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秒后,再说:“她经常换密码,密码多数跟重要日子有关,你想一想。”

“那,”她再徐徐地问,“指纹解锁呢?”

“取消了,她高中有一年午睡被她哥解锁盗过照片。”

点头。

拇指碰上奶咖的拉环,环很硬,没拉动,靳译肯的手过来,“恪”一声响,拉环起,董西看着,出声:“不太可能是跟我有关的数字,她跟我,我们已经谈过了。”

“在你去英国的那天。”补。

靳译肯侧头。

“我在你家的那天,你用我的手机给龙七打的那一通电话其实是误接。”董西说。

“她想接的是你的电话,靳译肯。”

他不作响,喝一口咖啡。

“其实很明显,但是我们都忽视了。如果她要接的真是我,就会回拨,但她没有,她回拨的是你,而你把电话卡折了你去英国的那天我问过,她亲口承认的。”

“我不知道龙七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她或许确实用我设过密码,”顿了一顿,因某些回忆,某些一闪而过的教室内的喧闹画面,眉头轻皱,声音降低一些,指腹摩挲易拉罐罐身,“确实是在读书的时候,用密码来暗示过我,但没有理由现在还是我。”

“她那时候有过你。”

靳译肯听着,说,后背往座椅靠,无声地抬腿,脚踝搁膝盖,低头看龙七的手机,屏幕电量只剩百分之二。

“她现在很喜欢你。”董西回。

略微停顿后,低声讲:“来的时候我想过,如果当初发现你发烧时,第一时间给龙七打电话,而不是坚持自己解决,你们两个会不会,就没有后头那么多的事,也没有今天的事。”

“不要想蝴蝶效应那套,就事论事,怎么都赖不着你,董西。”

“我那时候自私了。”

“都自私。”

靳译肯仍抬腿坐着,嗓音提了一些,主动性截断她的自责,手中的手机又切换回自己的,在查医院附近的通信营业厅,董西刚注意到,他就锁屏,手机在掌心转一圈,问她:“带充电宝了吗?”

低头,往身边的包内拿充电宝,而后接过龙七的手机,充上电,靳译肯则起身,朝东边走廊睨着:“我去一下营业厅,半小时左右,你帮我收着她的手机,有什么状况打电话。”

“你要去补办卡?”

“对。”

想起身,但是靳译肯的手很快在她的左肩按下:“你别起来,有人问,就说我在医生办公室,然后给我打电话。”

她看他。

他仍看着东边走廊处,眼神始终像狼一样,一两秒后,收回,说一句:“你来我就放心了,董西。”

然后靳译肯就走了。

挨过良久冰冷而无望的时光后,挨不住,重新回到icu窗口前站着,透过玻璃,看里头的龙七。

在场还有一个女人,短发,二十五六岁上下,时常与臧习浦短暂交谈,也与靠着墙面,精神萎靡的男生打几句交道,一问一答,董西听到那男生的名字叫臧思明,听到大致的事情经过,那男生的语气越来越显燥时,董西包里的手机响。

章穆一的一条微信在屏幕上亮,问她是否平安落地。

——到医院了。

“那就好,龙七情况怎么样?”

章穆一发语音问。

董西没回。

视线还在手机屏幕上停留的同时,身旁的质问声停了,随后有人出声,徐徐一句:“你就是董西吗?”

别过头,与身侧短发的女人对上视线,像认识自己,在打量,一边以询问的眼神看她,一边因为董西的反向打量,伸手指向病房内:“我是龙七在试的一部戏的导演,我叫吴尔,我认识龙七之前,在网上搜索过她,所以,对你有印象。”

大致知道搜索里都是些什么话题,也大致知道是什么印象,董西点头,不回话。

“那是臧思明,”她指那男生,“龙七的朋友,和她一块儿在游艇上”

“我知道,我看新闻了。”董西轻轻应。

吴尔确认身份之后,也没说话,干咳一声。

五秒后,董西再侧头:“如果。”

“嗯?”

“龙七醒了的话,不要跟她提我来过。”

“你不等她醒了再走?”

“我会,但是不要提。”

“”顿了几秒,吴尔说,“你很温柔。”

董西平静地听,抚臂,额头的发梢与睫毛轻轻碰触,回一声谢谢。

没有在病房前候着了。

回到休憩区,再次拿手机,仍旧没回章穆一的消息,切进校园网,从好友列表里找龙七的账户,但点击时,显示账户已注销,指头在已注销页面停顿两秒后,退出页面,回到自己的主页,点击相册,再点击其中的“上锁”相册。

页面内,陆陆续续转出数张高三给龙七补习时,男生们拍的合照。

一张,一张地往后滑。

是高三的后半学期,初秋,图书馆晕开的光线内,龙七在她身侧坐着,靠着椅背,穿着粗针毛衣,扎着松垮发髻,有点懒,有点男孩子气,笔在手头夹着,从先开始的做题,到发现镜头后的撑脸颊,到慢慢笑开来,脑袋逐渐向她的肩头倚,手臂搭到她的身后,在当时自己专注批她试卷的时候,她却面对镜头,用搭着肩膀的那只手,比出半个,并没有被董西发现的桃心。

一共十二张照片,促成这一场隐晦的表白。

也像高中那年被质问手机密码而没有给予回答时,赌气般在自己手机上输出前两个密码数字的她。那头两个数字,是自己的生日日期。

董西看着。

一次又一次或悄声或侵略性的暗示,一次一次遭到漠视,来得太早的喜欢,到得太迟的欢喜,终究变成一场遗憾的错过,湿嗒嗒,凉丝丝,抽一口气,抿唇。

病房处传来一阵轻微响动。

那时已在休憩区坐半刻钟,原本撑着额头,缓慢地从手机屏幕上抽回注意力,循着声响别头看,看到贴向窗户的吴尔与倏地从墙上弹起身子的臧思明,两人的目光都盯向病房内,意识到什么,心内咯噔一声响。

起身。

朝那边走,越走越快,到窗口,顺着他们的视线看里头的人。

龙七好像产生了那么一点意识,她那截手腕不再死气沉沉耷拉着,却偏偏被握在一个男人手中,臧习浦不知什么时候进去的,穿着医用防护服,由两名医护人员照看着,正俯身在她耳边听什么,握着她的手又抚着她的额头,龙七的脸被挡着,董西甚至看不到她整个上半身,立刻侧头问:“为什么可以进人?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但被她问的臧思明脸色比龙七的手腕还白,额头沁汗,嘴唇微张,吴尔解释:“可以进人的,现在正好是探视时间,一次只能进一人。”

再回头看过去的时候,臧习浦握着的那截手又软软垂下来,臧习浦在她耳边喊几声,无反应,医护人员走动,长廊一处也紧赶着来了闻讯的医生团队,浩浩荡荡一行,病房内的臧习浦被医护人员劝告着离开。

她立刻低头从通讯录找靳译肯,但章穆一的来电偏偏这时候对撞上,她接,章穆一问:“怎么不回消息?情况有什么变化吗?”

不稍几分钟,脱了防护服的臧习浦从病房内出来,董西那时刚与章穆一简单说完,挂了电话就上去问:“她情况怎么样,她说了什么?”

“叔。”身后的臧思明紧跟着叫。

臧习浦抬眼,看了眼她,看了眼身后的臧思明,回一句:“她没力气说话。”

而后看吴尔:“照顾一下她。”

这里的“她”明着指董西,紧接着的下一句针对臧思明:“跟我过来,你妈有事。”

臧思明一抖,叔侄俩紧跟着就朝廊口去,吴尔明显懂,董西想跟的时候,手肘被她一抓,董西回头,两人无声无息地对上眼,吴尔耸肩:“应该就是聊家事。”

却偏偏也夹着一股连自己都在思想战斗的自圆其说,董西什么话也不说,深深看着她,皱着眉头凝着水,四五秒后,思想争斗失败,吴尔叹一口气,放手,董西立刻朝叔侄俩走的地方去,看见他们进楼梯口,隔着一道门在里头谈事,于是回到走廊按电梯。

到达上一层楼后,轻悄推开逃生楼梯处的门,进入楼梯口,隔着一层楼,正好听到楼下臧思明略显焦躁的一句:“她到底说什么了叔?”

果然不是家事。

沿着扶手往下走一两步,在不被人察觉的位置靠着,听到臧习浦回一句:“你先说,你们到底在船上干什么?”

有呼吸声,臧思明不说话,臧习浦沉稳出一句:“你想连我都瞒?”

“叔,她怎么跟你说的?”

“我先听听你怎么说。”

“操”听到一句低咒,董西靠着扶手,心口轻微起伏,臧思明讲出略带哭腔的一句:“不关我事,真不关我事,叔,但靳译肯会弄死我的,他不会管我为了救龙七做了什么,他只会听龙七说的,但真他妈不关我事,我压根没碰她一根头发!”

“关谁的事?”

“我不知道,”臧思明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情,我真的冤,叔,我已经够配合了。”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让我救你的机会。”

臧习浦的这一句,没有情绪起伏,稳得可怕。

臧思明顿了顿。

一阵接近死寂的沉默后,臧思明的哭腔消失,反问:“叔,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你得说真话,我才知道怎么处理。”

安静。

董西摒着呼吸。

“她在手机里录了一段音,那手机在靳译肯那儿,现在在那女孩包里。”

说完,臧思明立刻补:“问题就是那段录音,叔,胡说八道的,她当时情绪上头逮着谁说谁,都不是真的!我就怕有人拿那段录音搞事!”

“船上什么情况?”

“我真的绝对无辜,叔,我发誓,龙七她现在意识不清,她自己怀了个孩子都不知道,整条船上的人都能替我作证,龙七就一疯子,喝多了撒酒疯,现在事儿闹大了,她醒来绝对赖我头上!”

“外伤性流产怎么解释?”

“她跳船的时候撞船舷上了,我估计是那时候。”

一阵微妙的沉默,臧思明的声音放低一些:“叔,龙七可不止跟靳译肯搞一块儿,我熟她,她读书时私生活比谁都乱,跟圈里人什么事都干过,光是约过她的我这儿认识的就这个数。”

像是比了一个数字,接着说:“现在肚子里还死了人,还撒谎,我知道叔你欣赏她,但这女的,不值得。”

董西听着这一切,看着他们

而臧习浦看着臧思明。

不声响,无动作,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的侄子,像一头默狮,什么都听在耳里,偏偏不给一个回应与态度,在阴暗的楼道内站着,插着兜,眯着眼。

良久,开口:“思明,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身上有一堆什么烂账,我都清楚,有的话别说绝,是真是假心里都清楚,别把叔当傻子,烂泥还能扶上墙,但要是发臭,这块泥就没得用。我最后问一次,船上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参与?”

“没有。”臧思明凿凿答。

“好,”臧习浦应,“那我们就先去解决手机的问题。”

臧习浦话落的那一刻,董西想起自己的包还放在楼下休憩区的座椅上,而龙七的手机正在里面充电。

那瞬间起身,“悉索”一记声响,臧习浦与臧思明同时抬头,董西不顾声响推门赶向电梯的同时,臧思明一声“操”,也猛地推开他那一层的楼梯门!

手心冒汗,额头出冷汗,电梯从上一层到下一层的过程像过了一个春秋,电梯叮一声开,她一边往外跑一边给靳译肯打电话,医院的走廊多个转角,手机那端迟迟没有信号回应!跑得外衣滑肩,终于折过最后一个转弯口往ICU病房休憩区看去的时候——

她步子一停。

中央空荡的走廊,吴尔靠墙看着现在的情况,又顺着声响朝董西处看过来。

臧思明在喘气,在离休憩椅前三米处的地方戛然而止般站着,而臧习浦在他之后稳如泰山地插着兜,他们对面,三米之外的休憩区。

靳译肯坐在那儿。

已经回来了。

董西看见他侧脸的那一秒,看见自己的包完好无损在他隔壁椅子上时,一口气险险地呼出来,腿刹那有点软,扶一把墙,而靳译肯没有注意这里。

他坐着,低着脑袋,耳边搁着自己的手机,在认真地听什么,眉头细微地皱,医院窗外在下雨,雨光覆在他的肩身上,他的表情像个错过挚爱的孩子,一丝悔,一丝憾,一丝对爱人的浓烈心疼与不舍,无法言说,巨大的悲怆。

董西绕过臧习浦与臧思明,接近靳译肯的时候没站住脚,往座椅上瘫,当着那叔侄俩的面说:“靳译肯她的手机里有录音”

他的左手抵着膝盖,正拿着龙七的手机。

董西扶着椅背。

靳译肯没看她,他此刻也看着手机。

缓缓地放下自己的手机,挂了已经听完的语音留言箱,思绪像完全沉在另一个世界,看着龙七手机的页面。

然后,视线缓缓移到左手的虎口。

虎口。

被龙七紧紧抠过的地方,触感还在文身处的肌肤上留存,在那一串环形的数字文身的尾端,留着一道指甲印。

不是暗示虎口有伤的人不只是暗示虎口有伤的人。

环形数字文身,当初为纪念灯塔而纹下的坐标数值,121为开头,403395为尾,正好六位数。

按下home键,龙七的手机屏亮,进入密码栏,他一言不发,手指按“4”。

董西在呼吸。

03

臧习浦看着。

39

长廊转角处,轮班的邬嘉葵正好到,远远走来,朝这儿观察。

5.

咔嚓——

清脆一声响。

手机解锁,自动跳入锁屏前的录音界面,一段来自二十多个小时前的录音在里头安稳地躺着,屏幕光照着靳译肯的下巴。

那一刻。

龙七的脸,笑,捋发时的眼神,在手机屏上滑着的手指,咬着他耳边说的一句“我也想跟你在一起”,流动在语音留言箱里的寂寞哽咽,都在此刻排山倒海地来,后颈僵冷。

而臧思明青着脸,逐步往后退。

边往后退,边盯着三米外的人,盯着此刻终于视界清明,摸通路数,看清仇杀猎物,如一头野狼归原的靳译肯,他长久蓄着的一股力,因为理不清线索而压着的一口气,都在手机解锁清脆响起的这一刻,无声无息地酿成强大到令人惧怕的气场。越退越快,越退脸色越难看,而后干脆转身狼狈地逃,撞开吴尔与邬嘉葵,往逃生楼道内跑,拨通虞朋的手机,抖着嗓说一句:“罩不住你了”

“录音出来了,出国躲一段日子,去他妈哪里都行能藏多深藏多深,别出来玩,还有,把事儿告诉家里,让长辈介入,千万别他妈自己扛!虞朋,这事到这程度必须得靠你爸妈那辈儿解决!”

第一百零九章 凶手

地下停车场,楼梯处的门砰一声撞开,手机还在通话中,臧思明边走边掏兜,脸色铁青,额头冒汗,刚摸到手心的车钥匙滑地上,他踉跄地蹲下身,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