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一夜长谈

夜寂寂而深,君玉歆看着地上的落叶,恍然大悟原来又到秋日,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的快呢?这是她来下天机山之后的第四个年头了吧?时光啊,真不经用,旧时光里的那些好梦,一碰就醒。

她披了件黑色的斗篷,感受了一***内的内力,半点也没有了,这可真是形同废人。还有什么打击是她承受不住的呢?还有什么苦难是老天爷要赠予她的呢?

“君小姐?”白帝羽看到君玉歆一人打开了寝宫的大门,她惨白着脸站在玄黑色的大门处,风一吹,她似乎就要倒下。

“白帝羽,我要去天牢。”君玉歆微弱的声音像是要被晚风扯碎一般,白帝羽几乎不能相信这是那个骄傲,盛气的君玉歆。

“君小姐,您…您大病初愈,还是等身体好些了再去吧,我扶您回去休息。”白帝羽知道君玉歆去天牢要见谁,可是那个人,形同叛国重犯,他如今身为离诀国宰相又岂可随意让人接近?

更何况这个人,是君玉歆,是他的徒弟和亲人。

君玉歆知道白帝羽的担心,用力牵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对他说道:“放心好了,他杀了长善,我不会放他走,我只是要问他一些问题。”

“君小姐,这…”白帝羽为难地看着君玉歆,忽又说道:“那好吧,我带您过去。”

“不用了,你找个下人带我去就好,等顾舒玄醒来若找不到我,又要着急了,你在这里保护他。”君玉歆拒绝了白帝羽的好意,戴上斗蓬的帽子,掌了一盏宫灯,一个人朝着无边深沉的黑夜走过去。

巨大的黑幕中,只看得见君玉歆手中那盏摇摇欲灭的昏黄灯光,她像是处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却无一人可以为她领路。

白帝羽叹了一口气,走进寝宫带上门,在龙榻之前弯腰行礼:“陛下,让君小姐一人过去,您放心吗?”

顾舒玄翻过身来睁开眼,从君玉歆起身的那一下他就醒了,或者说他从未睡踏实,总担心君玉歆会随时不见,半睡半醒间,看着她一人起身,便知道她要去哪里。

“你以为,我不让她去,她就不会去吗?”顾舒玄苦笑一声,哪怕自己已是离诀国君王,在君玉歆眼中,他依然不过是当年在远京京郊一身造作白衣的假侠客,她岂会把这皇位看在眼中?

白帝羽低头不语,只是心中隐约担心。

君玉歆走了很久,她一路不得不走走停停,不然便接不上气来,跟着她身后的侍卫是顾舒玄的亲信,正是那位掌管当年白堂的军字堂的白豹,他看着这个一路走一路休息的小姐,怎么也无法把她和那日跟自己沙盘对阵的意气风发的女子联系起来。

除了那双蓝眸未改,其它的一切都变了。

天牢阴暗潮湿,老鼠蟑螂四处乱窜,自顾星云莫名其妙中了毒之后,这里的戒备又更加森严了一些,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形容也不为过。

白豹持着令牌护送君玉歆一路走到天牢最底下那一层,打开了牢门,君玉歆摆手示意让他退下,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君玉歆抬头看着被悬吊在半空中的离诸,顾舒玄对他下手可真狠,两肩琵琶骨被锁住,脚上吊着几十斤重的铁球,脖子上还套着枷锁,牢房的四壁是铁墙,墙上只有一道小窗子透气,牢门有三道锁,想从这里逃出去,绝无可能。

离诸垂着头抬起来一点,扯动着锁链发出哗哗地声音,原本是那般柔顺的乌发也乱糟糟的了,脸上有着血污结了痂,但他的声音却依然透着让君玉歆不愿意面对的寒冷:“他们居然对你用了食血蛊?”

“师父的眼光依然这么毒辣。”君玉歆轻声说,走到天牢两侧解开了吊着离诸的铁链,将他放在地上。

“为什么不来找我替你接上经脉,还可以保你一身武功不用被废掉?”离诸靠在墙上,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听得他说话间声音平稳。这些刑具对离诸而言其实没多大用处,最多保证他跑不了,凭他一身武功,根本难伤他根基。

“我不想让你用那双杀了长善的手,来救我。”君玉歆坐在离诸旁边,与他一起靠在铁墙上,她有很多话想问离诸,突然又觉得,什么都问不出来。

离诸久未说话,却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替长善报仇?”

“你为什么要杀她?她从来没做错过任何事情,最错的,就是爱上你而已。”君玉歆显得固执到执着,非要追着问一个结果,她太需要一个让她死心的结果。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离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头靠在了墙上问起君玉歆,君玉歆把他身上的枷锁取了下来,他说话间便更为平顺,不像是在天牢,更像是在两人就着一樽香茗,谈着些清甜往事,一如旧时光。

君玉歆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忆里,那日长善用手挡火的无心之举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君玉歆以往想不明白的所有事情都串连在了一起,有了清晰的答案。

“在羲和国的时候,你曾经解过顾舒玄身上的花开成海,其实那些刺客就是你的人,根本不是颜华荣他们派去的,你是为了给我和顾舒玄制造机会单独在一起,用上了花开成海的毒药。既然毒是你配的,你自然知道怎么解,对吗?”

那是君玉歆第一次对顾舒玄动心,那一次她看到了顾舒玄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认识了九楼,知道了木小树爱恋着的是个和尚,第一次被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那时候君玉歆初入远京,刚刚开始与人斗,与天斗的勾心斗角。

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江九怀和古长凌的阴谋,从来没有人想过,在顾舒玄身上,又是怎样的精妙布局。

离诸,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身上下棋的?我作为你的棋子,是否真的整整十九年?

离诸只是说道:“是的,花开成海若是别人的配方,我是绝无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配出解药来的,你居然还记得,我很惊讶。”

“在君家的时候,你说你要去江南,其实是在江南放出玉玺的风声,引得顾舒玄的人前去查探,借他们的手,找到玉玺的下落,所以你才消失了那么久,一直没有回音,对不对?”

那时候,离诸说他要去江南办一些事,君玉歆问他他也不说,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为了玉玺之事了。可怜君玉歆还以为他是去替自己找江南贪官的罪证,原来一切都是妄想。

江南,江南,那是古长凌的地方,离诸,你对君家做了什么?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让为师看看,这些年你到底学到了多少。”离诸却突然轻声笑起来,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君玉歆,君玉歆从未看清过离诸,离诸又几时看清过君玉歆?

君玉歆望着离诸,只觉悲从中来。

“二十一年前,云之遥的父亲将玉玺交给了天机老人,带着云之遥上了天机山,你一直怀疑玉玺就天机山之上,所以想上天机山。可是天机老人并不放行,你也一直未能成为天机山行者。十九年前,你路过君家,得知君家得一女儿,双眸迥异,是为异类,这便是你的机会,你带着这个孩子去天机山,天机六老得知天命,知晓‘蓝眸覆天下’的传闻,放你进山,你成为天机山第七行者,常住清泠之渊,之后十五年,你一直在找玉玺的藏匿之处,只可惜,你一直未找到。”

好大的笑话啊,视为最亲近的师父,她的恩人,她的亲人,从一开始就只是把她当作一粒棋子罢了,借她做为踏脚之石进天机山。

离诸啊,十五年养育,你可有对自己真正付出过半点感情?

天机山整整十五年,你对自己的那些特有的宠爱,唯一的关怀,难道都只是作戏吗?每一个暴风雪的晚上你给我半夜盖被,怕我被雷电所吓,幼时你把我当孩子一样,跟我讲故事哄我入睡,我还在心里嘲笑过那狼来了的故事如此幼稚。

还有你教我武功,你说习武辛苦,要不要学点女红倒来得轻松,你担心我经脉承受不住内力冲击,一日复一日地给我熬制补药,强健经脉,你教我写字读书,虽然我什么都会,你教我识星观日,虽然我更信人定胜天,你教我经纬之策,虽然我从不上心,你给我扎的头发难看之极,后来却越来越熟稔,都能用石头给我雕个流苏簪子,说小玉歆长大之后该是何等的倾世风华,怎么舍得让我下山。

这都只是在作戏,在骗我吗?

你对别人从来不笑,甚至不愿意多说话,唯有对我温柔备至,从不舍得苛责,不管我闯下怎样的祸事你都笑着原谅,这都是假的吗?

离诸啊,我君玉歆自来到这个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便是你,你却是在骗我吗?编织了一个十五年的谎话,骗我吗?

第230章:遮天谎言

君玉歆仰着头,略显疲惫的声音透着浓烈的绝望,痛苦像是附骨之蛆,吞噬了她全部美好的过往。

所有曾经的美好,都是只是一个错误,是她自以为是的错误。

“当年古长月派人追杀我,一路追杀至天机山脚下的破庙,你外出寻找水源,整整两个时辰未归,待你回来之时,赵简辰的父亲赵羽为了护我周全死无全尸。后来我再回天机山,长善也是外出打水,只用了一柱香的功夫,师父,那时候,你是刻意晚回来,又或者等着门外,就眼睁睁看着赵羽死去,才进来抱走我和赵简辰的,对吗?”

如果,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只是一场阴谋,那么,赵羽的死离诸难逃干系。

沉默许久的离诸像是在酝酿一个漫长的故事,带着追忆味道的声音说道:“当年的确如你所说,我知道一直有人追杀你,到了天机山脚下的破庙,我故意放慢行程。那时候我也我也的确就在庙外,等到赵羽死去之后才进来带走你和赵简辰。因为,天机山上你有我一个亲人就够了,赵羽的存在,会让你把依赖和信任分为两份。”

君玉歆痛苦闭眼,最初她下天机山,就只是为了给赵羽报仇杀了古长月,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让她不得不一再放缓这个目的,可是原来,害死赵羽的人又岂是只有古长月一个?离诸竟也是帮凶!

“当年此事发生之时,你不过刚出生不久,如何记得这么清楚?”离诸问道,原来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你不必管我如何得知,我只是不懂,既然你只是需要利用我上天机山,那后来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会下山,我要做成的事,需要用到君家。”离诸开始了他漫长的叙述,“你以为我只是要找一个玉玺吗?你生来就带着诅咒,原本我不信这些,后来你在天机山所表现出来的机智和成熟,让我不得不信,你无师自通的那些东西,讲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都在一点点地映证那个传言,我本意是想利用你,覆灭羲和国。”

“你也未让我失望,赵羽的死你一直不曾忘记,誓要杀了古长月报仇,我便知道,那个传言是真的,凭你的智慧和武功,那并不是痴心妄想。你下山之后,在君家的所作所为,更令人诧异,你居然心系天下,这简直让我不敢想象。”

君玉歆莫名笑了一声,说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因为宠我,才由着我胡闹,连要杀皇帝这种事,都帮着我,我以为这是宠爱,我错得好离谱。你只是想利用我罢了,只是利用。”

“现在你知道了,也为时不晚。”离诸并不为自己辩解,或许他根本不需要辩解,这一切都是事实,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在利用君玉歆罢了。

“君家要亡之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你才传信给我,说天机老人病危,叫我速离京城去往天机山,离诸啊,天机老人是不是也是你害死的?因为在当时,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放下一切离开京城,除非天机六老出事。”君玉歆越想越惊心,原来许多事,都在离诸的策划之下。

“对,是我。我本就擅医,擅医者自然也擅毒,是我给天机老人下了毒药,而且也是我让天机六老替你观星象,预测你未来一生,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但他们偷窥天机自然会引得天罚。”离诸没有丝毫愧疚,他说得那么的理所当然,害死了天机六老,他没有半点悔意。

君玉歆感觉自己的心正被一点点撕扯成碎片,她看着离诸,看着这张明明熟悉却陌生的脸,依然不能相信离诸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待她如亲孙女一样的天机六老啊,那六个老怪物对自己是何等的仁慈宽厚,那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一般的溺爱啊!离诸,你为什么要把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赶尽杀绝!

君玉歆按着胸口,按住那里汹涌地疼痛,连呼吸都无法平静,喘息着说道:“你早知君家将亡,你在江南那么久,就是为了布此大局,君家必亡,我定要复仇,天机六老去世,我在羲和再容身之所,自然将来离诀国,你又要利用我,替你铲平离诀国的阻碍,助你登上离诀国皇位,所有你才反复问我,是不是一定要辅佐顾舒玄称帝,离诸,你待我何时真诚过?”

“我在江南的时候跟古长凌见过面,是我告诉他,如果事情败露,可以利用君家保得一命,我知道你在京中,他绝不可能成功,所以他必定会听我的话,构陷君家,可我不希望你死,便又赶往天机山,下毒给天机老人,你回天机山的时候,君家正在土崩瓦解。天机山与世隔绝,你不会得到半点风声,也就无法挽救君家,待你下山之后,你事情已成定局,你无力回天。”

离诸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日下了一场好雨,全然没有想过这一切会将君玉歆的整个意志击溃,又或许,就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君玉歆在乎的人,他才要全部杀尽,让君玉歆再无后路可退,只能顺着他的安排一路往前。

“没有了君家的羲和国,就没有了守国之将,忠国之臣,你若在离诀称帝,第一件事就是要攻打羲和,那时候的羲和国便毫无反手之力。离诸,你曾经教过我经纬之策,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把这一切用在我身上。”

所有的一切都明了,君玉歆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是的,就是离诸,是他害得自己一无所有,孤寡一生。

“我没有想到,你会发现我就是顾渊,我在离诀国的时候一直隐藏得很好,甚至连顾舒玄都不曾看到我几次。”离诸说。

“对,我早就知道了你就是顾渊,我也知道了你一直在嫁祸云之遥,转移顾舒玄的视线,让所有人都觉得玉玺就在云之遥身上,我拼了命地要把云之遥送走,拼了命地除掉你的旧党,我希望这么做能阻止你,我以为你没有了那些旧部就再也无法起事,关于你就是顾渊的秘密也会就此隐藏,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你还是我的师父,可是我错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对长善动手,从来没有想到过,你能残忍如斯。”

君玉歆私下去找钟鸣,把从青三婴那里得来的情报悉数告诉他,借他的手除掉离诸的那些旧部下,她拼却所有的力量将离诸的党羽翦除,她多么希望离诸能明白自己的用意,又多么希望自己的速度能更快一些,可以赶在离诸起事之前,把那个“顾渊”扼杀。

正是因为自己私下里的这些事,有一次被青三婴撞见,青三婴告诉了顾舒玄,以顾舒玄的智慧自然就猜到了君玉歆要做什么,所以那日顾舒玄才会突然出现在了皇宫,君玉歆要给离诸一个机会,而顾舒玄不相信顾渊会放弃。

结果顾舒玄是对的,离诸,离诸面孔背后的顾渊那日到底是杀了皇宫,若没有顾舒玄的出现,如今的一切,不敢想象。

所以君玉歆才对顾舒玄说对不起,是她的私心差点害了顾舒玄,害了整个离诀,可那是离诸,她又能怎么办呢?

不管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心血,终究抵挡不住离诸的野心和屠刀,当那日宫变,离诸以一身黑衣神秘人出现时,君玉歆知道,她终究改变不了离诸的想法。

“如你所想,玉玺是我找到的,就在天机山,你与顾舒玄离开之后我重回清泠之渊,却发现不管大雪怎么掩埋,清泠之渊下方的池塘却一直露在外面,我下水去寻,果然找到了玉玺,原来这么多年,玉玺就一直在我眼皮底下,我却没有发现。”离诸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他微微侧头看着君玉歆,目光里有很多很多的情绪,而君玉歆读不懂。

“我曾经叫你离开离诀国,是你不肯。”离诸语气莫辩,带着些急促的喘息。

“我应该感谢你的仁慈吗?不让我亲眼看到这场惨剧?任由你害死云之遥,杀了顾舒玄,登上皇位,而我,还要感谢你仁慈地叫我离开,不必再亲眼目睹一次最亲近的人离我而去?”君玉歆觉得这太荒谬可笑了,离诸的仁慈就是遮着自己的双目,杀尽自己所有关心之人吗?

“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应该是离诀国的皇帝,你一手策划的宫变是我最好的契机。顾舒玄应该感激你,若不是你,他早就应该死在那日宫变,你比当年他的母亲元眉,还要聪明。”离诸笑了一声:“没想到,我一生两次大败,都是败在与顾舒玄关系最密切的两个女人身上,算起来,他才应该是我的宿敌。”

“他会杀了你,五马分尸,又或者凌迟处死,他会用这世上最残忍的方法杀掉你,师父。”

“你觉得我是怕死之人?”

“不,你不是,只是你我师徒十九年,你不曾将我当做徒弟看过,我却始终把你当亲人,我不想你死得太过凄凉,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又或者我只是想给长善报仇。”

第231章:身世之迷

“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并不是君家的女儿?”离诸忽然说起他事,那是有关十九年前的一个秘密,君玉歆拼命想忘却的秘密。

“你想说什么?”君玉歆看着离诸,忽生恐慌。

“我想说,我害死的不是你的家人,你原本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像琉璃的颜色一样美丽,是我亲手给你换的,换了一双蓝眼睛给你,如果不是君家,你的一生将顺遂幸福,可君家为了保全他们的儿子,牺牲了你,他们根本不配做你的家人!”

“你当时那么的小,软软的圆圆的一团,他们怎么狠得下心呢?他们叫我生生剜走了你的眼睛,又剜下君家那个小孩子的,帮你们偷天换日,把那双意味着灾难和痛苦的眼睛换给了你。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你小小一团地哭得撕心裂肺,盖着眼睛的白布被染得通红,他们却只抱着那个男孩心疼不已,没有人来看看你,问你怎么样,能不能活下去。”

“你就那小的一个人儿,抓着我的衣服,小手小脚胡乱地踢着,你多可怜啊,孤苦伶仃的,他们对你这么残忍,有什么资格做你的亲人?他们该死,君家所有的人都该死!”

离诸的声音里突然涨满了仇恨,然后他看着君玉歆,莫名其妙地又笑了:“你不是一直想报仇吗?君家才是你真正的仇人,如果他们没有换你的眼睛,没有让你背上诅咒之名,那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会想着利用你上天机山,你不会被卷进一场又一场的阴谋,你将跟所有的普通女子一样,有幸福安乐的一生,毁掉这一切的人,不是我,是君家!君家!”

君玉歆眼眶通红欲滴血,身体的疲累和心里的无尽绞痛都让她快要无法承受,她抓着离诸的衣领,让自己可以离他近一些,那双原本是君安的,诡异的,让她注定要痛苦一生的,蓝色的眼睛看着离诸,用那么深邃而绝望的眼神: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君家的女儿!我一直都知道我并非生来蓝眸,我的眼睛是与小安换过的,真正蓝眸的人是他,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什么都知道!可并非一定要有血脉之恩才能称做家人啊!师父,你也是我的家人,你不明白吗?”

“你知道?你知道你的眼睛是与君安换过的?”离诸终于惊讶,原来还有些事,是在他控制之外的。

“我知道那日大雨过后接着是一场大雪,知道当时帮我换眼睛的人就是你,知道活生生被剜去双眼是怎么样的疼痛,知道我与君家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他们捡来的,根本不是什么亲人,离诸,这不是你害君家的理由,这不是你伤害我身边的人的理由,这不是!”

离诸不能置信地看着君玉歆,像是一时之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声音微微发颤:“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对君安那么好?是他夺走了你的眼睛,你的人生!他们毁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替他们报仇?难道他们的死,不应该是真正的报仇吗?”

“君家待我如何,离诸你看不见吗?就算十九年前,他们夺走了我的眼睛和人生,后来的君家待我哪里有半点不好?他们用尽了一切方法来补偿我,哪怕我曾经对君家恨之入骨,可现在,我哪里还有恨?一双眼睛换君家盛世荣宠,真心相待,我哪里觉得不公平?”

君玉歆大声质问着,难道这就是离诸眼看着君家将亡,甚至亲手促成君家灭亡的原因吗?老夫人,孟钦,君安,君隐,君发财,那些一个个待她君家亲生女儿一样的人们,就为了这么一个理由而被送上断头台吗?

家破人亡!

离诸,这就是你为了当年那一场换眼之痛,替我做的事吗!

你为你自己的自私,找了一个这么合适的理由,让我无法拒绝无法责怪的理由,你以为便能得到我的谅解吗?

那是两百八十七口人命,无一幸存啊!

君玉歆的干涩了太久太久的地眼中突然涌出灼热的液体,那是睽违许久的眼泪,汹涌而下,流尽她所有的委屈和难过,为什么偏偏是离诸?

而离诸只是再一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他的眼神很古怪,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又说不出来。君玉歆不知道那时候的离诸想了什么,她也再没有力气去考虑离诸的感受,她自己已经濒临崩溃,便是再强悍,也无法承受如此残酷得没有人性的事实。

“我没有杀长善。”像是最后的自白,又像只是说出这个事实,是否相信全由君玉歆决定,离诸最用平淡的口吻陈述着。

“什么?”

“我问她要帐册,她宁死不从,我原本已经放弃了,是她自己跳的水,她会水性的,却被水草缠住了脚,我把她抱起来时,她已经断了气。”

“师父!”

“但你必须离开离诀国,必须离开顾舒玄,否则,整个离诀国都会为我陪葬。”

“你做了什么?”

“玉歆,你不可能总是赢的,你总会输一些,输给时间,输给对手,输给…死人。”

那把匕首在离诸的身体里已经留了很久了,从君玉歆把离诸放下来的时候,她就准确的刺了进去,以离诸的武功其实应该是能躲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避让,或者,他也觉得死在君玉歆手里面是最好的结局?

血都好像要流干了,离诸能说的话,也好像都说了,但君玉歆还有太多的疑惑未解,可哪里重要呢?不重要了,爱或者恨,人都死光了,哪里还重要?

君玉歆拥抱着离诸,就像过往一样,但她却把那把匕首往里面推得更深了一些,离诸,唯有你死,才对得起你谋杀了的那些人,你给我的这场骗局就到这里结束吧。

“师父,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死在我手上,总好过被人凌迟,被人分尸,你做了那么多伤害我的事,我却依然无法恨你。”君玉歆在离诸耳边小声说道,那声音碎裂不堪,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离诸用力抬起手,轻轻揉了一下君玉歆头发,以往,他总是这样拍着君玉歆的脑袋,唤她:“玉歆…”

过了很久很久,离诸的身本越来越冷,君玉歆淌着一脸的泪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她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在她的眼前闪过无数人的影子,最后都定格在长善的脸上,不管离诸有没有亲手杀死长善,长善都是因他而死,仅此一项,君玉歆也该杀了离诸。

她背对着离诸,仿似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她只觉得麻木不已,那一颗本该柔软而饱富激情的心脏,过于剧然而狂燥地跳动着,疯狂涌动着的血液让君玉歆整个身子都滚烫,像是下一秒就要焚化成灰一样,每一处都痛得像是再经历了一次食血蛊。

原来自己十九来年的人生,都只是一场接一场的骗局。

她以为自己活得清醒明白,知道眼睛不是自己的,君家不是自己的,以为握在手中的只有天机山和师父,结果却发现,什么都不是自己的,她空无一物。

在她的身后,是渐渐不再流血,渐渐闭上眼睛的离诸,君玉歆没有看到离诸眼中闪过的一抹泪光,也没有看到他抿紧的嘴线似乎透着后悔,如果她回头看一看,或许在后来的人生都会释然很多。

不是的,离诸不仅仅只是当她作棋子的。

玉歆,对不起。

容我最后这样叫你一次,虽然我是全天下最没有资格这样叫你的人。

帝王之争这种东西没什么好说的,我想当皇帝,这是丑陋的***,而你对丑陋的人性一向了解得比我还要深刻,不过,我似乎从来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了解。

我杀了很多的人,我利用了很多的人,你们都以为我只是为了一个皇位,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做皇帝,我图的不仅仅只是离诀国,我所图更多,即使二十二年前我败给顾天,我也不曾放弃过,我相信,我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你以为这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吗?远远没有,我的小玉歆,就算是我死了,我所图谋的东西也不会结束,你会替我完成的,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玉歆,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掌心。

我不后悔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我甚至感激自己十多年来对你谨慎小心地温柔关怀,没有露出半点破绽,那真是一项艰苦的工程,我必须十分小心,才不把自己的温柔当真。

你恨我吧,或许只有恨我,你以后才会记得我,你是如此薄情之人,若不能得到你,便是只有恨能让你把我记在心上。

我怎么会爱上你?那些只对你才有的温柔,我怎么会认真?原本从我抱走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只是我的一粒棋,我怎么会…爱上我的棋子?

原本的故事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应当称帝,你应当什么也不知道,为我欢喜,这样那场谎言才会渐渐走向真实,可我最终败在了你手上。

我败给了我的棋子。

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故事都与我有关,你终会明白,不管你走到何处,都休想逃离我,我为你编织的这一场谎言,还会延续很久很久,你以后的生命中,我还会再出现。

再见了,我的小玉歆,到了地下,我会跟长善说,对不起。

我亏欠她的,比亏欠你的更多。

第232章:离诸后手

君玉歆走出地牢时,等着门口的人不是顾舒玄,而是白帝羽。

“出什么事了?”君玉歆轻声问他。

白帝羽惊愕地看着君玉歆,半晌说不出话,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拿着帕子递给君玉歆,君玉歆接过来轻轻擦了一下脸上。

原来不是泪啊,这红得刺眼的是血。

她是带着一脸的斑斑血迹从牢房里走出来的。

“今日白天羲和国各地爆发了瘟疫,陛下正忙着处理紧急公文,叫我来接您回宫,免得受瘟疫感染,君小姐,我们回去吧。”白帝羽压下心间全部的震惊,低头说话,不敢看君玉歆眼中的血泪。

君玉歆微微一怔,然后又奇怪地笑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天牢的大门,师父,原来这就是你的后招,即使顾舒玄夺得了天下,你也不会就此罢休,既然你得不到,便要玉石俱焚,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