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非但不嫌弃,还高兴得很呢,自己终于有名字了,十八比谁都开心。她的伤还没养好,因为没了记忆,心灵上的伤便消失了,可身体上的伤却还需要一段时间。

期间大人书生程普都来看过她,但是十八对男人的反应非常大,她极其厌恶异性的接近,甚至看到他们就会不自觉地缩成一团,小九心知这是因为十八曾经遭受过施虐的缘故,但是她权作不知,只是劝着大人他们离远些,于是大人勒令县衙里任何差役都不得靠近后院,他跟书生程普三人行走也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吓到十八。

这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他们都心生怜惜,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因为她所遭受到的苦难。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她从何而来,可他们都能想象得到,那样不堪的伤痕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只要十八不想起来,他们也不会逼着她去回想,有的时候,遗忘比追凶要幸福得多。

小九却是经常要忙,大人刚上任不久,这里本是不毛之地,恶霸无数,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人死亡,她身为本朝第一女仵作,当然要爱岗敬业。

担心十八晚上一个人住会害怕,小九光明正大地搬了自己的行李到大人房间住,然后大人就只好委屈委屈住她的小房间了。

这天小九验尸回来,回房才发现十八正坐在窗户前认认真真地绣花。她靠近了,忍不住惊叹:“十八你绣的花可真好看!”

十八露出羞怯的笑容:“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样,就只好随意绣了。”她早注意到小九每天穿来穿去都是那么几件衣服,颜色老气样式也不新颖,小九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希望能力所能及的为她做点事。

小九摇头道:“谢谢你啊,十八,你绣什么我都喜欢的。”仔细想想,自从跟在大人身边做事,她竟然都要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了。

十八说:“没关系,我是发现库房里有些没用的布料,所以才拿过来的。”

当然是经过大人同意的。

只是小九在十八心中地位最重要,因此给她做的最早,也最用心。

十八的女红极好,简直可以用鬼斧神工来形容,给小九的这套衣服足足做了七日,可见成品有多么漂亮精致。小九开心的不行,做好的那天晚上就洗了澡穿到了身上,对着镜子一看,觉得自己瞬间美了好几个档次。她看着十八,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怜惜,这么好的姑娘,长得美又会女红,怎么有人舍得这样对她呀!

她穿完后小心翼翼地脱下叠好,十八好奇地看着她:“不穿吗?”

“要穿的,十八,你给大人他们的衣服做好了么?”

十八摇摇头:“还没有呢。”

“好,等你做好我再穿。”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十八还是开口道:“做衣服的话,要知道他们的尺码……”

“这还不简单,我带你去找他们!”

“不行……”

“十八。”小九神色严肃,双手握住十八的肩膀,眼神认真:“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大人他们是好人吗?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的,但是……”

“没有但是,你一定要克服这些恐惧,不如现在你带上尺子,我带你去找他们。”

小九是听风就是雨的性子,说要干什么马上就要干,十八踉跄地被她抓着跑,两人到了书房,推门进去,发现大人跟书生正在下棋,观棋不语真君子,小九小小声对十八说:“咱们等一会儿吧,大人下棋的时候最不喜欢有人打扰。”

十八学她的样子,也悄悄说:“好的呢。“

两人站了一会儿,书生陷入了僵局。他虽博览群书,可在下棋这一块,还真是不如大人。盯着期棋盘好一会儿,正在认输算了,一只白嫩的小手伸过来,取了一枚黑子放下。

棋局瞬间逆转。

书生一扭头,见是十八,惊喜道:“你竟然还会下棋!”

十八往后退了一步,藏到小九身后,她方才不知为何,看两人久战不下,就忍不住上去帮忙。小九立刻母鸡似的伸开双臂:“公子你要干什么!“书生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不不不,十八姑娘,你别怕,我只是好奇想问一下。”

十八看了他一眼,赶紧低头。

书生有些想哭,他好歹也是翩翩君子,风靡万千少女的佳公子,怎么十八一看见他就吓成这个样子?

这时程普进来了,一看十八在,立刻咧出两排大牙嘿嘿一笑:“十八姑娘也在啊!”

他本来就嗓门儿大,这一嗓子差点把十八给吓傻了。大人看他一眼,他就挠挠头道歉说:“对不住啊十八姑娘,我天生就这大嗓门儿,我给你道歉,你别害怕。”

十八对他羞涩地笑了一下,小九连忙道:“十八想感谢下你们救了她,刚巧府里还有些布料,就想给你们一人做身新衣服,但是没有尺码,你们站起来快让她量量。”

有新衣服当然是不会拒绝的,书生立刻站起身舒展双臂,说:“十八姑娘,你来量吧,我保证我会跟柱子一样屹立不动。”

十八犹豫了会儿,咬着嘴唇,慢慢走上来,书生果然说到做到,说不动就不动,十八很快就量好了尺寸,并且记在了纸上。期间书生看了她写字的姿势,发觉她非常自然熟稔,思及此,他不由得看向大人,只见大人也在注视十八,两人相视一眼,似乎都明白了彼此心里所想。

看十八遭受的事,会觉得她出身普通,可是看她的谈吐气质,看她连个茧子都没有的如玉双手,又棋艺精湛女红出挑,这分明是个大家闺秀呀。

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出这种事?

给程普量的时候,十八有点窘。程普又高又壮,她根本环不住他的腰。程普见她动作吃力,连忙自己把尺子围了一圈,然后又说嘿嘿一笑。

到了大人,十八明显有点迟疑了。书生温柔,程普朴实,惟独这个大人深不可测,面上总是淡淡的,让她感到很是恐惧,也不敢太过靠近。

大人却难得柔声道:“你若是怕,便让小九来。”

小九连忙摆手:“我只会穿新衣服不会做新衣服。”

十八鼓起勇气,量了他的腰围,大人看起来高,腰却很细,十八双手刚好环住,她的小脸因此升起淡淡酡红,大人见了,心情莫名好起来。看她忙碌地量尺码再跑过去记下,忙活地如同一只小兔子,脸蛋儿酡红,泛着健康的色泽,和那日满身是血的模样判若两人,只觉得若是她能一直这样活下去,想不起来过去也没什么不好。

第417章 第四十三碗汤(三&四)

第四十三碗汤(三&四)

“我都量好了。”十八小心地把记着尺码的纸收起来,对着几人笑了下,福了福身,她实在是软萌温柔,即使是最铁面无私的大人在跟她说话的时候也忍不住变得温柔起来。

书生倒了杯茶递给十八,小心地避免和她有肢体上的接触,然后重新坐回棋局旁边,对大人道:“晚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大人,恐怕事情并不像是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

“对,先前就说过了,白七一介商人,就算是买卖做得大了些,却也就是那样,但他粉饰太平的手段却不得不让我们注意。”小九也道,她示意十八到一旁坐着休息,然后走到棋局前,对大人道,“大人,找不到尸体,我们就不能将白七定罪,不把白七定罪,咱们之前辛辛苦苦查了一个多月又算什么?那么多姑娘他都弄到哪里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大人沉思片刻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尸体本来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如今找不到尸体,自然也就没了物证。白七此人可以日后再抓,唯一让我在意的是,他背后的人。”

“大人的意思是……白七背后有人?”程普眉头一皱,粗声粗气地问,把一旁的十八吓了一跳,他连忙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十八低着头,看着纸上记载的数字,不时用笔勾勒出衣服的大致轮廓,顺便进行修改。小九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没有在听,又道:“我也怎么觉得,之前咱们查到白七身上,原本以为这就是最大的鱼了,谁知道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想来也是,区区一个商人,掳掠了那么多姑娘与小孩,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没有遇到任何阻力,甚至若非大人觉得异常决定调查,咱们都不知道这么多失踪的姑娘跟孩子都去了哪里。”

“还有他名下的那些酒楼啊茶馆啊妓院啊什么的,里头的姑娘我看都来路不明。”小九烦躁不已。“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咱们不快点把他捉拿归案,早晚还有更多姑娘毁在她手上。”

大人朝十八看了一眼,对小九道:“此事你不必过于担心,我会继续派人查探,待到用到你的时候,自然会去传唤你。”

小九点点头:“到去抓人那天,大人可一定要带着我去,白七那混球上次看到我还嫌弃我长得不好看,说我顶多值十两银子!”妈哒!没有眼光!她年轻可爱活泼开朗,怎么也得值二十两好吗?

程普嘿嘿一下,习惯性地挖苦小九:“你是不值钱,要是十八姑娘那可就值——”

嘴巴被人捂住他还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小九死命瞪他,不知道十八经历过什么吗?这种话也可以随便说?好不容易十八从来不问身上的伤痕,这傻大个竟然一个劲儿地往外扯!

书生也觉得程普脑子有问题,他连忙唤了一声已经抬头朝这边看来的十八,“十八姑娘,晚生突然想起有本书没读完,不如这盘棋由你来跟大人下吧。”

十八愣了一下,大人看过来,问道:“不知我可否有这个荣幸?”

她连忙点头,慢慢地走过来,坐到书生之前坐的位子上,棋盘上如今只是残局,书生已经快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怕是看书是假,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输才是真的。

大人的棋艺绝对是没有争议的,即便是学富五车的书生都要甘拜下风,他本来打算遁走,结果十八坐下后,刚落了几个子,便将局势扭转,书生好奇地站在一边看,怎么也舍不得走了。他不时地看看十八,又看看大人,摇头晃脑道:“大人此番是遇到对手了。”

令人惊奇的是,十八的棋艺比起大人更胜一筹,就这她还没敢下狠手,暗地里让了好几子,程普跟小九不懂围棋看不出来,书生跟大人却是心中有数。

这姑娘绝对不一般。

其实单论棋艺,大人是不如书生的,但是他胜在观察力强,心思缜密心态又淡定,不管情势如何,面上永远都淡漠的看不出来。反倒是书生,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很多时候,耐心恒心比技巧更重要。

十八虽然看着羞怯,但下棋的时候却很是稳重,俗话说观棋知人,就是这个道理。

“我输了。”

“大人承让。”一盘棋下完,十八又恢复了那羞怯可人的模样,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在场的人,似乎觉得自己赢了棋,是让大人丢脸了。

书生笑着打圆场:“我自打跟在大人身边做事,与他不知下了多少盘棋,从来都是输得多赢得少,近年来大人棋艺愈发精湛,我便更不是对手了,今日十八姑娘可真是让我扬眉吐气,这样吧,今儿中午,我请客,咱们出去吃!”

一听出去吃,小九眼睛一亮:“去醉宾楼!”

书生顿时肉疼:“醉宾楼那么贵……”

“你第一次请十八吃饭,难道要带她去吃街口的馄饨摊吗?”小九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不管怎么说,都得表示一下吧!”

大人也难得幽默两句:“子规请客,难得难得,若是早些知道,今早我便不吃早饭了。”

程普也猛点头。

醉宾楼是他们县里,除却白七家之外最好的一家酒楼,唯一就是价钱有点贵,不是寻常人家能负担得起的,若是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一顿,得花掉书生一个多月的俸禄。所以他虽然夸海口请客吃饭,落座后却都在心疼地抚摸自己的荷包。

本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现在怎么说也算个公务员,所以每个月还能攒点银子下来,以后好娶媳妇,谁知道这一顿饭就瘪了不少。小九看书生这模样,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喂,你想什么呢?请客而已嘛,难道还能把你的老婆本花光了?明明是个读书人,怎么就这么抠门儿。”

书生怨怼地看了她一眼,浑身都散发着我很穷我很悲伤的气息。十八如坐针毡,大人坐在她身边,见她神色间似乎是有话要讲,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大人,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实在是太贵了,让公子请客,我实在是不安……”

“无妨。”她仰着小脸的样子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大人差点举起手来想摸她的头,好在忍住了。为了掩饰,他轻咳一声,道:“你不必为子规担心,他出身书香世家,并不缺钱,只是不想考取功名离家出走而已,这一顿饭算不得什么,他的老婆本都已经攒够了。”

闻言,十八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就连问话都是软软糯糯的,大人轻笑:“自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哄你不成。”

十八低头含羞带怯地笑了。那边小九跟书生还在斗嘴,程普一边抛花生米到嘴里一边随口说了句:“你俩这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干脆成亲得了,吵一辈子挺不错的。”

他就是这么随口一说,结果那两人瞬间都红了脸。十八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奇怪他们怎么突然就不斗嘴了,然后朝大人一看,大人也是一脸我什么都懂但我不说的表情。十八想了想,真心实意赞叹道:“公子和小九实在是很相配,二位什么时候成亲?”

她并非痴傻,只是这两人之间的粉红连程普这样的大老粗都看得出来,就别提大人跟她了。十八本就心细,还一直奇怪书生跟小九互相喜欢,却为什么一见面就斗嘴呢。

两人闹了个大红脸,小九嘟哝道:“谁要嫁给这种酸腐书生啊……”长得又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手无缚鸡之力的,以前程普还没跟大人的时候,他们仨里面就她有点武力值,路上遇到打劫的强盗,都得她上去保护。

书生哼了一声,头一扭说:“怎么说我也出身书香世家,这样粗鲁又血腥的女人不适合我。”

两人这一点倒是意外地配合,甩头冷哼,默契十足。

十八抿嘴一笑。

醉宾楼不愧是醉宾楼,各色菜品色香味俱全,为了避免浪费,当然主要是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银子,书生强迫自己和程普把所有没吃完的菜都塞进了肚子里,打道回府的时候站起来整个人都是打飘的,差点没上天。

出醉宾楼的时候十八走在中间,结果轮到她出门时,说来也巧了,恰好有人拐过来,直接撞上了她。她被撞得踉跄,整个人往后摔去,好在后头还有大人,双手一伸搂住她纤腰,将她扶稳后低声道:“小心。”

十八脸一红:“多谢大人。”

大人先是点了下头,而后眯眼:“白七。”

白七?

十八下意识地朝那人看去,只见那男子身着一身锦衣,长得倒也端正,只是眼睛里透着的算计与精明令人不舒服。此刻他正盯着十八看,十八跟大人离得最近,她想都没想就抓住了大人的衣袖,迅速躲到了大人身后。

大人身形高大,登时将十八挡住,白七看不着美人,才懒懒地双手一拱:“草民拜见大人。不知刚才那位姑娘是大人的什么人?”

小九冲过来啐了白七一口:“关你屁事,好狗不挡道听过没有?还不快点让开?”

白七也没反驳,退了一步让开,只是眼睛一直盯着十八。十八的双手轻轻颤抖,抓着大人的衣袖不敢松开。大人难得没在意男女之别,单手揽住她的肩,道:“莫怕。”

白七就站在原地,一路盯着他们,而后招手让一个手下过来:“去,给我查查,狗官身边的姑娘是什么身份。”啧啧,长成这副模样,若是将她捉来送给主子,主子想必重重有赏。

回到府里后,十八仍然有些害怕。她抓着小九的手不敢松开,偏偏这时候有尸体送来,需要小九验尸。小九万般无奈,只好拖大人来照看,于是大人坐在走廊上看书,十八则在窗前缝衣服。

两人安静无话。

三天后,天刚蒙蒙亮,房门就被猛烈敲响,传来书生的声音:“小九!小九!小九你醒了没有?小九!小九快起来!出事了!”

小九揉着眼睛爬起来,不满道:“知道了!”

然后看着也被吵醒的十八说:“没事儿,你继续睡,我去去就来。”说完,打着呵欠,找来衣服披上,心里觉得奇怪,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沉?平日里这个时候她差不多也该醒了呀。

可能是昨天熬得比较晚吧。小九也没在意,反正这种情况以前也经常发生,她又打了个呵欠,眼里甚至泛出泪花,先用冷水洗了把脸,整个人立刻清醒了,然后去开门,程普站在房门口一脸凝重。小九不明所以:“怎么了?”

“白七死了!”

“什么?!”小九一惊。“白七死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别管那么多了,大人让你快去停尸房看看,尸刚送来。”程普压低了声音,“别让十八姑娘听到,她胆子小,免得吓到。”

小九点头:“咱们走。”

竟然连早饭都没吃,迅速赶到停尸房,就看见大人书生都站在尸体旁边,并对尸体进行了初步检查。见小九来了,书生道:“初步判断是利器刺中要害而亡,只是不知是何人能有这样的本事。”要知道白七可是练家子,而除了胸口的致命伤之外,他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抵御伤,这说明什么?说明白七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但是这可能吗?

小九仔细看了看伤口,又做了比对,皱眉道:“我一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伤口,还需要再进一步才能知晓。”

大人点头道:“尸体交给你,子规,你同我来。“

“是。”

于是小九在停尸房验尸,大人则带着程普去了白七府中查探。

白七的尸体是早上被府中婢女发现的。白七这人有个癖好,就是喜欢熏香,尤其是喜欢女儿香,他手下的姑娘,但凡是他看上的,都要留在身边把玩一阵,待到玩腻了再送走。每天早晨他都命令婢女准点点燃熏香,然后根据熏香的味道来决定今天早上谁来伺候他。

结果今儿一早婢女刚进屋,还没来得及点香,便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定睛一看,白七穿着雪白单衣趴在地上,浑身是血。她登时吓得尖叫一声跑了出去,到这会儿,房内的布置还没有丝毫移动,一切都是案发前的模样。

原以为白七就是女子幼童拐卖案的幕后黑手,可谁知道,他们刚察觉到白七背后还有人,白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前几日在醉宾楼见面,这人还好好的,可这才多久,人就死了,对此大人和书生都表示奇怪。

“肯定是幕后的人。”程普说。“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现在才杀白七呢?若是想杀白七,早有无数次的机会,为何偏偏在昨天?”

大人思考道:“小九说死亡时间大概在子时,也就是说,白七死了有些时候了。我方才问过府里的婢女,白七每天晚上都要挑容色过人的姑娘伺候,然后第二日早上根据随机点燃的熏香的味道换姑娘,可目前看来,昨天晚上,他好像是一个人。”

看他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了,单衣是崭新的,特意换上新单衣,又没像往日一样找姑娘,难道是为了等什么人?

书生掀开了床幔,扬声道:“大人来看!”

大人走过去,床上没有丝毫血迹,干干净净,被子都叠的十分整齐。不仅如此,整个房间都显得非常整洁,地上画着白七趴倒的人形图。大人走过去,对着人形图趴了下去。

“……白七当时坐在床上。”书生立刻说。“是什么人重要到让他坐在床上等?”

“或许……不是因为重要。”大人喃喃地说。他环顾了下这个房间。白七的房间和他整个人的品味一样,金碧辉煌,四处摆着些看起来价值连城的的装饰。

“大人的意思是……”

“我也不清楚。”大人摇摇头。“只是感觉。”

深更半夜,白七一个人坐在床上,穿着崭新的单衣,正襟危坐是为了什么?

勘查完现场后他们回县衙,小九也刚好做完尸检。没什么好说的,致命伤就是胸口那处,凶手下手十分利落,一击致命,白七甚至连呼喊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根据伤口情况,凶手当时的高度应该比白七低。”小九皱眉,把书生摁在椅子上坐下。“比如你是白七,我是凶手,那么我应该是这样的——”她跪在地上,做出拿着凶器刺杀的样子,比了比书生的胸口。“这太奇怪了,白七长得不矮,但他坐下来的时候,怎么还有人能比他矮呢?还是说凶器比较不一般?”

大人看着他们俩的模拟动作,半晌,突然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是跪着的?”

“跪着?”

不过这么一来也就说得通了。可是跪……程普跟书生的表情都有点微妙,小九没看懂,好像这个问题只有男人懂,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什、什么意思?”

男人们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小九炸毛了:“到底什么意思?!”

“你看。”书生叹口气,拿她比划。“假设我是白七,你是凶手,你现在跪在我面前,那么肯定不能是长兵器,因为长兵器的话,我会立刻发觉。而且我穿成这个样子在等你,说明我对你的到来非但不感到恐惧,甚至是欢迎的。”

大家都有过这种经历,家里要来客人了,便换上新衣服等待。

“你的意思是,来人是他认识的?”

“应该如此,而且是他不会防备的人。毕竟白七武功不错,一般人可不是他的对手。想要杀他,必须他放下防备。”书生迟疑起来。“而且这个姿势……”

小九不懂了:“这个姿势到底怎么了?!”

书生俊脸一红,弯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小九立刻甩了他一巴掌:“臭流氓!”

书生可委屈了:“是你非要问我才说的。”怎么打他呢?

小九怒视他:“无耻!你们男人怎么都这么无耻!”

“喂喂,说话小心着点儿啊,我们男人怎么惹你了?”程普不满抗议。“目前为止这是最合理的推测,只有在这种时候白七才会放下戒心好吗?”

这样解释的话,的确是这个理,但是……小九脸仍然是红通通的:“那照你们这么说,凶手肯定不是个男人。”

“这是当然。”书生道,“白七喜欢漂亮姑娘,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小九白了他一眼。

大人仍然在思考,他仍然有些地方不解:“假设我们的假设是对的,那么这个女子是谁?是不是白七手下的姑娘?”

“他手下姑娘那么多,咱们怎么找啊?”程普翻了个白眼。“而且这种人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他死了,不知多少姑娘孩子得救。”

“我问过管家跟婢女了,说是昨天晚上白七没有像往常一样找人进去伺候,甚至还早早沐浴更衣把门反锁,好像在等什么重要人物一样。”

“难道是幕后主使?!”小九眼一亮。

“若是幕后主使,倒也能说通为何要杀白七灭口。因为她知道迟早我们能查到她身上。”书生叹口气。“可若真是幕后主使,她给白七下跪的话,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完全颠倒了,在这个案子里,幕后主使应该是策划人,白七只不过是个喽啰,哪有主子跟喽啰下跪的道理?再说了,一个姑娘家……应该不至于是幕后之人。”

第418章 第四十三碗汤(五)

第四十三碗汤(五)

白七一死,他名下的酒楼妓院一时半会虽然还能维持运作,但群龙无首,离土崩瓦解的日子也不远了。

对于白七死亡那晚,到他房间的姑娘究竟是谁,大人展开了调查。只可惜将妓院里所有姑娘都盘查了一遍也没有结论,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最后,只好定论为妓院外的女子。

但问题就更大了,这世上女子那么多,要怎么去找到一个神秘女子?白府的下人也都一一盘问过,可谁都讲不清那天晚上白七到底在等谁。

拐卖人口一案,随着白七的死而暂时落上帷幕。

原以为白七死后,他的产业会随之消弭,可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虽然白七已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县城,但妓院也好酒楼也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生意愈发红火起来。

白七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堂堂白府老爷死了,竟然没有对这些产业产生丝毫影响,这不得不说是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可换个角度看,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有没有白七,这些生意都照做。也就是说,白七不过是明面上的负责人,实际背后的主子并不是他。

那么是谁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支持着白七,让他把生意做的这么大?是谁在大人眼看就要查到真凶的时候横插一脚,将所有证据毁灭,甚至把证人都解决了?事到如今,大人都尚未找到当初愿意作证的那个姑娘。

人是死了,他们都知道,但尸体在哪里却无人知晓。当初以为是白七所为,他带着人去乱坟岗不知翻了多久,最后仍是空手而归。

对方的势力大的惊人,并且非常了解他们,与此相反,他们却对幕后主使一头雾水,别说是将对方问罪了,就连对方是谁,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随着白七的死,这件案子逐渐沉寂下来,但大人也好,书生也罢,谁都没有放弃,因为仍旧有姑娘孩子被拐卖的事情发生。也就证明,这件事背后的真正主谋,仍然没有停止他唯利是图的脚步。

一大早,大人在批阅公文,书生坐在一旁读书,程普在院子里打拳。他把上衣都脱了,赤膊上阵,结实的肌肉在阳光下浸染着汗水,闪着古铜色的光芒。书生怕热,躲在屋里时不时地对外头的程普报以无语的眼神,真不懂这人到底为何喜欢这种流汗的东西,像他,身上觉得黏糊糊的能难受死。

这时程普突然停下了练拳,探头笑着打招呼:“小九早,十八姑娘早!”

小九啧啧两声:“好身手啊。”

十八也微笑看着,她现在不是特别怕他们三个,但对于别的男子,见了还是要躲。好在小九不用验尸的时候都陪着她,所以十八已经很少再露出那种惊恐的神色。

程普大力拍拍自己胸膛:“那可不,你来试试,哥这肌肉可不是吹。”

小九跃跃欲试,瞧着那两块漂亮的胸肌都手痒,结果刚朝前蹦了两步,还没来得及拍呢,就听见书生阴阳怪气地道:“这青天白日的,好好一姑娘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朝着个青年男子身上蹦,还要去摸人家的胸肌,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哇。”说完叹口气,看向手捧新衣的十八。“有像十八这样温婉恬静的姑娘,也有像……诶,十八你做什么?”

十八听他这样说小九,竟然也靠近了程普,然后红着脸敲了敲程普的胸膛,抿着嘴看向书生。她性格腼腆极少说话,但这无声的抗议已经告诉了众人自己是什么意思了。

小九感动不已:“十八你对我真好!”

“能不好么。”书生嘀咕一句。“净给你缝新衣服梳头做好吃的了,咱们可没这福气享受。”

嘴上虽然这么说,看着小九的眼神却很温柔,自打十八来了之后,他们四人的生活水平是直线上升。本来每天都得自己买菜做饭,偏偏会做饭的只有程普一个。程普这家伙,厨艺跟他的外表没什么区别,大大咧咧没有追求。做的饭能吃就行,基本上顿顿大杂烩,什么食材都往锅里丢,那味道……不能说难吃,但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早就想雇个厨子了,可惜大家俸禄都不多……所以能省则省。枉小九一个姑娘家,煮个饭差点儿把厨房给烧着。

可十八来了之后就不一样啦!虽然她很少说话,总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们斗嘴打闹,但只要她坐在那儿,就有种说不出的美好感觉。更别提如今突飞猛进的菜色,即使因为俸禄问题很少见肉,十八也能凭那双鬼斧神工的手做出好吃的饭菜来。

但他们都没小九受益多。十八没来之前,小九那是什么造型,天天几件粗布衣服来回换,头发一根绳子系起来,一点女人味儿都没有,打扮的老气横秋。有了十八后,小九的发型基本上是一天一变,每天都不重样,还十分可爱。虽然没什么值钱的首饰,但就是简简单单的珠花银钗,也赏心悦目。

更别提那些新衣服了。县衙库房里有些布一直没人用,反正就小九一个女人,而这女人偏偏不会做饭也不会女红。

小九对书生做了个鬼脸:“你这是羡慕了,瞧,十八这不就给你们送衣服来了么?”

程普一听,顿时不打拳了,直接走到院子的水井边上,打了桶水从头淋下去,然后大狗一样猛甩头,水珠四溅。

至于十八,人早捧着衣服进屋了。

早在听到十八来的时候大人就放下了朱砂笔,其实除了白七之外,县衙大多数时候都是清闲的,如今的问题无非就是如何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这里离京城很远,因此并不发达,山清水秀是真,愚昧落后也是真。

每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隔壁张三偷了李四家下蛋的老母鸡,王五趁着陈麻子出门跑到他家里调戏人家小媳妇,钱大柱子家丢了下崽儿的老母猪,孙铁蛋跟赵老根家争那几亩地之间用来灌溉的小河……每天这样的纠纷倒是闹来不少。

偶尔也有个命案,谋财害命的有,谋杀亲夫的有,误食有毒野的也有,总之每天都有事情要忙,每天都忙得差不多。

白七那事儿怕是最严重,却也最难解决的了。大人只是个县令,官位不大,他好不容易从失踪案查到了白七身上,确定了白七就是人口失踪案的罪魁祸首,可刚准备去抓人就发现物证全被销毁,人证也没了!

一切都得从头来不说,白七现在又死了,原本想从白七身上打开缺口的计划也要暂时搁浅,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只要白七名下的产业不倒,早晚他能顺藤摸瓜挖出真凶。

十八分别给他们三人做了三件袍子三双鞋,都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她女红好,做得仔细又认真。跟每天待在县衙的小九不同,这三人为了查案经常到处奔波,所以鞋底一定要厚实,袍子也缝的十分紧密。

大人性格沉稳,不适合那些花里胡哨的颜色,十八给他做了套很简单的灰色衣衫,正是他平常的风格,只有下摆处绣了些竹子,象征着高风亮节。剪裁合身,布料也是仔细洗过晒过熏过的。书生风雅,他的青袍上绣得是一些名篇,以很巧妙的针脚排列,若是不仔细看,只会以为那是绣的漂亮的花纹。程普素来不爱穿书生袍,十八便给他做了套天蓝色劲装,唯一的相同就是三人的靴子都是黑色的,只是在里头分别绣着每个人的姓以做区分。

“很好看,谢谢。”

得到称赞和感谢,十八柔柔一笑,摇摇头:“是大人收留了我,又不嫌弃我,是我该说谢谢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