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湘子大喜过望,立即返身去寻那个锦盒。

沈未央不再理会她,只管叫老孙套了马车,与他合力把爹爹扶到了车上,沈家那个宅院离这边不算太远,她给工程进度讲了一遍,沈君玉显得十分高兴。

不多一会儿,马车停下,老孙又把爹爹抱下车,未央拿出轮椅来,亲自推着他。

老孙赶车去了一边停住,沈家院内不时传来咣咣的声音,因为想尽快住进去,沈未央雇了不少人在里面做事。

为了尽快让她把钱凑够好还给陈家,陈子邯给她办事可谓是尽心尽力。

她连夜设定了方案,他拿着就走了,站在沈家的大门外,还似乎能听见里面他的声音,不知喊着谁,似乎在监工。

沈君玉仰着脸,看那沈家牌匾,上面多年未漆过已经破烂不堪了。

昨日还似少年,他久久不能动弹。

未央笑:“歪打正着,没想到我的老祖宗还这么厉害。”

刚要推他进门,忽听一声吁,一辆马车这就停在了他们身后,她回头,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也有五十上下了,看起来也十分消瘦。

额上沟壑最为清晰,看着还略有眼熟。

沈君玉还浑然不觉,这男人却是疾奔而来,这就到了她们的面前,直到他的身影把那看向牌匾的目光遮住,这才站稳了。

四目相对,沈君玉愣住了:“大、大哥?”

男人眼中略有惊色,目光在他双腿上流连了片刻,却是咬牙说道:“你怎么回来了?当年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

沈君玉脸色顿变:“我只是回来看看…没想到沈家已经变成了这样。”

来人正是当年的沈家长子墨玉,他脸上尽是恨色:“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很多,家里出事的时候你不回来,现在全都死光了回来干什么!”

这人情绪实在太过于激动,未央向前一步,拦在他二人中间,客客气气地欠了下身子:“想必这位就是我的伯伯了…”

沈墨玉,见着她的模样,更是吃惊:“你!”

他抖着手,面如白纸。

车上跟过来的一个小厮连忙扶住了他,未央笑笑:“从今往后,这就是我沈家的宅院,欢迎伯伯过来做客,不过今日里面还没收拾好,改日再请。”

说着推着爹爹这就进了院子。

也不管身后动静了。

沈君玉回头看了眼,那人已经走了。

院中到处断壁,陈子邯回身看见她这就跑了过来,他灰头土脸地一身土色,见了她忙挥袖掸了掸。

沈君玉难免难过,四处看着。

少年到了未央面前,把进度说了一遍,他脸上都是土,可见其用心程度。

未央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快擦擦脸!”

陈子邯接过来捏在手里,站了她旁边:“未央,你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沈未央斜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放心,这件事若是干成了,叫你这些银子翻倍地挣钱,我的话你还不相信?”

他哪里还敢信,略有忐忑:“我全部身家可都给你了,你这次可不能骗我了。”

她白他一眼:“不相信我是吧?用不用我去别人那给你窜点银钱都还给你?”

他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信你!”

沈未央手里是拿到了房契,但是她却一点白银都没给他。

先说没有那么多银给他,然后说有一个大买卖,倘若想翻身家,机会难得。

介于她坑了他太多次,起初陈子邯是犹豫的,但是她看着他的眼神,完全是你要是不想立即还你钱从此无瓜葛的模样,他这就应了下来。

现在他无所事事,她又给他安排了一大堆修房事宜。

沈家这院子败于大火,所以清理出那些残渣以后,还需要重建,沈君玉看了那些荒凉,越看越是难过,晌午刚过,韩湘子果然寻了来。

未央正卷着袖子也收拾着东西,她双手乌黑都是碳渣。

韩湘子额头上面都是汗,是拉了她就走:“未央快回去,大公子亲自登门拜访了!”

陈子邯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着她们这边什么公子大公子的,慢慢这就凑了过来:“什么公子?谁家的大公子?”

她一手推开他了去:“去去去,谁家公子和你有什么关系,怎么哪都有你!”

陈子邯沉下脸来,这就抱臂站了一边去:“可不是没关系么,没关系我为什么要在这累死累活的?”

说着转过身去,却是没走。

韩湘子看看他,又看看沈未央:“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未央拿过她的帕子擦着手:“不知道。”

说着这就要走了,陈子邯恼怒不已,顿时转身:“喂,沈未央!”

韩湘子去接爹爹了,她下意识回头:“干什么?”

这小公子扬着脸,似乎在给她下最后通牒:“你还我银子,我不来了。”

瞧瞧他这副模样,她忍不住笑:“要钱没有。”

陈子邯脸色松动,向她走了两步:“没有钱就拿人来抵,怎样?”

沈未央站在那里,看着他半真半假的神色,只是一笑而过。

“要钱没有,要人人也没有。”

第20章 狐狸精

第二十章

男子俊美的容颜,淡淡映在血玉上面。

晶莹的血丝在玉中游走,原来被摔得乱七八糟的粘贴痕迹已经消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看似自然的纹理,连着血丝,更像一枝红梅,看着极其精美。

若不是能确定就自己的那块血玉,并且是千真万确见过被她摔成什么样子,不然他都不能相信。这小宅院实在是小,他不愿进屋,就在院中的石桌前面坐着。

灰衣人给他铺了个自己带着的垫子,顾琏城的掌心里,躺着他的血玉。

顾惜朝在他身后东张西望:“沈未央是韩湘子的弟弟,两个人还都不同姓,这家人好奇怪。”

院子里的角落里,一个少年正在给个掉鞋子的小小姑娘穿鞋。

那边有几个孩子,都怯怯看着他们。

那目光中多半都是戒备,她哭笑不得,回头对顾琏城笑道:“大公子你吓到他们了。”

顾琏城瞥着他们:“韩湘子刚才怎么说的,这些都是她的弟弟妹妹?”

顾惜朝点头:“是,她说去找沈未央,可去了半晌怎还不回来,二皇女可是在皇上跟前再三提了募银的事情,大公子不去想法子,我不明白来这里干什么?”

他的耳边似能听见有车轱辘的声音,这就捏紧了血玉:“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

男人端坐如斯,背脊挺直,丝毫看不出有一丝的疲倦。

可她知道为了募银的事情,他已经两日两夜没有休息过了。

正是这时候,果然是沈家的马车停在了巷口,然后韩湘子推着一辆木制的轮椅先走了进来,孩子们这就围了上去,一口一个爹爹的,顾链城还未见过沈君玉,也只是点头示意。猜也知道是沈未央的爹,那边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围着他转,这边沈未央和陈子邯就进了院子。

铃铛冲了她的面前去:“哥哥,你有客人!”

孩子们也回头叫着她,她挥两下手叫他们一边玩去,身后的陈子邯已经先开口了:“铃铛,快帮我弄点水来,我得洗洗,一身的土脏死了!”

这些人这才注意到这陈小公子,灰头土脸的一脸灰渣。

说话间,他似乎才看见顾琏城,不好意思地躬身欠了欠:“让大公子见笑了…”

顾琏城对他已经不感兴趣了,目光只落在沈未央的脸上,拿起那块血玉是开门见山:“韩湘子给我送了这个,是你修好的?”

她还卷着袖子,各露出一小截手腕,两手在出来时候简单洗过了。陈子邯本来已经走远了,回头瞧见,立即对她比划了一阵,不过未央只当没看见,一撩袍角这就坐了石桌的一角。

顾琏城眼角似乎看见他的动作,但不能理解,只瞧着她:“我没想到你和陈小公子感情这么好,看来那些传闻都是假的了。”

她干了小半天活,口干舌燥,见桌上有茶,这就端起来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顾惜朝向前一步,指着她瞪大了眼睛。

顾琏城也皱了眉头,看着她手里的茶碗神色微妙。

沈未央丝毫未觉,自顾着又倒了碗茶水,喝掉才有精神说话:“大公子喝茶…”

话未说完,眼睛瞥到这石桌上面只有这一个茶碗,再联想到他的目光,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刚才喝的时候,是半碗茶,原来是他用了的。

顿觉尴尬。

不过她向来脸皮厚,也只嘿嘿笑了:“怪不得我觉得这茶格外的香,原来是大公子用过的啊!”

顾琏城脸色微变,这就将血玉递了过来:“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你有什么条件就直说,现在朝中无银,怕是你也知道了,南边灾民等粮等银,北边也需军资,涉及百姓国之根本,太女殿下为此奔走,可惜效果甚微,你也我朝黎民,若能帮我募银,我代百姓谢你。”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一般人、好比陈小公子当时就冲动得全部奉献了。

到时候既得美名,又有声望,也是两全其美。

不过很显然,未央不在意那些,她拿过那块血玉,只是笑:“你先别谢我,我这辈子别无所求,家中上有老爹,下有弟弟妹妹,只为多挣些银子好养家。大公子赠与我血玉,本是说若有所求,可来寻你。现在沈家的确有些事情想请大公子帮忙。”

他习惯了高高在上,她就给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都这个时候了,顾琏城自然是有求必应:“说。”

未央笑:“看见刚才那几个孩子了吧,那是我弟我妹,多半都是我爹爹外出时候捡回来的,有的生下来就没有爹娘,有的是长大后才来的,她们都是黑户,我想给她们落户在燕京,此事若成,我也代孩子们谢大公子。”

顾琏城抬眸,能看见她一张白净的脸,她什么时候都这样,即使去做了什么脏活,衣着上依然也显得干干净净,不似别的小公子身上琳琅满目,始终不变的是那玄色,也不知她为何这样喜欢。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在鉴宝轩留下墨宝,狂言称自己是无价,又重新修好这块血玉送了来,示意他所忧虑,无所不能。还以为有什么样的事情作为条件,却不想只是这样一件小事,略一沉吟,才是淡淡说道:“想要落户在燕京,其实不难,前年早有改革,家中一人成婚落户于燕京,可改户籍。”

提起这个,她别开眼去。

沈君玉才刚刚告诉她,他当年被驱离出京,户籍已消,本就是个死人。

未央叹了口气:“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家很复杂,孩子们来自很多个地方,有些个因为家中老四落户在山东,户籍就落在那里了,现在不光是孩子,就连我爹也成问题。”

她想了下,半真半假道:“我爹原来就是燕京人士,因为个别原因被驱离出京,后来他救了我大哥二哥还有三姐四姐还有老五我以及下面这些个,且不论当年,他心善至极万万做不出什么害人之事,大公子若能帮这个忙,感激不尽。”

他接连想到她买的那个宅院,顿惊:“不知沈老爷和这沈百万可有什么关系?”

未央笑笑:“从前那些事情,都不想再提,大公子若能答应帮这个忙呢,我就予你一颗定心丸,募银之事不仅能成,而且还快。”

户籍都是小事,从前这沈未央的家底,他没有太注意过,想来与沈家宅院是有关联的,在这天子脚下回头一查便知。他也没有时间多想,募银之事刻不容缓,这就一口应下来了:“好,户籍之事,三日内便能成。”

这么一点点小事,沈未央知道不会不应,她坐直了身体,对他举起了茶碗来:“好,基于这一点能达成共识,现在我与大公子是合作关系。”

她刚放到唇边,想到是他用过的,随即又放了下来:“此事事关重大,大公子仔细听着,现在朝中轻商,因此无银,各地都只有当铺,可那些有钱人的银钱都哪里去了呢?从各方面来说,燕京这里,需要一个大的机构,成立钱庄,可各地倒银所用,既能存银,也能借银。”

顾琏城在运银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只不好实现:“你说得轻巧,朝中无银,谁又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的现银倒换?”

未央笑:“这个不用大公子操心,其中可成立银号,由官府出面盖印有效官印,兑换成银。这件事不是一时就能成的,但至少三年内可畅通四海。”

他依旧难以放心:“这并不是空口就能把握的事情,沈小公子可有什么具体落实的方向?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她抱臂,身子略微后倾:“我这个人呢,大公子相处久了就会知道,是唯利是图,没有油水的事情我不干,钱庄这个事情呢是大势所趋,早晚都得有人做,现在就是一个机会,大公子负责官府银号,你名声在外,自然少有异议,而我呢,则做起钱庄,到时候税可上交朝廷,见利可分五五,十分公平。”

顾琏城也动起脑筋来:“各地银号都需要官府出人,并且敛金集银之地必须守卫森严,外面的事情我都做了,还要你何用?五五分,你凭的是什么?”

未央淡定得很:“就凭我有金有银有底气。”

他看着她的眼睛,半晌道:“从一开始所有钱庄大小适宜,都需你做,我只管官府银号,以及坐等余利。”

这只狐狸!

她笑:“大公子你这明显是一个子儿也不出,干等收钱啊!”

男人凤目狭长,看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长:“钱庄不是一日能起,募银却等待不得,想成大事,不能拘于小节,我也不想为难你,七日之内十万银,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着已然起身:“你若能应,再谈钱庄。”

灰衣人侧立在旁,顾惜朝回头瞥了眼沈未央,眼中已含笑意。

什么人想跟大公子做交易,都很难讨到好处,目送三人离开,沈未央不以为意,在后面屋里时刻关注着她动静的陈子邯这就又走了出来。

她抻了抻懒腰,回头瞧见他幽怨的眼神不由送他一个大白眼:“你这是阴魂不散啊,怎还不回家去?”

陈小公子抱臂站定:“不是说没有银子么?没有银子开什么钱庄?再说钱庄未开就讨十万银,你真要给?”

未央抿唇:“怎么?你也想要你的那几万?”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疏散不开,只闷闷说道:“给他就得给我。”

她被他这副怨夫模样吓到,上前一步与他瞪眼:“哪个说要给他了?你也不给,他也不给。”

陈子邯这心里才平衡了点:“真的?”

沈未央已经与他擦肩而过了:“嗯,我叫别人给。”

他还待要问,她心情大好已经走远了去,赶紧也转身追了上去。

“你回家吗我叫孙叔送你。”

“不回。”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

“我饿了,在你家吃过饭再走。”

“…”

“陈子邯,你这样蹭饭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你欠我几万银子,我吃你两顿饭怎么了?”

“…”

第21章 试男女

第二十一章

燕京的最繁华地段,都在南边。

也正因为如此,北街上的房屋价格相比较低很多,

顾琏城可不知道沈未央什么时候在这街上翻修了一间铺子,并且是两间合并的大间。一早上,她就叫人通知他到这,铺子上面挂着崭新的牌匾,上书天下钱庄四个大字。就在这铺子的石阶上面,还摆放着一个两面的招客竖行匾,上面字体方正,分别写的是存银、兑银、取银、借银。

三天前,二人互相试探,顾琏城吃定她不能放弃这钱庄的买卖,狮子大开口要她十万银,沈未央未答应,也未拒绝,两个人倒是默契十足,一个真在三日内给沈家这几个人的户籍问题解决掉了,孩子们算是正式落户在了燕京。一个准备店铺,银号,通过他印定了第一批银票,上有官府印章,以及女皇小印。

当然了,他也是费了些口舌,才得到女皇的认可。

三日后二人再见,她直接给他拉到了这北街来,让他在这天下钱庄坐镇,时间还早,这三天来的功夫也不是白做的,顾琏城坐在正堂当中,能看见堂内摞起来老高的箱子,地上散开的都是银两。

陈子邯出面帮衬了许多,因为前面有他豪气拍下那么多宅院的事,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冲着他来的。来之前,未央只叫他在这堂中坐着,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她也什么都没管,就里外转了一圈。

顾琏城心存疑惑,看见她还在后面与韩湘子有说有笑,趁她分神对她招了招手。

沈未央这就大步走了过来,她手上还端着刚刚倒的茶水:“大公子喝茶。”

这就放在了他的面前,她满眼的笑意,甚至还带着些许的调侃意味,不过他为了银子,只当没看见,坐直了身体。

她一回身坐了他的对面,身子前倾,一手支脸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定定地瞥着她:“你这是自作主张,十万银在哪里,没有银子这钱庄我不能坐到底。”

未央笑:“那大公子你来干什么?”

他自然是认为她有这些银子,才来的,不过这等说下风话的事他干不出来,也只虎着脸,皱眉道:“我以为你让我来收银。”

她知他从来都高高在上,也不计较他说话的语气了,很是正经说道:“对,就是叫你来收银子的,只要你在这坐着,三天内就叫你收齐十万银,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面,这必须是钱庄的银钱,需要从你利中扣掉的。”

三天募集十万银,顾琏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想叫百姓自动把银子都送到钱庄来?”

聪明!

沈未央打了个响指:“对,只要头一炮打响了,可在各地建立银号钱庄,慢慢的,银票就流通了,到时候就像我说的那样,可能汇通天下,当然如果不顺利的话,也可能没有以后了。”

他沉吟片刻,皱眉道:“那你想怎样做,百姓或者富商才能心甘情愿地把银子存在你这里?”

她也不瞒他,挑眉笑道:“你看我这里摆放了这么多的银子,这就是你的底气,京中百姓都知道你募了很多很多银子,却不知干什么,这个时候开了钱庄银号,必定信服度很大。其二呢,只要让她们认为银能生银,放一日有一日的利钱,自然就乖乖送了来,既可以坐收渔利,又便于保存,当然了以后还能走天下,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