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无表情的说:“若是修溦想杀凤妃,我想是不会留下这么多证据对自己不利的。还有,殿下可曾问过姐姐为何深夜去找凤妃,二人又为什么争吵?”

许是注意到我生硬的语气和那声“殿下”,浞飏抬起头眼睛紧紧的锁着我,我别开头盯着手中的茶杯。片刻,浞飏才低声道:“修溦什么也不说,不肯为自己辩白一句。修涯也去过了,修溦却只是哭,没有说一句话。”

“那殿下以为是何人意欲嫁祸修溦?”

浞飏隔着桌子抓住我的手,我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他的大力,便任由他握着,眼睛却不看他。他说:“不清楚。你以为呢?”

我抬起头正视他,眼神中三分坚定七分无谓,道:“那殿下以为泫汶像不像幕后主使?”

浞飏定睛看了我片刻,忽而甩开我的手,剑眉紧蹙,薄唇含怒,星眸微冷,道:“你是不是嫌现下还不够乱?”

我紧紧的凝视他,心中倍觉寒冷,尽管也知道是没有理由责怪浞飏的,我也不曾真心待他,但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觉得失望,心里莫名其妙的酸涩。声音平淡不带一丝情感,道:“泫汶不过是说出了殿下想问的,难道也是错了吗?”

浞飏不答,负手而立,周身静冷。

宁宇就是在这份胶着的峻肃的气氛中走进屋内的,依然是纸扇玉箫的翩翩佳公子,温文尔雅的对我微笑示意。

我回以微笑,知二人有事相商,不再看浞飏一眼便退出屋子。

谁料,经过浞飏身边时,他突然出手拽住我的胳膊,因宁宇在旁我也不好挣扎,只好对浞飏怒目相视。

他倒是恍若未觉,对宁宇道:“查到什么了?”

宁宇眼神在我身上扫过,目光中似有不快,但语气无恙的说:“名穆说事发之前曾掌握了一些证据,能证明凤悻红买通地杀在你离开的时候想杀泫汶,还有先前那丫头卿书其实是她的安插在修溦身边的内线。名穆告知修溦,所以我猜想修溦也是因为这个才会去找凤悻红的。”

“名穆只告诉了修溦?”

“是。当时怕是这样,就连修涯也说是出事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浞飏嘴角牵出一丝凌厉,嘴唇张合间吐出几个字:“派人监视名穆。”

好厉害的浞飏,我心中暗叹一声。这倒也好,涉及的人越多,牵连到的人越重要,我的嫌疑也就越小,毕竟我是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凡间女子,哪里调用得到名穆之类的人物。

宁宇斟酌片刻后问道:“若是有了这层动机,你相信修溦会杀人吗?”

浞飏道:“修溦并不笨,修家也不是没有实力,若要凤悻红死,可以比这做的更好一些。”

我也想做的更好一些,可是以我现在的能力怕是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好在,我不是想让你们相信是修溦杀人。

宁宇道:“此事不可耽搁,若是凤家的人知道了,或是走漏半点风声,对修溦就更加不利了。”

浞飏点头道:“我们最多有两天时间,当然,还没有算上这件事背后的人故意走漏消息引来凤家的人。”

宁宇面露担忧:“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们找不到证据证明修溦的清白…”

浞飏道:“那就要看凤家了。”

宁宇问道:“修溦还是不开口?”

“是。”

宁宇刻意的避开我的目光,急急的向浞飏道:“你可曾亲自去过?”

“去过。”

闻言,我下意识的扭动胳膊想逃离浞飏的钳制,他却依旧使力抓住我,掌间的热度隔着衣服传过来,令我倍感心烦。

宁宇微微看了眼我们纠缠在一起的手,道:“她对你也不肯说?”

浞飏也是眼神闪烁的避开我的目光,道:“她只问我信不信她?”

“你没回答她?”宁宇不可置信的问。

“是。”

忽地,宁宇一改平日儒雅的举止,冲上来一把拽住浞飏的衣襟,狠狠道:“都这个时候你竟然可以狠心的不回答她,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在修溦心中的分量吗?你不是相信她的吗,为什么不告诉她?”

浞飏剑眉微紧,目中似有不悦,冷然道:“这不是讲感情的时候。”

宁宇手上使力,一把推开浞飏,浞飏踉跄后退才堪堪站稳,却未曾松开抓着我的胳膊,我被他一拽身形不稳恰好跌进他的怀里,刚想离开浞飏的手已经紧紧的环住我的腰。

宁宇原本就面色不善的脸更加难看,怒道:“说到感情,你难道不知道修溦如何待你吗?”

“现在表面的证据确凿,我身为太子怎能妄下判断?”

宁宇闻言更加气极,眼中阴霾直欲吞噬一切,他挥手一把掀翻了面前的圆桌,上面没有撤下的饭菜盘碗通通落地,混杂的声音响彻水汶阁。他胸口起伏的吼道:“浞飏,你别拿太子的身份来压人,那样我宁宇第一个看不起你。修溦不过就是要你的一句话,你都不肯给吗?你可想过这么多年,她守在你身边受了多少委屈?”

浞飏直视宁宇冷冷道:“你们都只看得到修溦的付出,可是却没有人在意过这是不是我想要的,我若不想要,她的付出对我而言只是无形压力。”

“你…”宁宇手指浞飏,却说不出话来。

但浞飏说的确实在理,身边的人一味的对他好,却没有人想过浞飏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没有人真正走进他的心里看清楚他实际上孤独的内心。而我赢修溦恰恰胜在此处。

看惯了宁宇儒雅的云淡风轻,却突然在此时怒极的男子身上看出了他对修溦的情感。到底是世事变幻无常,你爱的人未必爱着你。

浞飏平静的看向宁宇,道:“你若真的关心修溦,就应该把精力花在找出真凶上。若是我们找不到证据,以父皇的刚正不阿,怕是连母后到时都救不了她。”

宁宇平复些许情绪后,眼神犀利的看向我道:“不知夫人对此事的看法?”

还不待我答话,浞飏便把我拉向身后,宽大的手掌握着我的柳腰,上前半步道:“不是她。”

宁宇皱眉道:“为何对修溦不见你这般果断?”

浞飏不理宁宇的挖苦,接着道:“与修溦的处境相类似,泫汶不会做这么明显的嫁祸,让人怀疑她。何况,她也调不动名穆,杀不了凤悻红。”

宁宇冲我歉意的一笑,道:“我心里有些乱,言语不适之处还请见谅。”

我唇边笑意略深,眼神清澈明亮,道:“大人言重了。”

宁宇恰在这时状似无意道:“若说此事,除去夫人之外还真瞧不出获利之人是谁?”

我依旧笑颜如花:“若是背后之人正是利用了大人这番心理,那泫汶便可因此获罪,只是不知那时即便知道获利之人是谁,大人又如何还泫汶枉受的冤屈?”

许是我今天气不顺,话说的重了些。宁宇脸色微暗,又仔细的看了我一眼后向浞飏道:“不如让夫人去看看修溦,或许她会开口呢?”

好计!宁宇我小看了你,你心中丘壑比起浞飏也不遑多让。但是,你忽略了一点,修溦最在乎的并不是自身的清白,而是浞飏的信任。然,她要的浞飏没有给她,此时,怕是心死如灰。

浞飏转头看着我,目中似有隐隐的期盼。

我心中一软,此事也是没法拒绝的,便说:“我去试试吧。但姐姐此刻想必是怨我的,泫汶没有把握说服姐姐。”

宁宇道:“这倒无妨,修溦也是明事理的人。”说罢告辞离去。

屋内桌椅翻倒,一地饭菜狼藉。

浞飏背身站在我身前,手却没有离开我的腰。

我上前半步,环住他的腰,脸靠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在这个寒冷的冬日肆意的汲取他身上的温暖。轻声问:“你相信我。”

浞飏冷哼道:“你却不信我。”

我张嘴一口咬在浞飏的肩上,直到感觉到浞飏身子微颤时才松口,道:“你还狡辩,若是信我先前还那样试探我。”

浞飏微愣,转身抱住我,略带歉意的说:“我也是无奈,我心里虽是信你,可要是不加以证实,如何服众?”

“哼,你怎知不是我?”

“就你这鬼精灵的,要是想害人,怕是比现在做的更好。”

浞飏,你错了。我正是利用了你这番心理。

我从没想过通过杀凤悻红使你相信修溦是凶手。你相信与否并不重要,只要证据确凿就行。当年,浞炱未必相信瑭姻会做那样的事,可面对铁证如山不也是无可奈何。身为君王所要顾及的事和人很多,也成为他身上脱不下的束缚。而今,若是两日之后浞飏他们寻不到证据为修溦开脱,我倒要看看情理之间你们如何取舍。修莛,你当年用的伎俩,我现在还给你们修家人。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三)

太子府,东厢。

外间寒冬风天,内屋却依然是炉暖火旺。案几上一朵寒梅洁然盛开,玉瓣轻盈透着淡淡的粉色,在奶白色的瓷瓶里更显一支独秀。

屋内只有修溦一人,低着头坐在榻上。冬日天短,天色暗陈,屋内没有点灯,修溦的脸隐在不明的暮色中看不清楚神情,微光中只见耳上的黄金穗状耳环前后轻轻晃动。

伫立半响,我二人都没有说话。时间在凝重的气氛中缓慢的行走,一个有关于两个女人之间的尴尬情仇胶着不清。

良久,修溦缓缓抬起头,憔悴的脸上是令人心酸的凄楚,她说,声音不大却透着彻骨的悲凉,“你来,就是说浞飏选择相信你了。”

“是。”

她那双犹如漫天梅雨挥洒的秋目在此刻被伤心浸满,呈现出无边的萧条。她说:“泫汶,我小看你了。”

“姐姐何出此言?”

修溦点亮了案几上的琉璃灯,灯光明亮中仔细的看着我道:“因为姑姑和我说了二十年前的事。”

“哦?有关泫汶的?”

“不。有关瑭姻的。”

“姐姐错了,泫汶今生只是泫汶而已。前生的瑭姻与我无关。”

“是吗?那修溦今日拜谁所赐?”

“姐姐以为是我?”

修溦凤目流转,借着澄明的灯光在我脸上寻索,“以你的聪明不会布这么蹩脚的局,但若是大家都这般想法,你不是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哦,姐姐的想法倒是很新奇。”

“难道不是吗?”

我上前几步,微开的领口恰恰露出颈间的吻痕,似无心的问:“泫汶这样做有什么好处,独占殿下?在姐姐看来今日的泫汶还需要这样来得到殿下的爱吗?”

修溦脸色瞬间苍白,恨恨道:“你可知廉耻为何物?”

我轻声笑道:“姐姐说笑了。泫汶自问恪守妇道。”

“好,很好。你当真以为殿下看不穿你?”

“泫汶本以为像姐姐这般人物,不会如寻常女子心生嫉妒。却不料姐姐也是常人,因此记恨泫汶是可以理解的。”

修溦圆睁双目怒视于我,“泫汶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心里清楚的很我指的是什么。”

“哦?姐姐想让泫汶说什么?”身子前倾,凑近修溦的耳边用仅我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姐姐是不是想听我说,泫汶是记得前世种种的,是回来向修家人寻仇的?可是,眼下只要泫汶不说,姐姐的指证便是诬陷。”

若是能预料到这区区几句话能引起后来的风波,我想我是不会逞这番口舌之快的。

不待我回过身来,修溦的巴掌就狠狠的打在我的脸上。她脸色铁青的指着我道:“你不要得意,浞飏修涯俱不是等闲之辈,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捂着半边脸,眼中含泪道:“姐姐这又是说的什么,泫汶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这样对待浞飏心中不觉有愧吗?”

我擦去眼角的泪,忽略掉修溦凶狠的眼神,真诚的说:“殿下还是关心姐姐的,姐姐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和泫汶说,不要平白的担上了杀人之名。”

修溦闻言大笑道:“浞飏让你来表达他的关心?”

我没有回答,但从修溦死寂的眼神中看来她把我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宁宇,你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人世百年什么样的风雨我没有经历过,怎会在修溦面前露出破绽让你坐收渔利呢。

而我当然知道这句话在修溦心上能割开多大的伤口。浞飏便是她的命,她既没有当年修莛的决绝狠毒,也没有修殄商老谋深算,也做不到修涯无拘无束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洒脱。修溦,身为修家人的确是你的悲哀,这样云淡风轻的女子官宦之家的高强内院只能把你掩埋。却也正是因为你是修家人,今日的一切便是你应该承受的果,为我枉死的家人,为我轮回百世所受的屈辱。

这世界本就没有公平可言,谁人不无辜,可谁人在乎你无不无辜。

弱肉强食,心狠手辣,这是修莛给我上的课。

片刻,修溦低声道:“你走吧。我没有话可说,你料对了,就是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我。”

离开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修溦清丽的身影,不知是这冬日的天阴冷的凄凉,还是人本就如此,我只觉得此时的修溦萧条的令人心寒。

出了屋子候在门外的小淅赶紧给我披上毛皮外衣,又塞了暖手炉给我。刚拐过游廊的转弯处,便看见了宁宇长身玉立的等候在那。

互相客套寒暄过之后,宁宇进入正题,“修溦说了什么?”

你当真做了君子,没有偷听?我是不知。

“姐姐似乎对我颇为记恨,除去指责泫汶外没有说过其他。”

暮色中宁宇清朗的面容泛着青色的冷光,他说:“已经过去一天了。修溦对每个人都体贴周到,不知谁狠得下心欲置她死地。”

我带着浓厚的关心道:“老天不会为难好人的,相信殿下和大人定能还姐姐清白。”

宁静中闻得宁宇一声轻叹,他说:“我送夫人回去吧。”

水汶阁内烛火摇曳,浞飏那英挺的身形映在窗纸上,虽然模糊失真我却熟识。

进屋见修涯也在,坐在浞飏对面的圆凳上。多日不见,他的胡子似乎更长了,杂乱丛生的样子,那本是清澈的双瞳被淡淡的愁色取代,这天塌地陷不曾变色的男儿在此刻同样让人觉得愁云惨雾的心忧。

浞飏几步掠到我面前,抬起我的脸,问到:“修溦打你了?”

我推开浞飏的手,退后几步道:“姐姐气我是应该的。何况在这个时候谁还能冷静的了。殿下不必管我,当务之急还是为姐姐洗清冤屈的好。泫汶没用,没有问出姐姐的话来。”

修涯拍桌而起,指着宁宇道:“你是不是糊涂了,修溦都什么心情了,你怎么能让泫汶去看她,你这不是为难她俩吗?”

修涯你说这番话是不是表明你是相信我的。

宁宇脸色一暗,低声道:“是我大意了。名穆那边怎么样?”

修涯眉目一紧,道:“死了。我刚想制住他时,服毒自尽了。”

宁宇道:“此事越来越不简单了,名穆少说也在修家十几年了,忠心耿耿的办了多少实事。却不过几天的功夫就似变了个人一般。”

修涯接道:“是。浞飏,你想这事会不会和地杀有关。幕后的人到底在我们身边放了多少暗桩?”

浞飏道:“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些了,对方做的滴水不漏,我们怕死查不出什么来。眼下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

修涯与其对视,心领神会道:“好,我这就回家,希望祖父可以说服凤家。”

“恩。”浞飏点头道:“只要凤家不追究此事就可以瞒下。”

宁宇与修涯离开后,浞飏拥我入怀道:“今夜还有许多事要忙,我就不留下了。你记得要让丫头给你上活血化瘀的药。”

“恩。你不用担心我,姐姐没事也好还我一个清白。”

浞飏捏着我鼻子道:“你这女人还计较这些呢。”

我推开他道:“谁让你怀疑我的。你赶快走吧,别耽误正事。”

凤家现如今膝下仅有凤悻红一个孩子,平时定是疼如珍宝,又岂是那么好说服的。再说就算是凤家答应了,以昊殇的能耐闹你个天下皆知还不容易。

可是,世事变化无常,往往超出人们的预期。

也许除了修溦,我们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件事会以那种方式了结。

第二天,天还没亮,府内就传来纷杂人声和阵阵动乱,小淅拍开我的房门,急匆匆的说:“夫人,太子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