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何事吩咐?”青三婴垂首问道。

“你倒是自觉。”顾舒玄冷笑一声,他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面对这群曾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手足,若非是他们,君玉歆哪里走得到城门?哪里会就此离开?可也若非是他们,离诀国瘟疫如何能解?

对或错,从来都只是一个字,但是与非,又岂是一句对错便可论断?

“去看紧这些天去羲和国的船只,君玉歆一定会回羲和,你去找到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顾舒玄心中隐约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君玉歆或许没有死,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局,或许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作戏给自己看,不然为什么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只留下一件带血凤袍?

在他的潜意识里,君玉歆是不会死的,她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度过那么多痛苦的难关,她都挺过来了,而且她如此惜命,她还有君家的仇未能得报,她怎么会死呢?

顾舒玄抱着这样的想法,残存着信念,他一定可以找到君玉歆。

在白帝羽和青三婴都以为顾舒玄会就此消沉下去之时,顾舒玄却陡然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精力,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看奏折,批公事,老皇帝顾天之前将离诀国治理得是极为不错的,唯一麻烦的是他太过偏爱顾星云,于是朝中顾星云余党仍在,颜华荣颜氏一族正想尽办法逃命。

然,顾舒玄如何肯放过他们?

一将功成万骨枯,顾舒玄的登帝之路尤其血腥,他大刀阔斧地杀人,滚落的人头渐渐堆成小山,呼喊着饶命的可怜人们并未能获得顾舒玄的仁慈,在他冰冷的桃花眼中再也没有人可以见当年他对着君玉歆的永远情深模样,桃花色的薄唇也抿得如同刀锋一般,帝王口一开,便是无数人命归西。

顾舒玄,越来越像一个暴君。

邺城菜市口那处的牌匾上离诸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蚊虫苍蝇在光顾着他那张原本很是清俊的脸庞,而人们只知道这是曾经意图谋朝篡位的二十年前偷走玉玺的叛国贼顾天,却不会有人知道,他也是君玉歆的师父,将君玉歆一手带大,照顾她十五年之久,却又将她打落无底深渊的离诸。

白帝羽站在牌匾之下望着这具已经腐烂不堪的尸体,风吹过时他甚至能隐约闻到腐臭味,他只是叹了一口气。

“你在叹息什么?”红槿这些天一直帮着顾舒玄整理内务,这是她极拿手之事,如今的后宫里顾舒玄未立嫔妃,红槿则暂代了皇后的职务,她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却终究少了一个名份。

白帝羽摇了摇头,说道:“我原本以为等到他死,我会很解恨,如今却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那是因为代价太过沉重,可是我们唯一付出的代价就只有君玉歆,白帝羽,你跟陛下一样,对那位君小姐看得越来越重。”红槿说道,她从来都不明白,君玉歆那样的人绝对算不得好人,为什么顾舒玄,白帝羽,青三婴一个接一个地对君玉歆心悦诚服,会因她喜而喜,因她悲而悲。

“红槿,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在联系大臣,让他们联名上书催促陛下尽快立后,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不然你会成为下一具挂在这里的尸体,我不想下次走过这里的时候,看到的是你。”白帝羽如今已是宰相,白衣宰相白帝羽却不如他一身白衣这般干净剔透,跟着君玉歆久了,他别的都不曾学到,唯有一样,他学以致用了。

那便是,许多事,过程并不重要,结果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了。

红槿看着白帝羽远去的背影,她越来越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思维,其实她不懂,是所有人都在进步,唯有她自己还在原地停留,所以跟不上了白帝羽他们的步伐了。

“红槿,陛下刚才让我去暗杀了七个人,我细查过,这些人都是你曾经拜访过的,我们同出白堂,我不希望下一个杀的人是你。”青三婴不知何时走到红槿身边,声音一如继往的冰冷毫无温度。

但她的心里却在对红槿万分鄙夷,红槿此人,岂有资格与君玉歆相争?

这离诀国只会有一个皇后,那就是当日站在城楼上,以一死来成全陛下英名的君玉歆。

只可惜,青三婴已连查数日,始终未能查到君玉歆下落,那沿海处出海的船只都已让她翻了一遍又一遍,也不曾翻到过君玉歆的人,或者尸身。

君玉歆像是凭空消失了。

第235章:楚环重生

与离诀国风格迥异的羲和国皇帝,依然是巍峨雄伟的模样,秋天的尾巴格外残酷,刮起风吹在脸上像是被谁扇了一道又一道的耳光般发痛,太监宫娥们都抱着不能御寒的单薄秋衣,纷纷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

每到这时候,他们才会稍稍感念当年君家的人在朝中呼风唤雨的那段日子,那时候的羲和国是多么的富有啊,国库里的银子堆得都要满出来,宫里头的连劈柴的最下等的下人每年都能穿上新棉衣,从来不会像现在这般受冻。

那时候的那个宰相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君发财,真是一个烂俗的名字,难怪最后的下场是落得个满门抄斩。

有些时候,人们的记性总是格外的烂,对于一些他们不肯承认的事便都说忘了忘了,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

唯有躲在君家旧址上那一片废墟里的乞丐们会骂骂咧咧一句:“这房子以前可是宰相住的,俺们也是住过大宅子的人了。”

时间久了,连君家旧宅里闹事的鬼都散了,于是真的牛鬼蛇神都挤了进来。

除了这些牛鬼蛇神,还有一个人跟别人不一样,或许大家在只有要冷得穿不上新衣,热了吃不是最新鲜的西瓜的时候想起君发财,但这个人,却时时刻刻都记得这个曾经权倾天下的宰相大人,他不时从梦中惊醒,梦见君发财一身铁甲破烂不堪,鲜血将盔甲染得如同绽开了红花,他凄厉地追问自己:“君家何过之有,君家何过之有!”

这个人此时正揉着额头,揉得额头焦头烂额。

他挑了挑身上龙袍,上面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听闻海那边的那个质子近日也登上了皇位,想必他身上也这样的金龙欲飞。

那个一直懦弱无能,***成性的质子顾舒玄,居然真的能当上皇帝,这实在让他难以想象。想当初他跟自己下棋总是输,骑个马掉下马背,射个箭也能脱靶,这样的人,怎么会当上离诀国的皇帝?

顾舒玄还开辟了一条航海线路,让两国商人可以互通往来,此等伟业他怎么能做得出来?

曾经与他定下过三年之约,原本在一年半他应该如约再回羲和国当他的无能质子的,怎么就听信了他的鬼话,说什么他在离诀对自己好处更多,现在,自己是彻底看不透离诀国的局势了。

“皇上,夜深了,您该歇下了。”这太监是两个月前顶替告老还乡的老太监刚上任的,年轻是年轻了点,但说话做事极体贴舒心,羲和国的皇帝古长月,他用得极为顺手。

“小林子,你相信这世上的鬼怪之说吗?”古长月不太爱跟后宫的那群女人说话,她们太过聒噪,除了想一个接一个地怀上自己的孩子,脑子里就再装不下点别的东西了,曾经倒好像有个想事儿的,但她野心太大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收敛了些没有。

小林子生得唇红齿白,就是一双眼睛太小了些,一笑起来都眯成了一道缝,此时的他眯着眼睛缝搀着古长月的手低声说道:“奴才只信皇上您是真龙天子,什么鬼怪都是近不得身的,奴才跟着皇上身边伺候,那才是沾了皇上您的龙恩呢。”

这马屁拍得古长月极为舒爽,他弹了下小林子的额头,笑声道:“你小子就是会说话,朕是听说离诀国有一个女子天生蓝眸,先是白衣胜雪凌彩虹之桥而降世,被人供为天女,后来离诀国爆发了瘟疫,众人又说她是妖物,才会惹怒上苍降下天罚,朕在想,这女子是不是真是妖怪。”

“是不是妖物那都是离诀国的破事儿,咱羲和国有皇上您镇着呢,什么鬼物都不敢来的。”小林子还是眯着眼睛笑着,他这样笑着看久了竟也觉得极为可爱。

古长月这一回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不语,现在这些小奴才都还是太年轻了些,恐怕没有听过一句话:蓝眸覆天下。

这话是在羲和国境内传着的,老一辈的人几乎都知道,但也清楚这是个诅咒不能让人宣于口舌之间,所以这便导致了现在的小一辈们都不太清楚了。

古长月自是知道的,所以当他听到离诀国出了一个蓝眼睛的女人时,心间一个突兀,这缠绕了羲和国近百年的诅咒莫非真的要出现了?

可是这女人却是出现在离诀国,而非羲和国,这又该如何解释?

古长月百思不得其解,先人们留下的话总是云里雾里,可以有百种解释,唯一庆幸的是如今的羲和国都是他的,不管现如今这个国家跟前几年比衰败了多少,但总归是握在了他的手上。

君发财就算在梦里也不放过他又如何,最后君家的人不也死得一干二净了?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输赢。

小林子见古长月半晌不说话,便也不再出声,只是跟在古长月身后走着,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幽幽的歌声,声音婉转动听,古长月闻声望去:“这是哪里的女子敢在宫中夜间唱歌?”

小林子望了望歌声传来的方向,思量了一下说道:“似是冷宫。”

“冷宫里竟然还有人有心思唱曲儿?”古长月笑了一声,冷宫这地方向来阴气重戾气盛,关进来的女人不是疯就是傻,再要么就无缘无故死掉了,实在没有听说说哪个女人还能悠然自得的唱歌的。

“许是哪个冷宫里的主子无聊了唱两句解解闷儿。”这便是小林子招古长月喜欢的第二个原因了,他说话从来不贬低人,就算是冷宫里的那些落魄女子他也从来不加以奚落,主子娘娘的称呼也从不落下,这种品质在这皇宫里简直是独一份的存在。

这寂寥无比的皇宫,总是容易将人逼得扭曲的。

“走,反正无聊,咱们去看看。”古长月边说边往冷宫走去。

唱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那位被遗忘了许久的羲和国皇后楚环楚大美人,楚环与冷宫里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哪怕是这无人问津的冷宫里头,她也干净得体,虽然朴素了不少,但透着静雅,没有了繁复的满头珠钗,便越发显得她那张绝佳的容貌极为出众。

她站在秋月之下,轻舞着水袖,将柔软的腰姿放下,嘴里唱着温软的小调,连古长月走近了都未发觉。

古长月看了一会儿,握住楚环的手,楚环受了惊吓连忙跳开转过身来看,发现是古长月,眼中雾气腾升连连跪下:“见过皇上。”

“朕记得,当初是保留了你了的后位的。”古长月说,那都是近五年前的往事了,那时候宫中大变,楚家一门被古长月惩治得几近断了气,独留了楚环一个皇后之位,但却把她关进了冷宫里头。

这一关,就是五年。

五年过去,楚环的容貌并未有多大的变化,甚至更为沉静端庄。古长月有些诧异这女人的定义,在这种地方整整五年都没有疯掉,实在太难得了。

而当年他保留楚环后位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愿意在后宫里再挑一个女人出来做皇后,也不想看见有人为了后位而互相戕害,所以给了楚环一个有名无实的凤位。

现如今的后宫也算不得多安宁,宫里这几年一直未能再添丁,始终只有古安和这一个宁妃所出的小皇子,小皇子倒是长得越来越可爱,也机灵聪明得紧,唯独他的娘亲招人嫌,成天想尽了办法地让自己封古安和为太子。

至于这些年后宫中为什么一直无所出,古长月也明白其中有不少宁妃的功劳,当年楚环的那一套,她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后宫倾轧之事一日盛过一日。

只可惜古长月连前朝的事都处理不完,就更没有心思去处理后宫的破事了。

或许,这个楚环也是时候放出来了,古长月突然想到。

“小林子,明日接皇后出冷宫,住进凤宫里,吃穿用度,丫头太监,你好生安排着。”古长月对小林子说道。

楚环满脸错愕,还有斑驳的泪痕挂在她脸上,她抬起来头看着古长月,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古长月抬手拭去楚环脸上的泪痕:“怎么,不愿意吗?”

“愿意,臣妾愿意!”楚环连连磕头,这是天大的幸运,她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出声求古长月放她自由,古长月已主动让她回归凤宫。

这幸运砸得她头都要晕了。

小林子笑眯着眼:“娘娘,您该谢恩了。”

得了小林子提醒的楚环这才行大礼:“臣妾谢皇上龙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这些年辛苦你了,替朕好好管理后宫。”古长月说罢,转身便离开。

小林子是个好心人,想着这地上太凉,皇后娘娘跪久了对身子不利,于是便托着楚环起身,楚环起来时与小林子对视一眼,眼中寓意颇深,唯他们二人懂尔。

第236章:重回羲和

“姐,你的眼睛可真漂亮。”

“姐,你的眼睛现在还疼不疼?是不是当年若没有我,你便不会受这么多苦?”

“姐,对不起,是君家的人自私,是我害了你,我欠你十五年恩情呢,来世让我好好报答你可好?”

“姐,小安,想护你平安呢。”

“小安,不要走,小安…”

那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眉目娇纵,神情肆意,鲜衣怒马,飞扬的鬓角和眉梢都透着年轻公子哥儿的少年轻狂,嬉笑怒骂皆是好诗章,人人称他为君家小公子,他带着君家的娇宠和庇佑在这人间快活潇洒地走了一遭,却在最美好的年华处悲壮战死。

梦里的他浑身浴血,断臂残肢,却不能掩去他精光湛亮的双眼,那一双明亮剔透的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最美丽的琉璃的颜色,他放声大笑,满目骄傲,君家男儿纵是死,也不是投降之辈,他生为君发财之子,一生未曾上阵杀敌,也不曾保家卫国,却生生拖住了一批又一批追杀他姐姐的刺客。

那少年,躺在血泊中,却望着天上的星星问到:姐姐,你怪我吗?

“小安!”

“君小姐,君小姐!”有人猛烈地摇醒了困在恶梦中的君玉歆,她陡然睁眼时,连身上的中衣都已湿透,已近秋日,一阵晚风吹入,她冷得打了个寒颤。

君玉歆偏头看着灵姬:“就连小安半点遗物都找不到吗?”

“当年小公子一人独守峡道,与人血拼之后尺骨无存,我也试图去找过,但始终是找不到了。君家旧址君小家你也看过,什么都没留下。”灵姬叹着气,当年的君家是何等的辉煌,如今却落得君玉歆想给君家人立个衣冠冢都寻不到遗物的地步,只剩下无尽唏嘘。

“那就算了。”君玉歆漠然的声音使得灵姬眉头一皱,明明刚才君玉歆还在梦中唤着君安的小名,怎么转眼就可以做到毫不在意的模样?

她有多强大,才能将这一切藏进最深处,就像从未发生过?她又准备何时把这一切爆发出来?

“你深夜来此有何事?”自恶梦中醒来的君玉歆早已没了半点睡意,披了外衣挑了挑灯花,问着灵姬。

“宫里传出消息了,楚环明日就会重回凤宫。”灵姬低腰回话。

灵姬戴着斗笠,她脸上的疤痕依然还在,那张被毁掉的脸,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复原,虽然将她毁容的人都已经在君玉歆的计谋下死去了。

她在远京等了五年,五年前她坚信君玉歆一定会回来的,坚信君玉歆肯定要为君家报仇,所以她留在了京城中的胭脂铺里,她一直在等,等过了一场又一场的春夏秋冬,终于,在那一天晚上,灵姬在君玉歆悄悄置办的那间宅子等到了她的归来。

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那一晚,她一身素衣,长发未束,就坐在那里,神色寂然,如同经历了一场轮回,眼中再无半点波动和感情,她看着自己,说:“灵姬,你可是在等我?”

那一刻,灵姬以为自己看到了地府里来的死神。

不知为何,如今的君玉歆总是让灵姬有一种膝盖发软的感觉,不知不觉间想跪下,只听得君玉歆声音从容:“楚环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人,让小林子离楚环远点。”

“这是为何?我们帮楚环脱离冷宫可不是在做善事,她若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我们又何必帮她?”灵姬不解问道。

古长月遇上楚环,楚环眉目依然精致,歌声委婉动听,都不是巧合,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

早在数月之前君玉歆就在为今日之事做准备,楚环以往在冷宫里可不是今日古长月见到的那副样子,她并没有那么坚定的心志始终保持着平和之心,静待脱困之时,在遇上君玉歆的部署之前,她早就崩溃了,跟其它女子一样邋遢不堪,落魄潦倒,君玉歆千辛万苦才在宫中安排了眼线仔细帮着楚环调理身体,这才恢复了今日的样子。

他们这般努力冒险自然不是善心大发要做好事,而是跟楚环达成了条件,楚环只用替君玉歆做一件事:让古长月下旨迎娶江柳意。

可君玉歆却说楚环未必会受她们控制,这让灵姬很是疑惑,如果楚环连这点小事都不好,灵姬觉得不如再让她呆在冷宫里算了。

君玉歆抿了一口茶,缓声说道:“江柳意在府上豢养男宠之事别人并不知道,对楚环而言,最难的不是让古长月迎娶江柳意,而是江柳意愿意嫁给古长月,你觉得,江家会把一个残花败柳送进宫中,自取其辱?若是江家瞒着古长月,等到目已成舟了,古长月还不怒发冲冠要将江家的人全砍了?”

“你的意思是说,江家会抗旨?如果江家抗旨,那楚环自然就无法完成与君小姐你的约定了。”灵姬好像明白了一些。

“我从来都没想过真的让江柳意进宫,所以楚环能不能催成这桩婚事并不重要。”君玉歆冷笑,她可是一直都记得,那位压艳群芳的美丽皇后楚环,对古长月曾经是何等的深爱和贪慕,她会在自己地位不稳的时候就帮着古长月纳妃?君玉歆要的不过是楚环一句话,后面的事,这些人自己就会吵闹得不可开交,等到那时,君玉歆只需要看好戏就足够有滋有味了。

“你的目标若是江家,为何要挑中楚环?宁妃也是可以利用的。”灵姬说道,宁妃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当年那个温婉贤雅的宁妃娘娘,在这些年的后宫摸爬滚打中早已污秽不堪,眉目间再不见当年的婉约模样。

“你以为我没有让宁妃去说过?只不过是别家的女子罢了。”君玉歆反问,灵姬一脸懵懂,五年前君玉歆行事灵姬或多或少还能看出些苗头来,如今的君玉歆,她是再也看不透半点了。

一个月前,君玉歆就暗中派人唆使过宁妃去向古长月提及再招些秀女进宫之事,而且宁妃的名单上多是一些中立臣子家中的女儿,古长月对宁妃早有不满,以为是宁妃有意要跟这些中立臣子交好,所以要帮着他们与天家结成姻亲,此举若得古长月大怒,当即驳回了宁妃的请求。

与此同时,冷宫里的楚环正忙着补救她那张被她自己摧残过度的脸,只等今晚引起古长月注意,一举走出冷宫。

要让楚环走出冷宫,光有楚环一人努力不是够的,必须让后宫里还有不知死活的人惹得古长月不顺心,让古长月想找一个人来遏制后宫中无休无止的倾轧,于是,没有了楚家做为依靠,对古长月又一片痴心,最重要的是手段过人的楚环便成为了最合适的人选。

君玉歆,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将楚环送出冷宫的。

“宁妃当年是与江家有过一些关系,不过这些年江家被打压得如此之惨,宁妃只要不是猪头也应该知道要远离江家,岂会帮江家的女儿说媒?而且古长月对宁妃如今是颇多不满,此事若由宁妃去做,那是断然没什么效果的,古长月会直接拒了宁妃的请愿。”君玉歆缓声说道,又看向灵姬:

“没有暴露我们的行踪吧?”

灵姬摇头:“没有,按你说的,消息都是从我这里先放出,一层一层地传递下去,等传到小林子手上时,他只会以为自己做了楚环的一次内应,不会查觉到其他人身上。”

“楚环呢?”君玉歆又问。

“楚环只知道我,不知道这是君小姐你的安排,事实上,除了云大掌柜,君家十二掌柜和我之外,根本无人知晓君小姐你已经回了羲和国的事。”灵姬很肯定地说道,她不是一个大放厥词的人,说话敢这么笃定,就是有足够的把握。

灵姬仍记得五年前那个走到自己胭脂铺里让自己准备一具无眼女尸的男人,那人腰间一块御林军的腰牌,是他偷天换日跟古长月说君玉歆已死,这才换得了君玉歆整整五年的偷生。

也是那时候,灵姬才惊诧地发现,君家在这座远京城中还残存着更隐蔽的实力,不知还有多少人隐藏在暗中,就算是平安街街头的那个宰相府化成了灰,他们依然只忠心于君家。

等到君玉歆真的归来之时,她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来整合了这些潜伏在暗中的人,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积满了灰尘的开关,君玉歆一个一个的激活,培养,构造,她谨慎小心地将君家留下的人那些人,悄悄的,无声无息的,聚拢在了身边。

灵姬不会忘记,她冒充君玉歆出现在那些人眼前时,那些人眼中是何的狂热和感动,就好像无根浮萍终于找到了归处,他们对君家的忠心终于有了可以安落的地方。

君家何其可怕,哪怕它已覆灭,依然有着一群誓死效忠之人,古长月何其愚昧,以为自己这些年来已根除了君家所有的人,却未曾想过真正的君家从来都不是他可以彻底拔除的。

“君小姐,云大掌柜在山下。”灵姬要离开的时候说道。

君玉歆眼皮微垂,放下手中茶杯:“知道了,你回吧。”

第237章:君家旧宅

云之遥看着君玉歆缓缓从台阶上一步步拾级而来,莫明有些心酸,当年的君玉歆武功何其高深可怕,这百步石阶她只需足尖轻点纵身一越便可落于自己面前,如今呢,如今孱弱不堪的她只能靠着双脚,一步步走来。

他问过君玉歆,玉歆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你是怎么回的羲和国?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当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你惨无人色的脸颊之后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波折?

可君玉歆始终什么都不说,她用轻轻巧巧的话草草掩过,不肯将当年真相说给任何人听。

云之遥便越发奇怪,他想知道为什么离诸先生没有回来,长善怎么没有陪着君玉歆呢?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害得君玉歆一身武功尽失,沦为废人?听人说起当初在离诀国邺城顾舒玄曾将一把尖刀刺入君玉歆小腹,还将她推落百丈城墙,城墙之下有数千百姓亲眼目睹,那到底是不是真的?明明当年君玉歆被人尊为天女,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妖物?那场瘟疫又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在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君玉歆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云之遥有着太多太多的疑惑。

君玉歆不肯给云之遥答案,云之遥便只好自己去问,他将心中疑惑都写在信中,寄往离诀,相信在那里的人会给出一些准确的答案来。可是所有的信最后都落到了君玉歆的手中,她细瘦的手指轻轻一抛,便将信封抛进了早早升起的炉火之中,看着升腾而起的火焰低声说道:“云之遥,当初离诀国之事等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你,你若再这般自作主张,便离我而去,不要再跟在我身边了吧。”

这便不是云之遥认识的君玉歆了,她何时用那般冷冽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

可云之遥再不敢去探知当时真相的模样,他没有信心可以瞒过君玉歆去做这种事。

“玉歆。”这是这世上,最后一个会这样唤着君玉歆小名的人,云之遥用他最是清正肃雅不过的声音,盛满温柔深情,君玉歆听着,却只觉得那一声声都如同在她心间割肉,痛得她要用尽全部的力量才能装作状若无事,便再分不出力气来对着任何人巧笑倩兮。

“夜间露重,你怎么不多穿点?”云之遥看着离自己还有几步距离的君玉歆,温柔的笑容轻轻荡开。

“云之遥,陪我去君府走走吧。”君玉歆伸出一只手,递到云之遥跟前。

有时候云之遥会觉得自己极为卑鄙阴暗,当君玉歆武功尽失之后,她要去许多地方都是叫自己带着她前往,云之遥终于可以握住那双冰冷却柔软的柔荑,就像小时候一样,他拉着君玉歆的小手翻过一座又一座雪山头,就像,这一双紧握的手从未松开过,就像,从来没有一个叫顾舒玄的人横空出世,夺走了君玉歆全部的目光。

他曾在离诀国许愿,待回了羲和国,当君玉歆和顾舒玄两人只能隔海相望,他会不离不弃始终如一地站在君玉歆身边,不管顾舒玄与君玉歆之前爱恨深几许,能走到最后自己做为君玉歆的陪伴,已是云之遥最大的愿望。待到这时候,君玉歆终将只有自己一人。

如今他愿望成真,他暗中窃喜不已。

君玉歆靠在云之遥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他浅浅的呼吸就在自己发端,莫名间悲恸满布双眼,云之遥啊,你不要去问真相是什么模样,我愿你永远不知道离诸是个罪人,赠予我一场编织了近二十年的骗局,还要给你安上无妄的罪名,最终害死了长善。你便永远这么干净剔透下去,我身边已只有你一人,我多想你永远不会为这真相流泪,你也不会想知道残酷得毫无人性的真相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能牺牲你只为保全离诸的阴谋,哪怕是再沉重的代价,我一个人知道一个人承载就好。

云之遥带着君玉歆掠过了低矮的灌木丛,穿过了笔直的杨树林,又翻进了高高的城墙,他问君玉歆:“玉歆,你为什么不肯住在京城里呢?住在天应寺里,你是想求菩萨什么事吗?”

君玉歆回来之后一直独居在天应寺,倒也不是她要求菩萨保佑自己,她说:“天应寺里安静,我一个人住着很好,你就不要操心了。”

平安街似乎没有变过,街道两旁依然是那些铺子,青石板路依然是一路延展着盛世繁华,摇晃的平安灯笼祈求着康泰,只是平安街街头那处的废墟显得极为格格不入。那里是君府的旧址,再财大气粗的商人们也不敢在这寸土寸金的平安街上买下那块地,古长月将这宅子指给了一个又一个官员却无人敢接手。

听说那里阴气极重,鬼气森然,也是啊,足足两百多人在那里一夜之间全部丧生,谁人敢住?有道法高僧的僧人路过,说那是一处极凶极恶之地,但凡入住者必定丧命,不过做多少水陆道场法事都无法超渡那里的亡灵。

那荒草丛生的宅子便一直空置了下来,任野草长得漫过人脸,鸟兽做巢,蛇蚁成窝,越添诡异,沉默的控诉着当年那一场惨无人道的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