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二十四年四月下旬,王徽命人扩建了工坊,加盖了十几座更大的通风窑,厂房也加盖了一批,工坊面积扩大了好几倍,所幸周边都是无主的荒地,用起来也省了不少麻烦。

工坊自然不能再叫“工坊”了,索性改了个名字,叫做“燕云制造总局”。

制造局下面又分辖了好几个厂,有专司炼钢的冶金厂,铸钢的铸造厂,还有研制军工、水利等大型器械的机器厂。

而冶金厂和铸造厂这类需要大量排放污水的厂房外头,王徽也下令挖开了数个大型蓄水池,用油泥砖砌起来,冶铁炼钢排放的第一手污水全部灌到此处,做过净化处理之后才能排出去。

当然……即便是做过净化,也不可能全然干净,永定河多少还是要遭受污染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工业化带来的并发症必然是环境污染,幸好最初十几年内还显不出来什么,王徽一时也实在分不出精力去治污,也只能等大计底定之后再着手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orz因为种种原因大招没憋出来……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第139章 田产

朔寰云应四州以及雁门卫之间互通的官道也重新翻修了一遍, 虽然暂时造不出铁路或是内燃机之类的后世运输手段,但至少可以在现有的环境之下最大限度地提升运输效率。

随着朔州西北工业带的逐步落成,其余三州也陆续建造了各种各样的工厂, 更多的矿床被开采出来, 有露天的也有地下的, 有煤铁也有其他金属,王徽吸取西铁矿场民夫暴动事件的教训,不光是加强了矿场的管理力度,尤其在医疗方面,更是咬牙投了一笔重金, 力求把矿场的安全隐患降至最低。

好在她现在手头也算有钱了, 不光是庆丰和茂通每年的红利, 这些年陆陆续续也置了一些自己的产业,又经苏锷和邵云启介绍,在一些比较靠谱的大买卖上也各有投资, 在燕云搞建设的收支还是可以达到平衡的, 甚至还能略有盈余。

而自从她得封燕云侯之后,官场上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以宣大总督为首, 周边各行省州府的布政按察们、知府太守们,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隔三差五总会造访一番朔州城,官品高一些的就遣人,官品低一些的就亲至,每回过来总不会空着手, 明面上送些特产吃用年礼节礼的,私底下更有许多人直接几百几千地塞银子过来,试图行贿。

濮阳荑、云绿、魏紫等人暗地里就感叹,这些身处燕云周边的地方官员到底比京官多了些见识,亲眼目睹了燕云侯的能耐之后,在性别上的偏见竟是少了许多,更多的则是盘算燕云侯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管他是男是女,拿了钱肯办事那才是好官呀。

王徽上辈子就是官场老油条,这辈子自也不遑多让,大事上不能含糊,小处却也不是不可通融,像那等知县县尉拿了几十上百两银子出来,颤巍巍求将军把自家夫人的妹子的表姑的舅爷的大侄子的堂兄调到朔州大营做个小佰长——这样无伤大雅的小事,王徽自也不会拒绝,收了东西当天就能给办妥,也不至于搞坏同僚关系。

至于那位行贿的仁兄……日后能不能升迁,当然也是王徽自己拿主意了。

好在她现在只是驻扎燕云,虽然官居高位,但到底没回过京,地方官员又不太清楚这位女侯爷在金陵的势力到底有多大,所以到目前为止,求到王徽头上的也不过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并没有那种会置她于险地的大事。

也有些精乖的,不知从哪处打听得燕云四州有矿场和铁厂,寻思着来刺探一番,却都被燕云侯笑眯眯搪塞了过去,说道不过是州府例行的金铁开采,铸了兵刃和钱币,也是要上报备册的,并没有什么稀奇。

身为燕云四州暨雁门卫的父母官,王徽说出这话来,那立场是再正当不过了。

没有任何人能挑出错来。

燕云就像一台上足了发条的机器,带着无穷的生命力和蓬勃的朝气,高速而精准地前进着。

到了永嘉二十四年的五月底,正是农忙时节,王徽就给矿场的民夫定了为期一月的新规矩,家里有地或是佃户的,可以请假回去务农,但这个月的半斗米月薪会被扣除,每天白吃的午饭也没有了。

若是留下来的,月薪和伙食照旧,此外每多做一份规定量的工作,月底结算之时就能多领一份报酬,没有上限,多劳多得,而这多出来的是用粮食还是银两铜钱来支付,全由民夫自己选择。

如此一来,既能让家里农事比较紧的人回去帮忙,也能让余下之人更卖力地采矿,而后面这一条规定,也算是变相地把回去务农之人的工作量转加到了留下来的人身上。

除去薪酬增加,对于留下来的人,王徽也另有贴补,考虑到一部分人回家务农,剩下的人劳动量必然会加大,故而六月份一个月,矿场的伙食从只包午饭改成了中晚饭都包,且每日都能有一个鸡蛋,每隔三日能吃一顿荤菜,每天还随时提供加了粗糖、井水里湃过的绿豆汤消暑,绿豆汤和主食管饱管够,保证留下来采矿之人的身体健康,只不过不能把吃食带出矿场而已。

至于回去务农还是留下采矿,那自然由民夫们任选,然而选了就不能再改,譬如务农半个月发现矿场薪资诱人,后悔了想回来继续干活,或是采了几天矿又想起家中农活未做,想着回家帮忙去,那也是行不通的。

申报截止日是五月三十,这一个月是去是留,得从一开始就定下来。

这道号令一下,广大民夫们就犯了难,燕云工业化进程虽大大加快,然而农业方面暂时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进展,即便有了赵玉棠的理论知识和李谧的水利灌溉技术支持,也只是让农户的日子稍微轻松了一些,却并没有轻松到每年的农忙时节也能放下地里的活,一股脑全扎堆去矿场做工的程度。

矿场高新高酬高待遇,那自然是好,然而对世代居于此地的农户来说,田地到底才是根本。

更何况就算这一个月的薪酬拿不到,也不是从此就被矿场除名,回去务农一月,七月份回来照样采矿,照样领报酬,两相权衡一下,那些家里农活催得紧的民夫心里也就拿定主意了。

就陆陆续续有人去了矿场采集处申报,有的留下,有的回家,忙忙乱乱一通下来,到了五月三十一日傍晚,各大矿场的人事去留情况也就统计出来了,回去务农的占了将近六成,剩下四成还多一点的民夫则留下继续采矿。

这跟王徽一开始的估计出入不大,如此一来,不论是六月份的出矿量,还是燕云卫财政在民夫薪酬方面的支出,都能维持在一个十分平衡的状态。

虽说王徽一直把重心摆在矿场和制造局那边,但那也不代表她不重视农业,即便是在高度发达的银河帝国时代,人们也一样要吃饭吃粮食,农业的发展可是关乎国计民生的根本大业。

在燕云四州之中,除了农户和乡绅自己手里的一小部分田地,大部分都是燕云卫的官田,而王徽作为敕封的燕云侯,御赐的除了爵位俸禄,还有随爵例行颁赐的一万亩良田,当然,金陵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就没她的份儿了,这一万亩赐田全部由燕云卫官田中拨划出来,再分到燕云侯的名下。

故而整个农忙季王徽也没闲着,虽不至于亲自下地去干活,却也特地嘱咐赵玉棠在这方面多多上心,主要还是去管理燕云卫的官田,其次是她个人名下的赐田,再次便是百姓手中那一小撮土地。后者毕竟是私有财产,她虽是父母官,但若没有正当理由,也是不好过多插手旁人私田的。

好在燕云四州沦陷已久,汉人不显,没什么豪强世族聚居,也就没有大型的连成一片的庄园或祭田,不然如何跟土地兼并斗智斗勇,那也是个大难题。

农活最忙的就是六月份,到得七月份,虽然田里还有些活计没料理完,却也不过是扫尾工作了,故而到了七月初,各处官田、赐田的亩产统计就摆到了王徽案头上。

“……小麦三千亩,亩产三百二十三斤;粟米两千亩,亩产二百九十七斤;高粱五千亩,亩产四百七十六斤……这就是我那一万亩赐田的总产量?”王徽看着报表,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是。”赵玉棠手里也拿了一份相同的文件,一面翻一面又道,“官田亩产也没差多少,最多就是几十斤的差别……倒是那两百亩红薯和五百亩玉米种得好些,红薯亩产九百斤,玉米亩产已上了千斤了。”

王徽微微皱眉,盯着报表看了许久,沉吟道:“有没有可能把玉米和红薯推广种植?不求取代粟麦谷米,只消能多些田亩,想来也能解决不少问题。”

赵玉棠皱眉沉思良久,好像十分为难,却到底不太想驳回主子的意思,勉强点头道:“可以是可以,然而还是得徐徐图之……”

王徽看她神情,就知道这不过也是推托之词。

早在她穿越之前,大楚就已跟西洋等地相互通商,玉米和红薯的种子自然早就引进了,少说也有百余年历史。

然而过了这么久,这种耐寒抗旱、高产易活、甚至可以说浑身是宝的作物,却依旧没有在中原大地流行开来,那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个是因为时代所限,生产力十分落后,对高产作物的需求说到底也不是特别大,说白了,亩产两三百斤的麦子稻谷就足够养活汉人,又是千百年来吃惯了的东西,又为何要拔掉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转而去种那些洋人的玩意?

更何况,就她所掌握的地质学和史学知识来看——虽然大部分已经忘记了——但某些标志**件多少还是有些印象。中古地球在15世纪初就开始进入小冰期,全球普遍寒冷,即便是玉米和番薯这样“皮实”的作物,也有点捱不住。

记得后世玉米和红薯亩产甚至能以吨计数,然而如今最好也不过上千斤,气候影响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这些都是虚的,这两种作物毕竟耐寒抗旱,即便是小冰期到来,如果全面推广种植,亩产也不该是这么少。

说到底还是两条,一,老百姓不爱吃不爱种;二,官府也没有制定发令介入种植。

就连燕云官田里这可怜巴巴的几百亩玉米和番薯,还是她到任之后才下令种植的试验田。

第140章 玻璃

看赵玉棠的样子, 她显然也不是这两种作物的拥趸。

“……怎么,你不爱吃玉米和地瓜吗?”王徽就笑道,“我吃着倒觉得还好。”

赵玉棠脸一红, 做个心虚的表情, 吐舌道:“属下也觉得好吃呀, 只是那玉米棒子,通身就一根棍子而已,玉米粒子长在上头,啃一小会就没了,总觉得像在吃零嘴, 不像是正经吃饭。”

“哦?那地瓜又怎么说?”

赵玉棠脸更红了, 嗫嚅半晌才支支吾吾开口, “好吃是好吃,又甜又管饱,就是……吃了之后, 容、容易……胀气。”

好容易说完, 抬眼看到自家主子眼里的笑意,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补救道:“可不止属下一人!四个州周遭的村子里基本都吃不惯, 吃一顿要胀气两三天才能消下去呢!”

王徽又是好笑又是犯难。

赵玉棠的说法话糙理不糙,一样东西,若是大多数人都吃不惯不爱吃,那就很难流行开来了。

只不过,粮食增产乃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眼下矿场和机器厂越开越多,民夫和工人都是要干体力活的,对吃饭的需求日益增大,而她对矿场和工厂的工作质量要求又极高,如此一来,吃饭问题就更是不能马虎。

燕云是她的大本营、大后方,是她最坚实的后盾,是她将来基业的龙兴之地,要达到这样的要求,仅仅和别的地方一样可远远不够。

她要的,是远超全国其他地区的雄厚实力,不论哪个方面。

粮食增产问题,必须提上日程了。

王徽就放下报表,肃了脸色道:“红薯也倒罢了,既是大家都吃不惯,那便缓几年再说也不迟;可那玉米却实在是个好东西,单啃棒子像是吃零嘴,可若把粒子磨成粉呢?熬粥蒸窝头呢?玉米带着棒子都能有上千斤的亩产,脱粒之后,那实重怎么也能有六七百斤,剥下来的秸秆还能喂牲畜、送到钢厂做燃料……甚至还能种蘑菇来吃,这样浑身上下都没有废料的宝贝,你舍得扔,我可舍不得。”

赵玉棠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到最后一句话,怔怔接口道:“种、种蘑菇?”

王徽见她傻得可爱,一时也板不下脸去,摇头笑了出来,又揉揉妹子头发,“具体过程我也不晓得,但那菌菇自阴湿腐木而生,只消收集了种子,再调节好光照和温湿,秸秆生蘑菇只怕也不会多么难。”

其实蘑菇是真菌,用来繁育下一代的东西叫作“孢子”,然而这属于后世真菌生物学范畴,跟赵玉棠说了反而徒增麻烦,倒不如直接称作“种子”。

除此之外,秸秆堆肥还能产生大量可供利用的沼气,然而考虑到封建时代的落后生产力,王徽还是决定暂时不考虑秸秆的这个用途,毕竟沼气易燃易爆,没有完善的保存设备和运输方式,为了燕云百姓的人身安全着想,这东西还是先不要出现为好。

赵玉棠仔细听着王徽说的话,眼睛亮晶晶的,然而听到后来就又皱了眉头,微微摇头道:“咱们这块地界儿天候太冷,要种蘑菇,那得足够暖和也足够湿润才行,当初在南边的时候,定国公夫人就有那么一座玻璃温室,日夜烧了地龙供着,才勉强能在冬天保住里头的东西,可那毕竟花费太大,您要是喜欢吃,就自己种些尝尝鲜也就是了,老百姓……怕是没那个本钱去种呐。”

王徽并不答话,只一手撑着下巴,眼睛微微眯起,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敲打着,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赵玉棠有点惴惴,一时不敢说话。

沉吟半晌,王徽终于开了口,“你说得有理,可种不种蘑菇,到底也是细枝末节,那玉米却是必须得推广的。”

赵玉棠连连点头,又问:“主子什么时候要?若要赶今年这一茬秋玉米,那可得尽早动手了,最迟七月底之前就得全部播好种,再晚秋霜就来了,小苗怕会冻死。”

王徽点头,铺开纸墨,刷刷几下写了一篇通文出来,又盖上侯爵金印和燕云卫都指挥使的关防,最后拿过一张轻薄柔韧的吸水纸,压在通文上面把墨迹吸干。

赵玉棠看着王徽一笔一划写出来,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期期艾艾道:“主、主子……您……”

——玩儿真的?

王徽笑了出来,伸过手去把她下巴往上一合,一手把通文递过去,“事不宜迟,今儿下午你就拿了去衙门备册、买种,我那一万亩赐田,清理好了就全用来种秋玉米,一寸地也不许种别的,知道吗?”

赵玉棠兀自回不过神来,直到王徽又问了一遍,这才木呆呆点了头。

赵玉棠走后,王徽又陷入了沉思。

种玉米这种事情,还可以靠官府介入强行推广,可如何切实提高作物的亩产,还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大问题。

而且刨去这个不说,秋玉米生长期短,熟制也短,七月底种上了,十月底就能收获,到时如何处理那一大批秸秆,也是个麻烦事。

做燃料,不是不可以,然而单位重量的秸秆产能还是太低,烧起来释放的热量根本不可能取代煤炭,倒是听说人类机械文明时期有种“秸秆压块燃料”的技术,可以显著提高秸秆的单位产能,然而这种技术也是需要科技力量做后盾的,他们现在几乎所有的储备都用来炼钢了,根本分不出精力再去研究什么新型节能燃料。

更何况,他们现如今也只是初步掌握了污水净化的浅薄技术而已,在空气治污这方面是一点辙都没有,本来炼钢炼铁就够受的了,焚烧秸秆带来的污染只会更加严重。

这个法子是下下策,实在无法可想了才能采用。

那么便只能废物利用,让秸秆们发挥余热,要么喂牲畜,要么种植菌类作物。

然而秸秆这样的粗饲料,是绝对不可能给战马吃的,只能喂给牛羊一类的反刍牲畜吃,燕云四州牲畜有限,就算这一万亩地产出来的秸秆能全部解决,可以后若要推广玉米种植,那就不是区区一万亩的问题了,到时候牲畜吃不了,剩下那么多的废料,还是得寻求其他的解决办法。

说到底,还是只有变废为宝种蘑菇。

可赵玉棠说得也很对,没有合适的温度和湿度,蘑菇是活不了的。

而如果能想出个解决温湿的妥善办法,不只是蘑菇,连其他作物的产粮肯定也会一起提升呐。

王徽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把目光放到了案头乱糟糟的矿产统计明细上。

她记得……好像寰州还是哪儿的,是不是有座硅矿来着?

当天下午,赵玉棠这头拿了赐田通文去衙门报备,王徽另一头就带了随从,策马赶到了西北郊制造总局。

冶金厂、铸造厂和机器厂的工作已经步入正轨,这边源源不绝产出一钢包一钢包的炽热钢水,那边就能按照模具和样版做出各式各样的钢铁零件、器物,然后再送到机器厂进行品控和组装,最终产出的就是一台又一台完整的器械。

王徽到的时候,王鸢和李谧正呆在机器厂里忙活,最新的钢铁连天弩正在进行最后的检修和维护,等做完这一步工作,也就能进入大营服役了。

“主子!快来看——”

王鸢顾不上行礼,牵了王徽的手就把她往厂房里头领。

她一早就度过了消沉期,什么官职啦权责啦管理啦,对她来说通通都是身外之物,手里攥着反倒分心,自从王徽不让她参与管理、专心搞科研之后,她就好像放回大海的池鱼,再也不用顾忌那些琐事,每日吃住睡全都安顿在制造局里,沉浸在了无尽的金属和机械之中,整个人从内而外都散发着快乐。

李谧一向活泼跳脱的性子,见了如今的王鸢也只有撇嘴的份。

王徽口角含笑,也不忙说明来意,只由着小姑娘把自己带到了高大宽敞的厂房里,里头不时有叮当的敲击声传来,工人们进进出出,或扛或提或挑着各式各样的材料和零件,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厂房中央的位置,蹲伏着一头钢铁巨兽,比当初的黑铁连天弩还要大上整整一圈,浑身是低调华美的银灰色,接口处严丝合缝,工艺精湛而严谨,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令人心醉的工业化气息。

李谧笑嘻嘻走过去,让工人们退开,像之前一样扳动机括,只见那大块头微微一动,忽然从中间裂开一道缝,无数齿轮机械同时运作,速度比第一次快了许多,却完全不像第一次那样嘈杂,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各个零件就完成了自己的那一份工作,最终合拢在同一处,缓缓托出了底部那件精美而凶猛的杀戮机器。

更大、更重、也更强的加强版连天弩,全部由精钢打造,每一颗螺丝和铆钉都源自燕云制造总局精湛的冶炼和铸造工艺,牛筋绞成的弩弦粗而紧,坚而韧,微微折射出寒光,只是那样静静卧在一处,就夺去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这头猛兽美丽而冷酷,浑身上下闪烁着慑人的光芒,没有人会去怀疑她的威力和凶性,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为即将面对她的敌人而哀悼。

“这是已经完工了?”王徽眼底流露出欣赏,伸手去触摸床弩光滑的表面,为那冰冷而锐利的触感赞叹不已。

“晚上还有最后一道检修,”王鸢笑弯了眼睛,“倘若一切顺利,明儿就能推出去啦,主子打算何时演戏?”

“最近没什么战事,倒不必太急,这个月事情太多,等到七月份再说罢。”王徽随口道,“我今儿下午过来,是要找你们商量别的事情。”

王鸢和李谧对视一眼,有点纳闷。

三人就离开厂房,去了制造总局后院的休憩所,在堂屋坐定,自有下人奉上茶点,而后各自退去。

六月份的天候,即便是朔北也十分炎热,休憩所里也存了冰,在屋里摆了好几座,门一关,倒还挺凉爽。

王徽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寰州东南边有座硅矿,储量颇丰,我记得王先生的手本里有玻璃的制取方法,你们如今研究得如何了?”

王鸢和李谧一愣,又对视一眼,李谧就笑道:“我对这些玩意向来不通,主子还得问她。”

王徽就转头看向王鸢。

王鸢习惯性脸红,老老实实道:“最近几个月里一直忙着搭建转炉、冶炼钢材、制造器械,已经很久没翻开我爹的手本了……主子可是要那玻璃有什么用?急不急?”

王徽笑了笑,摇头道:“说急也不急,说不急也急。只是这军工器械眼下差不多够了,你们就先别钻研了,玻璃才是接下来的重头戏。”

王鸢懵懵懂懂点点头,回忆片刻,沉吟道:“我小时候也曾见爹爹自己做着玩,玻璃倒是给他顺顺利利弄出过一块,只可惜原料太少,而且贵,为了他那块玻璃,我和娘喝了整整一个月稀粥呢。”

“哦?当真如此?”王徽眼睛一亮,既然王凝远私底下曾经造出过玻璃来,就说明那手本上的法子是实用的,“玻璃价值不菲,怎么不拿去换钱?”

王鸢撇嘴道:“还不是我爹学艺不精,做出来的东西看着像玻璃,其实比纸还脆,轻轻一敲就全碎啦,哪里还能换钱呢。”

第141章 温室

“……看着像玻璃, 其实比纸还脆,一敲就全碎啦。”

话虽如此说,王徽到底还是下发了正式的通文, 命制造总局在六月上旬就开始着手研发生产大面积的玻璃。

时间已经不多了。

穆皇后虽说胸襟小格局浅, 但那是大处欠缺, 大事是做不成,可毕竟这么多年宫斗杀出来的,小聪明那是一点都不缺,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加上太子明里暗里的助力, 王徽又发了话不许去阻挠, 那么皇后这次奋起一搏, 胜算还是比较大的。

最多两年,最迟到永嘉二十六年,老皇帝恐怕就会赦了皇后的圈禁, 皇后会重新出现在后宫乃至朝堂的政治舞台上, 不仅会从皇贵妃手里把后宫之权分一些出来,还会带着太子|党重新崛起, 各方势力也将迎来新一轮的洗牌。

而王徽之所以打算坐视皇后起复, 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其一,她远在朔北打拼,对京中的一些事情实在鞭长莫及,万衍、付贵妃、邵云启等人虽然也是个顶个的优秀,但毕竟都是给燕云侯打工的, 一些大事上若没有她老人家亲口裁决,就很容易出岔子。而皇后的动向显然是“大事”之一,既然天高皇帝远的干涉不了,那就索性不去干涉,少做少错,不做无错嘛。

其二,五年多前,王徽之所以决定要动皇后,最根本的目的其实还是废除女子禁升令。只有扳倒了皇后,付明雪才有可能在后宫中掌权,而付氏一旦掌权,朝堂的局势就必然会有所变化,并且会朝着有利于王徽的方向倾斜,再由万衍、国师等人推一把手,自然就能达到废除女子禁升令的目的。现在这个任务完成了,王徽也借着东风爬到了极高的位置,手中既有爵位又有兵权,皇后就算东山再起,毕竟元气已被伤过,势头肯定大不如前,此消彼长之下,王徽也不会怕她——或者说,不会怕太子一党。

其三,穆皇后身在国母之位三十多年,穆家虽非世家大族,到底也自有底蕴,绝不可能一点后手都没有,第一次之所以能顺利扳倒皇后,到底还是占了个出其不意,稳准狠快,让皇后一党来不及反应,罪就已经定了。

且当年王徽马上就面临着去北疆参军,时间紧迫,需要尽快废除女子禁升令,故而也没有时间去一点点揪出皇后藏于水下的力量。

而这次皇后的起复,王徽也有意观望一阵子,多少也能令中宫隐藏的实力浮出水面来,到时候顺藤摸瓜,要拔也就简单多了。

可如何才能确保一次拔干净不留后患?

凭她现如今从二品镇北大将军、一等燕云侯的位子,其实还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