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是胡老六好像一直在偷偷看那人,神情里隐隐带着紧张。

王徽就略微皱了眉头。

“……那胡老六的顶头上司是谁来着?”她就转头问朱癸。

“姓曹,叫曹鸣,鸣叫的那个鸣,”朱癸也是脸不红气不喘,说话都不带停顿的,“在张将军亲卫营里当差,目下是个把总。”

王徽就点点头,不说话了。

不多时就已跑到了阳和口,众人停下来喝口水稍事休息,问了驻守的兵士,不过才用了小半个时辰。

王徽就问,“你们是直接跑完回去休息呢,还是留在这处,等我再跑一个来回,然后咱们一起回去?”

“作甚又留又跑的,不怕费劲?”白蕖就露出个笑容,他戴了人|皮面具,脸上有些僵硬,就显得皮笑肉不笑的,可那双凤眼里的光华却是挡也挡不住,“他们让咱们跑一个来回,咱们就非得听话不成?自然是和主子同进同退,主子跑多远,我们就跑多远。”

“梦莲说的正是这个理。”云绿也笑了,她虽说是功夫最弱,其实也只是搏击对敌时不那么灵巧,论体质和耐久力,那也是丝毫不差的,背这么点东西跑个几十里,自然全不在话下。

王徽笑意深深,点了点头,把地上的装备捡起来重新背好。

“那还等什么,赶紧跑吧,早跑完早了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次的三更,我又憋出来了。

都是泪啊。

明天继续憋,一如既往地……不要抱希望!

第82章 伯煜

阳和所募兵考核本就不难,即便加了一倍的强度, 对久经考验的王徽等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当他们跑完全部里程回到起点时,限定时间竟还富余了半刻钟。

当计时的兵士把时间读出来的时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哪怕是看上去最瘦弱的云绿,也只是有些气喘, 面颊泛红,额头微汗, 脚下却是丝毫不慢。

至于王徽、濮阳荑、朱癸姚黄等人, 那简直连气息都没有乱,跑过来的时候还谈笑风生, 仿佛不是在参加严苛的考核, 而只是去遛了个弯而已。

若这些人都是男子, 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虽然成绩也很亮眼,众人却也不会如此惊讶, 可这八个人中竟只有两人是男子,余下六个都是女人。

成绩不仅丝毫不逊于男子,反倒犹有过之,看过去个个身高腿长, 谈笑自若,既不因成绩优异而骄矜,也不因先头胡老六等人的刁难而忿怒。

一两个如此也倒罢了,可问题是个个皆然。

这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不是娘们, 是群怪物吧!”就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引得众人同声附和。

曹鸣看向王徽的目光就越发深沉。

这些人唯这个女人马首是瞻,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能调|教出这样一批下属来,只怕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怪物”。

一个人出色,那不算什么,能提携帮扶着周围人一起变强,才是真的可怕。

众人围拢在一处,尚啧啧称叹,甚至还有不少人一改先前脸色,腆着脸上前毛遂自荐,请求填补了王徽这一行人的空缺,一同报名。

王徽面上带笑应酬着,心里却是清楚自家人底细。

一个时辰内负重跑四十里路,对他们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要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连大气也不喘一口,那也是不可能的。

休说是这样的考核,便是平日饭后慢跑锻炼,若是边跑步边说话,肯定也会喘不上气来,人体锻炼时呼吸自有节奏,这跟身体素质无关,体能再好的人,运动时被打乱了呼吸节奏,那也是会气喘如牛的。

故而王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看着离起点足够远了之后,就让众人提速奔跑,在较短的时间内跑完大部分里程,如此一来,等到折返之时,就可在途中稍事休息,彻底把呼吸和心率平缓下来,待到临近起点的那一小段路,自然就可以轻轻松松一溜小跑,间或谈笑几句,那也丝毫不成问题了。

两次回到起点的时候皆是如此,自然就给围观人群造成了“这些人都是怪物”的印象。

她如此这般苦心孤诣,自然是为了造势,步兵营全是男人,就算有那么些个浑水摸鱼的,其余大多数人肯定也都有慕强或是畏强心理。

她这队伍里只有白蕖和朱癸两个男子,待正式入了编,难保不会受旁人欺负,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彰显一下自身实力,不说能否以此招揽更多小弟吧——最起码也能震慑住一批找茬的。

至于韬光养晦,那是跟金陵那帮老官油子斗法的时候才能用到的招数,北疆大营里这些底层士兵估计不会吃那一套,还是直白一点为好。

不过除此之外,她也是有意做给那个人看。

或者说,是那个人背后的人。

若她所料不错,先前一直盯着她看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曹鸣,而他背后的人,自然就是阳和所都指挥使张之涣将军。

说来也是,这么多女子一齐应征,还兴师动众地要一道参加考核,几十年不遇的事情,换作她是张之涣,那也是会派了手下人过来查探一番的。

想来途中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兵士,多半也是张将军的安排。

王徽为人,那向来是投机倒把见缝插针,没时运也要自己硬造个时运出来,更何况现在是上头的人主动把注意力转了过来,那自然就更得抓紧一切机会好好表现。

不过他们还没入营,眼下也没什么战事,如何表现?自然就得好生在这次考核上下功夫了。

“得了,算你们过了。”胡老六干巴巴说了一句,又招呼众人过去,“把住址写在这……对……各人年纪,家中有无亲人……对了,还有五十两银子,直接交给我就成!”

一边说一边冲王徽使了个眼色。

王徽自然心领神会,先掏了个十两的银锭子,趁没人注意塞了过去,看胡老六眉花眼笑地揣进里,这才又叫王鸢过来交剩下的。

因了众人要考核,身上带的重物自是越少越好,所以一应钱财杂物就都交给王鸢保管,只有王徽自己还揣了十两银子。

王鸢笑嘻嘻跑过去,正要往外掏钱,却忽听后头传来一个声音。

“……且慢。”

众人回过头去,就看到一个长相颇周正的年轻人越众而出,微笑着走过来。

正是曹鸣。

王徽一点都不意外,也不点破他身份,只拱手微笑,“不知尊驾有何指教?”

胡老六一声也不敢吭,生怕上司是看到他方才收了那十两银子,还不知要如何惩处。

曹鸣抱了抱拳,态度谦和有礼,“在下姓曹,单名一个鸣字,表字伯煜,方才见王姑娘及贵纲纪轻取募试,举重若轻,心下实在感佩钦慕……见你们似是还差一人,如蒙不弃,我愿荐以毛遂,也可省下这五十两银子的报名费,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鹿邺也不是什么大地方,作为张之涣身边最得用的亲随,曹鸣自然少不得经常在衙门、大营之间跑腿,但凡对募兵和驻军有些了解的,自然认得他这张脸。

胡老六就更不用说了,那是他顶头上司。

这么多女人一起征报步兵、考核成绩还如此亮眼,已是几十年难遇的事情,然而竟能令已有官身的曹把总亲自发话想要加进队伍……这就不是几十年难遇了,只怕大楚开国以来,还没出过这种事。

倒也不是说不行……但如果曹鸣真要这么玩,那首先就得自请辞去军职,再也不要这个把总的位置,完全作为一个新兵蛋子的身份,才能和王徽他们一起报名。

——所以,张之涣将军知道这事吗?如果知道,那是他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关键不管这是谁的意思,曹鸣答应了下来,那是他自愿答应的吗?

王徽心念电转,一瞬间涌出无数疑问。

曹鸣要求加入队伍——这种可能她也不是没想过,但总觉得这几率也是微乎其微,便没有细想。

但眼下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曹鸣五官端正,笑容暖如春风,属于那种第一眼看去一般,但第二眼就能品出滋味的耐看长相,就这么瞧着,好像的确是自愿自发的,没有半分勉强。

但若只相信别人的脸,王徽也就不是王徽了。

纷繁杂乱的念头转瞬而过,她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只作出为难的样子,迟疑道:“曹兄请了,只是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都知道你目下在张将军身边行走,已是做到了把总的位置……如此行事,当真妥当?”

曹鸣环视一圈,见一众闲汉还在探头探脑看热闹,遂笑道:“此间非说话之所,鹿邺小地方,只那品鲜楼有一味鲤鱼煲,实乃本地一绝,眼看也到晌午了,不如就由我做东,请姑娘同贵纲纪吃顿便饭如何?”

一面说一面暗暗打量各人神情。

却见那些姑娘小伙一个个面色都十分平静,只是稍稍扭头看向王徽,显然在等主子示下,一副全心听命别无二话的样子。

曹鸣心里头就不由得又给王徽加了几分。

王徽转念间主意已定,反正去蹭顿饭也没什么坏处,只是自己这边人多了些,却是不太好说话,就转头吩咐,“你们先回家去罢,自行用饭歇息,我跟曹把总叙叙话,少顷即回。”

众人就齐声应了,各自拱手行礼,转身离开。

倒颇有点令行禁止、莫不率从的意思。

“那些姑娘小子们胃口大,保不定就把你吃穷了,”王徽就笑着跟曹鸣做了个手势,“我一个人去便好,还请曹把总带路。”

曹鸣又抱拳谦让一番,当先引了路,两人渐渐走远了。

闲汉们见再没什么热闹可看,互相嘀咕一阵,也便散了,只有胡老六在原地热锅蚂蚁般转了几圈,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忐忑又是疑惑。

踌躇一阵,到底还是往家飞奔,寻自家婆娘商议去了。

品鲜楼并不远,曹鸣领着王徽走了几步也就到了,小地方人也不多,两人寻个雅间坐下,各自谦让一番,曹鸣就做主点了茶水菜肴,这才关起门来叙话。

“……单名一个徽字,表字在渊,”王徽就自我介绍,“向来曹把总也知道了,若不嫌弃,唤我表字就好。”

这女子身上的特异之处太多,有个表字已不算什么,曹鸣半点不意外,点头笑道:“既如此,也请在渊直呼我的表字便了,千万莫要客气。”

言语间竟颇有几分审慎和敬重。

王徽自是听了出来,心道莫非那张之涣真的如此看重我?口上笑道:“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曹鸣又劝了杯茶,这才说道:“在渊,实不相瞒,此次冒昧前来自荐入队,将军也是知道这回事的。”

王徽自不意外,只笑而不语,等他继续往下说。

“……柔然势大,兵强马壮,近些年扰边越发频繁,势头一次比一次猛恶,偏偏朝廷暗弱,蓄而不发,只守不攻,反更助长了鞑子气焰……”

曹鸣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总算转到张之涣身上,“眼见一年不如一年,阳和虽称大同府最大卫所,实则也在苦苦支撑,将军这些年更是求贤若渴,只盼天赐将星,不说失地尽复,至少也能多打几次胜仗……”

“昨日得见在渊与胡老六周旋,气度不凡,我回去便跟将军说了这事,将军嘱我今日来观看考核,相机行事,若果然不错,便索性直接入了你们的队伍。”

说至此,曹鸣又微微一笑,带了一丝狡黠,“说来不怕在渊见笑,将军也不是没给我退路,只说他亲卫营副把总的位子还给我留着,若是我最终识人不明,自可随时离队,回去了总不至于无事可做。”

这话说得坦诚,但也极容易得罪人,言下之意就是我不过是上峰派过来考察考察你的,若是不满意,我随时都能回去官复原职,压根就不是真心真意过来投奔。

可若能被这样几句话激怒,王徽两辈子加起来也就白活了。

她听得出来,曹鸣说的是实话,但同时也听出来了,此人是在试她。

或者说,是张之涣在试她。

既然过来参与募兵,成了新兵蛋子,那自然要有屈居人下的觉悟,被考察、被试探又如何?若你没那本事,上峰又何必费劲过来考察你?

就算人家不是真心投奔又如何?现在也不过是稍微崭露了一下头角而已,充其量也只算个人才,而“人才”,是没有挑选的权利的,只能等着被人拣选。

就如同伯乐能相千里马,千里马却不能反过来相伯乐一样。

有才有能却无权无势,人家又是上位者,愿意耗费时间和精力过来考察你,已是该感恩戴德了,就不要妄想能让人家全心全意投靠。

这些道理,王徽自然都明白得很。

但——话是这么说,姿态还是要摆一摆的。

王徽就微微敛了笑容,声音低沉几分,“那——若是伯煜很有识人之明,发现我王徽还算有些好处呢?”

第83章 相劝

曹鸣会心一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若当真如此, 将军也给了我准话, ”他笑道,“就说让我去留随心, 便算以后一直跟着在渊手底下混,那也是极好的。”

恰在此时, 两人点的酒菜陆续上了,王徽也就不再接话, 只一径跟曹鸣互相布菜谦让, 又各自酬酢劝酒。

心里自然还在盘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不答应他入队, 照王徽的性子来讲恐怕很难。

曹鸣入队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他一进来, 自己这个小小的十人队伍立刻就能在今年的新兵中拔得头筹, 就算他暂时辞了自己的军职,跟众人一样从底层做起, 但实际上的地位却并不会有任何改变。

如此一来,就更会给自己这个小队打上“张将军亲信”的标签,日后不论立功、擢升还是分饷,大大小小的杂事, 那是绝对不会有人敢给自己这些人亏吃的。

至于她先前担忧的什么被找茬被欺负,那就更是笑谈。

总之,有曹鸣在队伍里保驾护航,那么在立下军功之前的这段时间, 路想必会走得很顺。

至于坏处么……那就是曹鸣这个身份了。

他更像是个旁观者、考察者,而不是参与者,到时候入了队,自己必然是要当十夫长的,那是管他还是不管?他会心甘情愿听从自己的吩咐吗?

自己平日带着下属们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守着他,他随时都可能把这些事情上报给张之涣,简直就像活在监视器下头一样。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不齐心者,不可同榻而卧。

曹鸣现在显然跟自己等人不是一条心。

王徽微微皱了眉头,在心中权衡一番,到底暗暗叹了口气。

跟日后升迁道路上的顺遂相比,曹鸣入队的坏处,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反正自己等人也不可能把造反篡位之类的言辞成天挂在嘴边,至于她自己的那些锻炼方法、给下属们开小灶么……那就更不怕他报给张之涣知晓了。

自己等人在他们眼中已经是“怪物”,若一切都和其他人一样,那反而不正常。

更何况——王徽微微一笑——在金陵那么复杂的环境都走过来了,宠冠六宫的付贵妃、位极人臣的万衍、富甲一方的苏锷、举国独尊的智性国师,还有那个性情孤僻乖张的邵云启,一个一个都被自己收入了掌心,只消给她时间和表现的机会,还怕曹鸣最后不入彀中?

王徽行事历来惯于三思后行、谋定后动,可一旦拿定了主意,那就再无反悔的可能,当下饮了一杯酒,笑道:“伯煜快人快语,徽若是再迁延下去,那可就是不识好歹了。”

“哦?”曹鸣抬起头,“那在渊的意思是?”

“自然一切如伯煜所愿。”王徽笑道,“打今儿起,你便是我这小队中的一员了。”

曹鸣立刻绽放笑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好像十分高兴,仰头饮尽杯中酒,笑道:“如此甚好!那么我便多谢在渊通融了。”

两人就细细商量起入营的事来。

“……只是还有一条,”王徽迟疑一下,终是开口,“我每日操练下属、锻炼部下,自有一套法门章程,伯煜若是——”

话音未落,曹鸣已做个手势,收敛笑容,正色道:“这个还请在渊放心,我既辞了军职投奔你麾下,那自然一切都听你的,平日操训锻炼,还请在渊千万一视同仁,我绝不会拿架摆谱,在渊也千万不要同我见外。”

末了又添一句,“……这也是将军的意思。”

王徽就作出一副放心的神情,“如此甚好,甚好。”

心里却早做好了打算,若到时候他不服管,她便直接把他丢一边好了,左右人家是过来考察他们的,也不是真的来投奔。

但如果他诚心投靠,事事皆从她所愿,又能被她那些下属们接受,她自然也会诚以待他。

两人又吃了几轮菜,曹鸣似是又想起一事,迟疑道:“我听他们似乎……都叫在渊作‘主子’?”

“不错,”王徽点点头,“我和我那几个下属认识时间不短,这称呼也是由来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