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来了。怎么那么不巧,石头城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小娘子生产的时候着火?”那人刚说完。我就听见“咚”的声音,像是有人落水。

“来了?”船里面传出男子的话声。

“是。”

我被一双手臂抱了起来,等到了船舱内,灯光一明一灭,照出男人清秀双目。我这才惊喜叫出:“大哥。”王珏满脸长须,背着药箱,对我回眸一笑,眼内闪烁泪光:“陛下真受苦了……”

王珏说完,还是跨出了船舱。只听他对那几个人说:“时间紧迫,诸位自己逃生吧。”

为首那人说:“大人来往石头城好几年,在下今日才知陆大夫就是大人本人。我等为书阁效力,死不足惜。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我们挡一阵是一阵儿。大人赶快离开吧。”

王珏重新回到船内,那小舟已经逆水行舟。船桨活动声中,王珏从容的坐下,摸了摸我的脉搏,也不忙于解释。

我好像一直窒息于水面之下的,直到此时此缓过气来:“大哥,原来你早就接管了太平书阁?”

 

王珏沉吟后跪下来,脸却离躺着的我很近。他慢慢的说:“不错。阿览去世以后,实际的太平书阁已经到了我的手里。当年淮王谋反之前,扬州的太平书阁消息不利。华鉴容越权查账之后,陛下也将情况告知阿览。破城之日,淮王同党的名单阿览事先看过。他怀疑太平书阁某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此时就萌发取代之意。太平书阁本来是只有历代皇帝知晓的影子机构。其他大臣一概不闻。而书阁的规矩,只有上一级的人,才可以知晓下一级的底细。因此,除了皇上没人知道领袖是谁,对不对?”

我点点头:“是。我一直以为,领袖还是荆州的上官遥。”

王珏淡淡一笑:“上官遥在阿览去世的时候就已经重病。天下只有陛下和王览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在世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私塾先生而已。因此,阿览要我去接手上官的工作。因为他怀疑过王琪,所以我接管太平书阁也只能隐瞒陛下。这五六年来,我早就告别了桃源隐士的生活,以各种身份混迹于各地。每当陛下说我清闲,我也只能一笑,又能如何?”他的语气似乎在说平常家事,但细微处婉转顿挫,使人不得不为之感动。

我接过话茬:“怪不得大哥你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

王珏摇头:“因为太平书阁的体系千疮百孔,所以能够保护君王才是第一要则。原本在宫廷内部,是没有太平书阁成员的。但淮王事发以后,阿览亲自在宦官选择了一人守在陛下左右。他就是杨卫辰。”

我心底顿时彻悟:“是他?现在他在哪里?”

王珏答道:“卫辰的父亲原来为扬州的一名鸿儒。多年以前因为得罪淮王党羽,他无故失踪。从此全家坠入困境,卫辰才自愿净身入宫。阿览说,他第一次到昭阳殿见神慧。那天先帝派上书房的一个小太监前来传令。夏日炎炎,杨卫辰立于烈日之下纹丝不动且神态安宁,颈部扣子严严实实。他小小年纪,毫无浮躁之心。就给阿览留下好印象。内宫只有他可担此重任。”

 

我回忆起来,初次见到王览,来传令的那个小太监给王览的笑脸。果然是杨卫辰!有的记忆清楚如昨日,但细节处不经人点拨,想不出来前因后果。杨卫辰为我亲信,首先是王览引荐。他沉默寡言而心思缜密。普宫内侍,无人可及。

桨划水,声声快。我问:“他那天去通知庞颢了吗?”

王珏说:“太平书阁人要想传递消息,有千万种办法。卫辰虽然通知了庞颢,他本人却没有离开宫殿。至今他还和宋彦隐匿在宫中。”

我哑然:“宋彦还活着?”

“应该是。那天卫辰推知宋彦会寡不敌众,所以在与柳昙大军交战之前,宋彦已经被他劝说离开。我现在也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我估计以杨卫辰的大智慧,如今内宫中才是首都最安全的。他们还会选择其他地方吗?”

我无语,玉玺不翼而飞也该和他们有关。一步步回想,王珏当初的警告言犹在耳,但我因为意气用事忽略。现在后悔也晚了,我鼓起勇气说:“太平书阁终究没有盯住柳昙。这是我们命里劫数。”

王珏情不自禁的用手捉住衣服的一角:“是啊。柳昙年轻时候为吴王挚友,但谁会想到,同时他也是淮王死党。现在推知,当年淮王在先帝面前进谗诬告,柳昙也起了不少作用。他这个人野心虽大,叛乱却不是时机。我得知宫变以后,为了营救陛下绞尽脑汁。没有想到他居然因为害怕内宫变乱,而把陛下放到书阁最有基础的石头城内。真是天助陛下!事先书阁的人到处放风说统领小妾恐怕早产。今夜我们先燃起大火,然后以统领住处着火为由,伺机营救了陛下。如果追兵不来,走水路两天就可以到扬州张石峻处。”

我拉住王珏的手:“大哥,现在局势到底如何?”

王珏苦笑:“国不能一日无君。没有了皇帝,还不是一团糟? 杨州以上北方各州全部拥戴华鉴容,指责建康挟持天子。建康和南方各州都跟随王琪,以为即使陛下重病不能理政,太子也是正统。双方僵持不下。大约顾念陛下安危,华鉴容至今按兵不动。四川的穆国公已经率领大军日夜兼程赶往建康。国公说他只相信陛下一人……”

他话音刚落,头戴斗笠的船娘弯腰入了舱内。她先给我施礼,抬起脸来。是个气度高华的中年美妇。清光艳光,都包含于岁月赋予的平和神态之内。

我叫出声:“流苏!”

“隔了那么多年,陛下还记得妾身?”她微微一笑。随即收起笑容:“王郎,情况好像不妙。”

王珏说:“怎么?还是追上来了?”

她重重点头。

王珏握了一下她的手:“既然如此,就按照原来的办法吧。马上就要到松林了,你陪着陛下等待接应。我去引开追兵。”

流苏的眼睛瞬间变得莹然:“王郎……”她似有言语堵在胸中,接着却爽快的说:“好吧,王郎你放心。”

小舟停泊在一处荒僻的松林,王珏抱着我下船,流苏搀扶住我。王珏没有和流苏告别,离开时将一个小瓶塞到我的手里,淡淡说:“陛下,这个药丸和水服下对你身体有好处。”

流苏静静目送着王珏上船,轻舟荡过芦苇。不多久,从松林的间隙中,看见水面上驰过许多火把通明的大船,纷纷向着王珏小舟的方向驶去。

这个时候,流苏才轻轻哽咽了一声:“王郎啊……”

我的肚子开始疼了,忍不住弯腰。流苏连忙拿出腰间的水壶,催我把药服下:“陛下有身孕吗?”的

我不好意思地点头默认。虽然都是女人,但我仍然感到尴尬。她像母亲似的轻揉我的腰部,亲切的说:“嗯,妾身在扬州见过华公子。他那时还个是少年,整夜都会对着大红芍药发呆啊!”

我慢慢吞下药丸,没有搭话。

她又说:“能做母亲真好。”

我问:“难道你不能做母亲吗?”

她苦涩摇头:“妾十三岁为太平书阁所选时就服药,终身不能生育。十五岁被冠为花魁遇上王郎,虽然什么都给了他,却……再也无法给他一个孩子。所以王郎关心陛下母子,妾身也认为是天经地义。”

我语塞,身为女子,我也体谅她的心情。皇权是什么样残酷的利刃呢?清白健康的女孩子只因为被选作一个耳目,就会失去为母亲的权利。

我们两个在松林中等了漫长的时间。我一直对肚子里的孩子默念:求你不要出事。很快就平安了。大约是药丸的疗效,腹痛缓解了。

流苏把我背到一棵大树下,对我说:“陛下,我们的人早应该到了。你身子不便,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妾身去去就来。”

 

我知道她的潜台词,情况可能有了变故。短短几个时辰,我对她产生了依恋。她也好,韦娘也好,母后也好,都有着火中钻石的光芒。

“你要小心。”我嘱咐。

她应了一声,脚步轻快的向树林的另一端走去。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看不透的。树上栖息的猫头鹰眨巴着眼睛。我越等下去,就越担忧。没有比离开一个陷阱,又掉到另一个陷阱更可怕的事情了。

当我把水壶里最后的水都喝光的时候,我决定走出松林。即使流苏不回来,在别人发现我之前我也要藏匿到安全的地方。

松风冷笑中,我错觉自己是一个猎物。步履艰难,汗水湿透了背部。

当我的脚被未知的藤蔓缠住的时候,我踉跄了一下。

一双柔滑冰凉的手抱住了我:“你在这里……我可找到你了,陛下。”

世上只有一个人把“陛下”二字叫成亲昵的称呼。我沉下心:“周远薰?”

周远薰的脸上愉悦,担心,迷茫,精明,锐利融合在一起,只有一个词语形容:疯狂。

因为松风里面的刺鼻气味,我涌出了泪水。

 

随着眼泪,他疯狂的表情成了无数碎片。他拽着我,乏力的说:“我们走吧,我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

七十五 云月杂尘

秋云凝重,天色昏黄。我跟着周远薰穿越过树林。他手里拿着一根半指宽的树枝,不时拨开杂草。我并不想跟他走,但是不得不走。如果他要害我,刚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就可以做,但是他没有。

我要尽快走到安全的地方。我已经撑不了多久。就算为了两个孩子:被困在宫中的,和尚未出世的。也要尽力一搏。长久以来,我一直相信周远薰至少对我是爱的。所以,我只有选择他为我领路。

走出一个山坳。周远薰才和我说话:“我们从陆上到华鉴容的大营约摸要走两天。你……,只怕是要三天。”

“这里现在还是他们的地盘……”我忧心忡忡,惦记着流苏与王珏。的362e80d4df43

周远薰哧笑:“乱世还有什么地盘?今天是这边的,明天就是那边的。我们马上要到一个镇上,你看看还会有多少人在?”

果然,当我们到达一个市集的时候。商铺店家都紧闭大门。偶尔有三三两两的百姓擦身而过,也是扶老携幼,背着包裹。周远薰看我走不动,干脆把我抱了起来。他自幼习舞,身材看上去弱不禁风,但筋骨还是灵活敏捷。的

“你这样子不行。”他皱眉说,四下找寻着什么。当他转身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一阵眩晕。秋天的阳光惨淡,周远薰用膝盖顶开了一扇虚掩的门。

“谁啊……?”一个懒洋洋的女子话音问。我以为说话的人不会超过二十岁,可走出来的是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

她上下打量我们,似笑非笑的对周远薰抛个媚眼:“呦,好俊的兄弟。可我这里只欢迎男客,不欢迎女客。”

周远薰展颜一笑:“姐姐行个方便。我娘子身子不好。让她洗个澡换身衣服,我们也会给你银两。”

那老妓扫了我一眼,默默点头。把我们领进她的屋子,给我一杯热茶。她端详我半天,收起娇嗲的腔调问:“你们也打算离开建康去杨州?”

周远薰说:“大家不是都想离开建康?没几天这里就是战场了。姐姐你怎么不走?”

老妓开玩笑的回答:“兵荒马乱的,我一个风尘女子上哪儿去?难道你有了自家的姐姐,还心疼你的老姐姐?”

周远薰脸上一红。他虽然很见过世面,但对女人总是有点脱不去的腼腆。

老妓往一个木盆里面倒了些水。蹲下去翻箱倒柜,语气凄楚起来:“我十三岁就做这营生。好不容易在这镇子混了七八年了,……这几日熟客都跑了。太平盛世到了头儿就是兵荒马乱真一点没有错。我们这种女人,走到哪里还不是给男人糟蹋?前几年相王死了,就丢下皇上孤儿寡母。哎,要是个男人当皇帝,哪有这么回事儿呢?”

我们都不作声,她把几件半旧的衣服丢给我,细细的眉毛一挑:“这几件衣裳可不是白送的。”

我点头,周远薰在桌上放下锭白银。一弹衣摆,走出了屋子。

我好些日子没有洗澡了,但面对水盆。我为难的对那个老妓说:“请你出去好不好?”

她捏着鼻子笑:“就不怕我出去勾搭你小男人?”

我无可奈何。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身份的女人。在这紧张而可怜的逃命关头,遇上了一位,还真是新鲜的叫我不得不露出个笑。就算不好意思也顾不得了。

老妓看着我自己动手脱去血迹斑斑的衬裙,小心的洗去污垢。她忽然轻声问我:“你是逃出来的吧?小白脸不是你丈夫,是不是?”

我的手在身上停滞了,难道那么快就暴露了身份?这个女人怎么那么厉害?

我瞟她一眼,故作轻松的继续擦洗:“你怎么知道?”

“可不?我是吃风月饭的嘛。你们两个细皮白肉,怎么也不像该那么狼狈的人。我看你端得生就副好模样,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趁着现在建康人心惶惶和你弟弟私奔的吧?”她说得有些得意,翠绿色衣服上的桃色穗子摆个不停。

我说:“差不离。”我咳嗽几声,周远薰的影子无声的移到窗前。

老妓凑近我:“你这肚子快藏不住了。”

我说:“是啊。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冒险啊。”我站起来擦干水珠,疏通头发。背着她穿上衣服,也没忘记把破衣服里面的那只荷包捡起来藏好。我看老妓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便道:“姐姐你见笑了。”

她长叹一声:“笑不出来啰……我见了女人都笑不出来。我哪里有你的福气?你那个弟弟又爱你又怕你,怪可怜见的。”

我不回答。周远薰爱我怕我?只怕还有恨我怨我。这个女人错了,又没有错。我确实是逃出来的。我的男人,也不是我的丈夫。离开了这个小镇,前方还不知有多少劫?

 

出了镇子,我们汇集到一大群百姓中间。每个人都低头看路,似乎都不注意其他人物的存在。几乎无人交谈,大路的两旁有几道烟雾。我拖着步子走,周远薰不时左顾右盼。走了很久,我身上又出了虚汗。周远薰没有提议抱我。毕竟我们两个本来就长得显眼些。大白天他抱着我行路,惹人注目岂不是更加危险?

饶是如此,终于还是有个十三四岁的垂髻少女和我们并肩,她对周远薰笑着说:“你们也到扬州。”

 

周远薰默默点头。那个少女说:“我和爷爷也要到那里去。应该比我们家乡安全点是不是?川军已经快到了,肯定要打起来。我哥哥还在太尉军队里面呢。本来盼着打败北方人一家子就团聚了。可是……”

她的爷爷打断她:“好啦好啦,你这女娃就是话多。”

老人说:“连京城里面的达官贵人也都遭殃了,听说下狱的人可不少。皇上病重,太子年龄又小。现在一笔糊涂账,草民们也不知道谁对谁错。”

少女一翻白眼:“当然是京都里面的那些老头子使坏?谁不知道太尉爷心爱陛下?要是不担心陛下,太尉早就攻下建康了。还要犹豫到川军来吗?”

“你懂什么?”她爷爷作势要揍她,手却停在半空,只是对我们陪笑:“小孩子家混说的。”

我拢拢头发:“老丈,就是小孩子家才好呢。”周远薰紧闭嘴唇。

走了大半日,天近黄昏。我们和祖孙两人到了一处农舍。屋内空空,老人说:“这年景男人都出去打仗了。剩下的人哪有心思种庄稼?”

屋旁有条溪水,周远薰用双手掬水给我喝。我们腹内空空,昨夜至今也没有任何东西进肚。女孩子看着我歇在炕上,周远薰翻找屋内。她眼睛眨眨。走到我面前,掰给我大半块饼。

我接过来吃了,又道了谢。老头子也给了远薰一个大饼:“出来匆忙了吧?到了此刻银子比不上饼。你们还是年轻些……”

我问他:“老丈觉得这些年我朝施政如何呢?”

他摇头:“相王殿下在世一切还好。这几年朝廷搞些改革,我们老百姓是一点好处没见。朝贵们各行其道,皇上又拖而不绝。这次太尉打败北军已经算是万幸。该有的难逃也逃不过。”

吃了饼,大家都感到疲乏。祖孙两个进到里屋休息,我和周远薰坐在外间无话。我真想睡一觉。但我也害怕,害怕自己睡下去就没有办法起来。因此只好闭目养神。

 

夜深之时,周远薰悄悄问我:“我们走吗?”

我压低嗓音:“现在?”

“是。后面一段都有军人出入。你逃走的消息此刻想必到了前面的关卡。只有借着夜幕先走。”他说。

我们不辞而别。夜路更加难走,周远熏身体单薄,抱着我脚步都迈不开。他就改成背着我。我们顺着道边的水沟行进。突然,身后传过一阵阵急急的马蹄声。周远薰说:“不好。”他连忙闪近路旁的灌木丛。

他着急要放下我,但动作还是由重放缓。我坐在他的腿上。他沉闷的“呜”了声。大道上,一队禁军服色的士兵疾驰而来。一个人大喊说:“肯定跑不远!仔细找找。”

我一惊,把头尽量垂低。那群人举着松明火把逡巡四周,我们呼吸都不敢了。心里好像有把锤子在敲击。马蹄声似乎很近,又逐渐远去。

忽然,我身边的草丛发出一声响。月色下一团物事跳过。有人嚷嚷:“小四你去瞅瞅。”

莫非天要亡我?周远薰抱住了我,他自己在秋风里面哆嗦。

马蹄声停下了。有人从马上跳下,靴子和配剑珰珰作响。这回是躲不过了。

千钧一发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少年军人的脸庞,黑瘦而机灵。

我们对视了片刻。他的眼睛反射月光。

 

他别过头,什么也没有说,上了马。

我只听到他说:“没人啊。一只野兔而已。”

旁人骂骂咧咧:“算了。到前面的关卡喝些酒去,再找不迟。”

那群人终于离去,周远薰问我:“怎么会这样?”

我痴痴的看着月光:“几年前……我们在护南府。鉴容让一个小士卒坐在我们面前品尝牛肉。就是这个少年……”

周远薰默然。

我又说:“听过结草衔环的故事吗?只不过一个无意的善心也许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周远薰的深湛眸子在秋歌中烟色迷离。他站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的手上黏乎乎的。

“你流血了?”我忙问。大概是刚才他坐在灌木刺上拉伤的。

他大步回身走,孩子赌气般说:“不用你管。”我跟着他,他走了几步,才说:“我们不能从大路走了。不会每次都那么侥幸。你可以走一段吗?”

我点头,跟着他向山林中走去。

披星戴月,后面的两天我和周远薰都在茂林山路上行走。羊肠小道弯弯曲曲,我的脚上很快磨出来血泡。荆棘把换上的裙子也钩破了,还好宫中的丝履轻便,我才可以坚持下去。

每一步,脚底像踩着刀尖,都是疼痛。可就是疼痛中,我对肚子里的孩子格外依恋。如果可以生下他,我一定要把这一路的苦难化为爱他的温情。因为这几个白天黑夜,我对孩子的渴望刻骨铭心。

周远薰基本上和我无话可说。我渴了,他就用手掬山泉给我。我饿了,他也总有食物给我充饥。第一天他给我老丈给他的大饼。原来他省下来了半个。我吃了几口,还给他:“你也吃吧!”他别过头,又一次粗鲁地说:“不用你管。”

我向来以为他内向,但这几日却发现他真是乖僻。

因为离目的地近了,我也逐渐松弛。第三日的夜里,我本来不想休息。天降下雷雨。周远薰脱下长衫给我罩着,我们躲进了一个山间猎户的木屋。

我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借着闪电的光亮环顾四周。好运气,这里不仅有些腊肉,还有些柴火。我推推周远薰。他就去升了一小堆火。火苗荜拨,雨滴秋声,被风惊碎。

“过了这夜,你就可以到了。”周远薰看着火焰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