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邵云启不情不愿哼了一声。

王徽就又抬手把魏紫唤过来,从她怀里抽出个包袱,看向万衍,“这东西,还请万相转交表姐……”

话音未落,却听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转头望去,却见是一前一后两骑正快速朝这边接近,当先一骑披了大红色的斗篷,看不清面容。

万衍却似瞧清了,微露讶色,随即又是一笑,“这丫头……在渊有什么事情,不妨亲自告诉她。”

王徽讶然望过去。

却见那一骑倏忽驰近,马上之人猛地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嘶鸣几声,这才平静下来。

那人跳下马,一把摘下斗篷兜帽,露出一张风华绝代的美艳面容。

“……总、总算是……让本宫赶上了!”付贵妃大口大口喘着气,跺着脚冲到王徽跟前,紧紧盯着她,流波凤眼好像藏了两团火,神情似怒还怨。

玉蕊紧跟在她后面下马,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

“……表姐辛苦。”王徽愣了一刻,笑意就从眼底漫了上来,伸手过去,为她理了理蓬乱的鬓发。

付贵妃紧紧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这包袱里有两个锦囊,还请表姐收好。”王徽就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笑容微敛,“只是若无我的消息,还请表姐千万莫要提前打开。”

“……啊?”付贵妃脸色渐由恚怒转为愕然,拿着包袱打量一番,又拆开来,把两个锦囊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说是锦囊,实际上也有脸盘大小,里头硬硬实实,似是装了书卷一类的物事。

“待时日一到,表姐自会知晓。”王徽笑得高深莫测,“不会太远了,放心。”

“……就爱卖关子,哼。”付贵妃嘀咕几句,到底还是依言把锦囊收好,交给玉蕊拿着。

亭里一时静默,竟是无人再开口说话。

迁延良久,王徽到底吐出口气,双手抱拳,向众人团团一揖,朗声道:“此去北疆,山长水阔,不知几年得能回还……今番聚首,豪兴不浅,他日归来,自当再谋良晤,把酒言欢。诸位,咱们就此别过!”

付贵妃眼眶一红,泪水盈了满眶。

邵云启终于收了赖皮,定定凝视王徽,露出一丝微笑,“珍重万千,务求相聚。你此去必定长长久久,满载而归。”

万衍的笑容则有些意味深长,轻声道:“在渊安心北上便是,我等为你坐镇金陵,静候佳音。”

“哈……那就借你们吉言了!”王徽哈哈一笑,再不多言,招呼了众位下属,各自翻身上马,扬鞭一指,一队车马就驶离了长亭,足下卷起烟尘,渐渐消失在远方。

付贵妃长睫一颤,两行清泪终于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呼……第一卷总算结束啦。

明天更新第二卷!正式开始北疆戍边打仗立军功升官发财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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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易名

大楚自女帝开国以降,定都南京金陵, 划应天府, 江南自古繁华,软红十丈, 然而越往北却越是凋敝荒凉,平整官道渐渐变成土路, 到得北疆边境之时,几乎已见不到农田炊烟, 放眼望去俱是一片荒原。

北部游牧之邦柔然民风剽悍, 牧民逐水草而走,比之中原百姓, 反而更契合“靠天吃饭”四字, 日子过得并不如何宽裕。

然而柔然向来穷兵黩武, 历代可汗以战治国, 兵强马壮,麾下铁骑纵横大漠, 摧城拔寨,几可称之所向披靡。

但也正因百姓贫苦而兵力强盛,作为邻邦的大楚就糟了殃。

头几年只是小股人马稍沾即走,后来见楚军抵抗消极、军力孱弱, 便渐渐放开了胆子,抢掠些粮食牲畜都还是轻的,重者则烧毁村庄、淫玩女子、杀人取乐,所在多有。

待到中宗、神宗等几位皇帝上位时, 几乎每月南书房案头都有边疆呈上的军报,言道哪处村镇又被烧掠一空、哪处城池又被攻破云云。

太|祖女帝雄才大略,可谓不世出的人杰,然而单是完成大一统就用了十七年时间,中原大地连年战乱,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正是劝课农桑、休养生息的时候,实在经不起再多的征战了。

况且女帝即位时已然四十有九,虽依然康健,到底精力不似少年,只能埋头一门心思扶持发展中原物力,倚仗阴山天险,拒守关内不出,总算也能苟全几十年的太平日子。

临终时病笃,弥留在龙床上的时候,年迈的女皇眼前浮现的不是繁复瑰丽的金殿,也不是受命于天的国玺,而是漠北的平沙万里、漠南的绵绵草原、肃慎的皑皑白雪,还有二百载难回故土的燕云十六州。

“……宜惩前毖后、朝乾夕惕,秣马厉兵,俾失地尽复,国祚恒昌。”

这是寥寥数百字的《太|祖训》中最后一句话,大楚每位皇帝都要日夜诵读,铭记于心。

然而却没有哪位皇帝有能耐令“失地尽复”,反倒国力是一年不如一年,在柔然铁蹄威慑之下,不知又签了多少城下之盟,版图一缩再缩,到了永嘉年间,最北端已退到山西大同府的阳和口了。

此地毗邻采凉山,隶属阴山余脉,山脊绵延出一小段“边墙”,也就是长城,阳和口就是这段边墙上唯一的隘口。

关隘以南不到三十里,就是大同府治内的一个小县城,名唤鹿邺,归于阳和卫所管辖,约有五万余人的驻军,往来不少行客商旅于此聚散,在穷乡僻壤的北疆也称得上是富庶之地。

王徽一行人的目的地,就是鹿邺县。

五月中旬自金陵出发,手里有万衍关照过的通关路引,自是畅通无阻,在扬州转水路,沿运河一路北上,到了河南境内又转走陆路。

期间豆绿身子偏弱,又赶了一场小小的时疫,所幸有白蕖用药,很快也便好了,一行人辗转三个月,到了八月下旬才堪堪抵达鹿邺县。

庆丰和茂通的生意做得极大,连北疆都有分号,王徽就去兑了些散碎银子,又去看宅院售卖,毕竟要在北疆落脚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总住客栈。

鹿邺虽是边境重镇,但物价自然没法跟金陵比,王徽带着下属们在庆丰转了几圈,花了不到三百两银子,就买下了一座三进的宅院。

北地风沙苦寒,自然没有江南台阁的金风细雨,移步易景的园林院落是见不到了,但院内布置大气,景致疏阔硬朗,场苑很大,反倒是更合王徽的脾胃。

住处安顿好了,王徽又吩咐魏紫几个拿了钱去牙行买些下人回来,她的下属们都是比照日后镇守一方的大将培养的,那些粗使活计自是不方便再做。

当然,边疆一切从简,更何况日后还要从军,一切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王徽就嘱咐只让买些洒扫庭院、支应门房、回事跑腿、照管车辆马匹的下人,再请两位厨娘也就够了,至于什么穿衣梳头、缝缝补补、打水盥洗之类的小事,那自然全都自己来。

魏紫等人初时还有些意见,觉得下属们这样倒是无妨,但主子身份贵重,如何能自己做这些事?

可到底王徽说一不二,微微一板了脸,便是最惫懒的姚黄也不敢再吭声,赶紧麻溜去了。

如此一来,前后忙活了总有半个月才彻底安顿下来,众人的北疆生活也开始步入正轨。

时间就走到了永嘉十九年的九月初,又是一年秋节至,柔然正当草黄马肥时,扰边也越发频繁起来,采凉山那半段边墙早成断壁残垣,破破烂烂的,完全起不到任何要塞的作用。

“……故而能挡住这么些年柔然鞑子叩边,拱卫鹿邺兴盛不衰,靠的自然还是那五万驻军。”王徽坐在堂屋的大圈椅里,抿一口杯中热茶,这北地的水都有股淡淡的苦涩,那是风沙的味道。

“这样说来,这守将倒也是个与众不同的。”豆绿就沉吟着说道。

在南边还好,可这一路北上,越是往北,民生就越是凄凉,地方官吏驻军也越发不成体统,要么消极怠工,要么兵匪一家,反正不论怎样,倒霉的总是老百姓。

一路行来,已不知见了多少兵燹之厄、战乱之苦,连易子而食的惨状都曾目睹,更遑论离乡背井、卖儿鬻女。

不出帝京,不见疾苦,还真道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呢。

大楚国祚绵延三百载,乱象早生。

“正是,此地驻军将领姓张,名之涣,驻扎鹿邺已有十二年之久了。”王徽放下茶盏,微微露出笑意,“虽无开拓之才,倒也有几分守成之志,十二年来,鹿邺虽没有什么大起色,却也并未在鞑子铁蹄之下沦陷……跟金陵那些尸位素餐的白痴相比,也算是可堪造就之才了。”

临行之前,她就和万衍、邵云启等人研究过诸位戍边将领的情况,最终选定了鹿邺和张之涣,正是因了这个缘故。

一句话,在鹿邺,有仗可打,自然也就有功可立。

“后天九月初五,阳和所驻军便要开始募兵,”王徽就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目光在众位下属年轻的面庞上一一扫过,“咱们每个人都要去,你们有些人的名字——就得改改了。”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濮阳荑反应快,想了想说道:“主子欲成大事,咱们这些人自也不可再沿袭奴仆之名,一听就是丫鬟的名字,说了出去,丢的也是主子的人。”

王徽微笑点头,“不错,正是这个理。魏紫姚黄从小跟了我,不知生身父母是谁,魏和姚到底也是正经姓氏,你们俩便不用改名了,自己给自己取个表字便好。”

“赵粉自是姓赵,只是‘赵粉’二字脂粉气太浓,听来难免令人有所小觑,你且自己想个名字,若拿不定主意,我再帮你取。”

“豆绿便改回你原先的名字云绿便好,表字自取,子絮和梦莲就不用动了。”

话音落下,众人就开始低声商议起来,各人脸色都有点发红,眼中闪闪发光,显是十分兴奋。

正式的名字、表字,自然意味着她们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下人了。

濮阳荑和白蕖虽不用改名,但两人学识颇深,也被其他人拉着问个不休。

王徽也不说话,只微笑看着他们。

窃语半晌,还是魏紫红着脸先开了口,“我和姚黄学问都不太好,随便取两个表字,叫着顺口也就是了……属下就唤子敬,姚黄就叫子康。”

“不错。”王徽点点头,又看向赵粉和豆绿,“你们呢?”

豆绿最富智计,在这群人中,一身学问仅次于濮阳荑,便起身行个礼,从容笑道:“所谓‘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主子欲举大事,属下一世追随,便取字‘随龙’罢。”

众人互看一眼,发出低低的赞叹声。

王徽深深看她一眼,笑容里多了一些东西,微微点头,“……善。”

而后就只剩下赵粉了。

赵粉抿抿嘴,有点发窘,她向来精于农桑术数,文才武功都稍弱,自忖取不出好听的名字,便问计于濮阳荑和白蕖,但他二人为她取了几个名字,她心中却总有些淡淡的不称意。

“属……属下还没想好,子絮姐和梦莲哥取的都很好,可、可是……”她脸蛋发红,说话就有点磕绊。

濮阳荑和白蕖宽容地笑笑,不以为意。

“如此……”王徽垂目沉吟,右手食指敲打桌面,忽然想起什么,微微一笑,说道,“北地有蔷薇一本,其花色如白玉,其质也坚洁如玉,最是耐寒,凌霜傲雪,撷尽芬芳,名唤白玉棠。”

“以后你便改名叫赵玉棠,表字子全,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意,如何?”

赵粉——不,是赵玉棠睁大了眼睛,只觉一股喜悦倏忽升起,绵绵密密,从心底漫遍全身,不由深吸口气,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给王徽行了大礼。

“玉——玉棠,多谢主子赐名!”她念这两字的时候还有些生涩,却全不掩其中欣喜。

余下几人脸上就带了淡淡的羡慕,姚黄甚至还嘀咕了一句,“……早知道我也让主子给起名字了!”

王徽摇头一笑,让她起来,又道:“行了,你们几个回去,各自之间多叫叫新名字,尽快习惯下来,咱们后日便要用新名去应征了。”

众人相视一笑,齐齐躬身行礼,各自退去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字数略少,因为我在憋大招。

至于能不能憋出来……听天由命吧,憋不出来也别打我orz

不管憋不憋得出来,都不会耽误日更。

PS:下一章起,部分角色会采用新名和新表字,希望小天使们尽快习惯哟

附名字对照

魏紫,字子敬。

姚黄,字子康。

赵粉改名赵玉棠,字子全。

豆绿改名云绿,字随龙。

第76章 募兵

又隔了一日,到了九月初五, 是阳和所鹿邺驻军两年一度募兵的正日子, 王徽和下属们换上利索短打,拿了各自的户帖和文牒, 一大早便出了门,往卫所衙门而去。

比较幸运的一点就是, 大楚有太|祖女皇遗惠,女子也可入行伍充军, 虽然最高也只能做个从九品的参军, 但竟未限制征报军种——当然,大楚重文轻武, 军力暗弱, 也并没有特别复杂的兵种, 大多都是步兵, 骑兵少而弱,操训新兵时的确有射箭课, 但兵士们大多也只是学个皮毛,并无特地分出来的弓兵兵种。

简而言之,就是全凭个人意愿,不论是男是女, 不怕死的、敢于上阵拼杀的,自可报名步兵,自忖没那本事杀敌的,就去后头伙房、浆洗房之类的地方报到, 总不至于没有去处。

当然了,后者是不能住在大营里头的,卫所也不包食宿,拿到的饷银自也远远不能跟上阵杀敌的士兵相比,但即便如此,绝大多数狠下心来充军的贫女,也都是选择去伙房或浆洗房的。

——至少在近二十年之内,大楚各地的募兵中还没有出过应征步兵的女子。

不论如何,女子能充军总是好事,若是不行,只怕就又得女扮男装改头换面一番,倒不是说不可行,只是毕竟麻烦,而且……多少也觉得憋屈。

鹿邺阳和所算是大同府境内规模最大的卫所,驻军五万人,也算得是个可观的数字,归阳和所都指挥使授骁武将军张之涣管辖,顶头上司则是大楚九位封疆大吏之一的宣大总督。

总督日理万机事务繁忙,等闲察问不到鹿邺这等小县上头,阳和所一应事务自都交由张之涣统筹规划,此地巡抚、县令又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张之涣就难免又揽军务又做父母官,总算为人还有些才干,即便阳和所驻军人数众多,每年的饷银粮草也还都能如数拨给下去。

故而每次募兵的时候,来报名的人也是真不少。

为避免越来越多的闲汉到军营里混饭吃,近几年阳和所募兵时,也出台了一系列限制政策和考核选拔制度,也就是说,即便报了名也不一定就能当上兵。

王徽等人就顺着人流,来到衙门大门前的告民板上看告示。

“……征步兵者,单人报名费用全免,但需身着全套皮甲,戴铁盔,腰悬长剑,背负一张十斤铁弓,带箭五十支,连跑二十里方可入伍,饷银每月二钱银子,粮一斗,冬衣两套,武器甲具马草粮秣全由大营配给;十人报名,十人为单位,推举一人为十夫长,则可免除考核,只每人须上交一两银子。”

若是去伙房和浆洗房做事的,则不用交钱也不用考核,只是有个人数限制,最多只召二十人而已,先来后到。

“这法子倒也算合情合理。”白蕖就一边看一边点头。

“不错,若是有真本事却家贫之人,自可单独报名,若是那等体格稍次,却有些家底的人,让他们交钱入伍,也算是支援了卫所财政。”王徽徐徐解释,一边点了点自己这边的人头。

“咱们统共有七人,不可能分开,那便一齐报名罢,如此就得再找三个凑够——”

然而她话音未落,姚黄就嗷一声跳了起来,引得周围看告示的百姓都朝这边看过来。

“怎么了?”王徽就皱起眉头。

“有、有人偷我的钱袋子!”姚黄横眉怒目,左顾右盼一番,果然见到一个人影拨开人群飞速逃窜,眼看就要跑到街角了。

“小贼休走!”姚黄顾不得许多,发一声喊就要去追。

“你毛毛躁躁的,过去别又惹出什么事来,还是我和子絮去追,”王徽连忙拽住她,又点点魏紫,“子敬看牢她,我们去去就回。”

魏紫沉声应下,王徽就带着濮阳荑循着贼人跑远的方向追了过去。

两人功夫都是一等一的,脚程自然快,发力一奔,很快就看到了前方小贼的影子,却见那人已停了下来,手里紧紧抓着姚黄的钱袋,徘徊在一条幽暗的小胡同口,好似正在踌躇要不要进去。

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袄,层层叠叠打了好几层补丁,半长的头发束在脑后,身形纤细,五官柔和。

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濮阳荑正待上前喝问,王徽却隐隐觉得不对,拉住她低声道:“先别出声,跟过去看看。”

两人说话间,那姑娘已深吸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带了些壮士断腕般的气概,走进了那条胡同。

两人蹑手蹑脚跟上,胡同颇窄,两边都是北地那种高大厚实的院墙,又堆了许多杂物,光线就很是昏暗,只能看见前方影影绰绰站了几个人,观其身形,应该都是男子。

两人就躲在一垛高高摞起的杂乱木料后头,透过板材的缝隙朝前看去。

“带来了?”说话的是站在最中间的一个男人,声音倒是一般,只是语调里有种油腻腻的感觉,令人听着莫名不适。

“是、是。”姑娘声音很小,低着头把姚黄的钱袋子递了过去。

等了一会那男人也没说话,那姑娘许是有点着急,又开了口,这回声音大了些,“刘大哥,我、我都称过了,这里统共十三两六钱银子,绝对不少!十两您拿去募兵,剩下的就……就算我孝敬各位大哥……”

听到此处,王徽不由和濮阳荑对视一眼,两人心下都有点疑惑:从她偷钱到现在最多也不过盏茶时分,这么短时间,她是去哪里找到戥子称量银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