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苦熬了半个月,期间未曾去探望过薛伯庸,也未曾向任何人道歉,反倒一心一意惦记着薛继明。

经此一事,薛继明和吴萱草也回了京城。他俩既没在一起,也没彻底分开,想来还要再纠缠个好几年才能有结果。薛家长辈似乎默认了他们的事,未曾发表反对的言论,连老太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不管了。

原主想要发疯,想要控诉,可薛家人都恨透了她,谁又会去在乎她的感受?她这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客居在此的外人,薛家人对她好,那是他们心善,薛家人收回这些善心,她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离开薛家,离开薛将军和老太君的喜爱,她什么都不是。

两个月后,薛夫人再也无法容忍她,买了一座小宅子,又拨出一笔银钱,准备将她送走。

林淡没有记忆,却也知道,像原主这般把一手好牌全部打烂的人,实在是活该。

第118章 神医2

林淡不是原主,她既不骄纵也不偏执,若是离开薛府独自去外面生活,就不用担心被人看出异状,进而惹出许多麻烦。她手里还有一笔银子,足够她过上稳定的生活,除此之外她还有手艺傍身,完全能够养活自己。

她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想到该如何谋生时,脑海中自然而然便会出现很多选择,譬如当厨子、譬如从军、譬如刺绣。这些技能仿佛渗透进了她的灵魂,无论她改换多少次身份,都不会随之消失。

然而,当她走到后角门时,却站住不动了。薛伯庸是为了救她才会瘫痪,若是她就此离开,那他该怎么办?他这辈子还能站起来吗?还能实现他的报复与梦想吗?

林淡是一个恩怨分明、重情重义的人。原主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从此撇下这一切去过崭新的生活,但她做不到。即便离开此处,她居住的依然是薛家为她购买的宅邸,花用的依然是薛家为她准备的银钱,她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呢?现在,原主就是她,她就是原主,原主欠下的恩情,她得还,原主做过的孽,她得偿,这是她推卸不掉的责任。

“我不走了。”她转过身,往正院的方向走去。

“你说什么?你给我回来!”负责打发她的仆妇愣住了。

林淡走得很快,碍于原主的余威,路上遇见的仆役虽然面露疑惑,却都不敢阻拦。待她穿过垂花门,就要抵达正院时,却听里面传来一阵啼哭声,还有一名妇人百般无奈地开口:“文夫人,我也不想这样,但我家清芳才十五岁,我怎么忍心把她送过来守活寡?若你的女儿遇见这种事,你会如何做?”

薛夫人许久没说话,老太君却长叹一声,虚弱道:“罢了罢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家伯庸就是这个命,怪不了任何人。庚帖和婚书我们都退给你,你回去吧。”

那名妇人尚且来不及高兴,薛夫人文氏就狠声道:“什么叫怪不了任何人?伯庸会弄成现在这样,最该怪的就是林家那个贱丫头,其次是老爷,再次是你。你们若是早些听我的劝,把她送出去,伯庸绝不会有今天。我苦命的儿啊,你双腿没了,官职没了,连媳妇都没了,你下半辈子该怎么过啊……”

哀痛欲绝的哭声不断从房里传来,老太君默不作声,似乎在反省,那名来退婚的妇人连连安慰,很是为难。

听到此处,林淡再不犹豫,推门走了进去,跪下说道:“老太君,我不走了,求您让我留下吧。”

“你还有脸来!?周达家的,把她给我撵出去!”薛夫人立刻忘了哭泣。

站在她身旁的妇人用既好奇又鄙夷的目光打量林淡,显然也知道这位姑奶奶的恶劣行径。

老太君闭上眼睛,叹息道:“你不走又要如何?我们家早已对你仁至义尽。你爹救了我儿的命,我孙子又为了救你赔上一双腿,我们谁也不欠谁,就这样吧。那五百两银子你省着点用,或者拿去买田囤地,下半辈子便不用发愁了。”

林淡默不作声地磕了三个响头,徐徐道:“薛家的确没有哪一点亏待我,可您说我们已经两清了,却是不对的。若非将军把我带回来抚养,我恐怕早已经死在边关,这是你们给我的第一条命,与我爹的恩情抵消了。大哥帮我挡住马蹄,这是你们给我的第二条命,我尚且没有还清,如何能够一走了之?说来说去,到底是我亏欠薛家更多。”

话落,林淡又磕了三个响头,继续道:“我爹和我娘皆是医药世家的传人,我定会想办法治好大哥。若是治不好,我负责照顾大哥一辈子,没人愿意嫁给他,我来嫁!求老太君成全!”

老太君终于睁开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颤声道:“你若是一直像现在这样懂事,何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晚了,一切都晚了!”

林淡再次磕头,坚定道:“正所谓事在人为。只要有心,无论从何时开始改变,都不会晚。老太君,求您让我留下。若是今天我走出这个门槛,把大哥独自留下,我一辈子都会陷进去。我这条命是大哥给的,我还给他就是了!”

看见她坚决的神色,老太君愣住了,一时之间竟难以决断。

薛夫人扑上去捶打她,叱骂道:“你这个丧门星,你这是打着伯庸的名头想继续赖在我们家是不是?你舍不得这里的荣华富贵,舍不得将军府千金的身份,更舍不得继明是不是?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给我滚!”

林淡并不躲避,也不反抗,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堂上。她现在的神情,与英勇无畏、战死沙场的薛老将军何其相似,瞬间就勾起了老太君的许多回忆。老太君不敢再看,不敢再想,闭上眼睛思忖良久,最终无力摆手:“罢,你想留下那便留下,只是你莫要忘了今日这番话。若你固态萌发,又闹出事来,我会立刻让人把你送走!”

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老太君愿意再给对方一次机会。能不能治好孙儿,她并不抱希望,毕竟林淡从现在才开始学医,终究是有些晚了。

“谢老太君成全!”林淡俯身叩谢,然后推开薛夫人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夫人气得眼睛通红,责问道:“娘,您为何让这个贱丫头留下?您嫌伯庸和继明还没被她祸害够吗?她就是个搅家精、白眼狼,怎么养都养不熟的!”

“够了,你给我消停一些吧!伯庸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我们走后,你难道还指望他的几个兄弟和嫂子、弟媳照顾他吗?身边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他能撑多久?”

“可是,可是那也不能让林淡去他眼前晃啊!林淡是把他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薛夫人表情略有松动。

“他若是接受不了,前来寻我抗议,我自然会把林淡送走。”

自从瘫痪之后,孙子已经接连三个月未曾说话,也很少吃饭喝水。若非薛将军时常去鼓励他,甚至是责骂他没出息,他恐怕早就自我了断了。他已经把自己与外界完全隔绝起来,而林淡是导致他变成这样的元凶,他若是能对她的靠近产生一些反应,哪怕是愤怒和排斥,也算是一件好事。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老太君才会答应林淡的要求。什么照顾孙子,救治孙子,老太君是完全不敢指望的。

薛夫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迟疑良久才摆手道:“好,那就让她去试试看吧。”

为了医治儿子的双腿,薛夫人已想尽了办法,连御医都换了好几个,却始终无力回天。至如今,她对此事已不抱希望,反而更害怕儿子过不了心里那道坎,进而伤害自己。他每天少吃一口饭,少喝一杯水,薛夫人都担心地睡不着觉,更何况他接连三个月不肯说话。

再这样下去,她真害怕自己一错眼的功夫,儿子就永远离开了。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现在已完全没有光了,充斥的满满都是死气。若是能用林淡刺激刺激他,叫他有一些活人的反应,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思及此,薛夫人彻底打消了送走林淡的念头。

…………

林淡回到原主的小院,走进一间落满灰尘的杂房,看着堆积如山的医书,不禁长叹了一口气。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原主才好,这么愚蠢的姑娘也是世所罕见,临走的时候不把父母留给自己最宝贵的财富带走,反而只收拾了几件锦衣华服和珠宝,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空有财产,没有手艺傍身,她早晚有一天会穷困潦倒、饿死街头……

林淡越想越无奈,一边叹气一边把医书擦拭干净,放进箱子里,吩咐道:“帮我把东西都搬去大哥院子里,从今往后我与大哥同住。”

“啊?”追着林淡跑了一路,却终究没能把她打发走的仆妇愣住了。

“我说,把我的东西都搬去大哥院子里,我要与他同住。”林淡不厌其烦地重复。

薛伯庸是个极其优秀的人,当家里的兄弟围绕在林淡身边极尽讨好之能事时,他在演武场苦练武功。当兄弟们长大了,开始知道吃喝玩乐的好处时,他已经踏上战场,立下了不世功勋。他能文能武、智勇双全,是秦国最有为的青年,前途一片大好。现在的秦王是个励精图治、雄心勃勃的皇帝,试图征战各方,统一中原,而薛伯庸本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原主被宠得无法无天、横行霸道,却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放肆,甚至一看见他就远远躲起来。可现在,她却说要搬去与薛伯庸同住,又怎么不叫人惊诧?仆妇愣了好半天才确认道:“你是说,你想搬去啸风阁居住?”

“没错。”林淡埋头收拾东西。

“那行吧,我再去喊几个人来帮忙。”仆妇匆匆走出去,少顷便带着一群小厮进来,把堆积成山的医书全都搬去大公子的院落。

林淡守着他们搬完医书,确定没有遗漏,这才随便收拾了几件素净的衣服和一套文房四宝,不紧不慢地走向啸风阁。从今天开始,薛伯庸就是她推卸不掉的责任,他好了,她便离开,他不好,她就照顾他一辈子。

第119章 双腿

林淡被老太君留下的消息转瞬就传遍了将军府,连薛夫人都未曾表示反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众人看傻眼了。他们原本还以为林淡这次再也别想回来了呢,却没料她只是去了正院一趟,随便说了几句话,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当真是好心计,好手段!

曾经对她极为喜爱的众兄弟,如今都对她嗤之以鼻,得知她不用离开,竟丝毫也不感到高兴,反而对此愤愤不平。薛伯庸是这一代的领头羊,是所有薛家子孙学习的榜样,他们唯他马首是瞻,更以他为荣。可现在,他被一个无知愚蠢的女人毁掉了,而这个女人却还能好端端地待在将军府享受荣华富贵,这不公平!

短短半个时辰,老太君的院子就先后迎来了五六波拜访者,都是来劝她把林淡那个丧门星送走的。

老太君闭目不言,薛夫人也硬顶着不曾表露态度,恰在此时,一名仆役来报,说林淡把她自己的东西都搬去了啸风阁,像是打算长住,问两位主子该如何处理,是把她打出去,还是任她施为?

“随她去吧。她想住就住,若是伯庸那边有什么反应,你即刻来报。”老太君摆摆手,表情复杂难言。她心里有一些挣扎,不知道这样做对孙子而言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又有一些怅然和欣慰,因为她知道林淡先前那些话都是真的,并非为了留在薛府而耍弄的小手段。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怎么能够与一个大男人同住,这不是自毁声誉吗?如此,就算日后她想嫁给继明,也是不可能了。

但她明知道后果,却还是那样做了,可见伯庸在她心里的分量胜过了继明,也胜过了她的声誉。一个女子求全责备到这种程度,也算十分难得,可见她的心还是好的,只是一时冲动做了错事罢了。

思及此,老太君长叹一声,呢喃道:“作孽啊,这可真是作孽!”

薛夫人冷笑道:“她以为摆出这副作态,我就会原谅她了吗?除非伯庸的双腿痊愈,否则她永远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倘若她不能好好伺候伯庸,我立马让她走人,娘,您可不能再心软了!”

“不心软,且观后效吧。”老太君闭上眼睛,无力摆手。

…………

林淡把书带回啸风阁之后便命人立刻拿出来晾晒。由于原主对家传技艺丝毫也不看重,这些书堆积在杂房里都已经发霉了,很多页面松散不堪,需要重新装订。

得了老太君和薛夫人的吩咐,啸风阁的仆役不得不耐着性子帮她晒书,一个二个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林淡把最后一口箱子整理好,却发现箱子的高度与它的容量似乎不成比例,装载的书册明显比其他箱子少很多,这是怎么回事?她四处敲了敲,终于在箱底发现一个夹层,里面静静躺着几本医书,封皮皆完整无缺,页面也装订得十分整齐美观。其中一本的封面写着《林氏针法》四个字,另外几本分别是《奇症录》、《林氏推拿术》、《草药名录》、《林氏医典》。

别的书都随意装在箱子里,唯有这几本藏匿在暗格中,由此可见它们的珍贵程度。

看见这几本书的时候,林淡不由自主地想起一段模糊的往事。原主的父亲在弥留之际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一字一句说道,“淡儿,你答应爹,无论日子过得如何艰难,一定不要把那口红木描金的箱子卖掉。等你长大了,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你可以打开箱子看一看,说不定会绝处逢生,柳暗花明。你现在年纪还小,你那些叔叔伯伯都靠不住,你去找薛将军,把那口箱子交给他保管,别的都无需理会。你记住了吗?”

他反复念叨这句话,并且一定要嚎啕大哭的原主亲口答应才肯咽气。

临死之前还记挂着一口箱子,这情况一看就很蹊跷。只可惜原主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被接到将军府,过上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她转头就把自己亲爹的遗言给忘了。

然而现在,林淡却绝不会低估这些书册的价值。林家世代行医,先祖还曾出过许多药神、医仙之类的传奇人物,试问他们留下的东西,又哪里会简单?原主的爹就是一个极擅治疗跌打损伤的大夫,在军中颇有威望,若非他死得早,原主这会儿早就继承衣钵了。

盯着这些书,林淡如获至宝,立刻走进房间看起来。她并没有丝毫基础,自然看不懂《林氏针法》和《林氏医典》,但那本《奇症录》却记载着许多疑难杂症,并详细叙述了治疗的过程和结果。厚厚一本书,每隔几十页就会改换一种字迹,可见它不断被林家的列祖列宗完善着、补充着,传到林淡这一代,简直可以说是天下疑难杂症之大全。

林淡迅速寻找“摔倒、腰椎伤、瘫痪”等关键词,终于在某一页发现了一个与薛伯庸差不多的病例。为此人治疗的是林家的第六代传人,病人伤愈后,他在《奇症录》中写道:“此症为淤血堵塞经脉所致,唯有林氏针法的第九套针法——玄济针法可治,余者药石罔效。施以银针、辅以内劲,缓缓化开淤血,则经脉通畅,经脉通畅,则双腿自愈。”

林淡盯着这几行字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那套《叶氏针法》翻看。林家不愧为传承数百年的医药世家,仅仅一部针法就纪录了砭石法、艾针法、银针法、金针法等等。第九套针法是最后一套,也是最难的一套,需得用特制的金针才能施展,还得辅以内劲。

针灸之法是林家的绝技,倘若精通药理和医理,并熟练掌握运用这套针法,世上几乎没有他们治不好的病。但原主的父亲分明很早就看过这几本医书,对外却从不使用针灸之法,更未曾听闻他的医术有什么神乎其神的地方,这是为什么?

林淡一目十行地翻看完整套医书,然后弄清了真相。几乎在每一种针法的末尾,林家老祖们都会附一句同样的话——施以针法、辅以内劲。传到第八代,这句话消失了,传到第九代,那《奇症录》里便再也没有增加林家老祖用针灸之法治好疑难杂症的事迹。

由此可以推断,林家的传承应该丢失了一部分,尤其是这套针法中的内劲该如何运用,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记载。没有内劲配合,针法自然也就没有用了。

“内劲该如何修炼呢?林家丢失的传承,大约就是这个吧?”林淡沉吟道,与此同时,她脑海中竟自动自发地蹦出一部名为《修罗刀》的功法,其前言部分详细记载了内劲的修炼方法,正可补足林家的传承,只不知与林氏针法配合起来使用,能不能产生预计的效果。

不过这毕竟是唯一的一条出路,不管结果如何,林淡都得试一试。想罢,她立刻开始修炼,却因为原主资质不好的缘故,速度很慢。当她终于在丹田之中凝聚出一丝气劲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她晒出去的那些书都被仆役齐齐整整地收回来,码放在箱子里。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林淡推开房门,却见两名丫鬟站在门口,似乎在等自己。

“回姑娘,现在是酉时。”长相较为秀美的丫鬟看似恭敬,实则语气很冰冷。在此之前,她们都得尊称林淡一声小姐,可现在,能喊她一声姑娘已经不错了。没见薛夫人总是贱丫头贱丫头地唤她吗?

薛伯庸不喜女子近身,是以,啸风阁内从来没有丫鬟,只有小厮和侍卫。这些丫鬟是最近才调过来的,女人毕竟比男人细心,能更好地照顾病患,顺便监视林淡的一举一动。

看见林淡搬来啸风阁后便躲进房里,根本不管薛伯庸,这些丫鬟恼恨异常,转头就把此事报给了薛夫人。稍后,薛夫人便会过来把这个丧门星撵走。

林淡却对两个丫鬟的所作所为丝毫不知,追问道:“大哥吃晚饭了吗?”

“未曾。”两个丫鬟低下头,以免自己愤怒的表情被她看出来。

以往,只要下人眼神不对,或是答错了几句话,就会被林淡狠狠掌掴,她的劣行劣迹简直罄竹难书,是这个家里最令人憎恨的存在。现在,她闯了大祸,却还赖着不走,自然更令人生厌。

看见不远处的几名侍卫正对自己怒目而视,手还按在刀柄上,仿佛想要冲过来砍人,林淡终于有所察觉,心中却不以为意。她是为了薛伯庸才留下的,旁人对她是爱是恨,又有什么关系?

“去厨房打一份饭菜过来,我要陪大哥吃饭。”她理所当然地吩咐道。

“可是大公子不愿意吃饭。”丫鬟心有不甘地反驳。

“他不吃你们就让他饿着吗?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林淡直勾勾地盯着两个丫鬟。

二人被她平静却又暗含威势的目光盯地抬不起头来,很快就朝厨房跑去。

第120章 神医4

自从大公子伤了腿之后,厨房随时随地都热着一份饭菜,以备啸风阁的人来取。两个丫鬟很快就提着食盒回来了,想要送进大公子房里,却被林淡阻在门外,“你们在此处候着,莫要扰我。”她慢慢走进去,又反手关紧房门。

她现在这副不喜不悲的表情,比以往那张扬跋扈的模样还要慑人,两个丫鬟心里再不愿,却也不敢忤逆。

屋里很昏暗,四面窗户都关得死死的,空气十分不畅,还透着一股极其浓烈的药味儿。林淡把食盒放在桌上,径直去开窗,借着夕阳的余晖,总算看清了薛伯庸现在的模样。他身高八尺,体格却十分瘦弱,露在外面的双手枯瘦得像干柴一样,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他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庞变得线条分明、五官深邃,一双鹰目黑沉沉的,没有焦距,带给人一种格外阴鸷的感觉。

听见有人进门,他连头都不回,只是面对墙壁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淡走到他正对面,喊了一声大哥。

罪魁祸首就在他跟前,他却连眼珠子都没动,更别说看林淡一眼。外面的仆役晒了一天书,闹闹哄哄的,他不闻也不问,像是一个活死人。

林淡仔细打量他雕刻一般冷硬的脸庞,真挚道:“大哥,我错了,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若非我鲁莽任性,你不会弄成现在这样。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她斟酌片刻,又道:“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你就与别的兄弟不一样。大家都在玩闹时,你在习武,大家尚且懵懂,你已经上了战场。你整日整日在烈阳下练武,皮肤都烫脱一层。夫人为你上药的时候不小心揭掉你一块皮,你连哼都没哼一声,她反而不知所措地哭了。站在一旁围观的我们吓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你却像没事人一样,第二天继续练武,谁来劝都不听。还不到十五岁,你就跟随将军去了边关,第一次上阵杀敌就立了大功,回营地的时候背上插着两支箭,鲜血把衣衫都浸透了,你却完全不知。你无所畏惧,勇猛果敢,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人。现在,你之所以如此消沉,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不甘。你有远大的抱负需要去实现,可现在,你规划好的人生却被这双不能动弹的腿给毁了。你一时无法接受,所以才会封闭自己,你绝不像薛将军骂得那样,是一个懦夫。”

林淡单膝跪地,与他平视:“相反,你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无畏,你早晚有一天能越过这道坎。我不是来劝说你振作的,因为那完全没必要,我是来赎罪的,也是来与你一起想办法的。我要治好你的腿,我这么弱,可我一辈子都不会放弃,你也别放弃。好吗?”

说到这里,林淡紧紧握住薛伯庸冰冷的手,目露希冀。

薛伯庸依然目无焦距地面对墙壁,不为所动。

林淡丝毫也不觉得失望,站起身去端饭菜。

当她离开后,薛伯庸了无生气的眼眸才划过一抹流光,却又转瞬消失不见。

林淡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碗香喷喷的饭菜。

“大哥,吃饭了。”她用勺子舀了一些饭菜,喂到薛伯庸嘴边,见他不吃竟直接掰开他的嘴,强塞进去。薛伯庸终于转过头,死气沉沉地看着她,却一句话都不说。

林淡微笑道,“大哥,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是家里最有出息的男孩,你站在演武场上不动,叫十几个兄弟一块儿上去围攻,你仅凭一双手就能把大家全都揍趴下。可见你有没有双腿,能不能行走,都是当之无愧的强者,把所有兄弟揉在一块儿都不是你的对手。然而你看看现在,我一个弱女子都能轻轻松松地摆弄你,更何况旁人?我让你吃饭,你就不能吐出来,我抱你上床,你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她丝毫未曾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包含着引人误会的歧义,一把将瘦弱的薛伯庸抱起来,轻轻摆放在软榻上,又给他后腰垫了几个枕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这才用勺子强硬地撬开他的齿缝,一勺接着一勺地喂饭,完全不给他吐出来的机会。

嘴巴塞得太满了,薛伯庸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否则会被噎死。

林淡轻笑一声,又道:“你看,你现在就是这样无力,别人想让你活着,你就得活着,想死都不行;别人想让你死了,只要撒手你就会送命,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你想过这样的日子吗?你想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被人随意摆布吗?”

薛伯庸抬起头,目露寒光。

林淡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言道:“大哥,你是不是很气恼?是不是想赶我走?那你就好好吃饭。吃饱了饭,你才有力气反抗我。我告诉你,我的力气可是很大的。”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用力掰开薛伯庸的嘴,给他塞了一块红烧豆腐,又将他的下颌往上抬了抬,强迫他咀嚼吞咽。薛伯庸很久未曾进食,全靠百年参汤和一些固本培元的药丸吊着一条命,又哪里来的力气反抗?

他素来是众兄弟的楷模,也是朝堂上的新贵、沙场上的战神,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映照出了林淡的身影,并且隐隐有波澜在里面酝酿。

当林淡再一次把勺子伸过来时,他艰难地抬起手,挡住自己的嘴唇。

林淡假装不理解他的用意,直接把他的手扯开,继续强塞。他再次捂嘴,又被扯开,反复多次之后,他终于认输了,用沙哑至极的嗓音说道:“我自己吃。”

三个月了,这是他说过的第一句话,有些好笑,却让林淡鼻头一酸,心生触动。这个强大的男人,不应该沦落到如此境地。

“大哥,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你只是不愿意窝窝囊囊地活着。如果可以,你宁愿马革裹尸,葬在边关,也不愿躺在这张病床上,享受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你连死都不怕,又岂会害怕病痛?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你不要放弃。”

薛伯庸目光深远,面无表情,仿佛不为所动,指尖却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林淡感觉自己的腮帮子都酸了,大约是说了太多话的原因。她与原主的性格完全不同,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但是,为了让薛伯庸尽快好起来,有些话她不能不说。她的确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然而这并不代表她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人。

她握住对方的手,准备再说一些话,薛伯庸却吐出两个字:“吃饭。”

“好,吃饭。”林淡立刻把满肚子的话咽回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薛伯庸主动拿起勺子,颤巍巍地去舀饭,却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林淡想帮他,被他警告性地瞪了一眼。

“好吧,大哥你自己吃,我不多事。饭洒了没关系,稍后我来清理。”林淡举起双手表示妥协。

薛伯庸再不看她,而是垂下头,专心盯着饭碗,虽然动作很艰难,速度很缓慢,依然一勺接一勺,锲而不舍地吃起来。

“林淡你这个贱丫头,你搬来啸风阁之后就躲进房里逍遥自在去了,根本不管伯庸,我是中了邪才会再信你一次……”薛夫人砰地一声推开房门,看清里面的情形,愤怒的表情被惊讶取代。

她眨了眨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伯庸,你愿意吃饭了?”她慢慢走过去,转瞬又暴怒起来,呵斥道:“林淡,你怎么敢让伯庸一个人吃饭?他是病人,需要照顾,你就不能喂他吗?”

“好的夫人。”林淡也不争辩,立刻伸手去夺勺子。

薛伯庸侧身躲开,虚弱道:“娘,我自己吃,不要别人喂。”

这一声“娘”,薛夫人已经很久没听见了。看见儿子眼里的死气被一丝鲜活取代,她差点当场哭出来。果然让林淡来伺候他是对的,为了不让林淡靠近,他情愿自己吃饭,也终于肯开口表达自己的诉求!不过这还不够,他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岂是一天两天能养回来的?

薛夫人转怒为喜,立刻打消了撵走林淡的念头,反而认真叮嘱道:“日后你天天来守着伯庸吃饭,不得懈怠。”

林淡颔首答应,又言:“夫人,能否让人在啸风阁建一个小厨房,这样比较方便。大哥想吃什么立即就能吩咐下去,而不用每天去大厨房打招呼。若是去的晚了,大厨房没准备食材,大哥怕是不肯吃饭。”

薛伯庸睨了林淡一眼,终究没说话。

“行,你大哥这里若是缺了什么,你尽可以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只要儿子能振作起来,薛夫人什么都会答应。

“谢夫人,大哥吃饭的时候不喜旁人围观,咱们暂且离开吧?”林淡又道。

薛夫人无有不应,依言离开,等小半个时辰再进来,薛伯庸果然把今天的饭菜都吃完了,虽然因为手腕无力洒了很多,却也算是极大的进步。自此,她即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把林淡送来啸风阁,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第121章 神医5

薛夫人喜滋滋地回了正院。老太君的大丫鬟早已站在门口等了许久,见她走过来立刻迎上去问:“夫人,老太君还等着您呢。您把林淡撵走了吗?”

“呃,这个事以后再说吧。”薛夫人这才想起自己匆匆赶去啸风阁的目的,脸上的表情不由有些尴尬。

大丫鬟似乎十分失望,却强笑着把她请进老太君房里。由于原主的作威作福,薛家的仆役九成九是不喜欢她的,都等着她变成丧家之犬。

“淡儿那丫头走了吗?她若是想来正院求见,你就帮我挡了吧。我再也不想见她了。”老太君躺在榻上,额头盖着一块散热的湿布巾,一副极其难受的样子。孙子瘫痪后,她也大病了一场,至如今还没痊愈。先前她以为林淡改好了,心里还高兴了一下,却没料马上就被林淡打脸,于是精神上有些承受不住,再一次躺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