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每月只开一次,所玩的东西在君玉歆眼中看来也再简单不过,扑克牌。

特制的纸张,用特殊的方法在上面画好黑红梅方,再写上大写的壹贰参肆,君玉歆教会了这离诀国最有钱的一批人,最好玩最刺激的牌局:梭哈。

能让那个世界的人全世界都为之着迷的赌物,自是有他的理由的,君玉歆懒得研究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玩这种牌的心理,但她给这梭哈重新取了一个极讲究的名字:一手***。

一手***这种玩法很快在离诀国的上流流传起来,但更多的人还是愿意来这堵坊里玩一把,毕竟发牌的姑娘们生得标致水灵,一双小手柔若无骨,制作讲究的纸牌摸上去顺滑如绸,旁边还有俏丽佳人端茶倒水,果子点心皆是精品,更重要的是,这地方身上没有揣个十几万两白银,根本进都进不来。

所以能来这豪掷堵坊里玩一局一手***的,都得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普通人连三楼的楼梯都别想爬上去。

来这里玩一局牌,代表的是他们在邺京城中的地位。

离诀国兵部侍郎陈章陈大人,前些日子听闻豪掷堵坊二楼来了一副名家字画,是前朝遗迹,保留完好,他几番思量,最好还是带上了银两往这堵坊里走了进去。

那字画自然是好的是真的,笔墨之间尽是神韵,陈大人看得入了迷,可那副字画的价格越炒越高,已炒到了一万三千两白银,陈大人摸了摸他的山羊胡,思虑良久,这价格过高了。

“陈大人身上银子不够,带他来三楼,我们送点银子给他。”从不开门的四楼上里有人正看着楼下的一举一动,那人吩咐了一声。

二楼里的陈大人还在皱眉为难,他倒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金银财宝也看得不重,唯独喜欢收集字画,这算得上是风雅不俗的高雅情趣了。旁边一个衣着光鲜,一身铜臭气的男子向他作揖,说话时露出一口金牙:“陈大人,若你再不出价,这字画在下可以收入囊中了。”

陈章大人眉头皱得越深,此等珍迹若落得这种人手中,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可一万三千两白银…陈章再也出不起更高的价了。

“陈大人要是没钱,就别在这儿打肿脸充胖子,这豪掷楼里来往的哪个不是达官贵人,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也好意思上这二楼来逛。”那金牙男子讽笑一声。

“这位公子说话未免过了,陈大人兴许是忘了带银两出门,哪里有你这般羞辱人的?”旁边有人听不下去,出声帮腔。

“没钱就是没钱,装什么装!”金牙男子啐了口唾沫在陈章脚下,斜眼看着他。

陈章这些年在朝中也是倍受尊敬之人,从未有人敢给他这种唾面之辱,气得便要打人,好在后面有人拉住他:“陈大人,不要跟这种小人计较,大人身上银子若不够,不妨试三楼试试手气,那里随便都是几十万两银子入手,到时候自可打这人脸皮。”

“不错不错,陈大人切莫为这种小人动了气。”旁边的人纷纷劝道。

“是啊陈大人,这种人拿着这样的名家真迹也是玷污了先人的智慧和心血,您切不要动怒。”

旁边的人劝说得越厉害,那金牙男子神色便越嚣张,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陈大人气得山羊胡子直抖,走到负责此处安全的人跟前说道:“不知可否容我上三楼赢些钱下来,再将这字画买走?”

负责的人面露难色,只说道:“容在下请示掌柜的,陈大人稍等。”

没有人知道豪掷的掌柜是谁,更没有人见过他的样貌,只知道他姓钱,人称钱掌柜。

未过多久小厮来回话,给陈大人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的时间也差不多能堵一把“一手***”了。陈大人拱手谢过,摸了摸腰间的银票,终于走上了三楼。

金牙男子不服,骂骂咧咧,小厮们脸色漠然,收好字画藏进机关里,神色冰冷地看着要闹事的金牙男子,倒还真没有人敢在这这里闹事,曾有人输光了家底,带了一群人来寻衅挑事,豪掷堵坊只派出了两个小厮,便将这三十来号找事的人打得胸骨尽碎,三个月下不来床,而小厮毫发无伤。

自此再无人敢小看豪掷堵坊。

眼看着陈大人上了三楼,四楼的那神秘的钱掌柜的又说道:“让他赢,去告诉小姐,局开了。”

小厮领命下去,钱掌柜坐下来,赫然可见那是当年羲和国君家的大掌柜的,钱隆。

羲和国京中宫变那晚,他与君家一些重要的掌柜顺着灵姬的秘道出城,城外的马车带着他直奔沛城,接到他们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自称云之遥,乃是大小姐的好友。云之遥带他们坐上船出了海,到了一座岛屿上,本来按说是宰相和君府家眷在一月之内也会到这岛上来与他们会合的。

可是他们等来的是君家灭亡的噩耗,钱隆与一众忠心于君家之人,如闻晴天霹雳。

是离诀国太子顾舒玄派人将他们一路带来了离诀,他们说,小姐将在离诀与他们相会。

钱隆手指拔着算盘,算着今日的帐本。这些帐本没有当年君家的那么多那么复杂,上面流通的银子也不如当年的百分之一,但一年之内,在他手下过数的银子已有一个极大的数字了。

难怪当年大公子准备将君家的生意交给小姐,大小姐的心思连他也远远不及。

钱隆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才能回羲和国呢?

他想给老主人上一柱香。

第166章:做一个局

陈大人自然不会知道,凭他的身份和家底,是永远不可能踏上三楼门槛的。

三楼雅静清幽,了了几缕琴音若有似无的弹着,中间一张长形的桌子,围着桌子坐了三五个人,左手边是零碎的放着几张原木雕刻的小案几,有专门负责泡茶的女子素手洗紫砂,悬壶冲清茶,右手边是一排长长的桌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美食,样式繁多,颜色鲜艳,从熟食到瓜果一应俱全。

若有人能认得,便会发现君玉歆这是照着自助餐厅的样式来布置的,屋顶上甚至还悬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光华万丈,外面罩了一圈浅黄色的薄纱,便只透出微微熏黄的光来。身着同样衣服的妙龄女子身形玲珑有致,笑起来列是温柔可人。

“陈大人,您这边请。”陈章一来便有人引着他往牌桌上坐去。

他一坐下立刻有女子端来美酒佳酿,细声而温柔地说着:“陈大人,今日牌局三百两银子起跟,上不封顶。大人玩得开心,有需要就叫小的。”

陈章觉得这里好似一个人间天堂般的仙境,所有一切都美得如梦如幻一般,他享受着连皇上都享受不到的尊崇和服侍,挥手间便是几百上千两银子似流水般洒出去,好像在这张桌子上抛出去的不是一沓沓的银票,而是废纸,可是这废纸能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感官刺激。

他从未想过钱可以来得这么容易这么快!

上楼时他身上带着五千两银票,现在在他面前桌子上摆着的筹码翻了五番,足足两万五千两,仅仅一柱香不到的时间里,他身上的银子多了五倍!

“大人,一柱香的时间到了,大人请下楼吧。”给他上酒的那小女子过来低声提醒他。

“我…我能不能多玩两把。”陈章舍不得离开,他今天运气太好了,不管是什么牌都能赢,这么好的运气他不想白白错过。

小女子的声音依然温柔:“抱歉,陈大人,赌坊有赌坊的规矩,大人请。”说着她手一伸,请陈章下楼。

陈章还要再说什么,已有两个小厮走上前来,对着陈章恭敬说道:“大人,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恋恋不舍的,陈章拿着筹码换了银票,到了二楼,兴致缺缺地买走了那副之前心心念念的字画。转身问着身边的小厮:“下个月赌坊三楼也是今天开门吗?”

小厮回道:“是的大人,大人若再想上来玩牌局,请早些报名,并带齐银两,最低十万两。”

“十万两这么多?”陈章瞪大了眼睛,他一个小小的侍郎一年能有几个俸禄?全是靠下边的人供奉着才有点底子,但也拿不出几个十万两来。

小厮态度始终不卑不亢,即不嘲笑陈章没有这点钱,也不怂恿陈章想办法凑钱,只是神色依然地送着他出了门口。

等到陈章走远,小厮一路小跑上了四楼:“掌柜,字画和银票都送出去了。”

“嗯,今天晚上给发牌的那丫头赏一百两银子,做得不错。”钱隆点点头,又停了一下:“今日发牌的人是谁?”

“笑姑。”小厮应话。

“哦,原来是她。小姐果然考虑得周详,罢了,那银子她也看不上,放她两天假期,备两坛好酒让她带着明日去苏河边上找云公子吧。”钱隆摇头笑了笑。

“是。”小厮应声退下。

子时时分,豪掷的三楼里,生得并非绝世容貌,但总是笑眯眯的笑姑收好了桌上的纸牌,看着旁边站的眉清目秀的小厮,小厮知道她不会说话,便开口说道:“各位贵人,今日时辰已晚,小店要打烊了,欢迎各位贵人下月再来。”

有输得倾家荡产脸色青白,连路都走不稳的人,也有赢了不少盆满钵赚的人,他们自豪掷赌坊的后门各自离开,为了防止寻仇,豪掷赌坊准备了数辆颜色相同的马车,只有走到了客人指定安全的地方,他们才会离开。而总不会有人蠢到要去截下豪掷赌坊马车的,到于赌坊的人离开之后,他们是生是死,就各听天命,再与赌坊没有任何关系了。

梭哈这种牌局的好处就是,至少在明面上看着,主持开牌局的人并不是庄家,不是庄家就做不了手脚赢不了钱,最多抽个几成分红。

但哪个生意会做这种亏本生意呢?

今日赢得最多的人那个人进了一处宅子,脱了身上华丽的锦服,换了一身粗布衣裳,从后门出来上了街,轻功一点屋檐,就翻进了已经安静下来的赌坊。

他把今日赢来的筹码换来的银票全放在钱隆桌上,拱了拱手说:“掌柜,这里一共六百五十万两,本金三十万两,赢利六百二十万。”

“做得好,这几个月别上街,最好去外地避避风头,过段日子再回来。”钱隆把银票叠起来,随手放在一边,小姐想出来的这赌坊是所有行当里赚钱最快的,一楼坐庄吃散户,二楼卖的那些东西根本不用本钱,三楼赢钱的都是自己人,整个巨大的豪掷赌坊就是一个贪婪的吞金利器,疯狂敛财。

正因为它赚钱太快,才需要钱隆亲自坐镇,不然每天这么多的现银流通,交给谁都不敢保证绝不会出半点纰漏。

顾舒玄坐在书房里,枕着脑袋听着白帝羽回话,白帝羽说:“君小姐今日在赌坊给陈大人做一个局,局应该还没有完全做完,太子殿下,依您看…”

“陈章这人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急进了点,君玉歆这局倒是设得正中他软肋。”顾舒玄笑声说道。

“豪掷赌坊越做越大,属下担心再这么下去,很难控制。”白帝羽不无提心,出入赌坊的人大多是离诀名流,甚至有人为了一月一次的赌局不惜千里从外地赶来,只为一睹这千金一局的赌局风采,长此以往,这等风习自然对离诀不利。

“那赌坊里除了发牌的女子和钱隆之外,全都是你的人,包括小厮,侍女,扫地的端茶的倒水的,都是你安排的人手,这你都还不放心的话,老白,你未免太不相信你自己了。”顾舒玄说道,坐直了身子看着白帝羽:“君玉歆既然敢让你的人进入赌坊,进入到她的各大店面生意里,就没打算瞒着我们这些事,当初在羲和国我做的那些事儿比她现在做的危害可要大多了,她不一样替我瞒下来了吗?”

“我知道了,殿下。”白帝羽垂下头,明白了顾舒玄话中所指。

“去吧,盯紧陈章,配合君玉歆,我在朝中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做。”顾舒玄挥手示意白帝羽下去。

白帝羽退下之后,顾舒玄提起桌上放一包粟子糕,径直往梅园走去。

君玉歆还在看着笑姑刚刚送过来的密信,信是钱隆写的,写着对陈章的分析还有这个月的帐目明细,君玉歆按着老方法写阿拉伯数字又誊写了一遍,还是放在长善身上,只是连长善也不知晓,曾经用来记金满堂帐目的帐册里,渐渐写进了更多其它的事情。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顾舒玄倚在窗子上看着屋里的她,她在灯下,影子投在墙上,光线勾勒出她线条流畅的侧脸。

“我肩膀疼,你过来帮我揉揉。”君玉歆抬头看了他一眼,舒展了一下肩膀却发现酸痛难忍。

顾舒玄很喜欢这种拉家常一般轻松随意的话,笑容自他眼底荡开,提着粟子糕推门而入,走到君玉歆身后给她揉着发紧的肩膀:“那陈大人今日赢了些银子,你为何不趁机让他多赢一些,等到下次再诱他去赌的时候已是下个月了,你不怕这整整一个月里他早已忘了这回事吗?”

君玉歆享受着顾舒玄刚刚好的力道,笑着说道:“你以为今日怎么会有那副他刚好喜欢的字画,他又怎么刚好得知?他今日赢的那笔银子和那副字画上都涂了药,这药会使人亢奋,药效大约一月之久,这整整一个月他都会心痒难耐,想着今日一晚上是如何眨眼之间尽胜一万五千两白银的。”

“所以一个月之后,他一定会来。”顾舒玄改揉为捏,更舒缓的力道缓缓渗进君玉歆肌肉里。

“不用一个月,过两天他就会去赌坊了。”君玉歆很清楚赌徒心理,总觉得自己是不会输的,赢了的人想赢更多,输了的人想赢回来,无论怎么样,他们想的都是一个赢字。

而君玉歆依然会让他在赌坊一楼小输大赢,让他觉得自己是被上天眷顾之人,哪怕输了也可以赢回来,君玉歆会一直这样养着他,等到下月今日,一刀痛宰。

十赌九输,根本就不可能有谁真的能赌桌上赢钱,可怜的赌徒们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在朝中能拖住一个月吗?”君玉歆回头问顾舒玄。

顾舒玄牵着她的手坐在桌子旁边,解开包着粟子糕的油布,喂她吃一小块糕点,说道:“容易得很,让那陈家小姐病上两天就好了。”

“你是不是有心思?”君玉歆看顾舒玄神色似有疲惫。

“我今日拖延得了陈小姐,明日还会有李小姐,王小姐,顾星云这些天在早朝的时候一直在皇上给我许一个太子妃,说是说得好听,说我这些在羲和国受尽委屈,该要多做补偿,其实我们谁都明白,只是为了监视我。”顾舒玄嘲讽一笑,这些个所谓家人,实在连君玉歆当年的君家一丝半点也比不得。

“无妨,来多少小姐都随意,反正进不进得了这太子府的门,要看他们本事。”君玉歆的小手拉住顾舒玄,他们两人是眷侣,除了能互相爱慕,更能并肩而战。

君玉歆从来都是有资格与顾舒玄站在同样的高度,看同样的风景的。

第167章:笑姑无泪

离诀国三面临海,水路多过陆路,来往通行的船只在运河里过如江之鲫络绎不绝,每到傍晚时分,霞光万丈,披在苏河河面上,波光粼粼,而满载着货物的运船泊港,赤着上身的苦力们扛着一箱箱货物开始卸货,这些箱子里的东西将在一夜之间送遍邺城,或成为桌上的美味佳肴,或裁成华美的衣裳穿在贵妇人身上。

又或者成为云之遥需要批注一次又一次的,送进君玉歆暗中所开的各大的店铺里的神秘物件。

笑姑得了钱隆允的两天假期,提了两坛酒,又烧了一桌好饭菜装进食盒里,一路咧着嘴笑着往邺京城中的苏河边走去。钱隆坐镇鱼龙混杂的豪掷赌坊疯狂敛财,而云之遥则在这苏河边上安了家。

他有一处临江而建的阁楼,倚着楼台便能将苏河全貌纳入眼底,他最喜欢坐在这里。而毗邻而居的人也很喜欢这个才来一年多的年轻人,他总是笑得格外好看,仿似所有的不开心,一遇上他的笑容,便是在寒冬腊月里见到了阳光,会变得风清云淡。

笑容温暖的少年迎着笑姑进来,笑姑嘿嘿笑着端出了亲手做的小菜,又给他倒了一杯酒,然后站在一边。

“笑姑你也坐。”云之遥拉着笑姑坐下、

“笑姑,你陪我喝一杯吧。”云之遥给另一只杯子也倒上了酒,执起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笑姑面前的酒杯。

笑姑陪他一饮而尽。

云之遥笑起来时会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他说:“笑姑,你在赌坊里还习惯吗?”

笑姑嘿嘿笑了两声点头。

“你有一双这世上最精妙的手,没想到最后没有去做贼,反倒成了老千。”云之遥笑了笑。

笑姑还是嘿嘿笑了两声。

她有一双奇妙无比的手,能打开天底下所有精妙的锁。

当年她是沛城有名的笑面女贼,哪怕是君玉歆当时在沛城,也没有抓住她,但她却被自己丈夫送进了大牢里。

笑姑与她丈夫偷得一笔巨财,笑姑又想分一些出去给穷人,可是她丈夫却起了贪心,设计让她暴露,被官差所擒,他欺着笑姑只会笑不会说话,也欺着笑姑喜欢他,便断定了笑姑绝对不会把他供出来,拿着银钱跑了,让笑姑一个人背了所有的罪名。

云之遥听君玉歆的话把笑姑从牢里捞出来时,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全身都是拷问过后留下的伤疤,多可怜的笑姑啊,她疼得死去活来,还是只能嘿嘿的笑着,连呼痛都不能,所有她想说的话,想呐喊的痛苦,都变成了嘿嘿的笑声。

后来云之遥终于找到了那个负心汉,他带着笑姑前去寻仇,那人正醉卧美人膝,***快活,看见笑姑时破口大骂,骂的竟然是笑姑没有好好在牢里替他顶罪。

云之遥在一边听着肺都要气炸了,却看到笑姑还是只能笑,她看着面目狰狞的丈夫,用她拼死换来的银钱怀拥着别的女子,指着自己的鼻子唾骂自己为什么不替他去死,那该是怎样的绝望和痛苦?

但笑姑她说不出来啊,她应该是想痛骂,又或者痛哭,可是却只听见她尖锐的笑声,好像遇见了什么最快活的事,笑得那么大声,那么用力,最后笑得一脸斑驳泪痕。

那一刻的云之遥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看着这样可怜的笑姑,他连眼泪都要心疼得掉下来了,带着她到处求医问药,最后却也只治好了她身上的伤,依然不能让她像个正常人一样能说能哭,她只能笑。

苦也是笑,痛也是笑,哭还是笑。

云之遥无法知道笑姑心中有多痛苦,但他怜惜笑姑,便把她当做姐姐一般来敬爱心疼着。

笑姑多善良,云之遥待她好,她便全心全意的照顾着云之遥,给他缝衣裳,做吃食,小心翼翼地哄着云之遥开心。

她越是这样卑微,云之遥看着越难过。

笑姑有两门绝活,一是御兽,不管是什么样的动物在她手底下都会乖乖听话,所以那些日子她做飞贼时,看门的家犬从来不叫,二是一双妙手能生花。

君玉歆当时开赌坊,三楼缺一个懂发牌,会出千的人,笑姑听闻之后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研究透了怎么做千。

那时的君玉歆对她刮目相看,记牌,换牌,做牌这些老千行当,谁人不是苦练数年才能稍有成就,可笑姑却在一夜之间就琢磨了出来。

自那以后笑姑成了豪掷赌坊的第一荷官,那日做陈大人的局,也是她亲自发的牌,所以半点漏洞也不会留下。

喝得有些醉的云之遥握着杯子摇晃着走到楼台边上,倚着栏杆望着下面的船来船去,带着醉意的他笑起来像个孩子,憨厚得不谙世事一般:“笑姑,你说玉歆,怎么就变了呢?”

笑姑嘿嘿笑。

单纯执拗的云之遥,有着一颗这世间最难寻的初衷之心,他下天机山是为了找玉歆,找到玉歆了做什么呢?什么都不做,陪着她就好,听她讲讲故事,跟她逗逗恶作剧。

可是命运的齿轮好残酷,生生将他的玉歆逼成了另一个人。

小玉歆,天机六老不在了,离诸师傅还在,赵简辰不在了,我还在,君家不在了,顾舒玄还在。

可你从来不跟我说你心中有多苦。

笑姑她是有苦说不出,你明明可以说可以写,却不肯跟我们任何人倾诉。

温暖的少年终于明白了少年维特的烦恼,所以他不再往书信里夹一朵风干的野花。

天机老人在他下山时,说他命中有一劫,劫数浩大,愿他能挺得过去。

玉歆,你便是我的这场浩劫吧?

云之遥终于醉倒过去,笑姑扶着他躺在廊椅上,解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他身上,轻轻拍着他的胸口,像是哄孩子一般哄着他入睡。

君玉歆飘然无声落进楼阁,对着笑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第一次见到君玉歆的蓝眼睛笑姑吓了一跳之后,她便不再大惊小怪了,但君玉歆身上总是有一阵阴郁之气,眉眼处又尽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凛然杀机,笑姑感受得格外分明,所以她很怕君玉歆。

笑姑拿袖子擦了擦椅子拘谨地让君玉歆坐下,自己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边。

“你不必这么紧张,你是云之遥的好朋友,不必怕我。”君玉歆轻声说道。

笑姑紧紧捂着嘴,害怕自己会笑出声,她总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有时候明明不想笑,却依然忍不住。

“笑姑,你心里是不是也有很多苦说不出来,别人也看不见?”君玉歆突然说道。

笑姑捂着嘴的手松了松,嘿嘿两声笑,极为小声。

“你回去吧,明日再过来,云之遥喜欢喝小鸡炖山菌汤,你可以做给他尝尝。”君玉歆看着这个只会笑,不会哭的女子,莫名觉得一阵悲凉。

该是很苦吧,她这一生该很苦才是。

笑姑点点头,提着食盒默默退下。

君玉歆吃了两口笑姑做的菜,味道极好,比自己做的不知强了多少倍,又提着酒壶坐在一边的廊椅,半倚着身子看着下面的风光。

到春天了,所以雪都已经化得差不多,露出黑灰的墙瓦来,河边那一排排柳树抽出了一点点嫩绿鹅黄的新芽,柔弱又倔强地展露着生命的韧性,舒展着他们的身体,欢喜地等待着春风,再过两个月,该是花开满地,春意盎然的时节了。

三月,又是三月。

两年前的三月,君玉歆下天机山。

一年前的三月,君玉歆逃亡离诀。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似在回想着一些往事,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她对着天上的星辰明月一敬,又,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酒水入腹却暖胃,大概这就是世人爱喝酒的原因。

“玉歆?”云之遥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醒来,睡眼惺忪中看到他的玉歆,她身上褪去了当年的稚气,越见风情,长开的五官里透着妩媚的煞气,只有凌厉飞扬的长眉依然跋扈傲然。

“你醒了?”君玉歆偏头看着他,蓝色眸子里浮着醉意。

“你来多久了?”云之遥笑起来,阳光灿烂的模样,快步走到君玉歆跟前坐在她对面。

“刚到不久。”可明明已经天黑了,君玉歆靠着栏杆支着额头,笑看着云之遥:“我先让笑姑回去了。”

“你是来问生意上的事的吧?”云之遥的笑容依然很明媚的样子,眼神却抑止不住的悲伤,如果不是有事,玉歆根本不会来找自己吧?

“本来是。”君玉歆大方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