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靖“噗——”的一声,捂住了嘴。肩膀抖动不已。廖其珍气的胡子都吹飞了起来。

叶明净长出了一口气。现在她知道亲爱的父皇是多么有远见了。只要有孙承和在,诗词这一科,她就永远不会垫底。

廖其珍思前想后,觉得从五公主读书上的聪明劲来看,诗词一道,不应该如此之差。他找来找去,找了一个原因。公主殿下应该是见识不够广,才造成了语言匮乏。比如齐靖对的“垄间稚麦青”。公主殿下见过麦子吗?没有。又比如薛凝之的“陌上桑叶新”。公主殿下见过桑树吗?还是没有。所以说,原因就在这里啊!

于是,太傅大人宣布,今天暂时不在室内上课了。他要带着大家在蓬莱仙岛附近走走,感受一下大自然的风光。以便更好的陶冶情操。

六个人在大太阳底下挥汗如雨的走着,廖太傅一边不停的擦头上的汗水,一边用心教导叶明净,如何对景生情,从细微之处发觉佳句。

叶明净十分歉然。不善诗词一道其实是从岳晶晶身上带下来的现代人通病。她如果真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也许还可以有所发展。可惜,她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皆已定型。只能尽力对出用词工整的句子。要想把她培养成善诗词的雅士,除非换成李清照来投胎上身,不然,绝无可能。

看着鬓发泛白的老太傅顶着骄阳,认认真真的在教导。她心中五味陈杂。这位太傅,是个完美主义者,五年前刚来教导她时,曾颇有怨言。可经过了五年的相处,现在对她是掏心掏肺,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所以,对她在诗词上的欠缺,恨铁不成钢到愁白了头。

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回禀道:“廖太傅,皇上请太傅大人和公主以及四位公子去凉亭回话。”

廖其珍一愣,随即看到不远处的凉亭边站满了侍卫太监,凉亭里面有三四个人,坐在正中位置的,正是穿了常服的承庆帝。

“惭愧,惭愧!”他掏出手绢擦汗,“臣竟没有看见陛下在那里。”

叶明净道:“太傅,既是父皇有旨,我们还是快点过去吧。”大家也好喝口水,坐下来歇歇不是?

凉亭里很凉快,原因在于旁边有一辆大水车,两三个壮汉踩着轱辘,将水运到凉亭顶上,再顺势流淌下来回到河中。如同下雨一般。所以,人一走进那里,就可以感觉到温度的下降。

承庆帝看着廖其珍被晒红的脸,稀奇的问:“廖卿怎么突然有了游园的兴致?”

廖其珍喏诺的支吾。西苑的景致确实不错,游赏一番也无可厚非。不过人家都是在黄昏,太阳下山以后才行动。这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的,除了宫女、太监、侍卫。就他们六个了。若要直言公主在诗词上有欠缺,他又是万万不肯的。

承庆帝见白发的太傅一脸窘迫,也就不再多问。赐了他一杯茶水润嗓子。

六个人一口就把杯中水全喝干了,小太监们连忙再满上。

承庆帝见他们喝的差不多了,便对身边的一个四十来岁,看着很精神的中年男子道:“则道啊,你还没有见过五公主吧。今天正好见见。”

那男子起身行礼:“臣,黄庸行见过五公主。”

叶明净瞪大了眼,原来这就是黄庸行啊!她目前的头号大敌。

廖其珍冷冷的转过头,好似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

孙承和对着三个同伴挤眉弄眼,示意他们:看见了没?就是这个人。

叶明净汗颜。皇上还在呢,这几个就这么嚣张。在敌人面前好歹拿出点架势,稳重一点好不好?后又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惹的黄庸行看低他们也不错。

黄庸行则是不动声色,毕恭毕敬,举止间没有一丝不规范。不愧是礼部尚书。

承庆帝把几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好似聊天一般的开口:“净儿,刚刚则道还在和朕谈论,说这宫里子嗣不丰,大夏传承难继。净儿以为呢?”

叶明净刚想回答,这时,凉亭外又走来了两位大臣。对着承庆帝行礼:“臣,董学成(方敬)参见陛下。”

承庆帝道:“你们来的也巧,都见见吧。这是朕的五公主。”

那两人微微一吃惊,复又给叶明净行礼。

朝堂上的事,叶明净虽然不清楚。不过几个重要的大臣她还是知道的。董学成和方敬和廖其珍一样,都是内阁大学士。夏朝没有丞相。内阁大学士实际上行驶的就是丞相的职责。而方敬,正是内阁首辅大臣,兼任吏部尚书。

承庆帝又道:“你们来的正好,则道又在朕的耳朵边唠叨了,还是过继宗嗣那件事儿。你们怎么看?”

皇帝话音刚落,廖其珍立刻瞪大了眼睛看向两位同僚。方敬和董学成苦笑。今天来的还真不巧。

董学成的儿子董康虽然在黄庸行手下任职,但他娶了孙承和的二姐孙皎为妻。两家是姻亲。于是董学成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反正他不是首辅。

方敬想了想,道:“宗嗣之事,的确事关重大。不过皇上正值壮年,膝下又有五公主,此时言之过继,为时尚早。”说这里,他顿了顿,话锋又一转:“不过,宫中只有五公主一个孩子也确实少了些。民间有压子之说。臣以为,不妨招些宗族男孩上京居住。家里男孩子多些,说不定主母就会身怀有孕,产下麟儿。这些事,在民间时常有之。陛下不妨仿效一二。”

老狐狸!叶明净感叹。这才是政治高手啊!和稀泥的能匠。瞧这话说的,谁都不得罪,又给后续留下了无限操作的可能性。难怪人家能当首辅呢。

黄庸行目光闪了闪,他也没想能一步到位。方敬能表露这番态度,已经很可以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宗族男孩一旦进了京,后面的事还不好办么?

董学成附和:“臣以为,方大人说的有理。压子带子一说,民间确实盛行。”他想的是,皇上又不是不近女色,说不定真的就又有宫人怀上了呢?

廖其珍叹息,事到如今也只能退一步了。毕竟民意还是要兼顾的。

承庆帝目光转向女儿:“净儿有什么看法?”

叶明净眨眨眼睛:“父皇,净儿听的有些糊涂。好像黄大人是说,要找亲戚家的孩子给父皇做儿子。为什么?父皇不是有净儿么?为什么还要抢别人家的孩子?”她转过脸,定定的看着黄庸行:“黄大人,抢别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

黄庸行一愣,随即道:“公主此言差矣,皇室没有皇子,就断了宗庙香火。这是大事,不是抢…咳咳…叶氏宗族中,男孩子甚多。臣等自然不会去挑人家的独子。公主多虑了。”

叶明净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黄大人的意思是:第一,皇家宗庙没有人供奉香火。可是净儿还在呀。净儿可以去宗庙供奉香火的。净儿若是不在了,净儿的孩子也可以继续供奉。”

黄庸行一滞,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从李若棠的时代开始,民间招上门女婿传承家业的,并不少见。他也不能决然的说,五公主的后代不可以姓叶,不能进宗庙供奉香火。

叶明净又甜甜的道:“至于黄大人话里的第二个意思,净儿就更不明白了。亲戚家男孩子多,就可以抢一个过来。是不是就是说,什么东西,只要别人家多了,我就可以去抢?”

第二十六章 对手(二)

她一口一个“抢”字。黄庸行听的头皮发麻,辩驳道:“公主,这是过继,不是抢。”

叶明净道:“咦?把孩子从亲生父母的身边带走,从此就不再还给人家了,不叫抢啊?哦——!”她点点头,“原来换一个说法就不是抢了。孙承和,你不是新得了一柄好弓么,把它过继给我吧。”

“噗——”承庆帝一口茶全喷在了身上。板着脸训斥:“怎么说话呢?”

孙承和膛目结舌,好似不认识叶明净一般。另外三个伴读全都低下头,不停的抖动双肩。

黄庸行险些气炸了肺,青着脸道:“殿下!香火延续,乃是传承大事。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叶明净依旧用清脆的声音的道:“我知道啊!香火要断绝了,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才会忍痛夺走别人的孩子。父皇,难道您已经到了香火断绝的地步了吗?那净儿是什么?莫非净儿不是您亲生的。所以黄大人认为,在您百年之后,净儿不可以给您祭祀。一定要抢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来祭拜您?”

这话一说,众人脸色齐变。黄庸行立刻跪下了。磕头请罪,连呼“臣不敢”。

方敬意外的看向这位公主,脑袋飞速的运转。拥立之功,谁都想要。只不过,高明的棋手从来不会过早的暴露自己的目标。对黄庸行的汲汲进取,他是不屑的。私心摆的这么明显,当人都是傻子呢?皇上身体康健,只需采取观望的中立之态即可。不过现在看来,这位小公主倒是有些意思。

叶明净此时,万分感激李若棠前辈。要是没有她,黄庸行今天就可以大声的反驳,女人不可以进宗庙祭拜!而正是有了李若棠这样一个旷古烁今的女帝,她今天才可以义正言辞的斥责礼部尚书。女人也可以进宗庙传承祭祀!

前辈!我不再妒忌你有电脑存储资料了,也不妒忌你有天下第一的武功了。泽被后人,说的就是您啊!我一万个感激您当了开路先锋。回头,我一定年年去桃花坞祭拜你。

承庆帝面无表情的让黄庸行起身:“则道起来吧。净儿年幼,说话难免有误。”言语里是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不过皇帝陛下的那语气和脸色,谁都能看出来是恼了。

也难怪,被质疑戴了绿帽子,哪个能高兴的起来?

就在谁都以为叶明净已经大获全胜的时候,她突然又笑了笑,道:“不过,方首辅刚刚说的请亲戚家的孩子来京城玩玩,净儿倒是觉得很好。父皇,我们家是冷清了一些。族里好多哥哥姐姐净儿都不认识呢。说起来也确实很不应该。”

廖其珍一惊,顿时大急:“公主!”

现在形势正一片大好,怎么能自毁长城?

四个伴读也是大急,不过他们不敢在这种场合插话。

方敬却目光一闪,仔细的盯着叶明净看了几眼。换成是他,他也会招这些宗族男孩进京的。过继事件,在朝堂和民间已有了一定的反响,不是几句话就能打消的。退步防守,不如主动出击。只是,这位十岁的五公主难道也是这么想的?他心神一凛。如果是真的,那么,这就是一个绝对聪明的人…

不急,不急…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方敬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看向黄庸行。难得看见礼部尚书大人一脸青黄的样子呢。

承庆帝眼波转向女儿:“净儿真的这么想?”

叶明净开开心心的笑道:“对呀!人多热闹么。”

她在赌,赌的是承庆帝的决断。她的优势在于,她是由白鸿送来的,她知道皇家只会有她这么一个孩子。而承庆帝也同样知道。她不相信,在自己女儿可以继承帝位,传承叶氏血脉的时候。承庆帝会舍得把皇位让给远亲的孩子。

那些孩子们的祖父和曾祖父,都曾经是争皇位的失败者。真的让他们上了位,对他承庆帝有什么好处?毕竟,只有叶明净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

只要父皇心思坚定,其它的,她就不怕。聚到一起好啊,聚到一起才方便宰杀么。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十足安全的路可走。正面出击就是最有效的防守。她是个女子,如果连眼前小小的立储风波都应付不了。将来真的当了女帝,又如何去对决满朝的大臣和世家勋贵?

她必须趁着这次事件表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同时也需要拉拢一些势力。

承庆帝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睛,心头很是欣慰。这就是继承了他血脉的孩子啊!胸有成竹、进退得宜。也许,她真的可以像李若棠一样,指点万里河山。

众人散去后,五个学生回到水榭。齐靖迫不及待的就道:“净儿,你刚刚说错话了!”

薛凝之也急道:“对呀,怎么能让那些人进京呢?他们可是要来抢夺皇上的宠爱的呀!”

叶明净不在意的道:“放心吧,他们抢不走的。那可是我的父皇。”

薛凝之大急:“殿下!你可知道,陛下除了是你的父亲外,他还是一个皇上!是皇上,就要为江山社稷着想。儿女私情是要放在一边的。”

“是吗?”叶明净皱起了眉头。这点她到没有想到。岳晶晶那一代人,大多都是独生子女。在她看来,岳爸爸和岳妈妈的全部家私将来都是她的。这也是她那一代人长大后,社会上的普遍现象。家家都是一个孩子,孩子要啥就给啥?

所以,叶明净理所当然的认为,承庆帝的皇位将来就是她的。

“原来,认了兄弟姐妹,就要被分家产了啊…”她托着腮喃喃自语。

四个伴读面面相觑,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

方敬和董学成一路离开西苑。方敬问董学成:“介问,你看五公主如何?”

董学成笑笑,答非所问:“敬公,你我可是难得看到黄尚书失了仪态。竟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吹胡子瞪眼。真真是丢了我辈的风范。”

方敬心领神会,道:“那个孙伴读,就是你家公子的妻弟吧。看着挺结实的。”

董学成苦笑:“敬公,你是知道我的。你我同为进士出生,凭着为君分忧、替百姓办事坐到了高位。在皇上和天下人眼里,我们清流最不该的就是勋贵有牵扯。无奈小儿心眼实在,和那庆国公的嫡女看对了眼。死活非她不娶。我这做父亲的,也是早些年汲汲忙碌,疏忽了对他的教导。那孩子生生就变成了个做死学问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若在嫁娶上再不得他的意,实在是不忍心。我也只得咬牙应了。”他知道自家儿子和孙家的关系容易引人注目,便索性把事情都摊开来说。

方敬见他如此,也只好安慰他:“介问的清名天下有目共睹,断不会因为一桩姻亲就毁誉。说来,庆国公家在勋贵里,是那有名的不出头。比之景乡侯、永昌侯、晋国公家要稳妥的多。”

董学成摇头:“敬公,你也不必安慰我。若是孙承和没有当这个伴读,庆国公家是不算什么。现在这情形…有很多事,我就不便开口了。一切,都看皇上的意思吧。”

方敬得到了答案,微微一笑。既然连董学成这个占了极大便宜的姻亲都按兵不动,他也就先隔岸观火了。

***************

承庆帝很快发了旨意,给豫、睿、康三家国公和凉郡王。说是年纪大了,自家亲戚们见的面少,趁着现在风调雨顺、天下太平。想招几个孩子进京来见见。当然,旨意中特别强调了,皇帝陛下不强求,各家随意,想派哪个孩子进京就派哪个,想派多少就派多少。但是,只能是孩子进京。孩子的家长们年纪都大了,还是在封地待着颐养天年吧。

收到旨意的几家人心情各不相同。凉郡王沉思了片刻,找了胞弟一家过来商量。

凉郡王的胞弟从小习惯了听母亲和哥哥的话,成人分家后,秉承了这一优良传统,凡事必和自家媳妇商量。听了大哥阐述旨意的话后,他不自觉的把目光投向了妻子。

凉郡王的弟媳是个活络人,早就听闻了过继宗嗣一说,她看着自家的三个儿子,是越看越觉得有出息。人多胜算大。于是便道:“孩子们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城呢。正哥儿年纪最大,又是哥哥,少不得要带着弟弟们沿途打点。仁儿和齐儿年纪也不小了,跟着出去见识见识也好。”话里的意思,竟是要把三个嫡子全都送去京城。

凉郡王一口水喝在嘴里,还来不及咽下去。听了她的话,差点儿没呛着。

真是无知妇人!不要把鸡蛋全摆在一个篮子里,这么浅显的道理竟然都不懂?

他刚想劝解,凉郡王妃用力的咳嗽了一声。眼睛朝他一瞥。

于是凉郡王道:“也罢,你们家的事,你们自己做主就好。我这里,就是慈儿去。王妃身体不好,善儿留在家里照顾他母亲。”

两家定下了进京的人员后,剩下的就是安排随行家人。之后,将人员名单夹在谢恩折子里,送进了京城。

这一份名单很快就摆到了叶明净的面前。同样的名单,还有三份。分别是豫、睿、康三位国公写来的。

承庆帝把它们一起摆到了女儿的桌前:“你看看,这些应该就是进京的最后人选了。”

第二十七章 对手(三)

叶明净先看凉郡王家的,一看吃了一惊:“什么?叶息正三个兄弟全要来?”

承庆帝笑了笑:“凉郡王的这个弟弟,朕是知道的。当年,老亲王怕他们兄弟俩会为了爵位有罅隙,就刻意的把小儿子养成了没主见的性子。后来,又怕他分家后日子不好过,就替他娶了一个会理家的能干媳妇。日子过的到也不错。只是,这小儿媳出生低,见识就少。过过小日子,理家算账还行,遇到大事就有些看不清了。”

叶明净翻了翻名单,道:“她看不清,有些人还是看的挺清的。这不,豫国公、睿国公和康国公家派的都是成年的嫡子。”

真的是成年,尤其是睿国公家的叶息矜,二十四岁的翩翩公子,家里都有两个儿子了。人家愣是老婆儿子都没带,光棍一条的上京。明摆着一副“我已经有后了,不怕和你们扯皮”的态度。

豫国公家的叶息聆,二十二岁,家中有一嫡子。康国公家的叶息观,二十岁,家中妻子怀有五月身孕。

瞧瞧!都是聪明人啊!这三位看上去还真就像只是来京城见识的。

叶明净不敢大意。成年人远比未成年人要难对付的多。世间之事,千变万化,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是胜利者。

相比之下,凉郡王的嫡长子叶息慈,看着就要单薄许多。但也不排除意外的可能。

叶明净合上名单,呼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现在都有些杯弓蛇影了,看着谁都像敌人。左也要防备,右也要防备。真是累!

承庆帝不动声色的饮着茶水。

这是必经的阶段。没有人能帮她,她必须自己学会拨开迷雾,找到事件的关键点。

他看着女儿紧锁的眉头,悠然抿了口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岁月。那时候,先皇也一定是在乐悠悠的看着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直到做了几十年皇位后,他才明白,当年他以为的那些了不得的大事,在先皇的眼里,不过是随手就能处置的小问题,不值一提。是特意给他练手的。现在想想,先皇当日应该也是这样看着他的吧。

回到芳菲殿后,叶明净怎么都睡不着。第一次打破了天黑不读书的习惯,就着烛火,看起了李若棠的日记。没有人能分享她现在迷惘的心情,只能在书中寻着前辈的足迹以求安慰。

日记中提到了天波卫。天波卫的前身是李若棠创建的一个情报组织。当上皇帝后就改编成了密探团体,兼任皇室保镖。

叶明净放下书,对着烛火发愣。夏朝的天波卫无论是从周朝接手的,还是后来新建的。都不会只满足于简单的保镖工作。它的特务身份,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舍得丢弃。也就是说,承庆帝的手中,有一套完整的情报系统。

“计都,你在吗?”她轻声呼唤。伺候她的人都知道,五公主夜间不喜有人值夜,所以,这个房间里的人应该就只有睡在床上的她,和在暗中值夜的计都。

“殿下,我在。”年轻的护卫出现在帐外,等候她的吩咐。

叶明净久久的凝视他。李若棠日记里写道,她的贴身天波护卫,代号罗睺。她的长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子的护卫,代号计都。

“没事了,你去吧。”叶明净收回了目光。罗睺和计都都可以控制天波卫,但前提是,他们护卫的那个主上,是皇帝。她现在还没有资格动用天波卫的情报系统。上次那几个文士的资料,应该是计都凭着自己的力量打探出来的。

计都的身影再次隐藏于黑暗中。

叶明净重重的合上帐子。

李若棠终身没有立皇后。太子的父亲,就是第一代罗睺。

***************

承庆帝同意了几位皇亲的上京人员名单,派出了四支由礼部官员和御林军组成的队伍去接他们。

一来一去闹腾之下,等到四支队伍进京时,已是金秋时节,凉风习习了。

第一个到达京都的队伍,是豫国公家。叶明净领了迎接的任务,一大早就出了宫门,直奔城中的豫国公宅邸。

说到这宅子,那又是一个悲剧。这个府邸,原先是豫王府,享有亲王级别的标准,建设的豪华气派。等降成豫郡王的时候,房屋被修缮了一番,好些逾制之物就去除了。结果等到变成豫国公时,问题又来了。宅邸的建筑面积超标,国公家的房子怎么能和王爷家一样大呢?于是,豫国公家生生的被隔出去了一块。睿、康两家也是一样。这三家想着,等再次降爵的时候,房子的面积不是又超标了么?反正也没指望在京城住,干脆就不修缮了,省点儿钱,把家里的小日子过过好得了。

这次进京之前,承庆帝特意从东苑借调了一批工匠,替这几家把房子都修缮了一番。叶明净来到宅邸门口时,还能闻到墙壁的新粉味儿。

豫国公府留守的家丁,慌忙请她入内休息。叶明净摇了摇手:“这是豫国公府,不请自来已是失礼。怎可主人还未至,就先行入内。”

她执意坐在自己那辆四匹马拉的豪华四轮大马车里,在府邸门口等候。眼看着时间还早,就招呼骑着马来看热闹的孙承和和江涵,一起到车厢里喝口热茶。

秋天的早晨还是有些凉意的。孙承和从善如流,携着江涵钻进马车。车厢里的面积很大,收拾的和一个小房间差不多。四面车厢墙上钉着米黄色的绵绸,座几上铺了厚厚的羽缎。角落里的红泥炉上热着茶水。跪坐在一边的宫女小桃倒了热茶递给他们。

孙承和舒服的坐下,拿了一个靠枕塞在后背,捧着热茶啜了一口,满足的眯了眯眼睛:“唔——,还是这里面舒服。”

江涵靠着他坐下,端了杯热茶捂手,问道:“你们猜,这个叶息聆会是个什么样子?”

孙承和打了个呵欠:“都有儿子的人了,能是什么样子?我猜,和我二哥差不多。”

他口中的二哥,指的是庆国公世子孙思嘉,今年二十五。已育有嫡子。为人稳重老成。

江涵道:“有儿子的又怎么了?我就不信个个都像你二哥那么不苟言笑。炫大哥也有儿子。他和你二哥就不一样。”

孙承和撇了撇嘴:“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他们是什么人?哪能跟炫大哥比。”

叶明净抿嘴微笑。萧炫如今就是这四个伴读的偶像,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有了萧炫做榜样,这四个伴读变的沉稳了不少。尤其是孙承和,萧炫说他一句,抵得上别人说他十句。

冯立敲了敲车厢壁:“公主,人来了。”

孙承和和江涵精神一振,立刻掀帘子跃下马车,朝路中央望去。果然,一队人马走了过来,领队的是礼部主客司郎中陈瑞。

陈瑞远远的就看见了那辆豪华的马车,他自然认识那是谁的。这会儿又看见了孙承和和江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着身边的叶息聆说了声:“公主在前面。”就连忙翻身下马。

叶明净整整衣服走下马车,两位伴读自动站在她身后两边。三个人一齐把目光投向前方的年轻男子身上。

叶息聆穿着紫色团花锦袍,外罩一件宝蓝色织锦缎面的斗篷。头上束发紫金冠,体态修长,身段风流。

他满面笑容的加快脚步,走到叶明净身边,亲热的道:“是净儿妹妹吧,我是你息聆哥哥。”

叶明净欢欣的笑道:“我一见就知道是哥哥。息聆哥哥长的和父皇有些相像呢。哥哥一路跋涉辛苦了。”

叶息聆笑道:“陛下圣恩,息聆有幸进京聆听圣言,感激还来不及,哪里就辛苦了。倒是妹妹怎么在这门口等着,可是家人无礼?”

叶明净道:“息聆哥哥,这可是错怪他们了。虽说都是自家亲戚。可这里到底是哥哥的家,主人还未归,净儿怎好自行入内。”

叶息聆呵呵一笑:“不防事,这豫国公府,咱们的曾祖父可是亲兄弟。净儿妹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哥哥在不在都是一样。来,来!咱们进去说话。”

叶明净正色道,“虽是哥哥不在意,净儿可不能无礼。息聆哥哥一路辛苦,净儿今天就不打搅了。改日等哥哥收拾好了,净儿再来拜访。”

叶息聆笑了笑:“也好。我今天刚到,确实是乱糟糟的,改日收拾妥当了,一定请妹妹过来玩儿。”

叶明净露出欢喜的笑容:“真的吗?太好了!”她吐了吐舌头,低声道:“哥哥不知道,净儿整天被关在宫里,可闷了。我还没去别人家做过客呢!若是息聆哥哥请我,父皇一定会准许的。”

叶息聆道:“那是。都是一家人,妹妹只管来。”

叶明净转身告辞,在一旁当了半天木头桩子的陈瑞躬身行礼:“殿下慢走。”

豪华的马车缓缓离开。豫国公家的车队里,一辆马车的窗帘掀起一角,一个小丫鬟惊叹的道:“这就是公主的马车啊?真漂亮!夫人你看。”

一张娇美的面孔张望了一下远去的马车,斥责小丫鬟:“还不快放下帘子,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小丫鬟喏诺的放下帘子,回身端坐。另一个年纪大点的丫鬟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就是贪玩。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京城。到处是权贵人家,一个弄不好就会给夫人惹祸的。”

小丫鬟有些不服气:“姐姐说的也太严重了。京城贵人虽多,可咱们家公子也不是无名之辈。公子可是正经的皇亲。高祖皇帝的重曾孙,尊贵的很呢。这位公主不过才十岁,连个帮衬的兄弟都没有,急巴巴的叫了亲戚过来。咱们公子好意来帮忙,难道还要看人脸色不成。”

车厢里的夫人咳了一声,声音柔和的道:“好了。都少说两句。我们刚到京城,还不太了解事态,不可给公子添乱。要知道,来帮衬的兄弟可不止公子爷一个。”

第二十八章 对手(四)

叶息聆走进豫国公府,踌躇满志的看着满园郁郁葱葱的花草。一个十岁的独生女,久居深宫。她最需要的会是什么呢?

身后的女子悄然靠近,替他解开斗篷,柔声道:“公子,正屋已经收拾出来了,先歇歇脚吧。”

叶息聆摆摆手:“不急。非嫣,你说,十岁大的女孩子,一般都喜欢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