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就笑道:“臣妇这伤能不留疤,也全是托了陛下的齐天洪福,知道您要做万寿,这老天就麻麻利利地让我痊愈了,这才能进宫得沐天颜。”

这马屁正拍在点子上,永嘉帝龙颜大悦,“倒是个会说话的,比你公爹丈夫都强得多,赏!”

孔全禄就连忙指挥着,从御案上端了好几碟点心,送到了定国公那一桌。

正是听戏的当口,又不是饭点,除了这些茶点,也的确没什么其他东西好赏的。

付贵妃护了一盘点心过来,撅嘴道:“这乳酥鲍螺是我最爱的,陛下不许赏出去。”

永嘉帝哈哈大笑,“好好,不赏不赏,只是朕也想吃两个,爱妃不会舍不得吧?”

付贵妃妙目一转,咬唇一笑,冲王徽招手,“表妹,你来。”

王徽就走得近了些,付贵妃把盘子往她手里一塞,笑道:“你也爱吃这个,自己拿回去吃,偏不给陛下!”

王徽一笑,左手端住盘子,右手不着痕迹地在点心上面掠了一下。

而后恭声道:“这鲍螺难得,既是娘娘心头所爱,陛下也想吃,臣妇又怎敢僭越呢。”说着便把盘子放了回去。

“痴长你表妹几岁,竟还不如她懂事!”永嘉帝脸一板,佯作生气。

付贵妃娇嗔不依,又拉着穆皇后求援,帝后妃三人一时笑成了一团。

说笑间,永嘉帝自然而然就夹了个鲍螺放嘴里吃了。

付贵妃嘴上说着爱吃,却一筷子都没有动。

即便是王徽,见到永嘉帝把点心咽下去的那一刻,也悄悄舒了口气,掌心里捏了一把汗。

这计划的第一步,总算是顺利完成了。

接下来就该是——

她抬眼朝戏台上看去,恰巧是《千金记》开锣,白蕖穿戴齐整,手持一把亮闪闪的宝剑,挽了个剑花,莺声呖呖地唱起来。

“……汉兵已掠地,四下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身姿袅娜,腰肢楚楚,剑舞轻盈而妩媚,又带了几分凄绝哀婉之情,一时殿内四下皆静,连付贵妃的注意力也被引过去了。

王徽直直看向白蕖眼中,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白蕖妙目流波,眸光一转,口中唱道:“大王!赐我三尺青锋先刎死——”

那个“死”字绵绵悠长,余音未尽时,他人已如惊鸿掠过,但见宝剑寒光一闪,照彻满堂,剑尖直直朝着台下永嘉帝的胸膛刺去。

皇后和付贵妃都吓呆了,身边诸妃和公主们一阵尖叫,惊慌逃窜。

到底孔全禄反应快,疾呼一声“护驾”,就要奔过去扑倒白蕖。

然而他们却都没有王徽动作快。

只见她一个箭步跨过去,正正好好挡在永嘉帝身前,噗嗤一声轻响,长剑已然入胸。

王徽痛苦地皱紧了眉头,踉跄一步,斜斜跌倒在地,胸前上好的五彩翟鸟团云缂丝朝服就飞快晕染了一大片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真抱歉,今天事情太多,回来很晚,系统又抽搐,很久都进不了后台,更新晚了两个小时。

作为赔罪,明天19:00前在本章下面留言的小天使都有红包拿。

明天恢复晚19:00更新。

第61章 贼船

大殿里乱作一团。

大部分人都涌到了永嘉帝和王徽那边, 一些胆小的女眷早已缩到了桌子下面、大柱后头,哭花了脸瑟瑟发抖。

男人们也各自惊惧, 不过好歹都是朝廷重臣,为体面着想,也不能太过失态,不过文臣们就稍稍往后靠了靠,嘴里只一径大喊“拿刺客”, 并不见有什么动作。

白蕖一边往外飞奔一边从怀里掏出各种毒粉蛊虫, 不要钱般胡乱抛洒,一时蛇虫鼠蚁蜈蚣蝎子到处乱爬,什么毒龙砂啦烈焰粉啦迎风飘散, 好似天女散花。

苗疆自古精于培毒炼蛊, 即便是这些不入流的小东西,稍一沾体那也是剧痛难当, 若是随风飘入了眼睛里,则中者立倒,惨叫不止, 痛得再无行动之力。

更有那些四体不勤的,被那些丑怪的毒虫吓得魂不附体,直接腿一软就坐倒在地了。

再加上事出突然,永嘉帝过寿辰又不喜大批护卫随侍,说是兵刃不祥,故而白蕖虽然孤身一人,但有蛊毒护身, 脚底功夫也不弱,竟就教他有惊无险闯到了殿外。

迎面又跑来一队十几个侍卫,白蕖避开锋芒,一把毒粉撒出去,侍卫们登时全部中招,惨叫着满地打滚。

殿内乱,殿外也一样乱,许多不明状况的宫人见到大批侍卫遭殃,殿里惨叫不止,都以为是有大批贼人到了,一时什么也顾不得,只顾仓皇逃命。

白蕖混在人群之中,边跑边把身上唱戏的褶子饰物撕扯下来丢掉,瞅个空子就朝东配殿后头跑去。

金陵宫城虽也称“紫禁”,却到底不如后世燕京紫禁城那般磅礴雄壮,比之北地建筑的开阔硬朗,南国的皇宫更带了几分柔婉清丽的气质,乾清宫是皇帝起居办公之所,东配殿后头竟还有个小小花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此时大部分人马都挤在殿前喧闹,殿后却是空无一人,白蕖闯进园子,蹭蹭蹭爬上假山,看看高度又觉不放心,便从怀里掏出一盘索钩,嗖的一声抛出去,刚好挂住了对面飞檐上的螭吻。

他就顺着绳子小心翼翼爬到了屋顶上,又把索钩收了回去。

屋顶上铺的是上好琉璃黄瓦,脚踩下去发出咯咯轻响,白蕖不敢多动,生怕殿内的人听见动静,只挪到了檐角,把自己大半身子藏在螭吻后面。

下面人来人往,大声呼喝着搜寻刺客,却没有一个人能想到抬头朝房顶上看看。

白蕖略略松了口气,却发现身上衣衫皆已被冷汗湿透,屋顶无遮无蔽,夏天的日头晒得毒,他却从内而外感到一阵寒冷。

却不敢耽误时间,忙忙地从怀里摸出个小巧水囊,撕下块衣襟浸湿了去擦脸,待脸上油彩洗净,水囊也空了。

他又伏下身子仔细观察,发现殿后仍是没人,这才抛出索钩挂住假山,悄无声息地爬下了房顶。

“东南……东南……”他轻声念叨着,辨清方位,走到了园子东南角,这里也有一座太湖石假山,比之前攀爬的那座还要高些。

他嘬起嘴唇,学了三声布谷鸟叫。

假山后头就探出一张脸来,面容清丽,神情沉着。

“……濮阳姑娘?”白蕖试探道。

濮阳荑点点头,更不多话,一把将他拽到假山后头,扔过去一套豆绿色的衫裙,“换上。”

待他穿好,濮阳荑又飞快给他绾了双鬟,又从头上摘下朵堆纱杜鹃给他别上,俊美青年瞬间就变成了俏丽丫头。

梳完了又在他头上抓挠几下,发髻就有些散乱,顺便也把自己头发抓乱,而后在白蕖惊讶的目光中,朝自己双眼揍了两拳。

倒是没变熊猫眼,只是眼眶红肿,热泪盈眶。

“走罢。”濮阳荑拉住他,沉沉稳稳走出了假山。

两人小跑着绕了出去,沿途各种形容凌乱、哭哭啼啼的宫人跑过,他俩混在其中,也是鬓发散乱眼眶红肿,竟一点也不显得醒目。

付贵妃宠冠六宫,永嘉帝为她建造的庆熹宫是除了坤宁宫外离乾清宫最近的宫室,过了交泰殿,再向东穿过日精门,就到了庆熹宫正门外。

濮阳荑拉着白蕖跌跌撞撞跑过去,刚好迎面就撞到了小季子,濮阳荑眼睛一眨,眼泪断线珠子般扑簌簌往下落。

“子、子絮姐!”小季子吃了一惊,连忙扶住她,“哎哟喂,你们这是怎么啦?”

“呜呜呜……有、有刺客,我、我们少夫人……去给陛下挡了一剑呐!”濮阳荑满面悲痛,唱作俱佳。

“什么?当真?!”小季子脸色大变,“有刺客?娘娘呢?我们娘娘怎么样?”

“贵妃娘娘无事……呜呜呜,就是我们少夫人,只怕要不好了!流了那么多血啊!”濮阳荑哭个不休,抽噎道,“娘娘说要把少夫人送来庆熹宫,让我先过来报个信……”

“啊?哦……好嘞!知道了!”小季子虽惊却不乱,忙打发人去禀报总管太监于之荣,亲自扶着濮阳荑进了偏殿,又看一眼后头低眉顺眼的白蕖,问道:“不知这位姐姐是?”

“是一直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叫小莲,”濮阳荑就解释,“向来是个怕羞的,少夫人就寻思今儿带她入宫见见世面……”

白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小季子又连忙打个躬,又忙忙活活去把偏厅寝殿收拾出来,预备着待会给王徽用。

直至此刻,乾清宫东配殿的情况才稍微好了些。

刺客跑得无影无踪,御前行走领侍卫内大臣带着一班御前侍卫,垂头丧气跪在殿外等候发落。

王徽情形却不大好。

她胸口一直在渗血,面孔苍白如纸,双眼紧闭,好像是昏过去了。

“王徽,王徽!你醒醒!你给我醒过来!本宫命你赶紧醒过来你听到了没有!”付贵妃叫声尖厉而嘶哑,几乎破了音,一手握住王徽的手,一手狠狠去按她的胸脯。

然而那鲜红的液体却还是不停地向外淌。

付贵妃满手鲜红,却丝毫都顾不得了,她看着王徽苍白的面孔,虽在昏迷之中,神情却已经平稳安定,下巴上溅了几滴鲜血,衬得那张脸孔更是惊人的俊逸。

这样好看的人……难道竟会这般就去了?

付明雪忽然悲从中来,眼眶酸热,泪水扑簌簌往下落,失了神一般机械地按着她的胸口。

“这、这血……怎么就止不住啊……”她泪流满面,喃喃地呜咽。

“爱妃,爱妃!付贵妃!你清醒点!”永嘉帝眉头紧皱,扭头冲门口大吼,“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陛下,妹妹,还是赶紧把人送到什么地方躺下才好,”穆皇后也满眼关切忧急,“不如就坤宁宫罢!”

就在这时,王徽睫毛一颤,低吟一声,醒了过来。

“表……表姐……”她看向付贵妃,吃力地开口,声音虚弱,“去、去庆熹……”

付贵妃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庆熹宫稍远,还是坤宁宫近些……”皇后欲待再劝。

王徽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紧了紧付贵妃的手,眼中流露出焦灼。

“陛下——”付贵妃睁大一双泪眼,转头看向永嘉帝。

“摆驾庆熹宫!”永嘉帝大手一挥,又道,“孔全禄,去叫几个抬轿子的来,他们手稳,别颠着王氏,那剑先别拔|出来……”

穆皇后垂下眼去,没再说什么。

付明雪松了口气,握住王徽的手,流着泪冲她一笑,口中喃喃道:“会好的,你放心,会好的,只你不许再睡过去,看着我,和我说说话……”

美人涕泪涟涟,却又悲中带笑,就好像梨花带雨一般美得惊人,可眼中的忧急悲伤却又真真切切,看着就更令人怜惜。

王徽看在眼里,不由微微垂眸,心中划过一丝内疚。

人手很快到齐,两名内监小心翼翼把王徽扶到了担架上,又发一声喊抬起来,走得又快又稳。

付贵妃随行在侧,一直牢牢握着她的手。

元帅阁下面上继续半死不活,心中苦笑,待会可得好生跟她解释……不过捱美人的一顿气,肯定也是少不了的了。

很快就到了庆熹宫,于之荣、小季子、濮阳荑等人早已候在门口,把王徽安置在了偏殿寝殿里。

却是不见白蕖的影子。

路途虽短,到底也是颠簸了好一阵,王徽躺下时已是气若游丝,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王徽,你清醒点!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付贵妃哭着喊道。

永嘉帝森然看向孔全禄。

孔大伴出了一脑门子汗,忙道:“陛下息怒,娘娘莫急,何院判方才已到了,只是听闻世子夫人情况紧急,流血不止,便没先过来这边,而是督着奴才们先去熬止血膏子了,估摸着少停便能过来。”

“这个何远道,越老越糊涂不成!”永嘉帝气得大骂,“什么止血膏子,竟没有现成的,还得现熬?让他速速滚过来,你亲自去督着那些人煎药!”

“是是是……”孔全禄连滚带爬退出去了。

就在这时,王徽又一次睁开眼,脸上浮现出两团红晕,眼睛也发亮,看着有些诡异。

“表姐……表姐,”她咳了一声,语音竟清晰了许多,“陛下,臣妇、臣妇像是不成了,想……想跟表姐——说几句话……”

付贵妃缓缓摇头,流着泪捂住嘴。

竟像是回光返照了。

永嘉帝和穆皇后对视一眼,各自叹口气。

“也罢,朕就让他们先出去,”永嘉帝点点头,露出一点笑意,声音柔和了许多,“王氏,你有什么话,就慢慢交代贵妃罢……你放心,朕会善待定国公府,还有你娘家。”

王徽面露感激,轻声道:“谢主隆恩。”

一票闲杂人等就慢慢退了出去,只留了濮阳荑和于之荣、玉蕊三人伺候。

濮阳荑就贴在门边察看,见的确没人在近旁,也无人偷听,这才说道:“主子,可以了。”

付贵妃一时愣住,和玉蕊于之荣等人面面相觑。

只听咔啦一声响,紫纱槅扇轻轻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人,身量颀长高挑,面容俊美绝伦,却穿了女装,还梳了双鬟,一时有些雌雄莫辨。

正是失踪了一段时间的白蕖。

“……什么人?!”付贵妃吓了一跳,向后退一步,面上力持镇定。

白蕖却不说话,只默默行了一礼,转头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王徽低笑一声,把胸口的剑拔了出来,动作敏捷地下了床,从怀里揪出一团血红的东西,弃于地上。

付贵妃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看着她的动作,下意识朝地上那东西看去。

——却是个破了一洞的……猪尿泡。

王徽已然一揖到地,腰身弯成九十度,广袖曳地,敛声道:“徽重罪在身,望表姐宽宏大量,原宥则个。而今区区性命,唯表姐一人可救耳。”

付贵妃一时怔住,呆立良久,忽然怒极反笑,脸上还带着泪,抬手指住王徽,身体微微颤抖。

“……王在渊!”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中像要喷出火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表姐息怒,且听我与你从头解释。”王徽知道她先前是真的担心自己,所以此刻生气自然也是真的,语气就格外诚恳,“时间无多,我长话短说,还请表姐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原来初九那日去找白蕖之前,王徽又抽空入宫见了付贵妃一次,也是用这次见面,定下了万寿节上所有大计的步调。

但却不能直接跟付贵妃和盘托出,毕竟这是要拿永嘉帝的性命做文章,事同谋逆,一旦事败,只怕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故而就算付贵妃再如何不喜老皇帝,只怕也不愿担上欺君、弑君的罪名。

……虽然跟万衍私通其实已经足够死上几回了,但那也不代表付贵妃愿意把自己的罪情继续加重。

于是王徽就遮遮掩掩、半真半假地跟付贵妃提了这么几个要求:

一,透露自己在定国公府的日子仍然不是特别好过,尤其是走水之后,苏氏就对她言语间多有怠慢,故而希望贵妃能帮帮忙,把自己引荐给陛下,若能得圣上金口玉言夸赞一番,恐怕比国师、皇后和贵妃都要管用一些。

二,四月份时孙敏做寿,请了长庆班去府里唱堂会,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前院给爷们演,女眷听到的戏比较少,一些好听的名段都没捞得着听,尤其是《千金记》里《别姬》这一出,是她一直想看的,却又担心万寿宴上自己人微言轻,恐怕轮不着点戏,故而想请付贵妃美言几句,点了这一折《别姬》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