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君府便是人人敬畏,生怕触怒了那府里头的贵人们。

死后,君府依然人人害怕,不敢惊扰了那里面沉睡的亡魂。

君家,从来都是这般张扬肆意的。

君玉歆站在君府的残垣断壁间,哪怕这里已是满目疮痍,疯长的野草从地底挣扎而出,掩去这里曾经的样子,君玉歆依然能清晰地分辨出,这里是君府的大门,门口处原是有两尊凶神恶煞的镇宅狮,那一截发出柔弱新芽的是前院里的一株桂花树,她曾在这桂花树下向君发财泣泪控诉:宰相大人,害得我一生颠沛流离凄苦不堪的,不是别人,正是您啊!

她曾一时兴起在后院的葡萄架下架起过几个秋千,坐在上面晃荡着将一把馒头屑抛进湖中,引得湖中锦鲤争相抢食,湖对岸的那一处凉亭,她闲来无事曾与君隐黑白对奕,一旁不懂棋道的小安振臂呼喊:姐,加油,杀大哥一个片甲不留!

她踩着破碎的地砖一直往前,看见了孟钦正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绿豆羹送进君发财的书房,看见了慈眉善目的老夫人微眯着眼听着俏丽的丫头给她念书听,看见了君发财趿着鞋子步子一拖一沓,浑浊双目下掩藏着的是对羲和国不变的赤城忠心,看见了小安朝她跑过来,一脸正色地跟自己说:姐,那顾舒玄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要当心啊,看见了羲和国第一公子君隐,他的哥哥正一眼宠爱地对自己招手,带着薄嗔:玉歆,你又胡闹了。

她看着故人们在眼前依次而过,看着扫地的丫头一边挥着扫把追着要去打又摇落了一树秋叶使坏的小厮,看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明媚的笑意,然后风一吹过,所有人都化作白雾般全部消散,留在她眼前的,依然是那一片残缺。

她最后来到了君家的祠堂,这里曾整齐的排放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当年的自己多矫情,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君家的人,这祠堂竟是一次也没有进过。

君玉歆坐在祠堂前面的石板上,那石板在大火中早已熏得焦黑,君玉歆抱着自己,似在自言自语一般:“当初我们说好了的,等一切事定,便去一处无人找得到的地方隐居起来,你们怎么都不守信用呢?留得我一个人孤伶伶地活在这里?”

“奶奶,我好想你。”

“小安呐,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出海看海上的日出吗?姐姐不怪你,蓝眸睛黑眼睛有什么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弟弟啊。”

“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我一点不恨你们,你们怎么就都突然抛下了我一个人,我还有好多的话要跟你们说,你们都走了,我要说给谁听?你们好自私,是你们给我冠以君姓,最后却要让我一人承载君家。”

“我一个人,好孤独啊。”

云之遥转过头,忍住了眼中的泪光,用力吸了吸鼻子走到君玉歆身边,陪她坐在地上,将身上外衣披在君玉歆肩头,柔声说道:“我一直在找些君家的遗物,想给他们立个衣冠冢,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君玉歆摇了摇头,疲惫不堪地说道:“我听灵姬说了,小安的尸身始终找不到,那便不要再找了,衣冠冢也不要立了,总有一日我会寻一个地方将他们安葬的,到时候,我来给他们立碑。”

“你以后若是再想他们了,我再陪你来这里坐坐,但你不要这么辛苦地强忍着,心里头难受你跟我说。”云之遥将君玉歆脸颊侧的碎发细细拢好,他那么心疼玉歆,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这种无能为力才是最痛苦的。

君玉歆摇了摇头,今日之后,她便再不会来这里了,来得多了总会被人发端倪,她不想这么快就让人知道,君家还有一个女儿活着,尤其是若让古长月知晓,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我让你去查当年君家一夜之间覆灭的真相,你查到了吗?真的是她做的吗?”君玉歆轻声问着,像是怕惊扰了在这里安息的故人。当初君玉歆强逼云之遥提前回羲和国,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让他先来彻查君家灭亡之事。

君家根繁叶茂,要想在短短一夜间让君家化作灰烬,若没有数人合力,君玉歆怎么也不相信仅凭古长月一人能做到。

第238章:报复拉开

在这曾经偌大鼎盛的君府,有一个丫头曾让君玉歆为之动容感概过。那丫头总是笑容满面的模样,圆脸乌眼,俏丽青春,看着便讨喜可爱,她曾跟君玉歆说:“小姐,这世上红的花绿的草,俊的公子俏的姑娘都是好风景哩。”她曾掏心挖肺地爱着君安,哪怕最后落得一个心碎的结果远走他乡也不曾说过后悔。

那丫头名叫拢翠,离诸说当初是拢翠为了报复君安对她的抛弃,所以将君家秘册告知了古长月,这才让古长月扼住了君家的命脉,一夜之间血洗君府。

君玉歆向来是知道君家手中有一本秘册的,上面藏有很多不能见人的事情,若古长月真的拿到了这本册子,再精心布局,君家的确在劫难逃。

可真的是拢翠做的吗?离诸已是最大的叛徒,他的话真的可信吗?拢翠会不会是他随口胡说出来搪塞自己的说辞?如果不是拢翠,君玉歆要找到这个属于君家的仅存不多的人,如果是拢翠,君玉歆更不可能就这般轻易放过她。

云之遥明白君玉歆是在问拢翠之事,摇头说道:“我查到的最后线索是她五年前在沛城出现过,之后便再也查不到她的消息了。”

“继续查,君家的那本秘册不仅仅记录着君家的经商之道,还有许多朝官的秘密,以及君家的私库,除了君家极亲近之人旁人根本无从知晓,拢翠若真的为了报一己私仇,搭上了整个君府,我就是追到天边,也要把她抓回来。”

“好,我会的。”云之遥点头应下,他知道君玉歆要报君家血仇的执念有深,所以并不劝解。

“当年的君家到底怎么亡的?”君玉歆需要将所有的事情都重新梳理起来,还原一个最为接近真相的事实,将所有人的说辞都拼凑起来,拼凑成当年。

想报仇,就要知道当年仇人究竟有几个。

云之遥理了理话头,才缓声说起当年事情的模样:“当年江南暴动之时,天机老人正病危,你去了天机山,已是阶下囚的古长凌为求活命,向古长月献计,让古长月派君宰率一千骑‘残锋’将士前去平乱,且命大公子君隐同行前往,但等君宰相到了江南之后却不增派援兵,也不补济粮草,古长月手中有君家秘册,将君家往年来储备粮食和银钱的地方都清洗一空,占为己有,当时的君家,山穷水尽。古长月以此为要挟老夫人和孟钦,若她们不饮下鸠酒,就要让君宰相和大公子活生生被困死在江南。老夫人和孟钦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只是没想到古长月连府中下人也不放过,还要放一把大火,将君府烧成灰了才甘心。”

说到此处时,云之遥的声音微微顿了一下,该是多恶毒残忍的心肠,才能做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后来,君宰相…战死江南,大公子君隐想赶回京中阻止老夫人和孟钦自尽,却在半道遇上古长月伏兵,死于乱箭之下,小公子君安为了拖延住前去追杀你的人,死于峡道。”

云之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古长月此人,当真该死。”

而君玉歆只是微微低了一下头,将云之遥的话和离诸做的事慢慢相映证起来,然后在心间画开了一副图,当年江南暴动之事是离诸向古长凌想出的计策,古长月能握有君有储备物资的地点想来跟离诸也脱不了干系,天机老人的病重也只是离诸计划里的一部分,若非是离诸,或许天机六老如今依然健在。

若非是离诸,所有人都不会死。

云之遥,若你也跟我一样知道这一切都是离诸一手促成的,会不会连仇恨都寻不到可以安放的地方?

君玉歆撑着云之遥的掌心站起来,对着祠堂拜三拜,低声说道:“等我回来。”

沿着破败的君家走出来,走过夜间安静的平安街,转进一条巷子,再绕过两个路口,穿过几条胡同,便可以看到一排平日低矮的宅子,其中有一间往日里一直无人居住,每个月灵姬会抽几天过来将这里清扫一番,屋子里所有的摆设都还跟五年前一模一样,就连那把君玉歆缝在椅子上的软垫里的棉花也依然蓬松柔软。

可是最近这些日子,这座一直无人居住的宅子渐渐热闹起来,不时这里的烛火会亮上一整晚,君玉歆推门而入时,里面齐声传来:“君小姐!”

君玉歆目不斜视,抬步入内,没有想到,她以前只是随意买下这处房屋,自己想讨个安静的时候就可以来这里躲躲清静,如今却成为了她用以联系众人的地方。她入内坐定,坐在高处的首座之上,云之遥坐在她旁边。

她微微清寒的目光扫视下方众人,分别是灵姬,君家六位掌柜,还有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金钱豹。

五年前顾舒玄离开羲和国回去离诀之时,原本是打算将金满堂留给君玉歆的,便未做其他更多的安排,后来君家倾覆,金满堂一下子失了主心骨,空有一身两百斤肥肉却胆小如鼠的金钱豹便卷一笔银钱躲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逍遥快活去了。待得云之遥回来之后,他找到金钱豹,两人又将停滞了许久的金满堂重新运转起来。

金钱豹起初自然是不肯的,逍遥的日子多自在,哪里还想去过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可云之遥已然不是当年在羲和国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在离诀国的磨历足以让他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本站在金钱豹之上,金钱豹终于知道一日为贼,便终身难逃继续为贼的宿命。

“金钱豹。”君玉歆看向他肥硕的身躯,金钱豹浑身一个激灵,赶紧站起来,以前他害怕君玉歆是因为君玉歆乃宰相府千金,自是透着盛气和傲气,可如今君玉歆蜕去了这层身份之后,金钱豹却更为畏惧,他一身擅察言观色,君玉歆眉眼间的煞气,令他惊惧。

那一双蓝色的眸子,像是能把人的灵魂看穿一般。

“小的在,君小姐有何吩咐?”

“你与钱隆准备一下,从离诀国运些食盐过来,在羲和国低价抛售。”君玉歆说道。

金钱豹怕归怕,但毕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一下子便听出这其间的异处,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君小姐,小的不太明白,首先羲和国盐矿如今已归皇商,价格一直很稳定,民间商人不得贩卖私盐,若我们大肆低价抛售,岂不是会引起皇上的注意?然后从离诀国运过来的盐,一路海运过来到了羲和国起码得三倍价格出售才能勉强不亏损,若低价抛售,岂不是要亏出大漏洞来?”

君玉歆以手支额靠在桌子上,望着金钱豹:“就是因为知道这私盐民间商人不得贩卖,才叫你从走私的路子运过来,等到你大量的私盐在羲和国低价出售时,羲和国的官盐价格自然也会调低,到那时你将这些官盐全部买下来,有多少买多少,银子不够了就跟云之遥说,至于亏损,我有的是钱,能亏到哪里去?”

能说出这种猖狂之话的人也只有君玉歆了,她在离诀圈了多少钱,早就没有人能用数字仔细算量了,这些银钱将支撑君玉歆在羲和国做更多的事情。

离诀国三面环海,多产海盐,海盐粗砺不能入口,勤劳智慧的离诀国人民用他们的独特的炼盐手法将海盐炼成了餐桌上的食盐,价格还极为低廉。君玉歆在那个时候就应该囤了不少盐砖,运来羲和国也是好几大船,再者若是真的不够了再买就是。君家的十二位掌柜并没有全部回到羲和国,其中六位留在离诀国,做为他们在羲和国行商的支撑据点,有他们在,君玉歆便在离诀国有了源源不断的货源,低价涌入羲和国。

金钱豹好像有点能理解的打算了,迟疑着说道:“君小姐是想…”

“对,我就是想搅乱羲和国的盐价市场。”

“明白了,小的会把这件事情做好的。”

君玉歆点点头,又看向灵姬:“灵姬,你那家胭脂铺下面的密道将其拓宽,最少要可容五人并行,密道两侧多开缺口,用以存放金银。”

“存放金银?玉歆你是想将所赚银钱都埋在地上,不存入钱庄吗?”云之遥问道。

“是的,你与灵姬理明面上的生意,不用畏手畏脚,尽可大了去做,当年我们在沛城买的铺子全部开起来,能赚钱的行当都不要放过,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要让人查到跟我有关系,我不想这么快就让人知道君家还有一位小姐还活着。”君玉歆说。

“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让我把这些银钱都藏起来,不让银子流进羲和国的国库?”云之遥知晓一些君玉歆的做帐手法,那些手法可以最大程度上的避税,如果银子不入钱庄,那他们到底赚了多少钱就没有人说得清,自然也就不用把白花花的银子交给古长月。

哪曾想,君玉歆却摇了摇头,偏偏与云之遥反其道而行之:“你误会了,地下的密道是用来存放金钱豹他们赚的黑钱的,你与灵姬不但要缴税,而且要缴纳得多,我给你们两年时间,你们每年所上缴的税银至少要占羲和国国库存收入的一半。”

“这是为何?”云之遥不懂,现在羲和国的国力已大不如前,没有了君家做为支撑的古长月,将君家留下来的生意打理得一塌糊涂,明明都是赚大钱的门路,却每条路都让他自己堵死了,如今的羲和国已经是窘迫不已,君玉歆何需帮古长月摆脱此时的困境?

“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君玉歆也不解释,很多事要到后来才会显露出好处,如今说穿了也没有意义。

第239章:阿忠成迷

天光将亮,初升的太阳冒出了一点点边缘,君玉歆远目眺望,背对着身后的人说道:“云之遥,钱隆,金钱豹,你们三人都是生意上的好手,生意上的事我便交给你们,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将我的行踪暴露,若是让我知道有谁乱说了话,舌头不保是小,性命不保事大。”

“是。”众人齐声应下。

“灵姬,你将随我做一些其它的事情。”君玉歆侧头,看向灵姬。

“是。”灵姬隐约能猜到君玉歆要让她做什么,她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君玉歆不叫云之遥陪她。

“都散了吧,灵姬留下。”君玉歆摆手,每个人都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已经等了太久,不想再浪费任何时间。

“玉歆,你熬了一晚上了,不如先歇息?”云之遥看着君玉歆眼中微红的血丝,一夜不睡,她身子又大不如前,这般硬撑着又能撑多久?

君玉歆扶着椅子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太阳一点一点从云层里跳出来,说道:“金钱豹和钱隆此去离诀国运盐,必会引起顾舒玄的注意,云之遥,我希望你帮我拦住,若有人问起,你只说这是你的生意,没有见过我,而金钱豹往日里一直是跟着顾舒玄的,我担心顾得楼会从他那里下手询问,但若能让金钱豹也咬紧口风,顾舒玄便会相信,我真的不在羲和国。”

云之遥点头,要把紧金钱豹的嘴巴他还有几分把握的,但他不解的是:“你真的跟顾舒玄决裂了吗?”

“没有,只是我不想再见他而已。”

自己这一双眼睛,无论怎么遮掩都瞒不过世人,若让顾舒玄知道自己的下落,他岂会放任自己一人留在羲和?他必会带自己回离诀,而那时君玉歆要如何面对离诀国的百姓,如何能让顾舒玄身边站着一个被骂着妖物的女人?他好不容易才坐上的皇位,君玉歆要怎么忍心毁去?欠他的那么多,唯一能偿还的不过是自己离他越远越好。

“往年我也在羲和国抛头露面过,玉歆你若是想彻底隐藏你的踪迹,或许在羲和国沛城明面上的生意,我不主动出面会更好。”云之遥顾虑周详,当年他与金钱豹两人一明一暗打理金满堂的生意,总是有人见过他几面的,难保不会有人将他与君玉歆联想起来。

“不错,你便找个替身吧。”君玉歆也赞同云之遥的担忧,虽然时间已经过了五年,谁能料到会不会还有多心之人?

君玉歆将一切都部署好,反复思量之后觉得再没有什么差错了,才缓吁了一口气,让灵姬坐下,对她说道:“江柳意往年对我哥哥君隐一直爱慕有加,又是江家大小姐,名门闺阁,尚未出嫁,按理说怎么都不会豢养男宠才是,我让你去查那男宠的底细,你查得如何?”

灵姬点点头,微皱眉头说道:“查过了,不过江家对这位男宠一向严加保密,外人从未见过他长什么样子,是何来路,江家二公子江柏道回京以后对江家也清洗了一番,如今留在江家的人都口风极紧,探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那男宠名叫阿忠。”

“阿忠?”君玉歆疑惑道。

“怎么了?”灵姬不觉得这名字有何问题。

“当年君家有三百多名暗卫,宫中事变之后至少还余两百人,这些暗卫头领便是叫君忠。当初我让君忠把这些暗卫全部撤离了出去,不得君家号令不得现世,我回羲和国之后一直在想办法与他们取得联系,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如今江家这男宠名叫阿忠,不知是不是巧合。”君玉歆峰眉微敛。

“假若此人真是君忠,那泄密君家秘册之事的人,会不会也是他?”灵姬推测道。

“难说,此事还是查明再看,既然江家的人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看看近两年来有没有从江家出来的人,从他们身上或许能查到些什么。”君玉歆转了转茶杯。

她之前让灵姬安排楚环脱离冷宫,重掌凤权,就是因为知道了江柳意豢养男宠之事,这才有了借此事挑拨江家和古长月关系的想法。但这男宠来路如何,君玉歆却始终未能查个明白。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说。”灵姬抿了抿嘴唇,为难地看着君玉歆。

“说吧。”

“当年君家覆灭之后尚有些存余之人,江家一直未能查到,我在暗中也有想办法保全他们,可是后来,这些人无一不被江家连根拔起,抄家灭族。按着时间来算,正是江柳意那名男宠进入江家不久之后才发生的,君小姐,此人或许真的与君家有关系。”灵姬一边说一边看着君玉歆的脸色,却未能从君玉歆脸上看到半点或失望或愤慨的神色。

君玉歆听罢揉了揉眉心,想起了一些事,当初她与顾舒玄两人准备将海上航线打开,江家的人就准备过要与离诀国做生意,君玉歆在当时就觉得奇怪,丝毫没有经商头脑的江家怎么这么敏锐地就嗅到了商机,定是暗中有高人指点,原本君玉歆还以为会是江柏道,如今看来,就是这位阿忠了。她似嘲似讥冷笑一声:“看来不管这男宠是何身份,都是我的死敌了。”

“还有,江竹韵也回到羲和了,就在前两天。”

“这女人命可真硬。”君玉歆淡笑。

“不,她一回来,就被江柏道杀死了。”灵姬摇头笑了一声。

“哦?”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灵姬不懂,江竹韵怎么也说是江家的亲生女儿,江柏道的亲生妹妹,江柏道怎么会狠得下手杀掉,听说当年江松寒的死也与江柏道有关系,江柏道为了向古长月以示忠心,不惜残害手足,保全江家,这江家的人,果真个个都“不凡”得很。

君玉歆轻挑长眉,灵姬不明白原因,她却是知道。当年江家与古长凌勾结谋图皇位,其中不乏离诀国皇子顾星云在背后的助力,现如今古长月的皇位依然牢固,顾星云已是阶下之囚,江家摇摇欲坠,江竹韵这个当初嫁给顾星云作皇妃的女儿回来,就像是一根刺要扎进古长月的心间,古长月看见江竹韵便会想起江家曾行过谋逆之事,难保古长月不会一怒之下又对江家做点什么,江柏道便干脆连自己的妹妹也不放过,来求个心安,也求个古长月心宽。

思及此君玉歆笑出声来,这世上怎会有江家这种龌龊肮脏的存在?

“君小姐笑什么?”灵姬毕竟不是君玉歆,想不通这其间的曲绕,便不能理解君玉歆发笑的原因。

“没什么,让楚环早些向古长月提起与江家的婚事吧,如果江柳意的那位男宠真的那么有谋略智慧,定然会在此事中出主谋划策,我们也正好探一探他到底有几分能耐。”君玉歆伸了个懒腰,此时的天已经大亮,隔着远远的街道都能听到苏醒的城池里早起的人们在叫卖着货物。

“君小姐要现在出城吗?”灵姬问道。

“嗯,我回天应寺了,你若有事,便白鸽传信给我。”君玉歆说罢起身,戴了一顶与灵姬一模一样的斗笠,穿过地下的密道一路出城。

君玉歆独自一人走到天应寺山脚下,有一个小沙弥站在那里等她,小沙弥刚及十五六的模样,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眉目之间还透着灵慧和慈意,这样的人,是有几分佛相的。君玉歆不擅佛法,也不懂面相,连她都看得出这小沙弥不凡,可想这小沙弥是真具佛性的。

“小和尚,你又来劝我放下心中魔障,向佛求善?”君玉歆笑着走过去,小沙弥双手合十退开半步,让君玉歆先上台阶。

“女施主魔性太深,若不及时回头,恐要在苦海沉浮一生。”小沙弥跟在君玉歆后面,一步步上台阶。

“小和尚,佛应渡该渡之人,似我这种,你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君玉歆负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沙弥说着闲话,山间空气极好,她闻着很舒心。

“众生平等,小僧既见施主,便是佛缘。”小沙弥很是固执的模样。

“我看是孽缘吧。”君玉歆回头笑了一声。

“女施主,若是不能放下心中执念,便是苦了他人也是苦了自己,女施主何不放下屠刀?”

“小和尚我问你,这世上为何有善?”

“此乃人之本性,生而有之。”

“非也,是因为有恶。有恶方有善,有黑才有白,有魔,才有佛。万物相存相容相对立相依赖,佛渡有缘人,魔杀有仇人。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高深的佛法,一句阿弥陀佛就能放下心中所有的仇恨,拈花一笑泯恩仇,至少我做不到。小和尚,佛与魔,各司其职罢了。”君玉歆转过身来,刚刚十五六的小和尚长得还没有她高,光秃秃的脑门锃光发亮。

小沙弥一脸懵懂,几个月前是他在山脚下捡到了奄奄一息的君玉歆,佛门中人慈悲为怀,便背着君玉歆上了山,哪曾想君玉歆一住便不走了,小沙弥越见君玉歆眉眼间的凶相,又秉着慈悲为怀的精神,成日唠叨不休,只想劝君玉歆苦海回头。

“女施主,你是这谬论。”小和尚不能同意君玉歆的一番古怪论调。

“天应寺山脚下曾经死过很多人,其中有一男一女名叫九楼和木小树,五年前天应寺山下起过一场大火,他们就死在那个时候。小和尚你要真这么闲,不如替他们念两句往生咒吧。”

君玉歆拍了拍小沙弥的小光头,笑着一人上了山。

第240章:江家古怪

羲和国的朝堂经历过很多次血洗,来来回回死去的人数不胜数,官职上的名字一换再换,但也有一些人是怎么换也没有换走的,这些人从不拉帮结派,也不成为谁的党羽,他们中庸平和,只求安稳,张家就是这样的,张家在朝中任着一位不起眼的小官职,日子仅是富足,比不得那些大户人家,但也乐得自在。

既然没有跟那些大户人有过多来往,那张家里头出来的人也没有那么多坏心思,还保留着一些最基本的善良和怜悯,比如张家的这位小姐,她比不得江柳意那般金贵,也就没有江柳意那么残忍,张春花小姐天真烂漫,一如春天的花朵,时时都透着蓬勃的朝气和青春气息。

春花小姐此时左手提着酒,右手拿着一包花生米,手忙脚乱地跟在一个戴面具的人后面,戴面具的人走得太快,她手上又拿着东西,于是跟得极为辛苦,恼得她撅着嘴直喊:“你等等我啊。”

“张小姐,我与你无亲无故,你何必总是跟着我?”戴面具的男子声音难听得令人想捂住耳朵免受荼害,唯有那春花小姐却欢天喜地。

“阿忠你一个人总是独来独往的,多寂寞啊,我陪你呀。”春花小姐把手中的花生米往阿忠怀里一放,抱着酒坛子与他并肩而行。

自几年前她在街上与阿忠一遇之后,她对阿忠的遭遇深表同情,每日都会江家附近等着这位丑陋至极的阿忠,后来她摸出了些规律,每月的初七阿忠都会出门,一个人去城外的荒山上喝酒独坐。春花每月初七都会跟在他后面,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有个人陪着就不一样了,可以陪着说说话,谈谈心。

当然,大多时候总是春花小姐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说出来的笑话也是一个人在发笑。

偶尔她会问从江家过来的陈嫂子:“那阿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啊?”

陈嫂子回想着当初她撞见了阿忠和江柳意苟合之事,阿忠叫她赶紧离府保命,想来这还算是个勉强善良的人,便对春花说:“他或许只是不太会说话。”

今日又是初七,于是春花买好了酒和花生,早早就等着阿忠。

奇丑无比的阿忠也不管春花,仍是自顾自地走着,由着春花一个人说话说得口干舌燥。

“小姐你看,这就是那个阿忠了,后面的是我们家春花小姐,春花小姐是个好人,这位小姐你…”站在远处有两个人并肩正看着春花与阿忠,一个是当年在江家扫地,如今在张家伺候春花的陈嫂子,另一个是头戴斗笠的灵姬。

君玉歆让灵姬去找这两年来从江家离开的下人,以打探阿忠的来路,灵姬费了些银钱便找到了陈嫂子,自然便知道了春花小姐和阿忠的古怪行径。

灵姬拿了些之前与陈嫂子说好的银子递给她,说道:“我对你们家小姐并没有兴趣,你不必担心。陈嫂子不如来跟我说说,那阿忠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令得江家小姐也对他青睐有加?”

陈嫂子回想了片刻,说道:“这阿忠极是了不得的,当年江老爷一夜落败,江家情景凄惨无比,朝中的大臣们都不乐意跟江家来往,后来这位阿忠过来之后,一切都不同了,拮据了好久的江家手头也松动了好多,跟江家不来往的大臣也渐渐上门,我觉得,江小姐许是看中了阿忠这点吧。对了,听说他力气还很大,会武功,又会下棋又会看书,比起江府里头其它的下人不知要强多少。”

“原来如此,那他是什么去江家的?”灵姬又问。

“我算算啊,应该是三年半之前,江小姐从天应寺把他捡来的,来的时候都不成样子了,浑身脏兮兮的,臭得熏人。”陈嫂子显然对阿忠印象深刻,说起来条理极为清晰。

“天应寺?”灵姬追问。

“对啊,就是天应寺。”陈嫂子肯定道。

“好,多谢了,今日你没有见过我,也没有告诉过我这一切,知道吗?”灵姬叮嘱一声。

“知道的。”陈嫂子连连点头,她不知这位戴斗笠的女子是何来路,但看她出手宽绰,只怕也不是好惹的人,她自然不会到处宣扬今日有人来找过她,给自己惹麻烦。

灵姬回到胭脂铺,仔细将今日打听到的消息写在纸上,放了鸽子去天应寺,将所见所闻都告知了君玉歆。

君玉歆看罢信,推算着时间,三年半以前,那就是君家出事之后的一年半,江柳意从天应寺带回的阿忠。

“小和尚。”君玉歆对着正扫地的小沙弥唤了一声。

小沙弥念了声佛号:“女施主是想开了吗?”

“没有,我想不开。”君玉歆觉得这个固执的小沙弥可爱得紧,又说道:“三年半之前,天应寺是不是收容过一个相貌丑陋的男子?”

“天应寺每年都要收容很多人,皮相并不重要,女施主说话过了。”小沙弥显然不能同意君玉歆对别人的外貌加以攻击。

“那个人后来被江家的一位小姐带走了,是个男子,声音嘛…很是独特。”君玉歆可不好再说阿忠声音粗嘎难听,不然又要惹得小沙弥唠叨一番。

“我记得那个人。”小沙弥点头,“那是个怪人,他在天应寺住了些日子,从不出门,一天只吃一顿稀饭,然后就跟江小姐下山了,再没有其它了。”

“这样啊,那你记得他说过什么话吗?”君玉歆又问道。

“没有,他从不跟我们说话。”小沙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