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帝问范颖要何赏赐,范颖却不要金银珠玉,也不要高官厚禄,只求御赐一批新书充实寒山书院藏书楼,以供百姓往来借阅。
帝允。
咸宁十五年,帝病笃,诸王夺嫡,兵戈四起,柔然大军南下趁火打劫,连破雁门关、娘子关两座雄关,兵临太原府城下,再要越过黄河,也就离京城不远了,金陵风雨飘摇,人人自危,眼看大楚两百多年的基业就要不保。
却还是范颖站了出来,他收拾收拾行李,飘然而去,半月之内抵达太原府,献妙策于守将,定计大破鞑子军,连打几轮胜仗,到底是把柔然人赶回了阴山以北。
金陵诸事底定,咸宁帝崩,皇三子齐王郑济登基,改元永嘉。
大楚总算又得了二十多年的喘息时间。
永嘉年间再没出什么幺蛾子,范颖老先生安安静静又在寒山书院教了十几年的书,却在永嘉十六年的某一天,突发奇想心血来潮,看着书院诸事早已步上正轨,自觉有我没我都没啥两样,于是便收拾行囊留了字条,包袱款款又去游历天下了!
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
“……要说万叔叔其实也是不世出的天才。”濮阳荑满脸感慨,“可跟择冲先生一比,却还是逊了一筹呀。”
“可不是吗。”王徽就笑,“孝箐十八岁中状元,范先生却是十六岁就折桂了,更何况还如此风流潇洒,不是官身胜似官身,数次救国于危难之中,简直神仙人物……汲汲营营的万相爷又如何可比?”
濮阳荑听她埋汰万衍,也笑出声来,又道:“我虽未亲眼领略先生风采,却也常听父亲提起,言谈间推崇备至,只道先生乃是‘当世子房’。”
王徽不由扬起眉毛,“和张良作比?这么夸张?”
濮阳荑道:“便算不与留侯作比,先生大才,也足够比得上三国时期那群名臣了。”
顿一顿,又轻声道:“主子,听我爹说,咸宁十五年那次事儿了结之后,坊间甚至有什么‘得择冲者得天下’这样的传言……后来不知怎的就给压下去了。想来万叔叔此次传信与您,也是盼您能延先生于帐下才是。”
王徽微微眯眼,嘴角带着一丝笑,右手食指习惯性敲着桌面,慢悠悠道:“是吗……可要招揽这样一位人杰,只怕一般的三顾茅庐礼贤下士都不好用呐。”
濮阳荑也不说话了,皱着眉头,显然也在为这事操心。
“得了,先不必管这位范先生。”王徽站起身来,稍稍打个懒腰,“再过几天就是吴王儿子的百日,只怕不会像太子妃寿辰那样好相与。”
濮阳荑脸色一肃,“是。算来午门献俘也不过就是三月十五,若那起子人还打着那算盘的话,最晚百日那天也该行动了。”
王徽点着头,打开书柜暗格,从里头那处一卷纸来,展开铺在桌上,濮阳荑凑近一看,瞳仁顿时微微收缩。
“这是——”她呼吸有点急促。
“东宫布防图。”王徽微笑着接口,而后拿朱笔在图上标了几个点,低声道,“到得那日,带了暗部,陈兵东宫,这处,这处,还有这几个,都要有人才行,必要时——”
濮阳荑抬头看向她。
王徽但笑不语,眼神平静,却戟指如刀,在颈前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回到家后醉生梦死两天,我又爬回来更新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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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毒计
吴王庶子的百日宴很快就到了。
三月初十这日一大早, 王徽便带了云绿前往吴王府赴宴,礼是早就预备好了,昨日便送了过去, 故而今天方能轻装简行, 只带了十几个随从, 骑马而来。
不过王徽料得今天会有事,刀剑兵器便都带得齐全,身上也换下了玄地金蟒的郡王公服,转而披上了半副甲胄,斜斜从左肩横过, 腰间束了蟒带, 披挂一直垂到膝盖, 看着半常半戎,虽然不大符合郡王仪制,却也是武将日常的行头, 穿着去赴宴也没什么不合宜的。
除了燕云王府, 其余的亲王府、郡王府和公主府,俱都座落在朝天街上, 这些凤子龙孙们成年之后离了皇宫, 就在此开府,一个个比邻而居,离得近了,平日里走亲戚倒也便宜。
吴王府门前已停了许多车马,人声鼎沸, 水泄不通,几个王府属官、管事正在疏导人群迎接客人,一派红火忙碌之相。
虽然只是一个庶子的百日宴,然而吴王自成年后,便被永嘉帝派去礼部实习,近年来一直同礼部尚书一并管带礼部事宜,前些年又亲自带兵出征过,在朝也算手有实权,吴王妃又是茂国公嫡长女,也是显赫的人家,这夫妇俩既决定给庶子大办,自然不会有人拂他们的面子,接了帖子的就携妻带小地来了,没接到帖子的也早备了礼送来,以表孝敬。
吴王府旁边紧邻着就是晋王府,云绿见了,不免就和王徽嘀咕,“按说这些个皇子们也都三十好几了,储君早立,两个亲王又各有封地,如何一直赖在京城不走,这么多年都不去就藩?”
这些事体,王徽前些年就做过功课,便道:“吴王早年是就过藩的,然而刚到封地没两年,太后便薨了,今上召他回京赴丧,守了一年,本该再回封地,可陈德妃身子骨素来不好,吴王便借口要为母妃侍疾,又在太子跟前大哭兄弟情深……太子心软,便在御前为他说话,左右吴地离金陵又不远,永嘉帝索性也便准了。”
“原来这吴王爷竟是耍赖皮留下来的。”云绿撇嘴,“那晋王呢?”
王徽一笑,“这楚朝内忧外患接连不断,北边基本都给柔然占了去,南边百夷乱族常年盘踞,皇帝如何舍得给小儿子分封那瘴疠之地?能分封的地界儿本就不多,最好的一片吴越之地已给了吴王,也就只能让晋王做个虚封遥领的闲王罢了。”
“这话说的是。”云绿噗嗤一笑,“还‘晋’王呢,秦晋之地已被鞑子占了好几百年,不虚封又能如何?”
顿了顿,忽又想到什么,皱眉道:“不好……眼下柔然已被咱们灭了,万一老皇帝动了念头,真的让晋王去就藩,又该如何?”
王徽扬起眉毛,“自古三晋,地势险要,表里山河,易守难攻,若朝廷当真派了个有能为的藩王或大将前去镇守,只怕就得费些工夫才能打下来了。然而晋王向来与吴王并列,便算稍逊,却也弱不到哪里去,决不是个善茬,在金陵经营多年,看着也是对帝位势在必得,又如何肯在这个节骨眼上离京?藩王就藩,兹事体大,绝非皇帝一人所能决定,只消晋王自己心里不肯,再加上朝中党羽相助,老皇帝如今又势弱,这事就决计成不了。”
云绿也点头微笑,“主子说的是,更何况除却主上您,这朝里也没别的能拿出手的将领了,随便派个什么人去,也是半点用处没有。”
说话间,已走到了吴王府门前,两人便打住话头,露出笑容来,下了马走上前去。
王徽回京不过两月,平日上朝加应酬,多与各路官员来往,男人见多了,女眷却是见得少,门口下车的各位夫人姑娘们听了自家夫婿父兄的指点,一个个都好奇地往燕云王身上偷瞄,年长的或微笑赞赏,或皱眉摇头,年轻的却是一径红了脸。
吴王府左长史亲自迎过来,口中道“请燕云王爷的安”,一面不住打躬作揖,便要领着王徽进门去。
王徽就把兵器交给云绿,命她在外头候着,顺便看着石榴,以免马儿焦躁伤人,好一番交代,这才随着那长史进了王府。
进了大门,又过了仪门,王徽被一路引至前院“成肃堂”,进了正厅,就见一水的公卿勋贵已坐在了屋内,各自说笑吃茶。
吴王坐在上首,见王徽到了,连忙起身相迎,众宾也跟着站起身来,王徽笑得团团和气,拱着手互相厮见毕,就在吴王左手边的位子上坐了。
晋王素与吴王不和,便只送了礼,人并没到,太子更是无暇抽身,虽也请了几个郡王,但王徽除了郡王爵之外,身上还有正一品上柱国的官衔,算来竟是一屋子男人里除了吴王之外,身份最高的那个,再加上吴王一脸热情,故而她坐在这个位子上,也没有人去说什么。
打眼一扫,就见在座的有左相丛国章,礼、工、兵三部尚书,并一些下属官员,又有茂国公、烈国公、靖南侯等勋贵,俱都是吴王一党中人。
吴王还是拈着胡子笑,“家宴而已,在渊如何穿着披挂就过来了?”
王徽就拱了拱手,“小王近日一直宿在东郊校场,早上练兵迟了,怕赶不及来赴宴,便没换衣服直接过来了。”
吴王眼神一转,又调侃她,“……威风是威风,不过今儿来的老大人们都斯文惯了,可莫吓着他们。”
一旁众位老少爷们就窃笑起来,年长的尚端着,年轻的已开始交头接耳,并不见任何“被吓着”的样子。
王徽耳聪目明,约略听见“定安伯”“去势”之类的字眼,也跟着笑了,目光扫过这一圈人的脸,悠然道:“王爷言重,只消您今日不是来给我做媒的,大人们的——嗯,便安全得紧。”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那个“势”字说出口。
此言一出,厅内就是一静,包括吴王在内,所有人都收了笑,微张着嘴朝她望过去。
王徽笑容不改,抿一口杯中清甜的大红袍,举了举杯子,“本王开个玩笑,各位大人不必在意。”
众人:“……”
早闻燕云王性情残暴嗜杀,一言不合就要抄家伙,却不料,竟、竟还如此……如此的——
不知廉耻!
一时间满堂寂静,这些个平日里高坐明堂的章服之侣、介胄之臣,一个个脸上又红又白,或是低头喝茶,或是掏出巾子擦汗,更有甚者颤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儿来,倒出几粒丹药吞下肚去,脸色方才好看了些。
倒是再没有人偷摸说笑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老大人们活了半辈子,权术也玩了半辈子,朝堂之上刀光剑影,可谓没有硝烟的战场,哪个还没弄死过几个人?然而说到底也无非是阴谋阳谋、借刀杀人,私底下斗得再狠,面上也是各自恭敬礼让,除了吹牛拍马基本不说别的,又何曾见过这样直来直去、半点脸面都不给人留的女流氓?
有些涵养差的几乎要坐不住了。
好在吴王脸皮比较厚,王徽也一直笑眯眯的不见怒容,再加上丛国章几个出言缓颊,说笑几句,气氛总算是松泛了一些。
男人们聚在一处,话题自然与女眷不同,聊来聊去,总也脱不开朝堂大事,王徽作为厅里唯一的女性,又是当下京中炙手可热的燕云王,纵使不得这些人的欢心,到底也还是成了话题的主角,再加上吴王有意把话头往燕云上引,这些人的关注点也就很快转移了。
年长的尚且矜持,年轻的就有点蠢蠢欲动,或问燕云驻军防务,或问燕云田产稼穑,或问燕云粮价经济,更有甚者,还大喇喇跟王徽打听燕云一年人丁几何,赋税几何,向朝廷纳贡又是几何。
王徽笑得满面春风,一手太极打得浑圆纯熟,游刃有余,“燕云十六州沦入鞑虏之手三百余年,如今百废待兴,自不能与中原富庶相比,先头打仗不少将士战死,目下正在征募新兵,防务委实差强人意;田产嘛,本王不事稼穑,这些事体素来是交与王府农事官琢磨的,不过倒也没听说有谁饿死,想来应该还不错?粮价尚平,尚平,比金陵是要低一些,那也是人口少的缘故……这位大人问赋税?这可难说啦,此事按制不可随意泄露,敢问这位大人可有中书省下发、盖了户部关防大印的文书?”
……如此,众人方偃旗息鼓,不情不愿转了话题。
又说笑一刻,陆陆续续又有几名客人进来,吴王身份贵重,并没有像迎接王徽那般起身相迎,只含笑寒暄几句,便赐了座。
恰在此时,王府管家又堆着笑进来通禀一句,“王爷,太常寺王少卿大人到了。”
厅里众人的目光就又转到了王徽脸上。
王徽有点莫名,又觉这“太常寺王少卿”听着有点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那客人却已经走了进来。
面容清癯,颌下一部美髯,身材瘦高,一袭正五品湖绿色绣白鹇补子官服,面带笑容,看着颇是文质彬彬。
然而在看到王徽之后,那笑容却陡然僵住了。
王徽微微眯起眼睛,笑容不改,只是看了吴王一眼,而后起身拱手一礼,淡淡道:“父亲。”
大楚东宫位于宫城内的东北角,并不与主建筑群相连,而是自成一片聚落,外墙紧靠着东华门,平日东宫采买用度也多从东华门直接出去,并不走内务府。
东华门外种了好些槐树,打三百年前建造宫室时就栽上了,如今早已长成参天之势,华盖亭亭,树干足可两人合抱。
濮阳荑穿了暗绿色的贴身短打,和另一名暗部探马趴伏在树枝上,借着重重枝叶掩映,从缝隙中紧紧盯着东华门。
东华门外就是东昌街,虽然地属内城,比外城要僻静很多,却到底比宫里热闹,来来往往的,时不时有些宫人内侍经过,更有官宦人家的下人等候,住在东内城的贵人们入宫谒见,多是走东华门出入。
这些下人内侍中,有些走得慢点,或是不着痕迹四处察看的,也都是濮阳荑手底下的人。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
直到宫内刻漏房报了巳初,东华门才开了一道缝,三个内侍打扮的人从里头出来,为首一人穿了件斗篷,兜帽牢牢戴在脑袋上,三月初正是烟花明媚的仲春时节,这样打扮,委实奇怪。
就见他们同守门侍卫说了几句,便坐上一辆青帷小车走远了。
“参将,那三个人……”探马低声请示濮阳荑。
濮阳荑凝神看了那车一眼,想起主子的叮嘱,沉吟片刻道:“随他们去,不必惊扰,只你现在就跟上去,悄悄缀在后头,弄清楚他们要去哪儿,然后立马去吴王府报给主上知晓。”
“是。”探马简短应了一声,悄无声息滑下树干,整整衣冠,若无其事离开了东昌街,街角拴着暗部的马匹,他解了缰绳便翻身上马,缀着那小车去了。
小车走得不紧不慢,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停在了刑部衙门外头。
探马勒住缰绳,看着那三人下车,前前后后进了刑部大门,这才调转马头,往朝天街而去。
另一边三人却步履匆匆往里走着,进了刑部值房,与其中坐衙的堂官说了几句,便被迎进内厅等候,斗篷客依旧不摘兜帽,坐在了椅子里,另外两名内侍低头垂手立在他身后。
过不多时,只听稍间传来匆匆脚步声,帘子打起,走出一个穿了绯红仙鹤补子官袍的中年官员来,却正是正二品刑部尚书袁熙。
“竟是濮阳参将亲自前来,熙有失远迎啊!”袁熙拱着手笑道,又让下人斟茶,“不知参将此来有何贵干?可是王爷那边有什么事情?”
斗篷客身子一动,不疾不徐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
——却正是王徽最信任的下属之一、从三品参将濮阳荑。
她冲那倒茶的下人努努嘴,袁熙会意,当即屏退左右,又关了门,濮阳荑这才微微露出笑容来,道:“有劳大人,我家王爷昨儿入宫面圣,还有五天便要午门献俘了,陛下有些话想私下里问问那柔然太子,便让王爷今日晌午前把人犯提出去候审,偏生王爷今日又去了吴王爷府上赴宴,不得闲,这才遣了我来。”
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递过去,“此为圣上手谕,请大人过目。”
袁熙一愣,心下顿时涌出万千疑虑,仔仔细细盯了濮阳荑一眼,伸手接过那卷轴,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只缓缓展了开来。
然而定睛一看,却见那帛书上一片空白,别说大楚国玺了,就连一个汉字都没有呐。
袁熙一头雾水,正待抬头询问,却忽觉腹部一阵剧痛,抬头一看,却见濮阳荑冷笑着直起身子,手里还握着一把正在滴血的匕首。
“你、你——”袁熙又惊又怒,然而腹部伤势沉重,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斜斜倒在地上。
“呵,袁大人,有什么冤屈,就去阎罗殿上告燕云王一状罢。”濮阳荑细声笑起来,那声音听着多了几分粗哑,竟与先前有些不同。
袁熙失血太多,一手捂着肚腹,剧痛之下,心中灵光一闪,怒道:“你、你不是——来人——”
他欲待扬声大喊,那两名内侍却默然上前,一个握住他肩膀,另一个更不犹豫,双手扳住他脑袋,咔嚓一声扭断了他的脖子。
袁熙无声无息软倒在地,再也不能动弹了。
“濮阳荑”冷哼一声,从他怀里摸出印信,又从他腰里解下刑部尚书青铜令牌,看着两名内侍把尸体藏在稍间柜子里,揩净地上血迹,这才戴好兜帽,大步走出屋门。
“走,去天牢!”
作者有话要说:理思路的过程有点略卡……更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第166章 破局(上)
正五品太常寺少卿王世通, 现年四十五岁,原配嫡妻付氏,育有长女王徽;后付氏殁, 又续弦兰氏, 育有次女王衡、长子元哥儿, 元哥儿两岁上夭折,只有两个女儿长大成人。
虽说膝下无子,但两个女儿却个顶个的优秀,长女为人之所不能为,以女子之身踏平漠北、屠灭柔然, 因军功封王, 官拜正一品上柱国, 这些都不必提;就连次女,两年前被吴王纳为妾室,如今也诞育了子嗣, 晋为吴王侧妃, 足见老王家养闺女养得有多好了。
最近太常寺一干同僚但凡见到王世通的面儿,无不堆了满脸的笑, 嘴里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也无非就是这些。
然而……
哼,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帮王八羔子私底下是怎么传的!
王家宠爱续弦,苛待原配嫡女,坐视长女在定国公府受苦而不闻不问,甚至有推波助澜之嫌;又上赶着把另一个嫡女送去做妾,哪怕是亲王府的妾, 也脱不了一个“卖女求荣”的帽子。
而燕云王自回京之后还从未登过娘家的门,虽说或有不孝之嫌,但细细想来,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罢了罢了,女郡王位高权重,圣眷又隆,朝中朋党也多,咱们这起子人又不是那等要脸不要命的穷酸文人,还是管紧嘴巴,莫要多言的好。
——王世通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他是刚愎自用,却并不是傻子,也知道长女自来与本家不睦,燕云王班师回朝之后,他也曾想过放下身段,亲自去王府同长女修复关系,然而却被妻子兰氏死活劝住了,只道次女已然是吴王侧妃,生的儿子伶俐可爱,颇得吴王看重,而目下中宫失势,朝局不明,吴王势力不小,早年更有军功在身,这么冷眼看着,只怕易储也并非难事……眼见着是个有前程的,岂不比王徽那等异姓王要强上太多!
异姓王尚在其次,关键她还是个女的,至今未婚无嗣,陛下虽然器重她,说到底也不过是拿她当刀子使而已,日后指不定飞鸟尽良弓藏,又岂能跟吴王殿下这样实打实的皇帝亲儿子相比?
若单是如此倒也罢了,关键王徽又与娘家有积年之怨,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化解,如果非要化解,只怕——
“……燕云王爷军功赫赫,得陛下宠信,权势极重,可她又素来瞧我不顺眼,”兰氏哀哀切切道,“老爷若执意与她修好,妾身也不敢多言,这便去吴王府寻了侧妃娘娘,咱们娘俩带上小殿下,一条白绫了结了,也算是老爷拿去见燕云王爷的投名状了!”
王世通连忙搂住娇妻一通劝哄。
兰氏又细声细气给丈夫吹枕头风,“……不过一个女子,凶名在外,不成亲也没孩子,眼看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便是富贵,也不过就这么几年光景罢了。怎比得咱们仲娘为皇家诞育子嗣之功?若老天爷眷顾,吴王殿下他——到那时候,咱们家可就是长长久久的富贵了,子子孙孙也受用不尽呀……”
如此这般,王少卿大人这么多年来脑回路好容易正常一点,眼看就要往正路上拐了,却险险又被老婆拉了回来,继续在歪道上一路高歌猛进,一条道走到黑。
而这次百日宴,虽说吴王府大操大办,却到底是庶子,王衡顶了个侧妃的名儿,却也不过是个妾,而妾的娘家并非正经亲戚,便算是有官位,也历来是没有资格出席这样的筵席的。
不过吴王却还是劝着王妃,一并给王家也送了帖子,不为别的,只为了试试那燕云王与娘家的关系究竟如何。
可怜王世通当了半辈子低品小官,破天荒头一遭接到王府的帖子,早乐得找不着北了,只道是自家闺女出息,得了王爷宠爱不说,还如此能给娘家争脸。
兰氏智商到底比丈夫高点,约略猜到一些吴王的用意,然而在她心目中,去王府赴宴显然重要得多,至于原因?她才不在乎。
夫妻俩就盛装打扮,高高兴兴来到了吴王府。
兰氏自然被引去内院,王世通被管家领着来到成肃堂,于是就发生了眼下这尴尬的一幕。
“父亲。”王徽站起身拱了拱手,表情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