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周文倩,秦立轩心中一悲,疼痛立即漫上心头,只是他看着面前慈母的笑容,进门前那一腔悲愤却又如春雪消融一般,已是无影无踪。

秦立轩不笨,他虽然一再回避这个问题,但其实他心中早已想明白,母亲为何会反对他迎娶周文倩。

母亲爱子之心拳拳,叫他如何能苛责。

秦立轩喉结滚动几下,半响后,他终于迈开沉重的脚步,垂头往罗汉榻行去。

坐在榻前的陈嬷嬷早在向前便已起了身,给秦立轩请安后,退到罗汉榻一侧侍立着。

秦立轩走到榻前,坐在藤墩子上,姜氏拿了丝帕,给他仔细抹干净汗迹,目露关切,问道:“轩儿,今日有何事?怎生跑得这般急?”

“可是在外头吃了亏?”说道此处,姜氏眉心紧蹙,她道:“虽说现在外头风声鹤唳,但咱家是侯爵之家,要是有人敢无故欺人,咱也是不惧的。”

她抚了抚儿子的头,安慰道:“你大哥会为你做主的。”

不论如何,姜氏都无法否认继子的能耐,要是儿子在外头吃了亏,唯一能为他做主的,便只有秦立远了。

她们母子是依附着对方生存的。

姜氏微微垂目,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霾,须臾抬眼,她目光依旧慈和,微笑看着面前眼前的儿子。

秦立轩沉默了半响,方勉强收敛了心中翻涌的情绪,他勉强牵唇一笑,轻声回道:“大哥为了咱家,这些年忙得脚步不沾地的,我不能为大哥分忧,已是无能至极,又怎能胡乱生事,让大哥劳神。”

他摇了摇头,对姜氏说:“你放心,娘,我没惹事。”

秦立轩虽无法诘问母亲,但到底情绪不高,他无心多留,于是站了起来,说:“娘,我回去了。”

“嗯,回去后把身上的衣衫换了,以免风寒入体。”姜氏点头同意,她嘱咐几句,又催促儿子说:“好了,快回去吧,别耽搁了。”

“嗯,儿子告退。”秦立轩站起身,对母亲施了一礼,便低着头回去了。

姜氏抬头目送儿子,直到内屋的软缎门帘子被放了回来,外头脚步声走远,方收回殷切的目光。

她垂下眸光,抬手端起炕几上的茶盏,掀起碗盖,低头欲饮,不想动作大了些,盏中茶水溅处,滴落在她的裙摆处,立时湿了一小片。

“太夫人,”李嬷嬷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持帕擦拭,她有些焦急问道:“太夫人可有烫着。”

这盏茶是秦立轩进门前才上了,料想还热得很。

“嬷嬷我无事。”姜氏脸上一贯挂有的温婉笑意收敛,她面无表情说道:“你勿要惊慌。”

李嬷嬷知道主子为何如此,她顿了顿,到底心疼自己奶大的姑娘,轻声安慰道:“太夫人,咱二爷到底是个孝顺的。”

姜氏持盏的手微微颤抖,她忍了又忍,到底是意难平。

她抬起头,挥退侍立在内屋伺候的丫鬟。

待所有人鱼贯退出后,姜氏“啪”地一声将茶盏扔回炕几,咬牙切齿说道:“那个死老太婆!”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凑在罗汉榻旁的陈嬷嬷能听到。

姜氏目露寒光,手上紧攒成拳,其上青筋暴突,她表情扭曲,让清秀的面庞看着有几分扭曲,半响,她恨声道:“只怪那个死老太婆心思不正,将我儿养成这般模样。”

姜氏面上功夫早已炉火纯青,伪装多年,很多时候,她在仅有陈嬷嬷在跟前的时候,都常维持着一贯形象。

面具戴多年,她已经习惯了。

姜氏罕有这般激烈的情绪外露的时候,可见她确实恨极了。

没错,姜氏确实很恨,她恨得几欲要吃了儿子嘴里那祖母的肉,才能解其恨。

当年她生下儿子不久,婆母就将儿子抱离,养在自己膝下。

要是仅仅如此,那也就罢了,毕竟,在大户人家里,祖母要养孙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姜氏恨的是,她之后便被迫“身体虚弱”,需要常年静养了,自然而然,连儿子也不能多见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养成一个富贵闲人,那老婆子最厉害之处,便是能让她儿子觉得此事理所当然。

从刚才秦立轩随意说出的那句话里,便可窥一斑。

凭什么,兄弟俩都是秦氏血脉,一个被养成人中之龙,一个便被养成无能之人。

是的,哪怕姜氏拒绝承认,她心里也是明白得很,自己亲儿与继子之间,能力天差地别。

偏偏秦立轩还死心塌地尊崇着长兄,无一丝不忿之心。

婆母使儿子无争夺之心也就罢了,那便让他有顶门立户的能力,他日自己能支撑门庭也是好的,那她们母子也不必非依附继子不可。

可偏偏,她儿子擅长琴棋书画,对仕途经济却不甚了解,既无争夺之心,亦无争夺之力。

姜氏越想越气,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把几上茶盏扫落在地,她牙关紧咬,半响恨恨地低咒一句,“那个早该下地狱的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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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姜氏说的这些事, 陈嬷嬷并不敢应声。

她静静侍立着, 等主子气过一阵子, 勉强平复了些的时候,方小声劝解道:“太夫人,会好的, 你看咱们二爷虽不曾在您膝下长大,但今日不也这般孝顺么?”

姜氏重重地喘了几口,方勉强压下方才爆发出的负面情绪,那老婆子已死, 她无可奈何。

她缓了缓, 方抬眼接话道:“轩儿是我十月怀胎所生, 自是母子连心。”

她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我明白我的儿子,那贱婢想要挑拨我母子情分, 却是不可能的。”

姜氏既然遣人去了周宅, 对后面的事自然有些关注, 韩氏几次登门求助安国公府, 随即有人家上门求亲, 她都知道,因此, 她最近还特意绊住了儿子, 让他不能老是往那边跑。

今天花宴,姜氏不得空,而她估摸着那边也差不多了, 于是,对于儿子又溜出门,她便随他去了。

结果不出姜氏所料,看儿子的模样,她猜到发生了何事。

秦立轩也如姜氏所想,母亲在他心中地位很高,他不会因此诘问亲娘。

只不过。

姜氏目露寒光,她冷冷说道:“待轩儿的亲事妥了,我再腾出手来收拾这个贱婢。”

陈嬷嬷禀告过去周宅的过程,特地提起过,她让周文倩把此事抹圆,没想到这贱婢却不知死活,硬要不自量力。

姜氏接过陈嬷嬷奉上的丝帕,擦拭干净手上茶水,随即把帕子扔下。

她唇角一挑,笑意不达眼底,姜氏在后宅过了几十年,这等小伎俩,瞒不过她,周文倩以为秦立轩不开口,她就不知道是谁挑拨的吗?

想得太美。

******

再说秦立轩匆匆离开钟瑞堂。

他奔出一段,停下脚步,伫立在花园子一侧。

秦家是开国功勋,府邸乃本朝开国皇帝所赐,那时比之现今,真算是地广人稀,皇帝手里宽裕,自是不愿亏待跟随自己打江山干将,于是,宣平侯府占地接近两百亩,单单里头一个内花园,也是广阔非常。

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远处一处山坡桃花绽放,染红了半壁山丘。

秦立轩直直盯着那处良久,目光茫然,再抬头扫了身畔一眼,长长的抄手游廊上描金绘彩,精致考究,远远地往两边延伸而去。

他眼中骤然落下一滴泪水,溅落在衣襟上,这延绵二百年的侯爵府邸,成为了母亲不接受倩儿的根本原因。

秦立轩知道自己出身极好,他亦不会因为一时失意了,就矫情地怨艾起生他养他的家族,他对这个家感情极深,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心情低落。

他抬脚继续往前走。

时到今日,秦立轩被迫与心上人劳燕分飞,他竟是不知道该怨愤谁。

“取酒来。”秦立轩吩咐一声,便屏退所有下仆,独留在书房中。

他衣袖一拂,将大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等物统统扫落在地,执起就酒瓶子,连杯子也不用,仰头便灌。

秦立轩家教严谨,长大后虽偶有小酌,但不曾滥喝过,这般猛灌一通,不用多久,他便酩酊大醉。

他伏在案上,昏睡过去,待再次睁开眼时,外头暮色已现,橘红的霞光照在窗棂子上,光线从窗纱透进,照亮了昏暗的书房。

秦立轩眯了眯眼,伸手挡了一下,骤起的光亮刺眼至极,他适应了片刻才好。

他觉得喉间干涸,但书房无茶,张了张嘴,秦立轩欲呼喊下仆,又觉得喉间干哑得很,难以发声,他忍不住捂了捂额际,只觉头痛欲裂。

秦立远用手支着书案,站了起身,跄跄踉踉地往外行去。

他费力地走到书房门前,正欲伸手拉开门扇时,不想脚下踩到了一个酒瓶子,秦立轩身体晃了两下,便重重摔倒在地。

秦立轩运气不大好,先前他扫落在地的物事中,有一个青瓷笔洗摔碎后,碎片弹跳在此处,他重重摔倒后,刚好一头压在其上。

顿时,血流如注。

秦立轩落地发出一声巨大闷响,候在门外的下仆闻声赶紧推开门,却不想正好看到主子躺卧在地,捂着脑袋,指缝间滴滴答答淌着血。

随着两名下仆的失声惊呼,整个院子都沸腾起来,秦立轩的贴身长随扶起主子后,赶紧指挥几拨人去请大夫以及报信。

长随扶起秦立轩,飞奔几步,赶紧取了院子里备上以防万一的伤药,倒在帕子上,先勉强给主子敷上止血。

******

前往锦绣堂报信的人,正好赶上秦立远也在。

小幺儿急急报信后,秦立远本来微垂的眼眸倏地抬起,他浓眉微蹙,不悦责道:“你们一个院子的人,是如何伺候的,竟让二爷在家受伤。”

跪在地上的小幺儿垂下头,不敢吱声。

秦立远不豫,但此时不是责备下仆的好时候,他站起来,吩咐下仆追上刚出锦绣堂的钱大夫,然后直接前往秦二处。

“夫君,咱们去那头看看吧。”郑玉薇抬头,看着男人问道。

秦家主子不多,听着小幺儿禀报,秦立轩大概伤得不轻,秦立远肯定会去那边的,而她身为刚进门的嫂子,亦不能置身事外,否则会显得漠不关心。

秦立远沉吟片刻,没有说话,他想着小妻子可能怀上了,若是碰上鲜血淋漓的场面,怕是不妥。

不过,若她不去,又显得疏远了些。

他又想了想,方温声对郑玉薇说道,“待会儿,你跟在我身后。”

钱大夫先行一步,他们夫妻到时,大概已经开始包扎,男人思虑片刻,觉得自己注意些,应是无妨,便颔首同意了。

秦立远吩咐准备软轿,然后回过头,伸手牵小妻子。

夫妻携手往外行去。

“夫君,我坐软轿怕是不大好吧。”郑玉薇有些犹豫,小叔子受伤,她坐着软轿施施然而来,怕是影响不好。

但男人身高腿长,哪怕他步伐如常,她也得一轮急赶。郑玉薇伸手抚了抚腰腹,如今这样的情况,她赶不得,秦立远也不会同意。

但要是将就她的速度,那时间就要拖太久了。

哪般都不合适,郑玉薇秀眉微蹙,有些苦恼。

“怕什么,”秦立远低头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他道:“在咱家里,你要如何都是可以的。”

自家爱妻要是连在家里坐个软轿,都得瞻前顾后,那他还混啥。

“我娶你回家,就是要让你过得快活的。”秦立远语气平常,也没特意强调,在他看来,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好,我说过要听你的。”郑玉薇心中泛甜,她俏皮地对男人眨了眨眼睛,乖巧应了一声。

其实,郑玉薇主要顾忌的是姜氏,她怕扎了这继婆母的眼睛,那女人又要暗地里出幺蛾子。

他们夫妻俩固然牢牢掌控着府里,但郑玉薇认为,姜氏在秦家后宅耗了二十年,她不可能一点手段没有,哪怕前阵子,男人把对方布下的势力连根拔起,她也觉得,肯定会有漏网之鱼。

二十年时间,就算是滴水,也能穿石了。

因此,郑玉薇对姜氏的警惕,一直没有放下来。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继母子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哪怕她没扎姜氏眼睛,对方该动手时,也不会手软半分。

那要扎便扎好了。

郑玉薇也舍不得拂了夫君的心意,男人疼她,她懂。

小妻子甜甜一笑,映入秦立远眼底,与那句“听他的”,一同撞进他心里,男人立即想起那日午后,夫妻俩偎依在榻上,郑玉薇软软答应他,要一辈子听他的。

哪怕他心底有些记挂弟弟伤势,秦立远唇畔亦不觉扬起笑意,他眸光柔和,轻轻地说了一句,“乖。”

男人抬起大手,微笑地揉了揉小妻子的墨发。

两人相视一笑。

说话间,夫妻俩已出了正房,陈嬷嬷撩起软轿帘子,秦立远亲自把郑玉薇扶进去。

四个粗壮的婆子抬起软轿,秦立远伴在轿旁,一行人快速往院外而去。

秦立轩未成婚,因此他居住在外院,不过他的院子在外院最里头,很为接近内宅,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郑玉薇跟在男人身后,往里面行去时,钱大夫已经给秦立轩止了血,正在包扎了。

他们转移阵地,包扎的地方在正房,是以秦立远所顾忌的血腥场面,郑玉薇是不会碰上的,他放下心,领着妻子往里头行去。

无需多久,秦立轩便包扎妥当,他站起来施了个礼,唤道:“大哥,大嫂。”

郑玉薇敛衽回礼,秦立远则一手把弟弟拉起来,道:“坐着吧。”

他蹙眉道:“你如何这般鲁莽,在自家都能磕破头。”

钱大夫刚说了,秦立轩血流得是多了些,在左耳往上的发间拉了一个长口子,但伤口浅,过些时日便可伤愈。

秦立远扫了弟弟一眼,见他面色虽苍白一些,但精神尚好,可见这伤并无大碍。

于是,他便放下心,领着妻子坐于上首。

兄长的声音有些严厉,秦立轩也知道自己办事不妥,他抬眼看了上头的秦立远一眼,垂下头,小声道:“我下回不会如此了。”

“还有下回。”秦立远呵斥了一句,见兄弟垂头丧气,精神萎靡,他不禁再次蹙眉。

秦立远为人慎敏,观察力极强,见秦立轩如此模样,他不过眉头一挑,便猜了□□。

韩老太君寿宴过后,男人公务繁忙,又准备迎娶娇妻,自是没空搭理秦周二人的破事,底下人善解人意,见这些事无关紧要,也继续没往上递,因此秦立远并不清楚事情发展到何等地步。

不过,姜氏跟他说过要与张家结亲,秦立远同意了,依姜氏为人,她不可能纹丝不动。

他也了解兄弟的性子,见秦立轩颓唐的模样,便不难将这事猜出。

“报到钟瑞堂了么?”秦立远了然后,便没再呵斥秦二,他说起另一事。

“没有。”秦立轩摇头,他当时缓了缓后,便立即派人把往姜氏方报信的下仆追回,因此姜氏并不知情。

经历白日一事,秦立轩情绪不高,他现在除了不想姜氏担忧外,也是不大乐意待在母亲跟前。

“明日再说罢,”秦立轩沉默了片刻,抬眼看着兄长,“大哥,我能与你说说话吗?”

他目光隐带茫然,语气有些怔忡,喃喃问道。

秦立轩不想面对母亲,但他却想找人倾诉一番,这人自不可能是下仆,那么向来尊崇的兄长就成了唯一选择。

“自是可以。”秦立远一口答应,他随即吩咐左右,“把二爷扶回屋里歇着。”

屋里伺候的下仆立即应是。

秦立轩虽惊得醒了神,但醉酒后遗症犹在,此刻头疼里外夹击,他亦身心俱疲,便依言进去了。

“夫君,我先回去了。”郑玉薇站起,她仰脸看着男人,主动开口说道。

男女大防,且她与秦二不熟悉,落座后,郑玉薇便安静不语,只看着秦氏兄弟说话。

秦二明显有事对她夫君说,且秦立远也答应了,郑玉薇留下来不合适,她便要回去了。

“嗯,你先回去歇着。”秦立远将小妻子送出门外,嘱咐道:“你先用晚膳,不必等我,我晚些就回来。”

“我要等一等。”郑玉薇笑看着他,小小声说:“我不饿,我想与你一起用晚膳。”

秦立远薄唇微扬,黑眸染上柔色,他看着她,说:“好,我尽快回来。”

夫妻俩声音极轻,只有彼此听得见,秦立远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若你饿了可不能等。”

他温柔的眸光扫过爱妻腰腹位置,要是真怀上了,一个人不吃,那就得两个人挨饿,秦立远如何舍得。

“嗯,我知道的。”郑玉薇捕捉到男人视线,她羞赧,娇嗔了他一眼,转头钻进软轿中,不搭理他了。

秦立远微笑加深,他吩咐抬轿子以及随侍的丫鬟婆子一番,让诸人须得万分留神,方放行。

他目送软轿渐行渐远,直至转过拐角,再也不见,方收回视线,往身后院子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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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秦立远返身回了内屋时, 秦立轩已被搀扶着卧着床榻上, 正双目微垂, 神色怔忪。

“大哥。”

听见门帘声响,他抬头见是兄长进门,忙以手撑床, 欲起身相迎。

“你身体不适,躺着即可,无需再起。”秦立远见状,立即开口说道。

他上前, 按住秦立轩起了一半的身体。

秦立轩身体确实不爽, 他便依言躺回床榻上。

早有仆从端来一把透雕牡丹纹靠背圈椅, 放置在床榻前,秦立远落座,抬目打量了兄弟一眼, 见其面色苍白, 神色看着比方才还要萎靡几分, 他蹙了蹙眉。

弟弟已如此, 就算他有万般不是, 秦立远亦无法再出言训斥,于是, 他放缓声音, 道:“你且安心养伤,旁事勿要多理。”

即便仆役已经伺候秦立轩略加梳洗了,但秦立远仍能清晰地嗅到其身上酒的气息, 他眉心再次微蹙,都是快要及冠的人了,居然还能在自家里醉酒摔破脑袋,真是让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秦立远了解兄弟,秦立轩虽不通仕途经济,但也不是纨绔子弟,他有时的想法会带些天真,但到底非心思不正之人。

总体来说,他这弟弟有些优柔,但其性情宽和,很是乐观开朗,秦立远是头回见兄弟这副忧郁悲伤的模样。

可见,这段不能善终的少年情感,对秦立轩的影响是巨大的。

秦立远自然不会觉得是弟弟不好。

想起那个罪魁祸首周文倩,他心下不悦,但此时再说这事,明显不太妥当。

于是,他顿了顿,只多说了句,“你日后诸事需经心。”

“我知道的,大哥。”秦立轩点点头,答应了一句,“我日后不会再嗜酒。”

“嗯,这般极好。”秦立远满意,他随即又问:“你有何事与大哥说,且慢慢道来。”

他平日基本没有闲暇与弟弟谈心,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秦立远日常形象严肃,他不是不知道,是以便放缓和声音,徐徐说话。

今日一事,颠覆了秦立轩一直以来的憧憬,他原本希望说服母亲后,便迎娶周文倩为妻,再与心上人生上两三个儿女,如此便足矣。

秦立轩深知自己本事不大,但很幸运的是,他有一个虽很严厉但也极好的兄长,日后他可依附着兄长生活,既有慈母在堂,又有妻儿环绕。

很美好,很和乐的日子。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秦立轩甚至不能阻止韩氏为女儿定下亲事,因为他知道对方说得对,再耽搁下去,周文倩确实前路堪忧。

秦立轩眼角微湿,此刻,他的心确实很痛。

“大哥,我……”秦立轩声音已不复往日清越,听着很是嘶哑,他想到被迫分离的心上人,心间剧痛又起,他一时哽咽。

很多事不吐不快,但他又不知道要该何说起,且秦立轩也知道,兄长同样不喜周文倩,否则,大哥就不会利索同意与张家结亲了。

秦立远瞥了眼弟弟眼角闪烁的泪光,额际青筋跳了跳,他垂眸,不动声色微吁了口气,方将不悦压下。

弟弟已经大了,到了该历事成长的时候,因此当初秦立远得知二人事时,并没打算横加干涉,反正有姜氏在,这事儿绝不能成。

周文倩是有心计之人,所谓深情,不知水分几何,兄弟与其相交了一年,都无法识破其真面目,还被她哄出真心,为其落下男儿泪,说句实话,秦立远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但秦立轩素来有些软弱,他是了解的,责骂无补于事,且此刻亦明显不是教育的好时候,他只得先将这事按下。

秦立远缓了缓脸色,他声音沉稳,徐徐说道:“无需焦急,你慢慢说。”

秦立轩也觉得这般不大好,他忍了忍,将眼泪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