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观大殿之内,唯一真正毫无芥蒂纯然欢喜的,竟只有淮阳公主一人而已。

王徽不免一笑,站在殿内中央,手持宝剑团团一揖,朗声道:“既如此,本王便作剑舞一曲以贺太子妃殿下芳诞。还请教坊司献鼓一具,聊为击节。”

郑唯悯点了点头,教坊司就有人抬了一面牛皮大鼓入了屏风后头。

肖宝臻走上前打个千,笑问:“却不知王爷想要什么样的锣鼓点?您给个拍子示下,奴才也好教他们学着敲打。”

王徽笑道:“教坊司专供礼乐,总不会没有成型的拍子,不拘什么,随便敲来便了,莫要太过绵软就行。”

肖宝臻行礼退下,不多时,便听屏风后面传来低沉的鼓声,初时尚且稀疏,而后竟是越来越密集,鼓声涔涔不停擂响,如春雷撼地,又如骤雨绵密。

王徽也没换衣服,身上玄黑蟒袍乃是大楚郡王常服,一直是男装制式,哪怕直接动拳脚也是十分合宜的,她就一手挽个剑花,缓缓横至眉前,摆了个起手式,而后倏然刺出,寒光一闪而过,照彻满堂。

随着鼓点越发急迫,她的动作也越发轻捷迅猛,太阿古剑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灵动非常,忽如白蛇吐信,飒然银光万点;又如翔龙游走穿梭,护于身周滴水不漏。

舞至极处,众人几乎看不清那长剑去势走向如何,只觉眼前剑气纵横如天罗地网,满眼尽是霜雪寒光,流星飒沓一般,始看时于此处,再看时又于彼处,凛冽剑意如山如海,和着惶惶骤雨般的密集鼓点,几乎教人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哪怕是沙场上见惯生死的魏紫和曹鸣,也看得目不转睛。

这却哪里又是剑舞,这是真正的剑术,是将军几经生死、浴血沙场才换回来的搏命之技,每一剑刺出,都要满浸一腔热血,收割无数生灵。

王徽名剑在手,只觉这把太阿古剑便如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如臂使指,通体上下无不舒泰,仿佛自始至终便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初时尚存了戏弄表演的心情,而舞至酣处,她一颗心竟也随着寒冷的剑意变得越发热烈,思及前世,再看今生,她所得所失,所爱所恨,俱都化作一腔豪情,随着那飞快旋转挥洒的剑气越涨越高。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王徽忽地一剑止住,青锋横于眉前,一泓寒光将那英气眉眼也映得冷冽了几分,却听她朗声笑道:“好剑,当真过瘾!拿酒来——”

一面说一面再度刺出长剑,魏紫在场下早有准备,提起一只人头大小的酒坛,口中叫到:“主子,酒来了!”一面运力将那坛子掷出去。

王徽一手舞剑,一手接住,长剑划过,泥封自破,她单手提起酒坛,仰头鲸吞数口烈酒,但见酒水顺着她的嘴角滑过脖子,浸湿了蟒袍,她却浑若不觉,忽而长声大笑,抬手掷出酒坛,右手长剑紧接着飞出,穿过坛壁,那陶坛一时竟没有破碎,被宝剑带着朝前飞去,劲风裂空,势如雷霆,只听当啷一声,长剑钉入大殿红漆木柱之上,坛子轰然碎裂,美酒哗啦啦洒了个干净。

而一同被钉在柱子上的,还有定安伯郑唯宣头顶上的白玉乌纱帽。

烈酒汩汩而下,顿时把他浇成了落汤鸡。

可怜的定安伯爷整个人如泥胎木塑一般僵在那处,面如土色,浑身打着颤,牙齿都在“得得得”上下交击。

离得近的宾客有些就皱了眉,从酒香之中仿佛又闻到了某种异样的骚臭味道。

斜眼一看,却见定安伯爷胯|下竟也湿透了。

鼓声早已停歇。

大殿之内一时寂静无声,然而片刻静默之后,竟是再也无人去理会定安伯,所有人都一径喝起彩来,满堂热烈溢美之声,几欲把屋顶掀翻。

王徽鬓发微乱,略有汗意,她稍微整理一番,擦擦身上酒渍,一一谢过,而后微笑着冲郑唯宣一揖,道:“舞剑一时忘形,不小心掷出宝剑,冲撞了定安伯,本王这厢与你赔不是了。”

说着就一面往那边走,看着是要从柱子上把剑拔下来。

可怜的郑唯宣见那女魔头越走越近,竟是浑身打起摆子来,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顿时昏倒在地,人事不省。

“不得了不得了,伯爷晕倒了——”

“……还尿裤子啦!”

“定安伯被吓晕了,快传太医!”

殿内一时兵荒马乱,太子发了令下去,一堆宫女宦官围着定安伯团团乱转,反倒惹得其他众宾暗自窃笑。

好容易平静下来,太阿也重新回到鞘中,王徽将宝剑妥妥帖帖佩于腰间,复又向太子请罪。

郑唯悯笑道:“在渊何错之有?你又没有伤着人,十二堂弟历来胆小,那是他自己的事,怨不得你。”

太子妃也凑趣,“雄浑瑰丽,刚健婀娜。燕云王一曲剑舞,正当得这八个字。”

王徽笑着谢过,又谦逊一阵,正待回去就座,却见淮阳公主郑葭走了过来,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她看,双颊晕红。

“太子哥哥宝剑赠英雄,可是燕云王既是英雄,也是佳人,又岂能只得宝剑?”郑葭笑嘻嘻的,眼睛却有点发亮,“你舞的剑这样好看,本宫今日没带红粉在身上,便送你这个罢。”

一面说一面就把云鬓上插着的并蒂莲嵌红宝飞凤衔珠金步摇摘下来,笑吟吟递了过去。

王徽一愣,看到这玲珑精美的首饰,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到底还是伸手接过,欠身一礼,“臣谢殿下赏。”

未料郑葭却皱皱鼻子,撇嘴道:“你是敕封燕云王,例同郡王,按理说与本宫也不差什么,那牡丹结赏便赏你了,这步摇却是我爱物,不能白给你,你也得回个礼才行。”

“淮阳,不许胡闹。”郑唯悯就低声斥了一句,郑葭却不理不睬,只盯着王徽不放,一边还朝她伸出右手来,掌心向上,肤色洁白如玉。

王徽微微蹙眉,觉得有点麻烦,却又不忍拂了小姑娘的意,沉吟片刻,索性解下太阿剑柄上的血红剑穗,双手捧着递了过去,笑道:“这剑穗价值自然远不及公主所赠,然而毕竟曾依附名剑,想来也是沾了几分仙气的……还请公主莫要嫌弃。”

郑葭略微嘟起嘴巴,接过剑穗,似是有些不高兴,然而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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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定计

“所以你就一剑从他腿根儿里穿过去, 差点把人给去了势?”皇贵妃玉手掩着樱桃小口,忍笑忍得辛苦。

“……剑从他头顶飞过,钉的是乌纱帽, 不是命根子。”王徽叹口气, 有点无奈,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解释了。

当日太子妃寿宴,她在东宫得太子相赠名剑太阿,狂喜起舞,引太子妃所言,那舞姿可谓“雄浑瑰丽, 刚健婀娜”, 当真是一舞剑器动四方。

……可如今看来, 动的不仅是四方,还有金陵所有宗室纨绔的狗胆。

隔了不过两日,燕云王的凶名已在金陵城内传遍了, 这位女王爷虽然长得温文尔雅, 却是个心黑手狠的,据说在北疆打仗的时候, 几十万俘虏就地坑杀, 那眼睛是眨都不眨一下,渴了就喝人血,饿了就吃人肉,连带手下的兵也是个个凶狠,大军过处, 生灵尽丧,寸草不生……

回到京城来,虽然收敛了许多,却仍是按捺不住骨子里的凶性,东宫之中,金殿之上,得了太子爷几句夸奖,灌了几口黄汤,酒劲上头,竟就疯魔起来了。

据说那康王府的小公子定安伯爷,还是中宫亲口指给燕云王的未婚夫,都能被那女煞星一剑穿透裤裆,险险擦着命根子的边飞过去,直把个可怜的小伯爷当场吓尿了裤子,被人抬回伯爵府还是人事不省,第二天醒过来整个人呆若木鸡,太医束手无策,都说是被吓离了魂了。

老王爷老王妃恨不能把整个承恩寺搬回家做法事,水陆道场唱了三日三夜,定安伯才好歹恢复了几分神智。

然而这还没完,到得第七日上,小伯爷觉得精气神回来了,思及自己被一个女人吓成那怂样就恨得牙痒痒,遂决定在府里娇妾美姬身上找回场子,当晚就宿进了最得宠的十三姨娘房里,浑身脱了个赤条条,正欲大展雄风之际,却发现自己那|话儿——

——无论如何它就是硬不起来啊!

折腾一晚上都不见起色,小伯爷哭成了泪人,奈何康老王爷虽为永嘉帝兄长,却是个失势已久的闲散王爷,膝下三个嫡子两个庶子,全是斗鸡走狗的纨绔,有道是“吃喝嫖赌样样通,诗书六艺算个熊”,别说让他们进宫鸣冤告状,哪怕只是把他们拉到南书房去面个圣,这帮爷们都能吓成狗,话都说不利索的。

更何况这事过去了七八日,定安伯的糗事传得甚嚣尘上,已经成了金陵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宫里却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皇贵妃娘娘隔三差五就把燕云王邀进宫叙话,永嘉帝听闻燕云王把太阿剑穗赠给了淮阳公主,更是直接解了南书房所悬“龙泉宝剑”的剑穗,又赏给了燕云王。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这位女郡王圣眷之隆,别说是区区一个定安伯阳痿,便算是普天之下的男儿全都被她吓萎了,万岁爷也要拍着人肩膀赞一句,“贤臣!爱卿!吓得好,吓得好啊!”

一时金陵大户人家单身汉们人人自危,定了亲的火速把婚期提前,争取在二月底之前完婚;没定亲、已经有谱却还在矜持挑拣的,也果断放下身段,随便定了差不多的人家就把庚帖聘礼送过去了。

只有那些实在貌丑、又或是身有痼疾的,才继续安安心心过单身日子,他们倒也有自知之明,左右燕云王再如何恨嫁,毕竟是大楚重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委屈自己嫁个丑八怪或病秧子的。

短短大半个月,到了二月中旬,满金陵上下竟是再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勋贵子弟可与燕云王相配了,余者除去貌丑残疾的,或是年纪太小,或是也有那年貌相当的,然而要么手握实权,要么直接就同中宫、太子对立,便算人家愿意,穆皇后也不愿意。

永嘉帝因了此事对中宫也十分不满。

头几年王徽功劳未显的时候,老皇帝确是动过念头,想从宗室子弟里挑个绵软的把她绑住,然而过了几年,皇贵妃又说燕云王此生都不能孕育子嗣,老皇帝也就渐渐不那么急着把人嫁出去了。

永嘉帝虽说是天子,然而在女人生育这件事上,看法也和普通老百姓没多大差别,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同那不会下蛋的母鸡一般,半点用处都没有。

所幸这王在渊还有几分打仗的本事,趁她眼下年轻劲头足,倒不如多多拉拢提拔,待到哄得这位战神把东西南三路俱都平了,大楚一统,再效法那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给个闲职担着,到那时再指婚给宗室子弟,也是为时不晚。

说到底,女子又能成什么气候了?

女子本弱,不能生的女子就更是百无一用了。

所以说,在如今的永嘉帝心里,燕云王是成亲也可,不成亲也可。

故而当他听闻穆皇后有意把郑唯宣指给燕云王做夫婿的时候,虽然心里清楚那纨绔是个什么德性,却也并未多加阻挠。

然而等太子妃寿辰过后,定安伯被燕云王一曲剑舞吓尿裤子的事情传了出去,老皇帝才着了恼,他只知康王的小儿子不堪,却不知他竟不堪到了这个地步,简直给老郑家丢脸。

近年来皇贵妃用药渐重,老皇帝脾气也越发暴躁易怒,思来想去,只觉此事皇后办得实在是愚蠢透顶,原先那股子灵气仿佛也随着六年圈禁一道消磨殆尽了,寒不寒功臣的心倒在其次,关键是指个婚都能给皇家出这样大的丑,那还如何得了?

话又说回来,皇后再如何看不惯燕云王,到底明面上也该捧着才是,毕竟那也是皇帝本人倚重的重臣,指了这么个废物过去,中宫到底还有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永嘉帝越想越气,皇贵妃又在一旁恰到好处进几句谗言,就把老皇帝撩拨得暴跳如雷,亲自前往坤宁宫疾言厉色申斥了一番,又把中宫好容易揽在手里的一点点园林洒扫的宫权夺了,说是“梓童近日体弱,不合劳神,宜待痊愈再行理事”。

穆皇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气吞声认了错,转头就继续跟梁璞偷偷会面,商议未竟的计策,对于太子赠剑、公主赠钗这样“吃里扒外”的小事,反倒是没再多问了。

太子妃寿宴已过去将近一个月,如今已是二月底,这一个月中,王徽过的是哭笑不得,亲近相熟的人无不上门调侃,邵云启苏锷几个浑赖的就不必说了,甚至连万衍、袁熙这些稳重的,平日上朝时见了面,也难免打趣几句。

明明是一剑穿过帽子,却硬生生被传成穿过裤裆,这也是王徽始料未及的事情。

不过对于她的凶名,倒是有出乎意料的助长之效,眼见京中众纨绔火速行动,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王徽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料来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婚嫁之事都不会再困扰她了。

“可知道外头都传什么?”皇贵妃挑着嘴角笑得舒畅,汤匙在斗彩祥云夔凤纹碗里舀了一勺稠密的核桃酪放进嘴里,甜甜地叹了一声,满足地闭上眼。

她自来嗜甜,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却仍旧不变。

王徽不爱吃甜食,面前只有一盏清香袅袅的碧螺春,她端起来抿一口,笑道:“可是与中宫有关?”

皇贵妃扬唇一笑,凤眼里满是不屑,“外头人不晓得内情,只觉帝后一体,中宫办的事情,那都是陛下的意思,又说陛下明面上抬举燕云王,皇后却又暗地里想把王爷配个纨绔了事。燕云王英雄一世,到头来却要嫁个废物点心做妻子,一言不合就尿裤子,如此明褒暗贬,实在令人寒心……”

说到一半,就看见王徽笑得意味深长,顿时停住,眯眼打量一回,才恍然道:“我道哪个如此胆大包天,竟敢编排帝王家事,莫不是你吩咐的?”

王徽摸鼻子一笑,拱手道:“雕虫小技,不值皇贵妃娘娘一哂。”

皇贵妃送她个妩媚的白眼,而后又吃吃笑道:“你这法子倒不错,陛下听了传言,却死活寻不到源头,只能拿皇后撒气,如今那一点点权都夺了,可也同圈禁没两样了。”

王徽微微皱眉,却并不像自家表姐这样乐观,她回京一个多月,已然上过四次朝,自然同各位政敌们打过照面。丛国章一党自不必说,那是老对手,敌意明晃晃写在脸上,反倒令人放心。

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子太师梁大人,态度却十分古怪,见了王徽也恭恭敬敬行礼,甚至还能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这是当年力阻她封侯封王之人。

王徽并无惧意,却也不会轻敌,自然命濮阳荑派人盯紧梁太师的一举一动,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就是梁太师每隔两日总要约上一位好友,傍晚时分前去永寿坊一家小铺子里吃焖驴肉,总要吃到华灯初上方才回府。

这个习惯,梁太师已经坚持三年了。

那个朋友姓林,在刑部狱吏司做一名主事,从五品的官,却能陪着从一品大员、太子詹事、中书省仆射、位列三公的梁璞梁太师连吃三年的焖驴肉——

关键是这位林大人既同梁璞有这样的交情,又怎会整整三年都未升一级?

诚然,京官难提拔,但有了梁太师这一层关系,哪怕是只升半级,从从五品升到正五品,也不该是难事吧?

王徽想至此,眼神就不由沉了下去。

既然并非不能升,那就是不想升。

刑部狱吏司主事,掌刑狱、钦犯、押送一应事由,按后世的话来说,差不多就是一所监狱的典狱长。

这个官的确是位卑权重,但对梁璞来说却没什么重不重要的事了,因为——那压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系统啊。

梁璞身兼数职,需要负责的无非就是东宫和中书省,又跟天牢有什么干系了?

王徽眉头紧蹙,食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只觉眼前一团迷雾缭绕不散,似乎有一条模模糊糊的线索一闪而过,真相呼之欲出,却又始终差了那么一点抓不着。

“……王徽,王徽?发什么呆呢?”皇贵妃在旁叫着,满脸不高兴,“叫你好几声都不理我。”

王徽回过神来,微笑道:“一时出神,表姐莫怪。”

皇贵妃撇撇嘴,表情虽然不满,眼里却透出关切来,“你呀,别天天想那么多事了,眼下势头好着呢,中宫势弱,陛下又宠信你……哎,对了,你知道了没?”

说至此,她顿了一顿,凑近身子,露出笑容,神神秘秘道:“我也是前儿晚上听陛下说的,下个月十五是黄道吉日,陛下打算把那些鞑子俘虏拉出来去午门献俘。这可是百多年没有的盛事了,以往都是兵部尚书站在午门里头,提鞠俘虏,奏请圣裁,祭飨太庙,不过这回陛下说了,他打量着让你亲自去,这样大的光彩全给你一个人……”

然而她话音未落,王徽却猛然坐直了身子,低声道:“原来如此!”

表姐的话仿佛一道雪亮的光,瞬间穿透迷雾,豁然开朗,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

皇贵妃却被她吓了一跳,埋怨道:“怎么了你又?”

王徽深吸口气,眼睛微眯,忽然笑起来,转头看向她,“一时想到一些事情罢了……献俘之前这段时日,还需表姐帮我一个忙。”

“你使唤我使唤得还少了?”皇贵妃翻个白眼,“什么事,快说吧。”

王徽笑笑,“也不难,只烦请表姐帮我盯紧了东宫,一旦有任何可疑迹象,立即派人飞马去燕云王府回禀,两下里最好不要延过一刻钟。”

朱雀巷离皇宫并不远,皇贵妃手有实权,派宫人飞马前去王府报信,一刻钟也是绰绰有余,而她对王徽的吩咐素来也是有求必应,不问缘由,当下点头道:“我知道了。只是如何才算是‘可疑’?你若不能明示,我也就只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了,耽误了事可不能怨我啊。”

王徽又拱手一礼,笑道:“我历来放心表姐的眼光手腕,断不会耽误的。”

皇贵妃被她捧得舒服,满意一笑,又磨着她询问个中缘由。

王徽却笑着摆摆手,“眼下且容我卖个关子,待到事发那日,表姐自会知晓,只不过……”

她顿了顿,眼帘微垂,嘴角笑容透着几分冷意,“上蹿下跳的蚂蚁,既有胆子做出这等事来,本王又焉能令他们失望?”

第162章 吴王

二月底时近仲春, 早过了乍暖还寒的时节,然而黎明时分,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 晨风吹来仍是有些砭体的寒凉。

永嘉帝龙体抱恙已逾七年, 近些年身子骨越发不舒坦, 早将三日一朝的传统改成了七日一朝,时辰也从卯初改为卯正。

大楚的早朝历来都是在勤政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举行的,奈何近年来万岁龙体欠安,广场上到底风大露重,寒气侵人, 老皇帝就把御座挪到了温暖的勤政殿之内, 大臣们则依旧站在广场上, 有事有本就直接跪在勤政殿门口奏对,皇帝能听见,其余臣工们也能听见。

不过永嘉帝精神头不济, 即便是这七日一次的早朝, 坐在龙椅上往往也能睡过去,听政不过是走个过场, 基本一句话都不说就会散朝, 早朝也就是个花架子,一应政事依旧归于中书省,除非大事——例如王徽封王——竟是连批红都少了,寻常折子看都不看,还带着票拟就发还回了中书省衙门。

这天正是二月二十八, 乃是二月份的最后一次早朝。

按照惯例,百官在殿外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孔全禄吊着嗓子喊一句:“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前些年倒还有些耿直臣子奏上一两本,而近些年早朝越发流于形式,也就没什么人上折子了,反正所有事情一应上报中书省就是,在这样的早朝上,除非是有足够动摇国本的大事,又或是那等六月飞雪的重大冤情,否则一般都不会有人上奏本。

孔全禄等了半晌,见无人应答,便扯嗓子喊了一声“退朝”,就同张瑾一并扶着永嘉帝离了勤政殿。

众臣目送皇帝的龙辇仪仗消失在宫禁拐角,这才各自松泛开来,三三两两寻了相熟的同僚又或是上司叙话,或往宫外踅摸早点吃食,或直接赶往各衙门理事。

这些年王徽远在朔北,每次因军功升迁,万衍一党都会在金陵为她据理力争,故而燕云王同右相一脉交好也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王徽历来不做掩饰,散了朝就同万衍会合了,又喊上袁熙几个,打量着一同去外头寻相熟的店家吃了东西,再各自回衙门办差。

几人方有说有笑一起往外走,却不防背后忽传一声:“燕云王,且慢行一步!”

王徽回过头去,却见身后不远处站了一小撮人,为首一人身材高大,相貌还算英俊,只是嘴唇周围蓄了一圈浓密的黑胡子,倒给那张脸添了几分凶相,身上穿一袭玄地金纹圆领蟒袍,胸前翔龙云纹补子,头戴镶金绣龙乌纱,一派尊荣华贵的模样。

和王徽身上穿戴的也大差不差,只不过凡有龙处,王徽是四爪,此人却是六爪。

这人旁边还站了个高瘦老者,鬓发花白,双眼却炯然有神,面色威严,精神矍铄,身穿正一品绯红圆领官袍,胸前是仙鹤补子,倒是跟万衍的衣着一模一样。

王徽脸上扬起笑容,几步走过去,一面拱手道:“吴王爷,丛相爷,小王这厢请您两位的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