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说了,你们都不准生气。”余心爱调皮地转了转眼珠。

“快说!”我和秦素算是答应了。

“其实我也是刚知道的!”余心爱扒了扒编织袋里的东西,“今天晚上不是有个外语沙龙嘛,我正忙着布置现场,结果魏敏的妈妈张雅丽阿姨打来一个电话,说是寄到我们宿舍一大袋子东西,但毕竟魏敏已经不在了,她担心我们不同意或者有别的想法,便来了个先斩后奏。写了素素的地址,然后打电话给我交代详情。”

听了这番话,我心里一下亮堂许多。

“这个张阿姨也真是的,直接说多好,非要搞得这么神秘。好歹魏敏也做过我们的室友,收个快递这种事情我们还会拒绝?不过……”秦素一下想到什么似的,看向余心爱,“她寄这么多东西来,想干什么?”

“所以我才要你们不要生气嘛。”余心爱突然指着魏敏睡过的2号床,“我们把这些东西铺到那上面去。”

“什么?”我大惊失色。

“没搞错吧?”秦素也撅起嘴来。

“千真万确。”余心爱强调,“不信你去问张阿姨,我急匆匆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心爱,把这些东西铺到床上,这是为了什么啊?”我忍不住问。

“今天是多少号?”余心爱忽然反问我。

“11月6号吧。”

“没错,也就是阴历十月初一,鬼节啊!”余心爱突然朝我伸出双手,吓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该不是……”秦素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该不是魏敏的鬼魂今晚上要回来了吧?”

我脑海里马上出现了一幅画面,漆黑人静的夜里,宿舍每个人都进入了梦乡,有人甚至打起了轻微的鼾声,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飘飘忽忽进了宿舍,然后飘到了2号床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我想我的脸色不比秦素好到哪去。

“哎呀,这么迷信的事情你也相信?”余心爱又说,“按照她们家乡的习俗,去世半年内的人,会在鬼门大开这天夜里回魂,来到生前最后生活过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随后余心爱又楚楚可怜地说:“张阿姨多可怜啊,我们应该体谅她的,对不对?”

她这话是没错,可一想到要把那床被子铺在2号床上,我心里就觉得别扭。我扭头看秦素,她似乎也很纠结。不过她是个善良的姑娘,跟我商量道:“汤老师,我们就帮人家完成心愿吧?”

“我没什么意见。”我说了句言不由衷的话。

“太好了!”余心爱拍拍手,“那我们就赶紧收拾一下吧!”

三个人一起将那床绣了一双黑色鸳鸯的丝绸被展开,发现不是一般的大,里面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心爱,要不晚上你躺进去,等着魏敏回来?”秦素不怀好意地开玩笑。

“呸呸!小心我打你!”余心爱说完又看我,“汤老师,你在想什么啊?”

我摸着光滑的被面,心里却一直在犯嘀咕,今天夜里,她会不会来?

【3】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黄琦把包往自己床上一扔,板着脸看着大家。她身上有股香火的味道,淡淡的,却不经意间飘进我的鼻子里。

“我们打算等你回来再告诉你,况且,魏敏生前跟你关系不是最好吗?”余心爱说。

“我们以为你肯定会答应的。”秦素也说。

“那是当然的。”黄琦没忍住,笑了出来,“就算你们都不同意,我也会同意的。”

“琦琦,你个死丫头,装得太像了,刚才我紧张死了!”我上前去捏捏她的脸。

“咦,汤老师,你已经知道了魏敏的事情?”黄琦问我。

我点点头。

黄琦却在椅子上坐下来,仰头说:“进了大学后,我第一个接触到的朋友就是魏敏,两人的关系还不错。她的性格是有点忧郁,而且很容易陷入悲观的情绪。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她不至于自杀。”

“可是,当初你不是跟警察说,魏敏的精神状况很不好,每天都要跑去学校医务室开两片安眠药吗?”秦素一遇到问题就会皱眉头。

“当然,我跟警察说的都是实话!”黄琦一边说一边换下拖鞋,她又说道,“那段时间,我天天陪她去医务室,我记得很清楚,到她死前,一共是43天,也就是86片安眠药。实际警方从她体内检测到的安眠药含量足足超过了140片!”

“天,这么多!”我惊讶地捂住嘴巴。

“还有件事情,我觉得警方的结论也有些欠妥当,就是她的遗书。”黄琦说。

“遗书?她还写了遗书?”我问。

“警察不是说,那几个字是魏敏的笔迹吗?”余心爱说。

“是魏敏的没错。”黄琦咬咬嘴唇,“她死前留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我不想活了’。也许你们不知道,魏敏经常有写类似话的习惯,好几次我都见到她在纸上胡乱写一些厌世的言论。总之,魏敏的死在我看来,疑点重重。”

黄琦接下来的话有些伤感,她说:“可是警方讲求的都是证据,我的话并不能引起他们的重视,后来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魏敏的死也就被定性为自杀案件。”

我赶忙安慰她:“琦琦不要难过了,魏敏在天上看着呢,你对她的这份情谊,相信她永远都不会忘掉。”

“唉,我倒宁可没有认识她,也不希望她在这间屋子里丢了性命。”黄琦擦了擦眼泪。

余心爱和秦素也都围过来劝她,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不过还好啦,”黄琦强装出笑脸,“今晚可是鬼节哦,我刚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很多人蹲在街口烧纸。你们知道那是在干什么吗?那是在给死去的人们招魂,指引回家的路。”

我张大嘴巴,对她说:“你该不会是……”与此同时,她身上那股香火的味道更浓了。

“是呀,我就近找了个卖黄表纸的摊位,买了一叠,在咱们外语学院的街口,烧给了魏敏。”黄琦说。

“姑奶奶,你可真行。”余心爱啧啧嘴。

“这算什么,更搞笑的是咱们斜对面的警察学院,他们学校就在十字路口,结果学校门口聚了很多烧纸的市民,赶都赶不走。这种事怎么管呀?”黄琦是个爱说爱笑的女生,先前的难过很快被抛在了脑后。

这天晚上,我们宿舍早早就熄了灯。大家都躺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却仍旧不想太早睡去。聊了很多之后,话题再次转回魏敏的母亲张雅丽寄来的东西上面。

“那对鸳鸯绣得多漂亮啊,可惜是黑色的。”秦素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黄琦说,“魏敏是南方人,她们家乡有一种丝绸很出名,叫血绸,用上好农家蚕取丝,然后织成原色丝绸,再浸入红浆中染色,染出来的绸子异常柔顺,从侧面还会看到光泽。这样的上好绸子通常会用来做被面或者给女人做衣服。这些都是魏敏告诉我的,她还说,人死后,家人为了纪念,就会做一床上好的血绸被,然后绣上两只黑色的鸳鸯,希望死去的人在阴间也会有人陪伴。”

后来她们还说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这样睡了过去。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漆黑的夜里,大家都睡得很香,只有我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醒了。我看见一个女人在宿舍并不宽敞的地面上来回转圈。后来女人停下了,跑到秦素的床上,掀开她的被子,她的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搭在秦素的脖颈上。过了一会儿,女人又移到了余心爱的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背,也许是余心爱感到了凉意,裹紧了被子。接下来女人又移到了黄琦的床前,这回她什么也没干,默默在床边坐下来,开始我以为她只是低着头,后来我觉得不对,那女人在很小声很小声地哭泣!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觉得头很痛,意识稍微清醒一点后,我就在反复想,梦中的那个女人是魏敏吗?

大家还都在熟睡,东北的初冬气温很低。特别是在清晨一觉醒来,经常会是身子很暖和,而露在外面的小脸却冰凉。

我坐起来,看了看手机,早上7点40。我的视线停在2号床铺上,那床宽厚的血绸被正稳妥地盖在上面,此外,魏敏的红色羽绒服也用衣服架挂在床头,她的鞋子规规整整摆在地上,跟黄琦的鞋子并排在一起。魏敏的2号床跟黄琦的4号床是上下铺。

当我的视线再移回床上,瞬间睡意全无。我支撑身子的胳膊在止不住地颤抖,我的脸上想必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床血绸被的一角被掀开了。

【4】

就在被头的部位,很小心地掀开了,虽然只有一点点变化,我还是注意到了。因为昨晚睡前是我关的灯,我还特意看了一眼2号床,当时血绸被是规规矩矩平铺开的,特别是被头的地方,叠得很齐整。

可是现在它被拉开了,像是有人钻进去过。我越看心里越害怕,那床被子肯定是动过了!不光是被头的部分,整个被子有种微微的隆起,看那状况,像是睡过一个人。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想轻易把这个发现说出来,我担心一旦我说了出来,事情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丝毫没有应对那暗涌来袭的准备。

我像往常一样起床,然后开始洗漱。可是我的视线仍不时地瞥向2号床的位置,我多希望是我的幻觉。当我坐下来,开始戴美瞳的时候,心里仍旧因为刚才那个惊人的发现感到忐忑。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尖叫出声,隐形眼镜盒被打翻,护理液撒了出来。

“干什么?”我气呼呼地回头,看着身后的余心爱。

穿着睡衣的余心爱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反应,她的脸上同样笼罩着一层阴云。我的尖叫声把其他人也给惊醒了。

余心爱说:“你动那床血绸被了?”

我心口一沉,忙问她:“你也发现了?”

余心爱的身子稍稍后倾,像是倒吸了口凉气,只听她说:“我害怕。”

这时候,还在床上的黄琦情绪失控地喊道:“我的头发!”我急忙走过去,看见黄琦的手里捏着一小撮头发,她一边晃动着手里的头发一边拼命地摸着自己的头发。

“琦琦你冷静点,这不是你的头发。”我说。

的确,黄琦的头发没有这么长,而且色泽也不太一样,黄琦几个月前染过头发,发色偏黄,而她手中的这绺头发明显是黑色的,稍有些干燥。

黄琦忽然从我手中抢过这绺头发,说道:“这是魏敏的。”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来了,她昨晚真的来了!”黄琦因为激动脸色有些潮红。

我和余心爱面面相觑,这时候秦素从对面的上铺爬下来,也盯着黄琦手里的头发,然后她惊叹:“太像了!”

“你们还记得吗?魏敏有点自来卷,头发就是这种微微卷曲的样子……昨晚上她真的来过了?”秦素说完脸色一变,求救一样看着我们,“我害怕啊!”

别说她害怕,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感到恐惧。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都不认识魏敏,她的死与我无关,但即便如此,一想到一个死去的亡魂在鬼节这天夜里重回故地,还是觉得阴森森的。我又想起昨晚的梦来,难道那是种预示?

“我们还是把这床血绸被收起来吧?”秦素建议,“不然这样下去,我看真的要出事了。”

“不行!”黄琦首先否定了,她紧紧握着那绺头发说道,“怕什么,我们又没做什么对不起魏敏的事情,除非心里有鬼。”

“黄琦你……”秦素也开始着急上火,“你说谁心里有鬼了?不就是你跟魏敏关系好点吗?关系越好越容易产生利益冲突,哼,现在我也越来越觉得魏敏死得不明不白了,说不定还真是叫哪个心怀叵测的人给害死了呢!”

我还是头一次见识到秦素的伶牙俐齿,没想到这么不留情面。我赶忙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少说两句。

“你们别吵了,血绸被,还有这些张阿姨寄来的东西暂时还不能烧掉,昨天电话里她说过,要在我们宿舍里放一个月的时间。”余心爱突然说道。

一个月!我的天。我心里暗暗叫苦,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现在四个人里有两个人不同意撤走血绸被,秦素所有的砝码都压在了我身上,她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她兴衰荣辱的救命稻草。

我躲开了那道目光。我不想跟任何人闹矛盾,再者,我实在没办法拒绝一个丧女的妇人的请求。

秦素讨了个没趣,气呼呼地爬上床去继续睡觉。

宿舍里一下安静了不少,最后余心爱把那绺头发要走了。我听见她说:“我来想办法。”我不知道她所谓的办法是指什么,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是在心里做了某种决定。

这个决定让我内心充满了期待。

【5】

一整天的时间,我都是在外面度过的。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秦素给我打了电话,说要一起吃晚饭。

我在餐厅等她,点了一份辣炒羊肝,一小碗米饭。秦素一会儿就到了,要了一份套餐,在我对面坐下。

秦素吃东西很快,像她人一样干脆。

我们没怎么交谈,各自默默吃着。偶尔秦素说个笑话,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找不到笑点,反而让吃饭的气氛更冷清。

原本半小时就能搞定的晚饭,我们愣是吃了一个小时,看着周围的人由多到少,最后都快到了餐厅打烊的时间,我才对秦素说:“回去吧?”

秦素用筷子拨拉着碗里残余的米粒,眼皮一直耷拉着。我知道她心里肯定没放下早晨的不愉快,于是说:“别不开心了。”

秦素将筷子一扔,抬头看着我,然后用很怪异的语气说:“喜喜,我怀疑魏敏是她害死的。”

“谁?”我一头雾水。

“黄琦。”

“不能吧?”我说。

“你要是怀疑我早晨刚跟她吵过嘴才这么说,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还没这么狭隘。”秦素卷弄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魏敏死前跟黄琦吵过架!”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那天天气特别好,我准备去天台上晒被子,走到顶楼楼梯口的地方,就听到黄琦在对魏敏大吼大叫!哎哟,黄琦那个样子可真是凶死了,魏敏站在她对面,一句话都不说,活像个待宰的羔羊。”

“你听到她们都说了些什么没有?”

“天台风有点大,听不十分清楚,我只断断续续听到黄琦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以为这样就能解脱了吗?’”说到这里秦素停下了,她用更加小却清晰的声音说,“接下来的那句话我听清楚了,黄琦对魏敏说,‘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真不敢相信黄琦会说这么霸道刻薄的话。我强制自己静下心来,问秦素:“你没有跟警察反应这个情况?”

秦素摇了摇头:“关键是黄琦没有作案时间,其实包括我,黄琦还有余心爱在内,三个人都没有作案时间,因为魏敏出事的时候,我们三个正在一起。”

“我听说魏敏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多,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那天正好是黄琦男朋友的生日,我们玩到很晚才散。”秦素回忆道。

“魏敏不是黄琦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这种场合不叫上魏敏?难道她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事情?”我自言自语地说。

“当时余心爱还问过黄琦,为什么不叫上魏敏,黄琦当时的反应有些古怪,随便打个哈哈就搪塞过去了。”

餐厅的大钟表敲响了,已经是晚上8点。

我们两个慢慢朝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回到宿舍,我迎面就看见一个女生站在门口。我说了声“对不起,走错了”,便准备转身,却被秦素一把拉住了。

“这是617,你往哪去?”秦素对我说。

我迷惑着抬头瞥了眼门框上的门牌号,是617,没错。我越过陌生女生的肩膀,扫了一眼屋内,那床血绸被还安然无恙地搭在2号床上。

我忙收回视线,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生。她个头不高,应该在一米五多,长得倒很清秀,年龄跟我们相仿,穿着有些劣质的羽绒服。见我和秦素都在打量她,女生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眉眼。

我看着她,一时忘了说话,这时候余心爱从阳台上走过来打招呼:“汤老师和素素回来啦?”

秦素还因为今早余心爱的决定生闷气,嗓子眼冷冷哼了一声。我侧了侧身,走进宿舍,女生这才意识到挡了我们的路,慌忙让开。

“这位是?”我问。

余心爱神秘地笑了,揽过女生的肩膀说:“她叫阿萌,是我朋友。”

“阿萌你好,我叫汤喜喜。”我又指了指身后说,“她叫秦素。”

阿萌冲着我笑了,笑容很甜,应该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子。

不一会儿黄琦洗澡回来了,她对阿萌产生了比我们还要浓厚的兴趣,拉着余心爱问东问西。没过一会儿,就听到黄琦惊讶地对余心爱说:“你说的是真的?”

【6】

余心爱把我们几个叫到了宿舍外的走廊里,尽管秦素心里有怨气,但这种集体会议她是不会缺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