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说是我这个妖女在作乱,引得上天动怒,降下了天罚?”君玉歆嘴边漫上嘲讽的笑意,如果她是离诸,要逼自己回羲和国,离开顾舒玄,这是最好的方法。

这一双蓝色的眼睛,实在有太多太多的可利用之处,随便一句话,便可以让她成为一切灾祸劫难的替罪羔羊。

白帝羽不说话,他无法告诉君玉歆如今的民间有多么的痛恨她,她俨然已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喊骂。

“走吧,回宫。”君玉歆坐上白帝羽准备的轿子,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过去,再给她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就够,让她有时间缓一口气,再来面对这个严酷得令人害怕的世界。

顾舒玄看着昏睡的君玉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从羲和到离诀,她好像为天下所有人憎恨呢。明明她是一个为百姓着想的人,百姓却都恨她。

她已瘦得快要脱形了,没有了武功在身的她,怎么能承受得住这么多的痛苦折磨?

为她造一所宫殿吧,让她听不见也看不见外面纷扰的世界,让她可以一直这么安然的沉睡,留在自己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顾舒玄这样想着,然后又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那是君玉歆,谁能将她当金丝雀来豢养?

君玉歆的眼睫几颤,缓缓睁眼。

“你醒了?”顾舒玄声音温柔得不似一个帝王,仍像当初在自在处伶人楼里喝得微醺的***质子。

“我饿了。”君玉歆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好像所有一切事情她都不知道一样。

“早就给你备了些清淡的小食,我喂你啊。”顾舒玄笑声说着,唤下人抬了小案过来放在床边,自己拿着勺子舀着小米粥递到君玉歆嘴边。

守着旁边的宫女们面面相觑,她们在宫中侍候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皇帝对一个女人这么温柔仔细,好像不是帝王一般。

她们又想起那些传言,或许真的只有妖物才能把一个帝王之尊的男人迷惑成这副模样吧。于是她们小心地低头互相看着,暗自腹诽着这个妖物不仅迷惑了皇上,还害得天下大乱,听说现在宫外瘟疫肆虐,不知多少百姓无辜死去,这一切都是这个妖女害的!

当年她还妖言惑众,说自己是什么天女,妖怪就是妖怪,一双蓝色的眼睛像是能勾魂一般,定是因为她要修什么妖术,才害死了那么多的子民。

可宫女们毕竟不敢当着君玉歆,当着顾舒玄这个新帝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她们表面上端着恭敬的模样,眼中的鄙夷和憎恶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君玉歆全部都看在眼底,但她并不在乎她们的看法和目光,反正,她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呢?

长善死了,离诸死了,自己一身功夫尽废,顾舒玄已经再没有什么是可以被中伤,被击溃的了,她已只剩下烂命一条,便连流言蜚语都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吃了些东西君玉歆恢复了些力气,她靠在顾舒玄身上:“长善在哪里?”

顾舒玄擦着她的嘴角,手间指端皆是浓情蜜意,一双桃花眼中的深情只见渐深不见转淡,他轻声说道:“我把她安置在宫中的水晶棺里,可保她数月不坏,你想看她的话,过些日子我带你过去。”

“现在就去吧,我想告诉她,离诸死了。”君玉歆说话之间很是平淡,再没有了歇斯底里的疯狂,可是顾舒玄却能感受到君玉歆的灵魂已然不成形,离诸带走了她太多东西,包括生者的乐趣。

长善睡在冰棺里,顾舒玄很上心,给她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还细细描了些淡妆,那英挺的浓眉和微厚的嘴唇依然活色生香,好像下一秒就会醒过来拍着君玉歆的肩膀,言辞无忌:“你们这些千金小姐就没有一个是安了好心肠的。”

君玉歆看着安静得不像话的长善,细碎如针扎一般的疼痛再次袭来,起来啊长善,来跟我说话,跟我过招,跟我笑跟我闹,不要睡在这里啊,地下会很黑,你不怕吗?

“长善,离诸死了,他很快就会来找你,我恨不起他,我只是怪他害死了你。”君玉歆握住长善早已冰冷透骨的手,她的手有一层薄茧,摸上去一点也不柔软,君玉歆以前经常笑话她这以后哪个男人敢牵她的手?

长善听了看着满不在乎,背地里却悄悄用醋水泡手,她听说这样泡过的双手柔软白皙,方子还是跟笑姑求来的。

只可惜,离诸这一辈子都没有牵起过长善的手。

“为什么要这么傻,长善?”君玉歆自言自语了很久,她看着长善的脸怎么看也看不够,“来世我们做姐妹,你这么怕死就做妹妹好了,我来保护你。”

“君玉歆,逝者已矣,你还有我。”这是顾舒玄第二次跟君玉歆说这句话,上一次是天机六老齐去,君家被毁之时,君玉歆也是这般无助而凄惶。

只是这一次,害得她这样的人,却是她最信任的人,或许这样的打击更为沉重吧?

“下葬吧,把她跟离诸葬在一起。”

顾舒玄知道君玉歆不会让离诸落到自己手上,也知道君玉歆去天牢就是去杀离诸的,他没有拦着,哪怕离诸这个罪人更适合披上顾渊的名字,以一个叛臣的身份昭告天下,任人唾骂,但君玉歆不愿意离诸临死前还受此大辱,所以早早结束了他的性命。

“你的身体还未休养好,我们回去吧。”顾舒玄横腰抱起君玉歆,短短几日,她瘦了一圈,她内心承受的那些煎熬和苦涩顾舒玄纵有一千万个愿意,也帮不到她半分,只能小心翼翼地待她温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她想起了悲伤的事情。

离诀国的皇宫其实是颇具特色的,白墙蓝地,像极了云与海的颜色,透着干净剔透,偎在顾舒玄怀里的君玉歆感受着带有湿意的微风,听着顾舒玄沉稳有力的心跳,偶尔间还能瞥见视她如鬼物的下人。

在他们看来,自己必然是个妖物,才能将他们的皇帝迷得这般爱美人不要江山吧?

“顾舒玄,你怪不怪我?”君玉歆突然轻声问他。

“我怎么会怪你?”顾舒玄轻笑。

“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那可不一定,身在帝位,很多事便身不由己。”顾舒玄抱着君玉歆一路回了寝宫,将她安置在龙榻之上,又替她拉过薄被盖好,就跟当初在梅园一样没有半点变化,只是换了个地方。

“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青三婴和白帝羽会在这里保护你,最多一个时辰我就回来,你先睡下。”顾舒玄替她熄了宫灯,轻抚过她的脸颊,若是可以,他也想就留在这里,可正如他所说,身在帝位,便有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比如那外面正成片成片死去的百姓还等着他拿出解救之法。

寝宫里一片安静,君玉歆睁着眼睛看着床顶许久,起身点亮了灯,色调温暖的宫灯次弟燃起。

“青三婴。”君玉歆对着空无一人的宫殿唤了一声。

从黑暗中便走出一个人来,她拱手行礼:“君小姐。”不知为何,如今的君玉歆身上已没了武功,青三婴用一只手指就能杀掉她,可是青三婴却依然对君玉歆有着莫名的恐惧和敬畏。

“白帝羽。”

“君小姐。”白帝羽跟随而出。

君玉歆坐在椅子上,夜间露重微寒,她竟觉得有些冷,果然没了武功便连区区夜间寒意也敌不过了。

青三婴替她拿了条毯子过来披在身上,问道:“君小姐叫我们两个出来,有何吩咐?”

他们对君玉歆的感情很复杂,若要说是尊敬,君玉歆的师父却是他们的死敌,一个企图夺走顾舒玄皇位的逆贼,还陷些因为君玉歆的隐瞒让他得逞,这尊敬便夹着不满和反感。

可若要说是厌恶,想想她为顾舒玄曾经做过的那些事,那些堪称绝妙的主意和计划,若没有君玉歆,他们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夺得皇位。

尤其是顾天的死,简直是神来一笔。

顾舒玄要称帝,顾天必须死,原本在白帝羽的计划中,顾天是要死在他们手中的,虽说是可以亲手报仇,但顾舒玄总归要背上杀父弑君的骂名,即使百姓不知道,史书上也逃不过这一笔污迹。

可君玉歆生生嫁祸给了顾星云和颜华荣。

所以,他们对君玉歆又的确几分实实在在的敬意。

更何况现在的君玉歆已经狼狈落魄至此,他们也再不好落井下石,将她赶出这座皇宫。

可是宫外的那些事该怎么办呢?

“你们这皇宫里,还有凤袍吗?”君玉歆突然问道。

第233章:今日嫁你

“陛下,这些是刚刚送过来的折子,需要您过目。”

白衣宰相白帝羽托着一摞奏折来到御书房,御书房里挤满了人,多是太医,还有顾舒玄信得过的可用的得力臣子,灯火通明间所有的人都在皱着眉头想解救之法。

顾舒玄从未向君玉歆提起过,宫外的情况有多紧张多糟糕,那瘟疫蔓延得极快,不过几天的时间,邺城就已倒下了一半的人,感染了瘟疫的人在两天必定死去,城外埋尸的地方都已放不下尸体,只能大火一烧。

到现在为止,这宫里的御医们也没有找出瘟疫的源头,更别提解救之法了,他们甚至不知道到底是通过哪种途径传播的,他们面对着这场灾难,束手无策。

而顾舒玄称帝以来,连一个登基仪式都还来不及举行,就不得不全力解决这场瘟疫灾害。

大臣们知道这位新上任的皇帝已经几天没有好生睡过一觉了,纷纷劝他龙体重要,顾舒玄却不敢放松,未坐上这个位置,他就知道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坐在这椅子上的人,肩头扛着的责任重得足以压跨任何一个心志不坚的人,重到他觉得连呼吸都是在浪费时间。

他肩挑着亿万苍生的性命,背负着离诀国的未来,他没有放松的资格。

此时的顾舒玄揉了揉眉心,接过白帝羽递来的奏折,翻开一看,长眉紧皱:“又有几个地方爆发了瘟疫,跟以前一样,先把感染了的人隔离开来,死者焚化,家中送些金银过去安顿一下。”

顾舒玄快速的交代完,下方的臣子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民间如意怨声载道,积愤颇深,微臣觉得是否先安抚一下百姓的情绪,否则,只怕后果堪忧啊。”

“那爱卿有何良策?”顾舒玄问道。

“回陛下,民间传言那位蓝眸的郑庄小姐实为妖物化身…”

“住嘴!”顾舒玄没有等他说完就一拍御案,大喝一声,关于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无数了,所有人都在逼他交出君玉歆,杀了她以泄民愤,以平民怒。

这些人在痴心妄想吗!

杀了君玉歆,他们怎么不叫顾舒玄杀了他自己?

大臣们再不敢出声,但心中却在担忧,若不杀那妖女,何以平民愤?

“你们这群太医今日之内必须给朕拿出方子来遏制瘟疫,否则都辞官回家吧,养着你们也没用!”顾舒玄怒骂道,自己却要起身离去。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君玉歆睡下没,至少要去看看自己才安心。

“陛下,皇宫一向有许多珍藏的灵丹妙药,或许能有诊治此次瘟疫的方子,臣恳请陛下让太医们进去看看。”白帝羽拱手连忙说道。

“你带他们去便是。”现在别说宫里的灵丹妙药,让顾舒玄派人上天山上摘雪莲救人,他也会同意。

“陛下,皇宫药殿一直是皇家重地,非天子嫡系不得靠近,微臣不敢僭越。”白帝羽再次拱手,腰又弯得低了一些。

药殿是离诀国皇宫里一处奇特的地方,里面珍藏着这世间罕见的毒药和神药,之前的花开成海,意难平都是出自皇宫,且当年创立这药殿的老祖宗有令,非顾氏皇族一脉之人,不可进入,那里面的藏药都太珍贵了,有许多都是可以续命的奇特之物,所以向来看管极严,常人不可靠近。

顾舒玄本就紧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摆手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规矩,你去便是。”

“陛下,臣…”白帝羽还要说话,却被顾舒玄一把抓住肩膀:

“朕让你守在寝宫保护她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青三婴在,无人能伤君小姐。”白帝羽始终弯着腰垂着头,拱手回话。

“你抬起头来看朕!”顾舒玄握着白帝羽肩膀的力气大了些,近乎是把他提起来。

白帝羽抬首,面色发白,眼角还似有泪痕,失了血色的嘴唇紧抿说不出话,只直直地看着顾舒玄。

“君玉歆怎么了?”顾舒玄甚至忘了这里还有着他的朝臣,他就这般直呼了君玉歆的名字,也不管这名字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猛然间,白帝羽重重跪下,怆然失声:“陛下,快去救君小姐!”

离诀国邺城有一道极高的围墙,围墙上有着手持弓箭和长刀的侍卫,这一道围墙是城内和城外的划分,城里的人自诩为王都子民,他们沾着天子的光,活得滋润安康,若没有这场害人性命的瘟疫,他们依然会在这里安居乐业。

他们有着极高的心气,觉得自己是王城子民便是生来与众不同的,连说话做事间都透着股傲气劲儿,他们纷纷觉得自己是这王城的守护者,庇佑者,断然容不得有妖物在这座王城里作祟。

这围墙残酷而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亘古的沉默让它显得厚重又沧桑,透着不容亵渎的威严,他既注视着这些慌张的百姓,也注视着踏在它高高楼台上的那个人。

君玉歆,便站在这围墙的最高处。

她让点亮了所有的火把,把这一方天地照得有如白昼,人们便能无比清晰地看见君玉歆倾国倾城,透着骄傲和跋扈飞扬之气的脸庞,以及她缀在她脸上的那一双蓝色的眼睛。

那是一双足以点燃所有仇恨的眼睛,人们太需要一个发泄的出气筒,不管这个是不是真的罪魁祸首,他们都需要杀一个他们认定的罪人,来平息心中的怒火。

于是下方的人群在涌动,他们愤怒的诅咒着那个高台上的女人,恨不得把唾沫星子溅到她脸上,骂一骂她这个妖孽为何要为害人间,害得百姓受苦?

君玉歆看着他们疯狂扭曲的表情,她很清楚,其实这些人,从一开始根本不可能想到迁怒于自己的,这也是离诸安排的吧,他只需要找一些人,在受难的百姓之间传递自己是这场瘟疫的源头,再加以煽动,可怜又无知的百姓便会成为离诸的刀子,替他杀人。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顾舒玄再一意孤行地护着自己,那么,他这位刚刚坐上皇位的新皇帝,如何能把龙椅坐稳?

离诸真是死了,都不肯放过自己啊。

“青三婴,我好看吗?”君玉歆耳边是嘈杂鼎沸的人声,她越见低沉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青三婴吸了吸鼻子,又咳嗽了下清清喉咙,这才说道:“君小姐一向很好看的。”

是的,君玉歆一直都很美的,但人们以为那日在梅园中君玉歆凌着彩虹而来,是最美的时刻,那时的她飘飘若仙,白衣如雪,与彩虹相伴。

可原来他们都忘了,君玉歆一向是浓墨重彩的惊艳,她的美向来带着几份嚣张肆意,有着敢睥睨天下的魄力。

身着凤袍,描眉点唇的君玉歆,便是这样美艳无双。

红衣金线,凤袍上的凤凰振翅欲飞,高高昂扬着的凤头似在嘶鸣一般,猛烈的晚风刮过,将长长的裙摆高高扬起,那凤凰几欲带着君玉歆飞走。而君玉歆一身长衣猎猎,迎着这世间最恶毒的咒骂和最肮脏的言辞,长眉蓝眸里,满布漠然。

她未有半点怒气,也不曾恨过这些人将无妄的罪名加在她身上,她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君玉歆,你给我下来!”忽然传来顾舒玄的声音,君玉歆回首望去,顾舒玄正策马扬鞭急奔而来,在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愤怒。

君玉歆宛然一笑,她逼人般美艳的脸上似陡然生出了千万种风情,每一种都勾得人心魂荡漾。

她看着顾舒玄来到城楼这下,又急奔上城墙,最后来到自己跟前,他身着了一身玄衣,上面的金龙终于伸出了第五个爪子,他是帝王。

“你在这里做什么,跟我回去!”顾舒玄拉起君玉歆的手便要带她离开,巨大的恐慌让他不安,好像只有回到宫中,回到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君玉歆才会安全一样。

“顾舒玄,你曾问我,愿不愿意嫁你,我今日嫁你可好?”君玉歆却拉住顾舒玄,温柔笑望着他。

顾舒玄这才注意到君玉歆身上红似火焰般的凤袍,正如一身嫁衣。

“君玉歆,我们回去吧。”那种恐慌越来越强烈,顾舒玄觉得君玉歆或许下一秒就会消失。

“顾舒玄,让我再看看你…”

君玉歆拉着顾舒玄离她近一些,有些贪婪地看着他的脸,这是如此熟悉的眉目,如此熟悉的薄唇,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哪怕轮回转世,她会凭这一世的记忆重新找到这个人。

她握住顾舒玄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拿着他的手掌往自己腰腹处带去,像是想让顾舒玄抱住她的腰身一样,但却是将一把匕首的手柄塞进了顾舒玄掌心。

未等到顾舒玄脸上的表情彻底转换成惊讶的神色,君玉歆已经退了一步,那匕首带着她滚烫的鲜血喷洒而出,在空中挽起一道漂亮的弧度。

顾舒玄握着那把匕首,眼睁睁看着君玉歆往后倒去,在她身后是百丈高的城墙,城墙下方是拥挤着要将君玉歆碎尸万段的百姓,而君玉歆只是面带着温柔的微笑,任风吹乱她的头发和凤袍,从容地往下面坠落而去。

“君玉歆——”

第234章:凭空消失

远远看着,那像极了是顾舒玄杀了君玉歆,又将她从百丈高的城墙之下推了下去。于是百姓们山呼万岁,皇上圣明,惩罚妖女,为民除害,他值得被歌功颂德。

远远看着,只看得到那宛若天人般的女子,似火红火扬起如火云,蓝眸如海深情凝视着城墙之上目眦欲裂,嘶吼如雷的顾舒玄,单薄瘦弱的身子飘摇着如零落之叶。

远远看着,城墙上的人似在嘶吼着要跟随君玉歆一跃而下,却被人拉住了身形,青三婴已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尝过眼泪的滋味,却被君玉歆与顾舒玄的决别泪湿了眼眶。那是如此深爱入髓的人啊,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坠入地狱。

顾舒玄眼看着君玉歆越坠越远,快要化成一个小小的红点,渐渐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的眼,在她与他之间正经历一场生离死别。

他一掌轰开青三婴,转身飞奔下城楼,往熙攘喧哗的人群中奔去,疯了一般寻找着君玉歆,侍卫们紧随其后分开人群,他却在人群乱闯乱撞,骤然紧缩一直未能放松的心脏快要无法负荷他的绝望,失焦的眼神四处找着君玉歆的下落。

“君玉歆,君玉歆…”

“你在哪里,君玉歆?”

“君玉歆!”

他看到一袭凤袍,凤袍上的金线凤凰染着血如泣如诉,却始终再也找不到那个人。

整整两日,顾舒玄怀抱着那件满是鲜血的凤袍枯坐在宫殿里,那上面已没有了君玉歆的温度,他没有点灯,他坐在黑暗的最深处,大脑一片空白,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又好像与君玉歆的一切都在眼前晃过,还好像下一秒君玉歆就会在他眼前出现,笑着对他说:“那只是我的一个局,我还在这里。”而他会对着君玉歆招招手:“过来,让我抱抱你。”

可是两日过去,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幻想,静得落针可闻的大殿中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别人。

白帝羽和青三婴在两日后终于走进了这座下人避之不及的大殿,面对着面如死灰的顾舒玄,却也只能站在一旁不敢出声,那日君玉歆问青三婴要凤袍,她对二人说:“你们是治不好这瘟疫的,那是离诸下的毒,除非我死,否则他安排的人手不会交出解药。”

“去吧,白帝羽,帮我拖住顾舒玄。”

“走吧,青三婴,陪我上城楼,让离诀国的百姓,让离诸的人,看清楚我死了,暴乱自然会平息,毒自然会有人拿出解药。”

然后穿上凤袍,描眉点唇,回头问青三婴:“我像不像顾舒玄的皇后?”

心冷如铁的青三婴却险些落下泪来,只得拼命点头:“不是像,这世上只有君小姐你配得上陛下。”

那日青三婴在城墙之上,看着顾舒玄与君玉歆相拥时,她忽然想问:“为什么不能厮守呢?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和磨难,为什么不能白头到老,相伴一生?”

可是白帝羽和青三婴两人都明白,除非君玉歆死,天下方能得救,除非君玉歆死,顾舒玄帝位才能坐稳,除非君玉歆死,这一切才算真正结束。

顾舒玄如何狠得下心让君玉歆去死,所以只能是他们,只有他们,才能替顾舒玄做出这个决定,才敢瞒着顾舒玄,送君玉歆上城楼。

“找到了吗?”顾舒玄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飘渺传出,好像是那日君玉歆走后,顾舒玄的灵魂也死去了。

“属下无能。”青三婴磕头谢罪。

白帝羽默然,许久后才说道:“瘟疫已经控制住了,没有再蔓延的趋势,感染之人也在渐渐好转。”

果然如君小姐所料,只要离诸的人看到君玉歆死去,离开顾舒玄,他们就会放过这无辜又愚昧的黎民,以天下苍生的生死来要挟君玉歆离开,君玉歆岂能不从?

“把顾渊旧党全部查出来,不管多少人,全部斩首,诛连九族,去将顾渊尸体挖出来,鞭尸三日,悬在城楼之上,任野鸟啄食,敢有求情者,一律砍头。”

顾舒玄森冷如冰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那像是带着最深处的诅咒和怨毒。

终于,原本悲痛欲绝的顾舒玄开始变得再没有别的表情,他俊雅无双的风华面容上一点点染上死寂,连他的声音无悲无喜,平静得像是一片沉寂千年的冰川,除了毫无人味和温度,再也感受不出别的感觉,他如同一尊行尸走肉,灵魂随着君玉歆早已离去,再不会有半点人间情绪。

白帝羽跟了顾舒玄十多年,忽然觉得不认识他的这位主子,那似乎已经不再是顾舒玄,而是一个陌生人。

“听不见我的话吗?”顾舒玄微微侧头,看着白帝羽,眼中的空洞触目惊心。

“是,臣马上就去办。”白帝羽不再耽搁,领命而下。

顾舒玄又看了看从来都是一脸冰冷之色的青三婴,她从不畏死,但她仍有些悔意,或许之前不该同意君玉歆的做法,其实说是君玉歆自己做的决定,他们这些人又何尝没有逼过君玉歆?真正让她走上死路的人,不仅仅是离诸,还有他们,还有离诀百姓,还有很多很多,而这些人顾舒玄却一个都不能杀,这才叫无可奈何吧?所以连顾渊的尸体他都不放过,他也只能鞭尸暴晒来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