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过关

但健身也未必需要很多钱呀。

“1、2、3、4,2、2、3、4,3、2、3、4,4、2、3、4——别放松,换一边再来一组。”

跟着iPad里的英文,胡悦把哑铃换边,跟着教练一起继续做起左手的推举动作——王医生有句话是说对了,其实塞假体更多的是用到一种恰到好处的巧劲,也就是他说的瞬间爆发力。这次过来规培的两个男医生,有一个其实轮转的时候已经做过不少隆。胸术,平时自己也喜欢健身,所以塞假体一塞一个准,带上调整的功夫,最多也就是四五分钟。胡悦这几天没少在旁边观察,他用的的确就是腰腹和上臂的力量,使劲的时候肌肉隆起,一下就能把假体给送进腔隙里去。

耐力靠有氧,瞬间爆发力靠的就是无氧锻炼的肌肉力量,而和耐力比,其实肌肉还比较好养了。她也不是想要练成肌肉女,只要加强核心力量,不至于塞假体如生小孩,不叫出来真的就连那点力量都没了。

毕竟是学医的,对人体还是有了解,胡悦说一周也不是张口就来,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上限在哪里,之前读大学的时候也锻炼过,毕竟有些医学岗位还是需要一定的体力的,之所以之后渐渐放弃健身,理由也很简单:忙。

再加一个,穷。

穷就意味着没余钱去办健身卡,当然,忙也意味着她即使办了卡也很少有时间去,更很少有体力。同时穷也意味着她住的单间地方狭小,甚至没有钱去买健康沙拉。医学生对于肥胖陷阱的体会应该是比较深的,都知道什么食物吃了不好,但没办法,又忙又穷,只能闭着眼睛往下吞。

有多穷?十六院是没有实习生的,所以规培医应该是最穷的,做得是和住院医一样的活,每个月大概就是两三千规培补贴,全国只有深圳给规培医生开出了十万一年的规培补贴——所以虽然深圳没有太多好医院,但真有规培医生冲着这个去的。否则,真是连规培都规培不起,按上海的物价,两三千大约也就是吃个饭买点水果,至于租房怎么解决,这个医院是不会管你的了。

住院医要好一点,尤其她进了个好科室,十六院的整形美容中心富得流油,上头的大佬赚得盆满钵满,也会漏点给下头的小虾米,基本工资也就是两千多,但算上补贴、奖金什么的,一个月七八千甚至上万,算下来是有的,不过大部分工资也都要贡献给房租:做医生就没有喜欢离医院太远的,他们这种小医生尤其是这样。住院总那一年就不说了,24小时都不能离开病区,住院医平时也少不了值夜班,至于加班……呵呵,那还是事吗?

做了医生,医院就是半个家,这点觉悟都没有,直接改行就好了。不过老牌大医院一般都在市中心,附近的租房不但年代老,而且也非常紧俏,价格绝对低不了,甚至很多房东专做短租,就是瞄准了医疗市场的生意。随便一个单间都是三四千的节奏,想要租个一室一厅,呵呵,怕不是要八、九千噢。

老公房,也别想着卫生条件能有多好,一些小昆虫,就算自己家里卫生维持得不错,一样会从隔壁爬进来。胡悦有时候对冰箱都有点心理阴影,即使能克服吧,但她每天是7点半就要到医院,如果不连夜班,晚上7点能从医院出来也算是早的,十六院在市中心,周围也没个菜场,还要切切烧烧确实不怎么现实。扣掉房租,三四千的生活费,也就只够她吃碗馄饨,偶尔再加根香肠了。

读书读到26岁才进社会,胡悦也不好再向家里伸手要钱,她家庭条件的确一般,也给不了什么支持,胡悦从读研究生开始就基本自立了。这房子还是她用自己研究生时期带家教攒下的一点积蓄付的押金,买这个哑铃她都是慎重考虑过的,之前还想拿个什么农夫山泉大瓶装代替,后来还是算了,上网买了一对20元的铁哑铃了事,至于吃食上要摄入的高蛋白,她采取最经济的办法:买一大堆鸡蛋,每顿狂吞20几枚蛋白。

在这个无常的世界上,身体是少数不会辜负你的东西,虽然在医院也见过不少反例,不过和别的事情比,人体还是值得信任的,只要按时锻炼,科学饮食,两到三次训练,真的就会有所不同。这一周练下来,累是累,但胡悦精神还算不错——如果只要在每天十二小时的工作之余,再锻炼个四五十分钟,这种程度的努力就能搞定师霁的话,那倒好了。

练完一套,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抓紧洗了澡,出来拿期刊看着——临床忙,科研也不能落下,说是说以后科研型和临床型要分开,但现在住院医被聘为主治医生,主治医生考副主任,都有论文要求。胡悦一边看,一边拆开她刚买的小玩偶:这是那种能拆洗的小熊,鼓鼓囊囊塞得很紧,她把拉链的一半缝死了,就留出个五六公分的开口,把玩偶芯捏起来往里送,这样多少能找到点塞假体的感觉。

一整天从7点起,除了中午休息,几乎是没有停的。王医生不上门诊的时候就在安排手术,胡悦不塞假体也得拉钩,接连几小时都固定在一个姿势上,还要用力对抗肌肉的收缩,这感觉有多酸爽就不必说了,胡悦的意志力终究也是有限的,看了没一会儿,杂志上的英文就像是变成了小蝌蚪,扭来扭去四处乱游,她轻轻地吐了口气,又捂住脸,闭上眼,终于容许自己放空那么一小会儿。

学医的人,按理早该习惯一切逆境,从考进大学,对医疗这个行业有所了解开始,他们经历的就是这种漫长的绝望:医生的职业生涯泰半是从27岁开始,这个年纪,大部分同龄人不是已经结婚,就是在某座城市扎下了根,度过了职场最初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早就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能干一点的,月入两三万也是平常的事情。他们这些名校学子,说起头脑、执行力、意志力哪个不如别人?就因为选了这个专业,总是处处慢同侪一步,工作比别人累几倍,报酬却是几分之一,甚至连维生都有问题,这是种什么感觉?

人作死,就会死,在医院工作的人,不会有太多人定必能胜天的豪情,反而对生老病死这些不可抗力,认识比别人丰富了几倍。面对这种艰难怎么去熬?一些人会为这些生死间的挣扎触动,看淡金钱,有点哲学家的味儿,还有一些干脆就中途转行,以他们的学历和专业背景,一转行就能轻而易举地攫取到比从前高几倍的收入,在这种种诱惑下还能继续坚持下来,拥有多强的信念也就不必多说了。尤其像胡悦这样家里没什么钱的普通人,能走到这一步,吃过的苦头不可胜数,在现在的中国,家里没钱还想当医生,实在是太难了。师霁把她当纯纯小白兔看待,是真的走了眼。

但,即使是熬过了大学五年,研究生三年,熬过了磨人的轮转,想到十九层的师主任,胡悦也还是禁不住要从心底叹出一口气。有一种念头悄悄升起:如果只在这里做半年,不,甚至是现在就辞职去私立美容医院……

大彻大悟、醍醐灌顶,那也许是小说主角的特权,对芸芸众生来说,老化的木制门窗中爬动的小虫子,隔邻夜归沉重的关门声,银行卡上可怜兮兮的数字,未来十年内看得穿的忙碌与窘迫,这些点点滴滴都是现实,有理想是很好,但诱惑依然无处不在:你的梦想太不现实,还在坚持什么?稍微松松手,换个姿态,是不是转眼就能活得更好?

如果选了另一条路,如果进了另一个行业,她可不可以——她有信心……

闭上眼,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排斥她的同事,没有难搞的上司,没有靠奖学金和学费贷款左支右绌的青春,她也不在19层,她在,她在阳光下高高兴兴地走着,没有一丝阴霾,没有喘不上气的压力,家人为伴,恋人在旁……

隔邻的室友好像在看综艺视频,隔墙忽然传来一阵罐头笑声,还有热闹的人声为伴,胡悦一下子从遐想中回过神,按了按眼睛,几乎是掩饰一样地拿起厚实的期刊,大声地读下去,“根据缺损面积的大小、部位及颜面邻近有效可利用的正常皮肤,多区位埋置1~3枚不等的合适形状和容量的扩张器;……”

朗读声停了下来,顿了一会,这个娃娃脸女生又闭上眼,低声念叨起来,“坚持下去才有机会,你不去努力就什么都没有,你不试就什么都没有……”

这话说得含混又简练,显而易见,这是她的口头禅,不知多少个难关都拿来这么安慰过自己。胡悦缓了一会,算是度过了这个小小的崩溃,重新打开文献,读累了就塞娃娃,过一阵才想起来,匆匆拭去眼角的泪痕——哪里会像她在会议室的表演,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真正的眼泪,其实就是人后这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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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上啊,小胡,要不算了吧,还是我们来就好了。”

一周时间转瞬即过,手术日很快又来了,胡悦刚换上手术衣就开始运气,大家看了都笑:在医院,大家职司不同,流程严谨,就算彼此合不来,工作上该合作也得合作,不过,性格有趣讨喜,在一起出手术都会开心得多。胡悦在新人里位置尴尬,护士却根本不在乎,乳。房部历来是男医生的天下,来个爱笑的女医生,她们都觉得可爱。就连两个规培医,相处一周下来也对她印象不错,塞假体就像是给饮水机换水桶,女人做不了,男人也不觉得很轻松,但终究就是提一口气的事,两个人把胡悦的任务分分掉,一个人就是多提几口气罢了,不会像她那么崩溃。

“没事没事。”胡悦却不肯说话不算,“我都练一周了,上肢力量现在强如鹅,一会给你们展示一下,保证没问题。”

“强如鹅。”都是年轻人,梗全接得上,规培医一听就笑了,“几鹅啊?人家宅男战斗力才0.5鹅,你要是1鹅的话抵两个宅男了。”

“月入没到半狗,战斗力倒是有1鹅了。”

“这算什么,我们乳房部也就是塞塞假体了,你去17楼骨科看看,个个五大三粗,换下白大褂就可以去做装修工了。哪个人不能杠翻一队宅男?”

“那是几鹅,一队,至少五个吧,2.5鹅?”

“什么狗啊鹅的。”王医生年纪不大,但平时忙得要命,很少刷微博,常见的梗都不懂,此时也是忙求扫盲。

大家说说笑笑,气氛都轻松点,下刀、分离腔隙那都是做熟了的,很快,手术台上的人体就被开出了一个鲜红的血口子,肩颈和肚腹都被淡蓝色的手术床单遮盖住,露出的淡黄色人体被马克笔画出两圈一线,多少有点后现代艺术的感觉。在手术室里,被划开的似乎不止是人体,还有日常生活,被覆盖住的,也似乎不仅仅是病人的面容,还有他们独特的人格。

常在乳。房科的医生会不会变成Gay?胡悦拿起假体的时候,忽然冒出这个古怪的想法,在这里,乳。房似乎丧失了第二性征的功能,沦为医生的创作对象,他们依然满是关心,但却完全是出于不同的动机。下班以后,还能不能恢复对胸部的兴趣?

而这些患者……

胡悦到现在为止,还没和求美者发生一线接触,她甚至还沿用了实习轮转时的习惯,把躺在手术台上的都叫患者。她见到最多的就是这一对对形态各异的乳。房,有些干瘪下垂,有些其实挺健康,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好看,她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条件还要做手术。只是在王医生的病房里,还轮不到她多嘴说什么。

深吸一口气,把假体捏在指间,示意师兄再把拉钩拉开一些,暴。露出更多的视野,她把假体往里一送,在心里回想着塞娃娃的感觉,关键在一股巧劲,那么一瞬间把它推进去,用的就是那种上臂爆发的力量——

可能没有健身经验的人不会太了解,但有些动作,比如拧瓶盖,女生做不到并不是绝对力量不足——可能同一个女孩子可以拎一个自重就有四斤的包包轻松自如地逛上八小时的街,她开不了瓶盖就是因为握力不足,肱二头肌从没练过,瞬间爆发力不够。塞假体、扛水桶差不多都是一个道理,你没练过这块肌肉,那怎么跺脚绷劲儿都没有用,但一旦加以规律锻炼,即使之前毫无基础,不出两三周也能看到效果。至于胡悦这种曾去骨科轮转过的女生……

医院是个神奇的地方,最精细的手术用纳米机器人,用显微镜来做,但有些手术粗暴起来也没话说,想用高科技的语言粉饰都不行,塞假体就是这样,就三个字:往里怼。你会塞了那就是会了,按住肩膀借个力,手往前一推,人往前蹿一下,借着那股腰力和臂力,本来还粘不唧唧的假体,就这么被推进通道里,不情愿地‘滑’进了被分离出的腔隙之中……

原本正常的皮肤,一下就鼓胀饱满了起来,被撑得发亮,王医生上来按了一下,确认它完全进入画出的填充区域,不多不少,满意地点点头,“可以,开始逐层缝合。”

“哇,真是大变身啊,刚你说一鹅之力,我这心里还有点猜疑,女侠这一显身手我就服了,厉害厉害,”塞过假体的人都知道,虽然找准诀窍就快了,但对力量是真有要求,两个师兄都嚷起来,“这何止一鹅,二鹅三鹅我看都有可能——”

手术台不讲段子,那就是病人出问题了,隆。胸术虽然是三级手术,但按部就班,问题不大。病人体征也平稳,很奇怪这种科室反而不怎么讲荤段子,大家说说笑笑,胡悦两个假体都是几分钟就塞好,她说话算数,这一整天都由她来塞,越到后来越有手感,到下午第三台手术做完,已经是得心应手,就连王医生都高看她一眼:外科医生就讲个心灵手巧,有些事情不是说你教了就能会的,得靠自己摸索。胡悦学得快是优势,但更让人看重的还是她对自己的把握——说一周能练出来,就真是一周能练出来。年轻人能这样,就让人觉得很靠谱。

“胡悦,你等一下。”隆。胸还不算是最累的手术,不过一天三四台也扛不住,做完最后一台,大家都在揉眼睛,两个男医生还得回去写报告。王医生喊住胡悦,“我们一起回住院部。”

“噢。”胡悦眼神闪啊闪啊,她的瞳仁是特别黑和亮,所以见之可喜,这也是幼儿态的表现,小孩子的眼睛都是又大又亮又黑的。“好的。”

王医生觉得她已经多少猜到他会说点什么了,他开口的时候就不担心她听不懂,“还真练起来了——胡悦,难道你还打算真在我这一直做下去啊?”

“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去的,”胡悦并不装傻,“但是现在在您身边打下手,在其位谋其政,该学肯定是要学好的。”

王医生听说她被师霁骂哭的事情,心里也是暗叹:小人精啊,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套行不通马上就换一套。这样的人就是学历欠点,有个博士学位在哪里混不出头?

他半开玩笑地把心里话讲出来了,“像你这样的小孩子,真是不得了,要是再去读个博士,怕不又是个33岁的副主任?——这么聪明,怎么就和师霁死磕上了呢?难道就没人告诉过你,我们师主任身边,是从来不留人的。”

每年医院都进新人,来来去去这么多,胡悦不是第一个想跟师霁的。别的不说,就冲这张脸,想拿下师医生的也是大有人在,但最后这些人不是直接辞职,就是被甩到马医生组里。好几个都是在王医生这里认栽的,王医生也不避讳,“实习时期还是学生,体会不会太深的,上个几天班,搞明白权力结构以后,聪明人都不会坚持下去,舍不得辞职的就都去马医生那里了。”

师医生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有人涎着脸来求王医生出面的,主动指点这还是第一次,王医生说,“你要是愿意,我帮你去和马医生说,她人很好,不会记恨你的。”

见胡悦笑而不语,他不禁说道,“留在师霁身边,总得有个好处,我也给你说这么多了,除非你不信我——”

“我当然信王老师——您这么指点我,我太感激了——”

王医生是真的欣赏胡悦——前面几个到他手底下的,有男有女,女孩子毫无例外,没人能过塞假体这关,男生也有学会的,但没人像胡悦,说上手就上手,轻松愉快,整个精气神是不一样的。他难得干涉到这个深度,“这些话都不说了,既然你信我,那我就问你一句,跟着师霁,你是想图什么啊?”

胡悦沉吟片刻,她的黑眼仁平时看着无忧无虑,此时在日光灯下,却像两个幽深的小水潭,被这样的眼睛看上一眼,你很难忘记那种感觉。

王医生不禁微怔:在19层上班,好看的脸实在是看得腻烦了,久而久之,甚至都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欣赏美的能力,但是——

“我就是想……让家人能为我骄傲,王老师。”

胡悦站住脚,她的唇抿了一下,一瞬间有些真情流露,声音跟着破碎了一点点,“我也知道读博士好……但真的读不起了,王老师,我们家家境不好,真的供不下去了,你知道我们学校的博士津贴,连基本的维生都勉强,更别说尊严了。”

不用过多渲染,小医生的日子怎么样,王医生还不至于不记得,胡悦讲得简单,但情绪却浓,“我们家不止我一个孩子,大学就要学五年,学完了读研究生还得再三年。这八年真的占用家里很多资源,不管怎么讲,住院医的收入至少比博士生高。这个机会我真的舍不得拒绝,我想……我想快点升主治,升了主治,就可以……”

“就可以去外面做了,是不是?”

“……嗯,外面的行情我打听过,执业出去,两万多,主治就也有五万起,还不算提成。”胡悦的声音低低的,“就算不出去,多点执业现在也放宽了。我家还有几十万的外债……我想快点升主治,这样就算出去走穴身价都高点,但是,马医生手下还有好几个前几年进来的住院医……”

在同一个医生的组里,学历又弱势,马医生就是再喜欢她,也不可能让胡悦明年就做住院总,她总要安排掉自己手下所有人,再来管胡悦。但,跟师霁那又不同了,师霁是副主任医师,不但有职称,而且也已经进岗落实待遇了,在他的组里,是会有点优势,就是他和马医生平分名额,师霁组里没人,如果就胡悦一根独苗,她也至少能节省两到三年时间。

胡悦说,“王医生,我真穷够了。而且不仅仅是我,我还有一个家庭,他们一直支持我学医,我也……我也想改变他们的生活,让他们为我骄傲。我已经等够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个年纪,王医生已经不会再信什么公平、正义了,胡悦要说自己是出于梦想,出于倔强,想要征服师霁的偏见什么的,王医生只会一声嗤笑。但她低沉的声音里滴落的苦痛,却浓缩太多医学生共同的回忆——是啊,有太多的同路而行的伙伴,不是因为繁重的课业、难缠的病人和漫长的职业规划而退缩,却因为过于低微的报酬,而不得不黯然挥别手术台?

王医生年纪不大,也就刚从住院医的苦海脱离没几年,胡悦想要力争上游,他也不觉得她这想法过于僭越,甚至还隐隐希望她能成功,不由想为她打算,“像你这样想的新人不止一个,师主任以前做主治的时候,也比马医生强势太多。不过……”

“不过,迄今都没人能成功,是吗?”

胡悦帮他说完,弯起眼,笑了,她很坦然地说,“是啊,我也知道,这听起来不是很稳。”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从我考大学起,就没被人看好过。考研究生,没人认为我会成功,考十六院更是如此,对这种问题,我的答案一直只有一个的,王老师。”

胡悦抬起头,眼底闪着天真的笑意,就像在阳光下回首,一整片海洋都倒映进她的眼瞳。

“你不去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

王医生彻底没有话说了。

“我这里差不多已经不缺人了。”

过了两天,在走廊里遇到师医生的时候,他就和他说,“你还是把胡悦领回去吧。”

顿了顿,又忍不住添上一句,“小姑娘很聪明,内秀,一带就上手,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连他都为胡悦讲话,师医生是有点吃惊的,他的眉毛扬了起来,找着王医生的眼睛,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以王医生的为人,居然会给一个住院医说话?

王医生回以无奈的笑,甚至有点歉意——师医生看在眼里,若有所思,眼帘又低垂下去。

“好。”他微微笑了起来,笑颜非常的斯文秀气。“那就让她回来吧。”

“既然她这么厉害,那我就另外找点活给她干。”

第6章第二局

“你把这几年的病历理一下。”

这天一早,师主任对胡悦轻描淡写地一句吩咐,在办公室几乎激起千重浪——胡悦,正式从王医生那里回来了!

十六院每年招新,别的科室人数都不多,但整形美容中心例外,这行业这几年火得过分,外头挖角的力度也大,五万十万的月薪那都是针对主治医师的,副主任自己出去做,一年没有几百万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如果是自己投资开医院,那赚的钱可就没数了。就算是十六院这样的名牌大医院也留不住人,每年都得招新。

——这其中当然也不是没有新人想要搞定师医生,不过,大多数人最后都成为马医生的劳动力,头最铁的也很少从王医生那里幸存回来:病历、报告都轮不上写,每天光是做苦力,塞假体拉钩,病号都不能接,得到的提升其实有限,不是每个想做面部结构的人都能经得住这样的磨练,也不是每个人都在一周时间内上手,得到王医生认可的。

这个‘四合一’的所谓研究生,不管是运气还是实力,居然真能回到师医生身边,被他承认为自己小组的一员……马医生组里几个挑战失败的住院医都有点受不了了,尤其是戴韶华,更是气哼哼的,“连病号都没法接,只能去理病历,她根本没资格进十九层。”

这话也不无道理,她在国外是有对口实习经验的,俄罗斯的整形美容也异常发达,富豪名媛间常以鼻部手术后贴的横条胶布为荣,四处炫耀——西方人鼻子大,针对鼻部的整形是最旺的,戴韶华和胡悦一样是颌面修复专业,不过她对自己规划好,假期进了整容诊所实习,经验是比胡悦丰富得多。她也知道本专业的实习都是什么德行,“看着是像,其实根本就不一样,她整个硕士都在做鼻咽癌术后修复吧,那种功能性的手术和咱们这种根本没可比性,师主任叫她去整理病历也对,病历不整理,她怎么接病号?连该做什么手术她都弄不清楚。”

这是实话,颌面修复很多转整形的,毕竟两个专业共同之处不少,胡悦的大学就在本地,她读研期间都在做什么不是秘密,医学界还是不大,尤其是本地院校,更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谢芝芝前几天找同学噶珊瑚,随随便便就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跟的导师的确是好的,能进十六院说不准也是导师推荐,不过读研期间真的几乎都在跟老师一起做颌面重建:许多鼻咽癌患者手术以后,颌面骨骼也会随病灶一起切除,这种重建一般是以重建骨骼功能为主,恢复患者原有面容为附加目标。和整容这一块为了追求美观的面部结构手术,只能说是手法相似,但目标就完全南辕北辙。比起同期的戴韶华,胡悦各方面是都要落后好几步了。

戴韶华吃饭的时候经常这样幸灾乐祸地讲讲胡悦的事,谢芝芝之前也笑眯眯地听,但现在却有点后悔,她没想到胡悦还真能回师主任手下,“师主任也不是这样想吧,但我们不是在推无纸化办公好几年了吗,师主任手下的病历一直没清出来,组里没人嘛,现在有人弄了,行政那边不知多开心。”

“哇,这还不叫为难?”戴韶华眼睛瞪得大大的,哗然说,“是不是要把胡悦分派去刷厕所才叫为难她啊?”

住院医师虽然是医院食物链的最下层,但这也不是古代了,就算是古代,他们怎么也算是个小主,不得上头欢心的话,最多也就是在工作上被穿穿小鞋:一个住院医师,要锻炼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去接病号,写医嘱,跟着一起上台做手术。虽然其中也免不得被骂,但成长却也是迅速的。要折磨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去买饭、买水,写各种学习报告,写行政文档……

一样是加班加到死,但这种班加得却很搓火,不但累而且没成长,三五年下来都不上台,人就真的废了。戴韶华对胡悦心态很复杂,又是幸灾乐祸又有点羡慕妒忌恨——不管怎么说,现在她总是师主任身边的近人,戴韶华女性的一面有时候也会起点作用:一个男神身边总是没有女人,忽然间出现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徒弟,就算被他亲口嫌过丑,同龄女人心里也还是会有点怪怪的。

“多看点病历也算是熟悉业务,有帮助的。”申永峰也不知道是为师主任说话,还是不喜欢戴韶华的语气。

“这个病历核对的事情,行政那边催得很紧的。”卢阳雨说,“要是师主任的病历一直没有核对的话,那胡悦是不是要加班来搞了?”

“反正今早师主任是一个人出的门诊。”戴韶华性格是直接了点,不掩快意。

谢芝芝抿着唇听他们说,忽然举手叫,“胡悦,这里!”

“噢,大家都在啊。”胡悦刚打了饭,看到他们,也托着盘子过来坐。“今天都没出门诊?”

戴韶华的嘴巴嘟起来了,申永峰和卢阳雨也有点尴尬:入职快三周了,其实他们经常在食堂相遇,只是之前都互相无视。胡悦不是自己,就是和乳房科两个规培医一起,谢芝芝今天会招呼她,他们也没想到。

“出门诊也得回这里吃啊。”谢芝芝笑成眯眯眼,大家也就自然地混过去,都说,“就是,门诊那边一顿饭怕不要快100哦,吃不起,吃不起。”

“价格不说,自己食堂至少干净吧。”

这倒是真的,十六院的员工餐厅是做给自家人吃的,用料实在,价格也比对外的食堂便宜,在病人家属里还有点小名气,更受到底层医生的欢迎,不少老医生中午也会在这对付一口。“这附近地租实在是贵,不是那种人均两三百的贵价餐厅,就是那种三无外卖,都不知道是在哪里做出来的,选择余地太有限了。”

“那天张主任也在这里吃啊,我们楼的都遇到过了——就是没看到过师主任。不晓得他中午去哪里吃。”

进来几周,大家也不再对19层的人事一无所知,大致摸清环境以后,八卦的兴致很容易地就向师主任身上集中——就像是明星永远只享有有限隐私权一样,如果一个人帅到一种程度,就必须相应地放弃和光同尘的幻想:就是弄堂大妈聊天,也喜欢说漂亮小姑娘小伙子的八卦。

说到师主任,大家的眼神不由都向胡悦汇聚,胡悦一边吃一边摇头,有点委屈的样子,“我就昨天早上见了师主任一面。”

师主任确实是够少露面的了,几个人都议论起来,“师主任确实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我看他一周就来三四天。别的日子完全不见面的。”

“他手术也真的不带助手的,都只叫护士。”戴韶华这句话不知是真是假,但很容易猜到是特别说给胡悦听的。

“门诊也是一个人。”

“好像听说他中午都去附近的翠园吃午饭。”

“哇,就是人均要三四百的那个翠园啊?”

小医生嘛,对这种有点逼格的餐厅都是一阵惊叹,毕竟偶尔去腐败一顿是一回事,拿它当中饭食堂就是另一回事了。卢阳雨压低声音,“师主任一年能赚多少钱啊?——院里收入有这么高?怕不是经常去外面走穴噢。”

医生也是人,为什么不关注钱?十九层的医生流动快就是这个道理,越是大医院,医生的收入就越有限,别的科室流动性没这么强,只是因为价差没有整形科室这么大而已,不过,大医院终究是有光环在,很多医生也会选择折衷路线——保留大医院的职位,或明或暗地在外走穴,有些特邀手术,出场费拿个几十万也都不在话下,所以,别看低级医生穷得要死,高级医生挣多少,那就真没数了。

“现在那叫多点执业了。”谢芝芝压低声音,“不过师主任一直很少说自己的事——都说他不愿意带徒弟就是图省事,心思都放在外面。”

胡悦平时都吃得很快,今天其实应该吃得更快点——师主任交代给她的工作真是成山了,不过她现在把速度慢下来,很注意地听谢芝芝的话:她说的外面,肯定不是外面的女人,这么说,师主任在外头也有执业点了?

“他在哪家医院走穴?”谢芝芝的语气引发众人的兴趣,戴韶华也压低声音问,“他们收不收住院医啊?”

“谁要收你一个住院医,收你去打针吗?”众人一番笑骂,“想钱想疯了吧!”

“不清楚外面有什么,听说师主任在外面赚得太多了,怕别人问,所以和同事走得都不近,没什么来往的。不知道多少医生护士,还有求美者想追他,都没戏,一个人都没答应过。”

“哇,一个都没成功过啊?约出去吃饭都没有?”

“是不是早就结婚生小孩了?”

“反正资料是都写的未婚。”

“你们听说没有,”谢芝芝的声音更压低了,“师主任的脸……是动过的。”

“真假?”

“这个不难看出来吧,皮肤那么好,是不是打过水光针啊?”

“下巴打过玻尿酸没有?还有太阳穴,那个鼻子可能也动过,一般人的鼻子怎么可能长得那么完美的?”

几个新人遍布在不同科室,你一点我一点,多少也都从各部护士那里听过一些八卦,消息可以形成互补,受到谢芝芝带动,此时都投入讨论起来,胡悦也听得很专心,如饥似渴,饭都忘记吃,冷不防接到谢芝芝飞来的一个眼神:眉头挑挑,唇角的笑很玄妙,有点‘你懂得’的意思。

这个谢芝芝——

胡悦当然懂得,她也冲谢芝芝挤挤眼,两个人换过眼神,像是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默契,唇边的笑意都深了一点,表面上还若无其事,听戴韶华压低声音说,“好像就是真的,师主任定期去打针的,只是不在我们19层而已,马医生讲过一次,说师医生自己都不回避——帅哥难道不需要保养的啊,真是,在19层做,怎么还以为美丽是白白来的?”

胡悦一直不讲话,就是不想坏了戴韶华的兴致,马医生和师主任是同事,知道得肯定最多。这不是,一爆就是一个大料,几个医生各自摸着下巴,Emmm了很久,“也是,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哎哟,19层的医生哪个没打过,尤其是女医生,马医生皮肤那么好,也是水光针打出来的啊。”戴韶华真是直肠子,石破天惊又是一个大料,她大大咧咧地说,“我们打只要出个成本价就好了,谁不打,傻子吧?那些注射科的更合算,Botox一支一个客人用不完的,余下来的还不是便宜护士和小医师了……”

几个小伙伴的的兴趣自然被带开,胡悦也没费事再带回来:关于师医生,他们知道得应该也就是这些了。人气高,但为人冷淡,出了诊室很少和人来往,爱赚钱,这些年从不带组就是怕耽误时间,在科室特权很高,马医生手下很多小医生就一直在帮他做事,做工的时候差使,要指导了丢回给马医生,听说手术台上也很少和护士拉家常,顶多偶尔说说笑话……

在医院内部,一般很少有医生是真正很高冷的,这就不是个能高冷的环境,病区如军营不是开玩笑的,病人真有险情了,撸着袖子上,一起上过手术台就像是一起扛过枪的兄弟,职级虽然高低有别,彼此间可能也不是没有争斗和心结,但一个科室内部就像是个大家庭,一轮班就是十几小时共处,什么逼能装这么久?也就是19层这种特殊的结构才给师医生这么大的私人空间,就是想要投其所好,对他都很难建立起了解。胡悦摸着下巴,寻思着该怎么讨好自己的上司:师主任想赶她走,无非是认定她带来的麻烦远超利益,这要解决也简单——给他带来足够的利益,那不就行了?

摆在眼前不就是个机会——师主任再不想带徒弟,也总是还需要有人帮他办点琐事的。从前差使马医生组里的小虾米,又没甜头,事情自然也就做得七零八落的,没个系统,这病历整理,就是个机会,如果她能做好……

想了一会儿,胡悦忽然自嘲地一笑:如果师主任够狠的话,做得再好也没用,一声感谢,接下来只会更没挂碍地把她踢走。这么没人性的事情……她觉得他肯定做得出来。

“对了,胡悦,”话题忽然移到她身上,卢阳雨问,“说起来,你在乳房部那边有没有独立做过小手术?”

这是在说练手的事了,胡悦摇摇头,“乳房部有什么一级手术?我跟王医生都是三级手术起,最多拉拉钩了。你们呢?”

帮着塞假体那是打下手,不能算是独立主持,住院医师两年内能独立主持的也就是一级手术,在19层,一般一级手术都集中在皮肤科和激光科——打打针、做做点阵激光,这都是一级手术的范畴,乳房部那边隆胸手术是三级手术,必须是主治医生才能做,如果去割双眼皮,倒是进去就能做了,这个的确是一级手术。有人就炫耀道,“我昨天独立割了一对,效果还不错。”

当然,线是老师画的,不过仍惹起一片啧啧声,眼看话题要偏转开,戴韶华咳嗽了一下,卢阳雨刚要说话,戴韶华又是一动。

他叹口气,很明显地把头从另一边偏过来,“其实你们面部结构这边手术也都大啊,暂时没法自己做正常——师主任也挺栽培你的吧,整理病历是不是正好可以巩固一下基本功?可能他也是有苦心在的。”

胡悦笑得很同情,她觉得卢阳雨挨的那一脚应该不轻,也知道戴韶华想听什么。“怎么可能巩固基本功?八、九年的病历,有的录入系统,有的没有录入,你只能按病历号去查,查到电脑里是空白的,就翻纸质病历补录上去——你们想想,几千本啊,催得又急,还有什么心思去看病程记录?基本就在那机械打字,只求越快越好了。”

这十几年来,办公系统都换过多次,越是早就越不能保证病历全录进去了,或者数据没在转换中丢失,把十年内的病历全都录入系统,这是院里近来在推的政策,各科室多少都被分配到任务,不过他们遗留问题少,很多都被师兄师姐做了,不像是胡悦,堆了这么多年的老大难要在几个月内解决,几个人都同情地咂嘴。戴韶华神色略宽,“哎呀,可惜我们也很忙,不是跟着出门诊,就是在手术台上,稍微闲一点还要接病号——不然我就来帮你了,好歹也是一份积累,白白错过多可惜。”

像是师霁和王医生这样的老狐狸,装白莲花没什么用,他们一眼就看破,还会让你演不下去,胡悦是吃过这个亏的,但在这群同期生里又不一样,戴韶华这么爱演,她不配合简直都可惜。胡悦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眼睛眨几下,垂下去盯着自己的餐盘,大家就都被弄得有点尴尬——胡悦可能确实是运气好,也可能的确是有关系,但不管怎么样,人家现在就是被师医生整得惨兮兮,戴韶华的情绪可以理解,但还要踩一脚,过分了吧。

这不是宅斗游戏,大家对戴韶华的看法不会马上就带到脸上来,不过因此缓和对胡悦的态度倒很自然,卢阳雨先带开话题,“还有一小时,出去买杯一点点,去不去啊?胡悦,一起呀?”

胡悦是去不了,她吃个饭就要回去继续埋头苦干,卢阳雨不勉强,“你喝什么,我给你带一杯。”

“好啊,”胡悦大大方方,“谢谢,下次我请。”

一杯奶茶,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拉近不少,相视一笑,胡悦道别的时候又特意和谢芝芝互相点点头,她往回走的时候心情不错:开局再难,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变好?谢芝芝在想什么她很清楚,关系和实力,你总要有一个她才会和你交际。看起来,戴韶华和她,谢芝芝是更看好后者。

同事间的交友,总是有点目的,不过,至少现在,她的人际关系,也开始打开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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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女神最近似乎的确眷顾胡悦,回住院部昏天暗地,又做了一小时的录入女工,刚想歇会儿喝杯奶茶,嘎嘣一声,伴随着大家的抱怨声:办公室的插头又跳闸了。

“哇,这个线路再不修要炸裂了吧。”

“不是线路的问题,是楼下装修,从我们这边分电,好像是说功率太大了。”

“欺负我们整形科没什么住院病人是吧?怎么不从楼下分电啊?”

“楼下是心外科的住院部……”

电压不稳,合上就好了,电脑重启,刚键入的那份病历是没了,不过胡悦并不沮丧,恰恰相反,她还有点小开心——医院的电脑都要刷卡登录才能后续操作,同样,你只有刷过对应的卡,才能操作该用户名下的病历。平时师主任的卡都放在她这里,但师医生今天有门诊,他把卡带到门诊部去了。

就算话仍不多,但多点接触也是好的……靠,说得她和痴女一样,如果不是为了理想,谁喜欢和他多说一句话,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好像真是举世难寻的美男子,其实还不是做出来的,那个皮肤,没打水光针她就改姓师,还有还有那个鼻子……

窘迫的日子过惯了,必要的时候胡悦是不要面子的,她先给师医生发一条微信(此人要不是一条朋友圈没发过,要不就是对她关闭了权限),告诉他她要过去取卡,吸着奶茶,慢慢晃过马路,走到对面的门诊大楼十九层,也算是松松筋骨。这两天埋头电脑前拼命打字,程序员都没那么辛苦,感觉比塞假体还更无聊。如果师主任不放松时限的话,她有种得通宵加班的预感。

‘叩叩’,她推门而入,“师主任——”

师主任正在打病历,头也不抬,递出一张卡,修长的手指夹着淡绿色磁卡,在阳光中莹白如玉,好像广告里的画面。

……结果还是一句话没说上吗?胡悦也是无语,低下头很鹌鹑地接过卡,侧着身也没看清求美者,眼角余光只是瞥到她脖子下方:嗯?

这……

这是一对很漂亮的乳房,大小适中,被包裹在紧身衣物里,显得主人的身材玲珑有致,眼光自然而然就会忽略那些一看便很昂贵的饰品,聚焦过去。就算是直女也免不得被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