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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志元是想到了这个结果的。他自然极了,说:“没事,做普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我反倒不自然了,手心里冒出凉丝丝的汗。

和黎志元吃饭是一件愉悦的事。我就像个贪嘴的小孩儿,而他会看着我笑。

我问黎志元:“你和杰茜卡是怎么一回事?”黎志元说:“她就像个小孩儿,不懂事。这么久了,和她讲道理始终讲不通。”原来,我们都是小孩儿,只不过,有的小孩儿黎志元喜欢,有的他不喜欢。我调侃黎志元:“想不到,你这么有魅力。”黎志元脸皮厚:“魅力?我的确是不减当年啊。”

黎志元没送我回家,他说他还有事要忙。他甚至没和我一道走出餐厅。他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家吧。”我讪讪地离开,黎志元坐着一动都没动。这就是普通朋友,不用假惺惺,也不用亲昵。

杰茜卡始终没找我的麻烦,她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人。如果我和黎志元有瓜葛,我就是黑,但现在,她认为我是白的。杰茜卡在工作上有条有理,她比我们更懂美国人那一套套路,也比我们更有阅历。我总觉得,她不戴眼镜就像她妈,但一戴上眼镜,就像她哥哥了。好一副不可思议的眼镜。

莉丽没日没夜地按她的手机,我怀疑她和程玄发的短信是不是要赛过我国四大名著的总字数了。我说:“莉丽,这么想程玄的话,周末去北京看他吧。”莉丽又脸红:“不用了。周末程玄会过来。”

周末,程玄还没到上海,我就离开了上海。我去找肖言了,虽然,我并没有提前告知他,虽然,他对于我的出现是不是会感到欢喜,我也并没有太大把握。

[正文 第73——76章]

第七十三话:你先回上海吧

我刚坐上火车,肖言就打来电话:“小熊,周末怎么过?”我试探他:“你要不要来看我?”肖言说:“这个周末比较忙,去不了了。”我又试探:“那我去看你好不好?”肖言拒绝我:“改天吧。”改天,改天,怕是改着改着我的皱纹银发要一并生出来了。

我知道肖言的住址,是托黎志元的福。他花了银子,查了肖言的皮毛,而这皮毛中有一句是他的住址。我记了下来。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住址中的某某路某某号是一栋小楼,而这小楼的小院门口独独写了一个“肖”字。

“肖”这一个字让我觉得太势单力薄了。这小楼小院的,应该配上“肖府”或者“肖宅”的字样。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我的电话响了,是程玄打来的。他说:“温妮,我来上海了。”我说:“反正你又不是来找我,我就不用接见你了吧。”“接见一下吧,我的大恩人。”“我不在上海,我正在外出寻人。”

“请问小姐,你寻什么人?”这问句并不来自我的电话中,而是来自我身后。我回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我挂了程玄的电话,对她说:“不,我路过而已。”那妇人笑了笑,越过我进了院门。才走了两步,她又回头,从上到下地打量我。她开口:“小姐你不是路过吧,你是来找肖言的吧?”我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间竟怀疑面前这妇人是会读人心术的神仙。

她又走向我,步伐轻得像是飘过来的一样。她笑吟吟道:“我没说错吧?”我的眼睛还是大大的:“请问,您是?”就算她张口说出一个诸如什么什么菩萨之类的法号,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不过她说:“我是肖言的妈妈,我见过你和肖言的照片。”我这下反倒觉得奇怪了。我一直以为,肖言的妈妈是一个化着妆,烫着卷发,穿着貂皮长大衣的女人,应该是有着四十多岁的年岁却滋润得像三十多岁而已。而面前这女人,太老,也太慈眉善目了。

我回过神来,嗫嚅:“您,您说的没错。我,我是来找肖言的。”“来,进来吧。”她的步伐还是轻轻的,我跟着她飘进了院子。

肖言见了我,果然是并不欢喜的。他眉头皱了皱:“你怎么来了?”肖妈妈替我回道:“我在门口看见她,让她进来的。”我越来越不安,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唐突了。

肖言对肖妈妈说了句“让我和她单独谈谈”,就把我拽出了房子。我的手腕在肖言的手里,酸痛酸痛的。

我抢先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着说着,我的眼睛也酸痛了。肖言的眉还是皱着:“你先回上海吧。”我没太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肖言还是那句:“你先回上海。”

我推了肖言一把,推在了他的胸口,他倒退了两步。我跑出院子,倚在外面的院墙上大口大口地呼吸。那个“肖”字就在我旁边,我再也不觉得这单单一个字势单力薄了。它像是变得越来越大,就要将我吞没了。

我跑离这个“肖”字,却看见了乔乔。只一眼,我就认出了她。她坐在车里,而那车正驶向那个“肖”。乔乔并没有看见我,又或者,是看见了却并没有认出我。我是无关紧要的,连肖言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又何况是她。

找黎志元并不是我的上策,但除了他,我却又无计可施。我给黎志元打电话:“黎志元,你是真的惦念我吗?”黎志元一头雾水:“温妮,你出什么事了?”我哭了:“黎志元,我可以利用一次你对我的惦念吗?”

我蹲在墙边哭时,黎志元已经驱车向我驶来了,因为我说“我需要你帮我”。也许,我的所在刺痛了黎志元的心,但是,我的心正在被肖言一刀一刀地刺着,我管不了那么多,管不了别人了。

第七十四话:花好月圆

黎志元的车找到我时,我正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双手抱着膝盖。午时的日头明晃晃的,我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黎志元下车,走到我面前,我抬起头。他逆着光,整个人阴沉沉的却又有金色的轮廓。我说:“你好慢。”黎志元俯下身:“再快的话,我的车都要飞起来了。”飞起来多好,我如是想。

黎志元带我去喝咖啡。我不喝咖啡,要了热腾腾的茶。我说:“你也不要喝咖啡了,无益身体。”黎志元笑了:“我在路上想象你歇斯底里的样子想了一千遍,结果现在你却在和我讨论咖啡的弊端。”我也笑了笑。歇斯底里不是我的长项,我比较善于装没事儿人。

黎志元揭发我:“别装得像没事一样,你要真没事的话,我就回上海了。”我深呼吸了一个回合,说:“把你的侦探借我用用。”黎志元重复我的话:“侦探?”我解释:“对,替你查肖言的那个人。”黎志元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你想查他什么?”我红了眼眶:“我要查究竟是什么阻拦我和他在一起。”我又问:“你借不借我?”黎志元叹了一口气:“借。”

那侦探接了黎志元的电话,就行动了。我问黎志元:“他长什么样子?戴不戴墨镜,穿不穿风衣?”我故意要逗黎志元,但他仍是一脸严峻:“你说呢?”我噤了声。我感到了不忍。我一边让黎志元助我和肖言一臂之力,一边逗他,就像是砍了他一刀再扔给他一贴膏药。我看向窗外,默不作声。

黎志元倒作声了:“他家,应该比你想象得富有。”我又扔给黎志元一贴膏药:“富有?那也不会比你还富有吧?”语毕,我就讪讪而笑。黎志元教导我:“你严肃一点。”我听话,严肃道:“那时,你就没查查他的家庭吗?”黎志元说:“我只关心他和你的关系。”也对,侦探也只关心钱,主子让他查什么,他就只查什么就行了。

肖言一直没联系我,没打电话也没发短信。我想把手机掷进茶壶,或者抛向天花板。

侦探打电话给主子,说肖言一行人去了某某饭店。我拉上黎志元的手:“走,我们走。”黎志元问:“去干什么?”我心想:是啊,我能去干什么呢?于是我说:“去吃饭吧。”

我和黎志元去了那某某饭店,肖言所在的单间叫做“花好”,而我和黎志元的那间叫做“月圆”。我说:“花好月圆,好土的名字。”却也好美。我拿着菜单,却紧张得发抖。

黎志元一边看菜单一边问侍应生:“隔壁间那桌客人是不是姓肖?我刚刚路过门口看见一眼,觉得面熟。”侍应生毕恭毕敬:“是肖先生。他今天和乔小姐订婚。”我腾地站起身来,手里的菜单落在桌子上,打翻了水杯。黎志元也愣了。只有侍应生聪敏,他一边擦桌子一边跟我说对不起。他哪有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是肖言。

我走去洗手间,手指划在走廊的墙壁上,划出长长的线,谁也看不见,就像谁也看不见我心里的伤。

第七十五话:肖言,让她出去

我看见了乔乔和肖妈妈,她们从走廊的那一端向我走来,越来越近。乔乔真的忘记了我的脸,她目光如月光般清澈。不过,肖妈妈也仅是看了我一眼,就走了过去。她还是慈眉善目的。我回头看向她们的背影,她们手挽手,如同母女。肖妈妈也回了头。那射向我的目光化成了两只剑,嗖嗖刺向了我。

黎志元在来找我的路上,想象了一千遍我歇斯底里的样子。我让他如了愿。

我推开“花好”的门,看着里面的男男女女。肖言坐在乔乔身边,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冻结住了笑。我觉得他的样子可笑极了,像只脚踩两条船而翻下河去的落汤鸡。

肖言向我走过来,才两步,肖妈妈就开了口:“你是不是走错门了?”我看着肖言:“没走错,我就是来找肖言的。”肖言继续向我走过来,肖妈妈又开口:“肖言,让她出去。”肖言离我越来越近,再有一步,我就可以抓住他的手了。我想抓住他,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可以。

不过,肖妈妈身边的男人站了起来,他一头白发,该是肖言的爸爸。他声如洪钟:“肖言,你应该明白后果。”肖言止住了脚步,在我面前变成一尊雕像。那人又说:“请不相干的人出去。”我也变了雕像,从内而外一层一层僵直。

是黎志元把我带走的。他过来揽我的肩,在我耳边说:“来,跟我走。”肖言又变回了人,他冲过来,挥开了我身上的黎志元的手,他说:“放开她。”那洪钟又作响:“肖言,让她出去。”肖言的眼睛湿润了,我看着他,像是溺在了深海中。

我在肖言的目光中,跟着黎志元离开了“花好”。我看见了肖言的身不由己,看见了那双白发的老人给他划下的界限。末了,我看了一眼乔乔。她的目光清澈如旧。

黎志元把我扶到他的车上,问我:“我们回上海吧?”我点点头,说:“开快一点,飞起来我也不怕。”车才刚移动,那侦探又打来电话。黎志元应允了他一个数字,他透露给我们一个消息。他说:“肖言现在的父母,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我收到肖言的短信,寥寥几个字:先不要回上海。我把短信给黎志元看,黎志元摸了摸我的头:“我陪你。”我继续利用黎志元对我的惦念,我觉得自己因为可卑而变得卑鄙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和黎志元静悄悄地坐在车里。夜色天天如出一辙,美丽与否相差不过毫厘。我问黎志元:“今天的夜色美吗?”黎志元说:“不美。”

我对黎志元说:“我的家庭是最普通的家庭,我的爸妈是最普通的爸妈。他们用一辈子赚出一套房子,把最好吃的留给我吃,希望我学业有成,有个体面的工作,再嫁个靠得住的男人。”黎志元说:“这样的家庭,是最幸福的。”我问:“你呢?你的家庭幸福吗?”黎志元笑了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不愿多说,我也不再多问。不过黎志元又说:“等你有心思听时,我再讲给你听。”的确,我的心思在那“花好”中迷了路,找不到出口。

我和黎志元就这样坐到了午夜,他脱了他的外套给我披上。我说:“我从来没觉得这么亏欠别人。”黎志元轻描淡写:“我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我伸手捅了捅黎志元的“肋”,黎志元吓了一跳。我笑道:“就这还插刀呢?”

终于,肖言终于打了电话给我。他说要找我谈谈,我告诉了他我在哪里。我问黎志元:“我该怎么办?”黎志元反问我:“我又该怎么办?”

第七十六话:欠他们一个儿子

肖言的车停在黎志元的车后,他下了车,站在车旁等我。黎志元对我说:“去吧,去问问明白。我就在这等你,如果你不需要我了,过来告诉我一声就行了。”黎志元的话让我内疚极了,整颗心团成了一团。我把黎志元的外套还给他,下了车,走向肖言。

肖言一把把我搂进怀里,不顾及黎志元,也不顾及自己已是别人的未婚夫。我推开他,骂道:“浑蛋。”肖言骂不还口,却问:“他是谁?”“他”自然是指黎志元。我说:“我的朋友。”我是据实以告,黎志元定位过我们的关系,是普通朋友。肖言拉上我的手,说:“我们找个地方谈一谈。”我抽出我的手:“不要找地方了,就在这里谈吧。”我在一瞬间哭了出来,我想,也许肖言再也不会抱我了,也许肖言再也不会拉我的手了,而我却没有好好珍惜之前的每一次。

我的眼泪肖言见了太多次,像是要多过我对他笑的次数了。

我问肖言:“你的亲生父母呢?”肖言被我问得吓了一跳,伸向我脸的手一下子缩了回去。“你怎么会这么问?”肖言问我。我哼哼地笑了两声:“现在不是你问我问题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伟大极了,像是能呼风唤雨。

肖言招了供。他说:“我早就应该告诉你。”我继续伟大:“现在也许也不晚。”肖言倚在车上,说:“我家在浙江一个农村,家里父母健康,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这次,我也被吓了一跳。这个我爱得奋不顾身的男人,文秀,细腻,彬彬有礼而又面面俱到,而他现在在告诉我,他本应更朴实,更粗犷。肖言接着说道:“肖家从我们五兄弟中挑了我,那时我刚满四岁。”我心直口快:“你的亲生父母把你卖给了肖家?”我的一个“卖”字狠狠伤到了肖言,这该是他避讳的字眼。肖言点点头。我看不见肖言的眼睛,于是我看不见他的心。

肖言笑了笑,说:“小熊,今天我会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和肖家的瓜葛。”我突然不忍了,我觉得是我亲手撕开了肖言的伤口,他说他疼,我不信,我非要让他疼给我看。我说:“不,肖言,别说了。”肖言又笑了:“让我说吧。我对不起你,这些话就算作我在为自己开脱吧。”我走到肖言面前,手扶着他的肩。他的肩在颤抖,我第一次看见他颤抖。

肖言说:“我八岁时,肖家竟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给他取名叫肖宝。”肖言兀自笑着:“很傻的名字是不是?但却很贴切。”我也跟着笑了笑。肖言继续道:“我十岁时,同学与我打赌,赌我不敢带肖宝出来玩,我不服气,骗过了保姆,把肖宝带出了家。我和同学玩得尽兴,却丢了肖宝。肖家报警,悬赏,上报纸,上电视,却始终找不到肖宝。”肖言说:“我欠肖家一个儿子。”

我觉得老天爷真是有趣。肖家买了肖言,自家的儿子却又被别人拐走,被别人买了去。也许老天爷还正自以为是地自认为公正,却殊不知,天下人日日对他生怨。

我问肖言:“肖家对你好吗?”肖言还是笑:“还算不薄。没有肖宝之前,他们视我为己出,有了肖宝之后,也依旧供我衣食住行。”肖言住了口,我却追问:“他们不怪你丢了肖宝?”肖言又颤抖了:“那时,妈妈差一点掐死了我。而爸爸说,让我活着,来偿还。”我失声痛哭,整个人瘫在了肖言的面前。

黎志元扶走了我。他见我瘫在地上,就从车里跑了过来。肖言对黎志元说:“我并没有把她交给你,但现在,请你好好照顾她。”我在黎志元的怀里,双脚沉重得像是不属于自己。我离肖言越来越远,我的心也不属于自己了。它陪着肖言,去偿还。

[正文 第77——80章]

第七十七话:放开肖言吧

黎志元带我连夜回了上海。我蜷缩在黎志元的车上,对他说了一句话:“你帮我把肖宝找出来。”黎志元不明白我的话,也没问我什么。他说:“温妮,你需要休息。”于是我休息了。

我在黎志元的车上看见了上海的日出。有那么一会儿,那抹绚烂让我忘记了所有的阴霾。我对着黎志元咯咯地笑,像个放暑假的孩子。黎志元把我揽进怀里:“温妮,我能帮你做什么?”我摇了摇头,说:“你已经帮我很多很多了。”绚烂那么短,阴霾却很长。但我却不想再哭了。

我的手机唱响,由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我说喂,对方说:“你好,温妮。”我没说话,对方又说:“我是乔乔。”乔乔说:“我想和你谈一谈。”又有人要和我谈一谈。人的这上下嘴皮子像是一双法宝,开开合合地谈一谈,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我说:“好,谈一谈。”

乔乔说:“放开肖言吧。”我觉得滑稽,问她:“你觉得我还能不放开吗?”乔乔笑了笑:“温妮,你把爱情看作什么?”我想了想:“我不知道。”乔乔说:“不知道也没关系。如果你认为爱情重要,那么我告诉你,肖言是爱你的,而且他只爱你,这样,你还不觉得满足吗?又如果,你认为爱情并不重要,那就更应该潇潇洒洒地放开他。你身边还有很多比爱情重要的事,比爱情重要的人,不是吗?”我糊涂了。乔乔讲得头头是道,为的就是告诉我:放开肖言才是上策。

我仍不顿悟:“那么,你爱肖言吗?”乔乔叹气:“与你对他的情意相比,我的不值一提,不过我还是会嫁给他。肖家与我家需要我们的婚姻,长辈认为我们门当户对,我接受就是了。我不愿与家庭抗争,与其背着包袱过活,不如安安分分。况且,我也知道,肖言身上已经有了怎样一个包袱。”我顿悟了:连乔乔都不忍为难肖言,那口口声声说爱着肖言的我,的确应该放开他了。

乔乔又说:“我们两家的生意往来有过信任危机,你知道的,生意场上人人为了赚钱,软硬兼施都不在话下。我爸妈是跪下来求我嫁给肖言的,你说,我能如何?想想也觉得荒谬,我和肖言的婚姻只是为了让我们两家的企业能没有隔阂地合并,好让他们能把产品摆到美国沃尔玛的货架上。”我认输了。就算我和肖言爱得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我也没法帮他们往沃尔玛的货架上摆东西。

我说:“乔乔,谢谢你。”我的话发自肺腑。乔乔这般的娓娓道来,让我无法去忌恨任何一个人。忌恨是辛苦的,它不知折磨着多少个人。乔乔说:“就让我们好好过各自的生活吧。如果有一天,我和肖言不再和什么见鬼的企业产品相提并论,你就从我这里把他带走,好不好?”我笑了。乔乔这月光般的女子,让我灰蒙蒙的心变得皎洁起来了。

丁澜对我说:“一日不见,你怎么落魄成这样子?”我说:“我去了一遭鬼门关,又逃了回来。”

杰茜卡开始找我的麻烦了。她把我堵在墙角,浑圆的胸脯就要贴上我了。她问:“周末你是不是和黎志元在一起?”我说了谎:“没,没有啊。”杰茜卡倒坦白:“那他为什么不在家,也不接我电话?”我还是虚伪:“我,我怎么会知道?”杰茜卡盯着我的眼睛看,看了好一会儿,才挺着胸脯走开了。我自责起来: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

莉丽也问我:“周末去了哪里?这么憔悴。”我说:“去快刀斩乱麻了。”我说话的水平越来越高深,听者都是一头雾水。我对莉丽说:“你什么时候还我人情,也给我说个媒?”莉丽不屑:“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子。”我愤愤:真是吃水忘了挖井人,要不是我给你介绍了程玄,你有什么好忙的?

谁知道,才过了一会儿,莉丽又过来了。她问我:“年纪大一点的可不可以啊?”我没听明白:“什么?”莉丽一本正经:“你不是让我给你说媒吗?”我连连推谢:“我说着玩儿的,不必当真,不必当真。”莉丽瞪了我一眼,又按着手机走了。我心想:我要那么多年纪大的干什么?有一个黎志元就足可以了。

第七十八话:圣诞节

上海的冬季因为圣诞节的临近而热闹起来了。满大街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和光着腿的女人。那一根根腿又白又细,明明没什么脂肪,却就是无畏于冬季。魏老板是不提倡女人穿裤子的,于是我只有日日在办公楼的洗手间中变装。上班前褪下毛裤,蹬上丝袜,下班后再褪下丝袜,蹬上毛裤。

就在这冬不像冬,夏不像夏的恶劣环境下,我患上了感冒。偏巧,就在我感冒的第二天,公司中接二连三有人模仿我的症状。魏老板靠都不靠近我,对我嚷:“温妮,病了就请病假,公司又不是离不开你。”我郁郁:往时是谁遵从着风水先生的话,说我对公司而言是多么多么重要,而今日,却因这小小的感冒而视我如瘟疫了。

末了,魏老板又说:“温妮,你就连上圣诞节的假期一并放假吧,好好休息休息,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啊。”魏老板的甜言蜜语让他得到了我的宽恕。毕竟,我觉得多放几日假也着实没什么不好。

程玄打来电话,问我:“圣诞节回不回北京?”他不说,我还真没起这念头。我说:“算了,不回了,我妈没说让我回去,再说了,机票太贵。”程玄哭笑不得:“真不知道你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我说:“交了税,交了房租水电费,再填饱肚子,还真剩不下多少。上海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问程玄:“你来不来上海看你的美娇娘?”程玄意气风发:“我不去了,我的美娇娘会来北京的。”

妈妈在程玄之后打来电话,听着我感冒的鼻音大呼:“别回北京了,好好在上海养着吧。”我心中一片寒意,问:“妈,您不要您这个亲闺女了吗?”我妈道:“你太言重了吧。我只不过是要和你爸出门玩儿两天。”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挂了电话,大呼世态炎凉。

圣诞节呼啸而来,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处处有圣诞老人,胖的胖,瘦的瘦,良莠不齐。莉丽去了北京,葛蕾丝也回了东北。我那西化的魏老板为了区区一个圣诞节赏了我们这么多时日的假期,我却在对公司朝思暮想。我去敲丁澜的房门,想说我们两个孤家寡人一起去喝个小酒什么的,不料丁澜已梳妆精致,说:“我们杂志社有餐会。”我目送她离去,再一头扎进被子里,心想要是有冬眠的技能就好了。

杰茜卡打电话给我,老生常谈:“温妮,那姓黎的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真是比窦娥还冤,提醒她:“杰茜卡,我在休病假。”杰茜卡一贯对我信任:“哦,那你好好休息吧。”

不过,黎志元总是让我辜负杰茜卡的信任。

黎志元买了大包小包的吃的来看我,一见面就喋喋不休:“怎么病成这样?吃饭了吗?吃药了吗?”我伸着胳膊控制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说:“你可千万和我保持距离,你可千万别被我传染,不然杰茜卡会把我五马分尸的。”黎志元去厨房给我烧开水。我用哑嗓子嚷嚷他:“你别总给我打电话了行不行?打了电话又要见面,一见面我就觉得对不起杰茜卡。”黎志元回我:“那你就再也不要接我的电话。”我又嚷他:“接不接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有人咚咚咚的敲门时,我正在黎志元的监督下吃药。黎志元去开了门,却没了声息。我在房间里问:“是谁啊?”黎志元的声音传过来:“是肖言。”又有一个女声传过来:“还有我,乔乔。”我觉得感冒药发挥了药效,让我的头昏昏沉沉的。他们来做什么?来送喜糖吗?

肖言真真切切地站在了我面前,憔悴却愤恨地看着我。我心想:我们之间必须要有一个来愤恨另一个吗?乔乔把肖言往我房间外推,一边推一边说:“让我先和温妮说几句话。”说完,就把肖言和黎志元关在了门外。

第七十九话:对不起了谁

我和乔乔的对话简单极了。她说你好温妮,我说你好乔乔。她说圣诞快乐,我说你也圣诞快乐。说到此,我们就都笑了。

我问:“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乔乔道:“我们原本应该从上海飞云南的,不过,肖言不愿上飞机,所以,我也留下来了。”我的心痛了一下:多么名正言顺的“留下来”。乔乔又道:“肖言说想来你住的地方看看,他原本说,就在楼下看一眼,但结果,他见你房间亮着灯,就非要上来不可了。”我的心又痛了一下。我面前这个曾三言两语就劝服了我放开肖言的乔乔,却仍没劝服肖言放开我。而如果,肖言不放开我,我又如何放开他?我问乔乔:“我该怎么做?”乔乔竟红了眼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房间外有了响动,嘭嘭磅磅的。我和乔乔忙打开门,只见黎志元和肖言扭打在了地上。乔乔去拉肖言,我去拉黎志元,那两人却如同两头牛,把我和乔乔频频推开。直到我一个踉跄,栽向柜子,而柜子上的一个金属水果盘砸在了我的头上,他们才被那清脆脆的一声吓得住了手。

其实那水果盘砸在头上不痛不痒的,但我还是哎哟哎哟地哼哼了两声。黎志元第一个过来,查看我是否无恙。我谆谆教诲道:“你都这么大一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动手啊?”肖言一把把我拉到一旁,说:“你有必要这么快就让别的男人登堂入室吗?”我的头不痛不痒,但却嗡嗡作响了。肖言在指责我,说我水性杨花。

黎志元走到我身前,对肖言说:“温妮并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你。”肖言又动了手,他的拳头挥在黎志元的脸上:“她有没有对不起我,用不着你来说。”我对肖言大喊:“走,你走。”肖言瞪着我,滴下泪来。我的肖言变得爱哭了,我的肖言不再从容了,他也会愤恨,会紧张,会哭。我的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

肖言一句话都没再说,就走了。乔乔跟在他身后,也走了。剩下六神无主的我,和嘴角有血色的黎志元。我对黎志元说:“对不起,对不起。”黎志元却说:“温妮,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黎志元觉得我是对的,他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对的,没有对不起肖言,也没有对不起他。我说:“你也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黎志元不放心:“你一个人可以吗?”我说:“放心吧。”

窗外突然有烟花升空,红的,绿的,渐渐散开,漫满了整片天空。我突然就笑了。多美的圣诞夜。

丁澜回来时,我已经睡了。她见客厅里一片狼藉,忙不迭冲进了我的房间。见我无恙,她又悄悄退了出去。第二天,我醒来时,客厅已恢复了整洁。这世上,总有人或事,让你窝心。

上海竟飘了雪花,大片大片白色的雪花。人人都喜气洋洋的。我的感冒来去匆匆,像是一瞬间,就被覆盖在了皑皑白雪之下。

茉莉难得打来一个电话。我说:“亏你还记得我。”茉莉惭愧:“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茉莉说,则渊为她介绍了一份工作,而她也常常为则渊烧烧三菜一汤,熨熨衬衫。我说:“你们就留在美国吧。人人都说美国乱,殊不知,在乱的地方,人才会变得简单。”茉莉问我:“你还好吗?”我说:“好。”至少,康复了感冒,人变得精神了。

再回到公司时,魏老板竟患上了感冒。他戴着个口罩,倒是比我那时有公德心。他说:“温妮,你看你把我传染的。”我暗暗叫屈:长此以往,等哪天上海兴起一波流感,魏老板也会把帐算到我的头上了。

第八十话:姐妹们去酒吧

公司里阴沉沉的,我看向窗外,蓝天白云的,我再看向杰茜卡,原来,是她沉着张脸。杰茜卡把手里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摔,啪的一声,吓得我们纷纷正襟危坐。杰茜卡又腾地站起身来,说:“温妮,你跟我出来一下。”众人释然,只有我颤颤然地跟着杰茜卡出去了。

杰茜卡恶狠狠地对我说:“温妮,你知道吗?黎志元被人打了。”我瞪大了眼睛,觉得杰茜卡的血盆大口像是要把我吞下去了。杰茜卡继续道:“昨天我去找他,竟然看见他眼角青紫青紫的。”说着,她还比划了自己的眼角。我小声问了一句:“是吗?”杰茜卡点点头:“是啊。我问他怎么了,他还非说是自己撞的。他当我傻子啊?那显然就是被人打的。”我啊啊地附和着,杰茜卡突然用质疑的口吻问我:“温妮,这事跟你没关系吧?”我正想着:要不就敢做敢为一次吧,死就死吧,总好过夹着尾巴做人。杰茜卡又说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好好收拾他。”一听这话,我又速速把尾巴夹了回来。杰茜卡要真想收拾我和肖言,那还不跟玩儿似的。

杰茜卡总在质疑我,却又总是相信我,像是把我当成了同盟军,要一并去对抗敌人。可是,那敌人偏偏就是我。

莉丽没来公司。葛蕾丝接到莉丽从北京机场打来的电话,说飞机误点了。葛蕾丝报告给魏老板,魏老板问我:“莉丽去北京干什么?”我撒谎:“看天安门。”我自作主张:以为在一个老板眼中,一个员工在北京迟迟不归,看天安门这个理由总比看男人要显得正派。不过,我忽略了一点:魏老板本身就不是个正派人。于是,魏老板道:“天安门有什么好看的?她要是去北京看男朋友,舍不得回来倒是人之常情。”

我思前想后,还是联系了乔乔。我发短信给她,问:“肖言还好吧?”她回短信给我,道:“放心吧。一切都好。”问完了,我又后悔了。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关心别人家的猫狗吃没吃饱,别人家的古董升没升值。我关心得着吗?

我妈和我爸玩儿回了北京,才来关心我。我妈说:“感冒好了吧?”我咳嗽了两声,说:“好了。”我妈像没听见一样,说:“听说程玄都带女朋友回家了,你什么时候也带你男朋友回家来让我看看啊?”我也像没听见一样:“妈,我要开会了,挂了啊。”

葛蕾丝约我晚上和她一起去酒吧,我问她:“去酒吧干吗?”她倒直白:“去傍个大款。”我打击她:“酒吧里没有大款,只有围着你嗡嗡嗡的蜜蜂和苍蝇。”葛蕾丝不以为意:“没有大款,认识个男朋友也好。”

莉丽回到公司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我调侃她:“飞机误点误了这么多小时啊?”想不到,莉丽眨了眨眼睛,竟眨下泪来。我慌了,忙问:“这是怎么了?”莉丽抽抽搭搭地说:“温妮,你怎么介绍这么一个坏人给我啊?”坏人?程玄成坏人了?莫非是程玄的禽兽行为曝了光?我装糊涂:“程玄?程玄怎么了?”莉丽嗫嚅:“他,他。”他了好几遍,也没他出个所以然。

葛蕾丝见状,说:“走,姐妹们,我们去喝酒,开心的不开心的统统酒桌上见。”好一副东北大汉的模样。于是,我和莉丽两片绿叶拥着葛蕾丝这朵红花向外滩边的酒吧进发了。

[正文 第81——84章]

第八十一话:什么宇宙啊

葛蕾丝吸引雄性的速度就像猎豹猎食一样。她的酒刚刚入喉,就有两个男人款款而至。他们问葛蕾丝的名字,葛蕾丝说葛蕾丝。他们又问我和莉丽的名字,我说了一个什么什么娜,莉丽说了一个什么什么琳。葛蕾丝的胸口一尘不染,但这两个男人的眼神却像扫帚一样在其上扫来扫去。

我对葛蕾丝耳语:“你一人应付两只苍蝇,行不行啊?”葛蕾丝说:“小菜一碟。”临了,葛蕾丝说:“他们是苍蝇,那我成了什么?还是叫他们蜜蜂好了。”我和莉丽坐到一旁看戏。这两个男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还算得上眉清目秀,不过莉丽说:“太油头粉面了。”葛蕾丝一副游刃有余,我突然觉得自己原来小看了她。

莉丽咕咚咕咚地喝啤酒,像是刚从沙漠逃出来似的。我抢下她的酒瓶,说:“跟我说说吧,怎么了?”莉丽的眼泪又摇摇欲坠了。她说:“程玄,程玄竟然跟一个小姐交往过。”果然,果然就是为此。我小心翼翼:“你怎么知道的?”莉丽又灌了两口酒:“他写在日记里的。”

我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叹气。如今这人,个个都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作奸犯科的证据通通要自己保留,丁澜是这样,程玄也是这样。我更是想不明白,程玄这铁骨铮铮的男儿,写哪门子儿女情长的日记啊?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可实际上,都是自己往墙上凿的窟窿。

我对莉丽说:“人无完人,程玄那只是一时之过。”莉丽把矛头指向我:“温妮,你知道这事对不对?你怎么能介绍这么一个人给我啊?”我替程玄辩解:“他真的是一时鬼迷了心窍。那女人太像他原来的爱人了。”莉丽扎在死胡同里不出来:“再像也不是啊,再像也是小姐啊。”我不辩解了。我总不能再替一个骗人钱财的小姐辩解。莉丽又灌上酒了。莉丽不会去计较程玄的心脏病女人,却不能不计较程玄的小姐,她摧毁了程玄的道德观,也摧毁了程玄在莉丽心目中的完美形象。莉丽曾认为,程玄那么完美。

我万万没想到,我在酒吧里看见了杰瑞。杰瑞和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女人在一起,那女人的手放在杰瑞的胸口,杰瑞倒显得楚楚动人。那女人,怎么也有四十岁的年纪了。这是杰瑞通往美国的另一条路吧。我回避了杰瑞,我并不认为,他乐于在这个场合中和我叙叙旧。

我也咕咚咕咚地灌上了啤酒。身边这许许多多的人,没有一个能好好地过活。

我和莉丽走时,葛蕾丝还在喝。我问她:“你脑袋还清不清醒啊?”葛蕾丝道:“别小看了我哦。”于是我和莉丽走了。

我把莉丽送回了家。她一路上磕磕巴巴地说:“什么人啊?什么东西啊?什么社会啊?”我打断了她。照她这么说下去,接下来就该什么地球,什么宇宙了。程玄一个人的过失,赖不到地球和宇宙的头上吧。

风和酒精让我的脚步轻飘飘的,我在街上荡来荡去。我掏出手机,给肖言打电话。对方说喂,我听出,那是乔乔的声音。我的酒醒了一半,忙挂断了电话。我又打给黎志元。对方说哈喽,我又听出,那是杰茜卡的声音。这下,我另一半的酒也醒了,连手机的电池都拆了下来。我的脚步突然变得沉甸甸了。我小声嘀咕:“温妮,你要习惯一个人。”

我回到家时,丁澜正和一个我没见过的男人在客厅里喝茶。那男人文质彬彬,方圆一米都漫着他的书卷气。丁澜给我们介绍,这是何先生,这是温妮。何先生礼貌:“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我也礼貌:“常来玩儿啊。”何先生走了,丁澜说:“还可以吧?估计会成为我的新男朋友哦。”我点点头,实话实说:“不错,不错。”

终于有人熬出了头,要有新生活了。

而我的生活还是一团糟。而我刚刚还给两个男人打了电话,而那两个男人的电话又是由两个女人接的。我把自己的头发抓成一团糟,说道:“什么地球啊?什么宇宙啊?”

第八十二话:反目成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