道了。”君玉歆抛下棋子起身离开,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顾舒玄的事成了,那么她的机会也来了。

白帝羽进来时,看到棋盘上的残局,连连皱眉,黑白二子咬得很紧,厮杀如战场,谁都不曾让半分。他仿佛看到了君玉歆和顾舒玄在用力相抱,然后都将刀子插进彼此的后背,鲜血淋漓。

君玉歆一出顾舒玄的房子便叫来长善:“去,帮我盯住江府。”

长善没有多问,转身便走。

而君玉歆自己去了另一个地方,楚府。

对于夜探这种事君玉歆并不陌生,楚家的家丁并不像君府那么多,她自身武功又极高,所以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翻进了楚家的宅子来到了楚佩的房间。

楚佩这些日子一直很安分,毕竟她的姐姐在宫中过得并不痛快,而她的父亲楚阁老也被贬了职,还削去了爵位,楚佩不得不安分下来,至少她是不再穿着性感诱人的衣服再去街上晃荡了的。

此时她房中正燃着香烛,没有在外面穿性感衣衫的她在屋内却穿得颇是诱人,薄薄一件轻纱披在身上,隐约可见年轻丰满的胴体,可惜坐在她床上的那男子却不甚解风情,庄宋明清秀的脸庞上有些掩藏不住的焦急:“怎么突然慕月公主就想嫁给顾舒玄了呢?”

“不好吗?顾舒玄至少听我们的话,那个顾星云,可不是什么善茬,而且江家那女儿江竹韵,还有君家的小姐君玉歆都对顾舒玄喜欢得死去活来的,这下我正好看着他们心碎的样子,呵呵,想想都觉得开心。”楚佩的身子像条蛇一样在庄宋明身上缠绕着,对于楚佩而言,她半点也不介意自己的身子被多人推倒过,她喜欢男人在她身上猴急求索的样子,这让她觉得,所有的男人不过都是***的傀儡,而她轻易便可以控制。

庄宋明咽了咽口水,面对着楚佩的身体,年轻的他并不能如同柳下惠那般做到坐怀不乱,他只能狠狠地揪着自己大腿的肉,让自己保持清醒,他问楚佩:“这事儿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

“告诉你做什么?你不会还真想娶了君家的大小姐吧?”楚佩冷笑一声,手指头勾住庄宋明的下巴,一点点滑进庄宋明的衣衫。

庄明宋额头冒汗,口干舌燥,哑声道:“我当然是想娶她的,君家的大小姐谁不想娶呢?而且娶了她之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君府,到时候对楚家也是有好处的。”

“难为你还想着楚家,君家那小妮子可不是你想娶就能娶的,君发财和君隐两个把她护得跟心肝宝贝儿似的,你以为你随随便便就能娶得到?”楚佩解开庄宋明的外衣,声音渐渐魅惑。

“那不是更好吗?如果他们那么在乎君玉歆的话,只要我得到君玉歆,就等于控制住了整个君府。”庄宋明的眼中迷上一层阴冷之气。

而一直在外看着这对只差床上滚一遭的男女的君玉歆有些好笑,庄宋明凭什么就觉得自己一定会答应嫁给他呢?凭什么觉得自己会乖乖听话呢?

很快庄宋明就给出了答案:“她是个瞎子,又被流言缠身,我只需要对她好,她便一定会感动,一个瞎子还有人这般得掏心掏肺的疼她,她怎么能不心软呢?想来她的生活中应该有很多人嘲笑过她,这种人的心理最是脆弱不过了,我一定能得到她的!”他的声音莫名坚定,好像君玉歆已是她囊中之物。

“所以佩儿,为了楚家,为了我,以后你们再要做什么事,一定要先让我知道,我好有个应对之策,这一回顾舒玄如果真的要能娶到慕月公主,那之前放出来的有关君玉歆和顾舒玄的流言就等于是浪费了不是吗?”庄宋明握住楚佩的手认真说道。

楚佩在他庄宋明耳边呼着热气,咬着他的耳垂,低声慢语:“好,我知道了。”

对于红被叠浪君玉歆不再有兴致看下去,她来此处是为了确定庄宋明之前是不是知道将娶慕月的人很有可能已经换成了顾舒玄这件事,庄宋明不知道,那就意味着事情会变得越发有趣。

君玉歆悄悄退出去,在约好的地方等来了长善,长善来得很晚,比君玉歆晚了两个时辰,她低声对君玉歆说道:“江竹韵大发脾气,江柳意看上去倒镇定很多,而且,我看到庄宋明了。”

“哦。”君玉歆只点了下头,便掠过城头翻墙出城。

“你怎么不惊讶?庄宋明去江府了。”长善以为君玉歆至少会追问一声。

“正如我所料,我为什么要惊讶?”君玉歆笑道。

第130章:小安归来

月光细碎,君玉歆已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般仔细地赏过月色,便与长善缓步而行,踩着一地的月光如银霜,她很容易想起一些美好的时光。

“玉歆。”突然出现的男子站在月光中,像是一个自天边而来的仙人,出尘飘逸,不染人世烟火。

“哥?”君玉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君隐,而君隐肩头有露珠,他看上去是在这里等了许久了。

“与我走走吧。”君隐伸出手来,他的掌心向上,一如以往,等着君玉歆将小手放在他掌中,他会握着君玉歆柔软的小手一起散步,就好像他们从小便是这样一起长大,没有过十五年的分别之苦一般。

而君玉歆看着君隐那只指骨分明,修长好看的手,却迟迟无法伸出自己的手来,她清晰地记得老夫人的话,记得那话中隐晦的提点,她也清晰地知道,她不能再这么放任君隐的感情泛滥下去,无论怎么说,他都是自己的哥哥啊。

“我看得见,自己走就好。”君玉歆笑着说道。

于是君隐那只伸在半空中的手便显得无比的落寞,像是想握住这如水月光,却只能看着月光在他指缝中穿行而过,顺滑流畅,唯独不能停留。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君玉歆问他。

“君忠告诉我的。”君隐说道,君忠是在今晚回来的,君隐一听到君玉歆其实并未去沛城而是在京郊外便迫不及待地赶来了,却只看到了顾舒玄,又见到了顾舒玄,他苦笑不已,无论何时找不到君玉歆了去找顾舒玄,总是能知道她在哪里的。

“哦,你有什么事吗?”君玉歆尴尬地找着话题,他们兄妹二人,何时这般难堪过?

“没什么,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君隐与君玉歆并肩而行,杨树落下的阴影并不张牙舞爪,如同他的躯干一样笔直简单,他们两人走一道阴影,便迈进一片银霜。

其实君隐来找君玉歆是有事要说的,但看着她,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奶奶和父亲还好吗?”君玉歆尽量让气氛不要沉默。

“都还好,只是很挂念你。”

“哦,那就好。”

“你让君忠杀了很多人。”

“嗯,我觉得有些人杀了比较干净。”

“你喜欢就好。”

你喜欢就好,君隐永远是这样对君玉歆,只要君玉歆喜欢,她做什么都好。她将天捅出一个窟窿,只要她高兴,君隐也愿意陪他看一看天的外面是什么,然后再毫无怨言地替她补上。

君玉歆再找不出话题,只能迈过一道又一道树影,走进一片又一片银霜,沉默像是亘古便存在,横在他们之间,连呼吸都要变得小心翼翼。

“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该多好?”君隐突然说道,语气中带着太深太浓的哀伤,像是逃不出宿命一般的无奈。他看着君玉歆发间的蓝玉发簪,这是他送给君玉歆的见面礼,君玉歆从未取下过,只是这样一件小小的事,便让君隐感动至现在。

君玉歆的步子一顿,像是被谁钉在了那里,僵硬了的背脊连转身都显得艰难,她许久没有说话,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君隐,月光下的他如同一尊琉璃,不会太过璀璨,但自有光辉使你无法忽视,他的沉默他的稳重,都像是实质化了一般,让人能清晰地看到感受到。

“很晚了,哥你快回去吧,夜深露重,别着凉了。”君玉歆只能说。

“好,你自己当心,有事随时可以找我。”君隐希望君玉歆只是一个爱撒娇耍无赖的小妹妹,他便可以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着,宝贝着,替她遮风挡雨,让她快活一生,可是君玉歆不是,她有太多想法。君隐是如此的热爱着这样充满智慧的君玉歆,又是如此的憎恨着君玉歆的智慧。

她若没那么聪明,该有多好?

君玉歆看着月下君隐渐渐离去的背影,那挺拔欣长的身形太过寂寞,令人不忍多看。

也许君玉歆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她遇上君隐之前,还有另一场对话,这场对话是在两个男人之间,顾舒玄和君隐。

“她是你的妹妹,你要怎么毁掉你自己的人生我不管,但你不能毁了她的。”顾舒玄这样对君隐说。

“她是我的妹妹,所以不会让别人毁了她的人生,顾舒玄,你配不上玉歆对你的情意。”君隐这样说。

“至少我不会让她沦为别人的笑柄,君隐,你是个男人你可以不在意,但君玉歆不行,她日后还要嫁人,还有很长的路,你不能这么自私。”

“不要说得好似你很伟大,一边说着爱她,一边却在忙着娶另一个女人,还让她帮你,这种递一把刀子给她,让她自己割下身上的肉来满足你私欲的作法,好像比我更卑鄙。”

“至少我不会让她有家不能回,让她成为你宰相府的牺牲品。”

“如果我放过她,你会吗?”

“我不会,除非我死,否则连君玉歆的梦里,我都不会放开她。”

“自私到极致的人。”

不过是彼此彼此的两个人而已,其实谁都没有资格责备对方吧?好在他们争执的女人是君玉歆,从来不会让情感乱了理智的君玉歆。

其实到底是谁不会放过谁,谁说得准呢?

就在君玉歆和顾舒玄两人在京中忙着如何翻天覆地的时候,云之遥终于回来了,他晒黑了许多,看见君玉歆的第一句话是:“我真不知该谢你,还是该恨你。”

“谢是怎么谢?恨又是怎么恨?”君玉歆一边说一边错开了他,拉住了站在后面壮实了不少,洗去了不少纨绔气息君安,好久不见,小安。

“姐。”君安一上来便给了君玉歆一个大大的拥抱,君玉歆不着痕迹地轻扬了一下眉头,拍了拍君安的后背。

君玉歆领着一众人进了屋子,长善找了半天拢翠却并未找到,云之遥告诉她,拢翠和笑姑在忙别的事,暂时来不了。君玉歆却知道,云之遥是故意将拢翠和君安分开来,免得这两人见了好生尴尬。

“来,跟我说说你们的海上之旅吧。”君玉歆一开口,便让许多人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们去了海上?”云之遥惊诧地问道。

“小安的衣服上有咸腥味,所以我知道。”君玉歆给出答案。

“我不记得你去过海边啊。”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那你总得见过猪,才知道那是猪在跑啊。”

君玉歆揉着额头,一脸无奈:“我为什么要跟猪争论猪这种问题?”

“不是…唉你怎么又拐弯抹角地骂我?”云之遥好生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