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行走在阴暗中的刺客们从未遇到过么难缠的对手,他早就该死了,却不知是什么还支撑着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哪怕死,都不肯倒地,他并不如何伟岸的身形此时看上去却无比高大,像是至死也要守住这条不宽的夹道。

他们甚至觉得胆寒,这雨中年轻的少年,满目狠戾,一柄长枪纵横开阖,如杀神附身一般,取人性命毫不手软,堆在他脚下的尸体越来越多,而他脚踏尸体,无情屠戮。

君安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刀穿透他身体的长刀了,连痛都有些麻木,而他的手如同生根在长枪之上,宁死都不肯松开分毫。

“哈哈哈,来啊,陪小爷我上黄泉!”君安悲凉而酣畅的笑声如这萧瑟秋雨一般,铺天盖地而来的悲伤,却化成了秋风如刀,片片凛冽!

君家男儿,死,也当死得坦坦荡荡,死,也当光荣的…战死!

那一场萦绕着阴谋和卑鄙的屠杀,因为君安的悍勇和守护,而显得凄美悲壮,那日大雨不仅仅冲洗走了流之不尽的鲜血,还铭记了那一个骄狂的少年。

那少年,曾是京中纨绔,嬉笑怒骂,调戏良家女子,偏为情所伤;那少年,俊郎不凡,英气勃发,痛骂京中权贵,脚踢那家世子;那少年,曾鲜衣怒马过灞桥,章台柳亦动情。

那少年,终于倒下。

便是倒下,他也紧紧抱着一个刺客的腿,任那刺客的利剑一次次刺穿他的身体,任口中的鲜血汹涌不停,他始终紧紧抱着不肯松开,哪怕,他的眼前终于开始模糊不清。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一双蓝色眼眸的女子,她笑起来真好看,蓝色的眼睛像是大海一般温柔,她揉得自己的头发乱糟糟:小安呐,等到这次的事了结,我们就出海看看吧。

姐姐,是不是我多杀一个人,你就多安全一分?

姐姐,是不是没有我,你会无忧无虑有不一样的人生?

姐姐,小安不能陪你看海了。

对不起,姐姐,小安欠你十五年恩情,来生再报,会不会太晚老天啊,请让我来生做姐姐的兄长吧,让我可以早些保护她。

第155章:江南暴动

羲和国江南暴动,皇令宰相君发财,率“残锋”千骑为首,速去平乱。

无粮草,无援助,无兵马,唯有君发财,与一千“残锋”将士。

这是君发财这一生中,打过的最艰难的一场战役,情报上说对方不过数百之人,到此之后方知其实有数万之众,而他仅有千人。

但君发财不怕,他擅用诡奇兵道,这残锋千人又是兵中之王,他自信可以撑到援兵到时,等平了这暴动,便带着一家老小去玉歆丫头说的那地方颐养天年,逍遥快活去。

他穷尽一生谋略,夜袭,突围,潜伏,以千人队伍足足周旋十八天,他传回了九封急奏,请求调兵,整整十八天啊,无人前来应援。

其实君发财也明白,他是被古长月扔进了兽笼,古长月那小子,想看他死。

君发财都明白,从那天皇宫大变之日,皇帝将他单独召去御书房,告知他江南暴动,百姓存亡在危急关头时,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只是君发财想着,小皇帝再混帐,也不会也拿江南数十万百姓生命做饵才是,毕竟他是皇帝,而皇帝最重要的使命便是保护他的子民。可他终究是高看了古长月,原来古长月根本不在乎他的子民,他在乎的只是他的皇位是否稳固罢了。

“将军,再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了太久了。”残锋首领神色有些悲戚,单膝跪地望着羲和国的战神君发财。

“撑不了太久是多久?”君发财抠了抠鼻子,弹了一颗鼻屎球出去。

“粮草最多,最多只够两日。”那首领的声音微颤。

“两日,你怕死吗?”君发财低声重复了一声,又问到其它问题。

“能为将军战死,是羲和国所有士兵的梦想。”

“胡说八道,当兵的梦想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活到最后,这战场上,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君发财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走到撩望台上看着下方一千依然整齐有序的队伍,隔着一条河,对面便是数万暴民。

凭君隐的武功和脑子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突围出去了吧?万望他快些赶回京中,告诉家中亲人,不必为了他而做蠢事,古长月可不是什么守信的玩意儿,还是玉歆那丫头看得最清明,骂他一句昏君,半点也没有骂错。

没有老皇帝半分雄才大略,孰忠孰奸都分不清,此等昏君可怎么守得住羲和盛世?

君发财令人把眼前这河水截了流,又在下流堵了泥石,生生把中间这截河道变成了个池塘模样,将城中所有的油都倒进这河里,对面那些不怕死的,倒有种杀过来试试,只要不怕被一把火烧成了灰?

“将军,你怕吗?”首领突然问道。

“怕,我自然怕。”君发财丝毫也不犹豫便承认自己的害怕,说道:“我怕我有负先皇嘱托,我怕我守不住太平天下,我也怕我家中老娘膝下子女遭遇不测。可是怕有什么用,活着回去,才是最用的。”

“那将军此次为何要来平乱?”便是旁人也看出了这是皇帝给君发财设的一个套,等到君发财钻进了套子里,他就拉紧了绳子,要将君发财闷棍打死在这布袋中。

鬼智如君发财,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危险?他大可不来的。

“这江南,是我羲和国的江南,是我爹,我娘和我当年打下来的江南,我怎么可能眼看着他被一群逆臣***,而无动于衷,我能把这江南打下来一次,我就能打下来第二次!”君发财成日浑浑浊浊的目光陡然精亮,身上披风无风自动,霸道之气肆意而出!

外人怎么骂君发财,都不打紧,在他手底下当过兵的人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将军,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什么才是,战神!

岂是江九怀那等奸滑小儿能比的?

那等胸怀天下,豪气万丈的气魄,岂是江九怀能有的?

羲和国只有一位战神,这位战神有一个无比土鳖但无人敢嘲笑的名字,那就是君发财!

他一生未尝败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便是十二年前那场阴霾密布形势险峻的海战,他依然运筹帷幄,嬉笑怒骂间弹指灭离诀!

管他阴谋几重天,他护得了这天下平安,他便是神!

君玉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她全部的亲人,他们在一片火海里苦苦挣扎着,每一个人的脸都在她眼前放大,痛苦而扭曲地向她喊着:“玉歆,玉歆,救我。”

她伸出双手想拉住火海里的人,却一次次从他们的身体穿过,君玉歆拼命哭着喊着想要握住啊,却怎么抓不牢,她急得眼泪直掉,却毫无办法。

“君玉歆,君玉歆你快醒醒!”终于有人将她从这场梦魇里解脱出来,她睁眼时已满面泪痕,斑驳不已。

“你做恶梦了?”顾舒玄擦去她额头的汗水,看她发白的小脸担心地问道。

“我总觉得不安,我想回京一趟。”君玉歆总感觉心里有个地方悬着,怎么也落不了地。

“可这都天机山脚下了,今天就要上山了。”顾舒玄疑惑道:“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君玉歆不知道该怎么向顾舒玄解释这突如其来的惶恐,只能沉默着摇头。

君玉歆离京后的第四天顾舒玄就追上来了,君玉歆见到他时极为讶异,按理说顾舒玄此时应是在离诀国的使团里,一路“照料”顾星云回离诀,远离羲和国才是,他却放弃了跟使团一同回国的打算,反而追上了自己,而且只有他一人,连白帝羽和红槿都未带在身边。

“反正我得了恩准可以回离诀,皇帝又没说要我什么时候走,我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顾舒玄来时说的话极其撒泼。

“可你不是一心急着回去报仇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却临时放缓了?”君玉歆不信顾舒玄是为了自己才追上来的,他总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是。

“我留在羲和国要找一样东西,这东西或许在天机山上。”顾舒玄知道糊弄不过君玉歆,只能如实说道。

“这东西就是你说的跟古长月交换的秘密吗?”君玉歆很敏锐就抓住了重点,能让古长月放人,能让顾舒玄停留的东西,真不敢想象是何等重要。

“我一直在派青三婴查此物的下落,前几日才得到消息天机山上或许有线索,所以我就来了。”顾舒玄说。

“天机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得去的,山上七行者,不会给你放行的。”君玉歆摇头,天机山若这么好上,当年老夫人双腿又岂会瘸了去?老夫人都上不了的天机山,顾舒玄又岂是这般容易就能上去的?

顾舒玄只是拢了拢君玉歆的头发,温柔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反正你也不准备继续替古长月卖命,便相信我也不会害了羲和国,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于是这二人一直马不停蹄,避开人烟,一路抄捷径直奔天机山,终于到了这山脚下,君玉歆累得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便倒头睡下,等睡醒再爬上这皑皑雪山。

天机山的山脚下有一个破庙,这里有君玉歆一场并不美好的惨痛回忆,赵简辰的养父赵羽便是在此处被人围杀的。她站在这破庙里出神很久,眼前一遍闪过十五年前赵羽为了保护她,拼着一副残躯仍不肯放弃的模样。

“我曾经害死过一个人,就在这里。”君玉歆自言自语,她从未觉得自己有多高贵,也不觉得自己的性命比别人的珍贵多少,人或许生来不平等,但生命都是平等的。而君玉歆又天性护短,所以赵羽与赵简辰父子因她而死这件事,成为她心头魔障,无法根除。

她甚至不知道,如果真有一日放弃一切跟君发财隐居起来,她是不是能放下仇恨?她不知道,所以她倍感迷茫。

“我打了些水回来,你们休息一下就上山吧,不然天黑了路不好走。”长善提着两个水壶进来,打断了君玉歆的思绪。

“等下你就回京城吧,去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事,要是有事的话记得及时来通知我。你跟行者是来找我的,让他们把口信传上来山来。”君玉歆说道,她心里总是不放心,总觉得有什么事就要发生,而她却无法把握,这甚至让她有些焦虑。

“我知道了。”长善是上不了天机山的,当年她是被离诸收养在山下,从未上山看过。

“你刚才去打水,用了多长时间?”君玉歆突然问道。

“不远处就有一泉溪水,一柱香的时间就能回来了,怎么了吗?”长善奇怪她的问题。

“没什么。”君玉歆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能压下心头过于纷乱的情绪,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准备上山了。

她上了两柱香,倒了三杯清酒,又磕了头,这才与顾舒玄开始攀向那座高耸入云的,被世人称为世外之地的天机山。

第156章:清泠之渊

天机山终年覆雪,直插云宵,站在山脚下看不清山有有多高,沿山而上的只有一条小路,在万年冰川上凿出来的万阶台阶,脚下一个不慎,便会打滑,滚落山下,到那时候纵使你武功盖世,也无可以依托之物,总是要摔个粉身碎骨的。

顾舒玄与君玉歆两人沿着台阶迎着凛冽的寒风艰难而上,顾舒玄打趣她说:“这冰山雪原怎么就没把你养出冰雪美人的气质来?”

君玉歆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哪里知道天机山上是什么样子,跟着那七位顽童一般的人物,谁能是个冰雪美人?

好在两人武功都不弱,拼着一身内力护体,总算是爬上了这山的最高处,顾舒玄茫然四顾,山上除了光秃秃的雪柱之下,再无他物:“这是…”

“在那边。”君玉歆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有一个深渊,两人走到深渊边上,从下往上吹起来的冷气让人打了个寒颤。

“你说你住在这底下?”顾舒玄长眉一挑,这深渊看上去少说有数千米之深,若跳下去岂不是死路一条?

“这叫清泠之渊,真正的天机山在就在这底下。”君玉歆笑道,马上就可以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这种情绪如同归家情切,她只期望天机老人已经转好,不再病重。

似恶作剧一般,君玉歆一把拉住顾舒玄的衣襟,两人纵身跃下!

顾舒玄抬眉微惊,反手抱住君玉歆,让君玉歆在自己上方,他便能清清楚楚地看着她。纵是身着保暖的冬衣,她玲珑有致的身形依然可以感受得到,鼻端除了清冷的冰雪气息,终于闻到她身上特有的味道。她弯着眼睛笑着,盛着一双碧蓝如海的眸子,像极了故国的那片海的颜色,温柔,安静,却也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和神秘气息。

两边倒飞而过的是雪花,是冰棱,是万年不化的积雪,晶莹的雪花花瓣落在她脸颊上,再悄悄融化,她美得好似一副画,画中仙子自天上而来,腾云驾雾,万雪归途。

顾舒玄一双桃花眼的温柔已到极致,他从吝啬对君玉歆慷慨,他想让君玉歆他有多喜欢她,所以那一汪深情便能像最温润的一块宝玉,泛着柔和的光,可以点亮世间万千少女的心房。

“君玉歆…”顾舒玄轻声唤道。

君玉歆伸了伸脖子,轻轻碰了一下顾舒玄的嘴唇,若世间真有神仙眷侣,大概便是如此。

一直这样往下沉了约有许久,君玉歆带着他抓住了一根藤蔓,这积雪不融之地,藤蔓上竟长出绿色的叶子,还有一些紫色的小花,顺着藤蔓一路往下,温度竟渐渐回升,不再寒意逼人,穿过了一层层白雾,顾舒玄渐渐看清了这神秘的所在。

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池塘,池塘里有几只鸭子正游来游去,池塘旁边簇拥着几间屋子,其中一间屋子后面有一片极大的竹林,颜色青翠碧绿,又带着冰雪气息,还有几个花圃,看着是有人精心打理,花圃里的花开得正好,姹紫嫣红,比之皇宫里的御花园也不惶多让。

这里就是一处世外桃源,无一处不透着与世无争的静谥气息。

君玉歆和顾舒玄落地之时,这里已与外界无异,甚至更加温暖湿润,像极了春天,四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围上来,拉着君玉歆便是一顿骂:“死丫头这么久都不回来,不怕我们死在这里没人给我们收尸吗?”

“就是,你是不是看外面的世界看花了眼,瞧不起我们这破烂小地方了?”

“亏我还给你做了衣裳,我看你身上这身绫罗绸缎比我做的衣裳好看多了,所以乐不蜀了是吧?”

虽是嘴上不饶人,君玉歆却看见了他们肯中的牵挂和欢喜,这便是君玉歆的第一个家,这些便是君玉歆的家人了,满满的归家的喜悦填充在君玉歆的心头,她笑得极放肆极干净。君玉歆看了顾舒玄一眼,有些不知该怎么向顾舒玄解释她与天机山行者特殊的相处方式,顾舒玄只是笑望着她,错过她十五年,来感受一下她前十五年的人生是怎么度过的,于顾舒玄来说是一件美妙的事。

君玉歆干笑了两声问道:“天机老人…”

絮絮叨叨骂骂咧咧的行者老人们便齐齐收了声,叹了一口气:“这是天命,倒也没什么太值得伤心的,人活一辈子总要死的。”

“璇老这会儿正看着他呢,老机机知道你要回来,天天盼着。”

虽说在这么严肃的时候,顾舒玄应该保持沉默听他们说话就好,但听到“老机机”这样的称呼时,仍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就是要来天机山找东西那小子?”四位老人上下打量着顾舒玄,目光挑剔而嫌弃。

“你可要知道,若不是你跟我们小玉歆相熟,你在山脚下时我们就把你轰成渣了。”

“就是,你要是对我们家小玉歆不好,老头子我豁出这条老命不要也要出山杀了你!”

君玉歆由着他们胡胡咧咧吵闹,这些老人真的只是太寂寞了,在这山谷里住了几十年,君玉歆是他们最快乐的精灵,可君玉歆离开此处又是好几月,他们自然寂寞。

顾舒玄冲她暗暗点了下头,让她去看天机老人,他来应付这些年纪一大把了却寂寞难耐的老人。

天机老人的屋子浮动着淡淡的药香气,璇老正端着一碗药,一点一点撬开天机老人的牙关,逼着他喝下去,一边灌一边骂:“你以为我想喂你,老不死的,要么早些死了也干净,天天吊着一口气在这里折磨人!”

君玉歆听着这熟悉的骂腔,莫名眼热,璇老是天机山七行者唯一的女行者,脾气古怪至极,从来不对任何人假以颜色,天机老人的耳朵她都揪着拎着老人满地打圈,但从小到大却没舍得打君玉歆一下,就是一张嘴说话不饶人。

“璇奶奶。”

“你回来干什么?外面不是好得很吗?”璇老将药碗重重一放,瞪着君玉歆。

“丫头你回来了,快过来我看…唔…唔唔…”趁着天机老人开口叫君玉歆的空档,璇老端着整碗药给天机老人尽数灌下,苦得天机老人叫苦连天,骂骂咧咧:死老太婆,凶婆子,难怪一辈子嫁不出去。

璇老才不理她,拿着空药碗就走了,连多看君玉歆一眼都没有,看来是真生气了。

君玉歆望着坐在床上的天机老人,眼泪一下子就来了,老人的皮肤干瘪了很多,眼睛也不像以前那么有神了,连最漂亮的白胡子都掉得稀稀拉拉的只剩下一小撮,为了替她行气而一夜全白的头发也不再有光泽。

天机老人,真的老了。

“怎么不肯吃药,一把年纪了还闹小孩子脾气,丢不丢人?”君玉歆假装拢头发,擦掉眼泪,大模大样走进去。

“那婆子熬的药苦死了,那是人吃的吗?”天机老人开始拉着君玉歆诉苦,控诉璇老是如何虐待他的。

君玉歆从怀中掏出几粒冰糖喂到天机老人嘴里,笑说道:“你再不好起来,我可就把你池塘里养的那两只鸭子全烤来吃了。”

“你敢!”天机老人急得一跃而起,却又动了病气,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憋得一脸通红了还要瞪着君玉歆,他养的那群鸭子是他的宝贝,每一只都有名字,让君玉歆已经偷吃得只剩下三五只了,他又气又恨,却也毫无办法。

“怎么就突然病倒了呢?”君玉歆拉住天机老人的手,巧妙地把了一下他的脉博,是真的不行了,脉像细弱,若不是他内功深厚,此时只怕早就一命归西了,吊着这口气,是等自己回来吧?

“你走之后啊,我就天天琢磨你干的那些坏事,我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想,就气得病倒了。”天机老人笑眯眯说道。

“你号称老不死的,你不会死的。”君玉歆从来不知道天机老人有多岁数,按着其它几位老人的说法,天机老人起码有一百多岁了,所以大家都喜欢叫他老不死的,君玉歆听得久了,便真的以为他是不会老死的。

“丫头,你在山下见着阿遥了吗?”天机老人问道,“我知道阿焕不在了,才叫阿遥去陪你的,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呢?”

“我这次回来得匆忙,他不在我身边,所以没来得及叫他与我一起,你要是撑着不死的话,或许能等到他回来。”天机老人说的是云之遥,君玉歆是离诸抱回山谷的,而云之遥是天机老人抱回来的,比君玉歆早几个月进山谷,年纪也大上一些。

“那我就不死,你能推我出去走走吗?我都快憋死了。”老人拍了拍床榻,当年那个来去可乘风,徒手能上千尺仞的天机老人,如今连床都不能自己下了,君玉歆想到就鼻头发酸。

扶着天机老人上了轮椅,君玉歆也不管他愿不愿意,都给他搭上了一条薄毯,推着老人出了房门,君玉歆问他:“想去哪里?”

“去跟你的那个朋友聊聊天。”天机老人眼中闪过恶作剧的光芒,这天机山可不是那么好上的,这清泠之渊也不是那么好下的,他的小玉歆,更不是那么好追求的!

第157章:天机仙逝

入夜时分,君玉歆忙着跟几位老人一边斗嘴,一边准备晚上的饭菜,说准备她其实也就是打打下手,洗个青菜剥个蒜,做饭烧菜这一技巧她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做出来的饭菜连守门的大黄都懒得抬眼看看。

顾舒玄不知在天机老人那里受了什么样的打击,整个人都殃殃的,看到君玉歆的时候轻轻抱着她,不管君玉歆怎么问他,他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天机老人这个人呢,最喜欢吓唬人了,所以不管他说什么,你信个三成就足够了。”君玉歆满是菜叶子的手拍了拍顾舒玄后背,让他不要听信天机老人的危言耸听。

顾舒玄还是不说话,只是抱着君玉歆抱得越来越紧。

“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呀?”君玉歆越发纳闷,什么事能让顾舒玄变得这么忧心忡忡的?

顾舒玄摇了摇头,将君玉歆又搂得紧了些,勒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去找天机老人问好了。”君玉歆挣扎出顾舒玄的胸膛,抹了一把手上的菜叶子就要去问那老头子到底说了什么。

顾舒玄拉住她,声音听着很难过,带着些悲伤的语气:“他说你小时候一个人,总是很寂寞的样子,说你应该是想父母了,还说你从小就懂得多,又什么都不喜欢跟别人说,叫我对你一定要好。我很遗憾,在你最寂寞的时候不在你身边。”

君玉歆一滴眼泪“啪”地就掉下来,从来到天机山脚下起,她就知道她此行是来给天机老人送终来了,不管她装得多么无所谓,多么风清云淡,萦绕在她心间的撕裂之痛却越来越清晰,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天机老人时日无多,可是她总不愿意承认,觉得只要不承认,那老头子就不会离开。

如今听着天机老人这交代遗言一般的话,君玉歆倍觉心酸难忍,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将从你的生命里一点一滴消失,你却毫无办法,不能阻止,这种无可奈何是最令人绝望的。

顾舒玄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上,轻轻摩挲,抬头看着天上被雾气遮住若隐若现的星辰和月亮,他还有许多话不能说,他不能告诉君玉歆的话有那么多,君玉歆啊君玉歆,我该如何保护你?我能如何保护你?

就留在这天机山清泠之渊好不好,不要出去了,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天,我不想你看见,我怕你难过得我无力拯救。

君玉歆跟顾舒玄在天机山住了有近一个多月,君玉歆看着天机老人一日日的消瘦下去,神采一天天的黯淡下去,曾经那样一个神采飞白发的老人家瘦得只有小小的一个了,原本合身的衣服在他身上显得越来越宽大,君玉歆好怕有一天醒来,她便再看不到这老头子冲他咧着嘴笑了。

这日他推着天机老人来到后山竹林,竹海翻涌,化去了冰雪寒气,只余阵阵清凉之意,君玉歆紧了紧老人身上的毯子,坐在旁边的石块上,给他讲着《三国演义》的后一百回。

“丫头,其实我怕死。”天机老人望着君玉歆许久许久,忽然很小声,就像个祈求一个玩具一样的小孩子一般,怯弱地,胆小地说道。

君玉歆忍回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从后面环住天机老人的脖子,下巴靠在他肩上,这个肩膀在幼时自己曾经坐过,天机老人把她放在肩膀上,带她高高飞上竹海最上方,问着丫头,你怕不怕高高啊?

小小的玉歆每每都是扯着他的头发鄙夷一番,这些大人真是太无趣了。

“老机机,我告诉你啊,其实人死了之后,未必就是真的死了的。”君玉歆轻声说道。

“我可不信佛,我不信有来生,死了便是化作一堆黄土,留下几根骨头。”天机老人摇了摇头。

“我曾经死过一次,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死了之后,灵魂来了这个世界,所以我知道好多好多离奇的故事,也会好多好多你们不会的东西。我曾经活过的那个地方,叫做华夏,那里有很灿烂的文明和历史,上下五千年,有很多人杰英雄,三国演义里桃园结义的那三兄弟,是真的存在的,你喜欢的那个林妹妹,倒是别人虚构的,有个叫陈晓旭的艺术家扮林妹妹扮得可像了…”

“你别怕,死生本只是转化,能量守恒嘛,我跟你讲过的,像你啊,活到这么大岁数,是该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了呀,如果有机会你去到我曾经来的那个地方,你帮我看看,那个叫华夏的国家现在如何,是不是越来越强大,老机机,别怕,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

竹林的风一阵阵吹动,拂动着竹海涛涌,温柔沉静,君玉歆握着天机老人的手轻声耳语,那些苦忍了一个月之久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终于倾泄而下,滑过她的鼻梁,滑过她的脸颊,滑过她的两腮和下巴,君玉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悲伤,她就是想哭,有无穷无尽的眼泪想要流出来。

老人的枯瘦的手终于一松,从她指尖滑落,君玉歆悲然合眼,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