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觉得这个外甥是个说不听讲不通的,但毕竟是亲弟弟留下来唯一的血脉,当年的事情,他也该负一定责任都说长兄如父,到底是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没把弟弟照顾好。

正因为这一点愧疚,小冯氏也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照顾杨怡晴,只可惜的是,杨怡晴并没有体会到他的苦心。

这一次杨怡晴莫名其妙的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小冯氏心里头也憋屈的慌,好比容易妻主被侯爷和太太压制着,不敢弄这些哭哭啼啼的小玩意儿进来碍着他的眼,谁知道自家外甥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缓缓走进来的杨怡晴脸色苍白,带着一丝弱柳扶风的纤弱美丽,好歹知道舅舅不喜欢自己的眼泪,杨怡晴眼睛红彤彤的,却没有落下泪来。

小冯氏叹了口气,将他拉到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的模样,觉得精神头还不错,才问道:“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侯府还有人为难了你?”

一说这话,杨怡晴的眼圈顿时红了,哽咽着说道:“不是的舅舅,侯府大家都对我很好,只是,只是我…”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小冯氏心中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只是看着他身边的李老爹。

李老爹被小冯氏教训了几次,倒是不敢跟先前那般放肆,这会儿看了一眼自家小少爷,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二太太,之前侯府几位少爷进宫觐见,奴才听说,他们不愿意去匈奴吃苦,便,便想把咱家少爷推出去。”

听了这话,小冯氏简直快要气笑了,再一看杨怡晴满脸是泪的模样,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边杨怡晴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自己听到的传言是真的,顿时凄凄惨惨的哭起来,连声说道:“舅舅,我,我,那匈奴人茹毛饮血,听说一身儿的怪味,我…”

小冯氏终于回过神来,淡淡的将杨怡晴的手放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才问道:“你们到底是哪里听到的瞎话,匈奴人和亲,要娶回去的是皇子。”

侯府毕竟大了,几房人住在一起,家生子一代代的出来,有时候就是冯氏也有看顾不到的地方,说闲话是人的本性,谁知道这样不着调的话,还真有人会相信了去。

杨怡晴哭得委委屈屈,瞧了一眼自家舅舅,见他脸色似乎不太好,才勉强收了眼泪,呜呜说道:“我,我听大房的几位表弟说,皇上会从世家公子里头挑一个好的,封了皇子出嫁,还说…永宁侯府有很大的可能会选上。”

小冯氏的脸色微微发冷,看来大姐夫这段时间忙着珏儿珠儿的婚事,倒是放松了内宅的事情,那两个小子平常看着是好的,谁知道会私底下说出这样不着调的话来,这要是传出去,外头人还不知道怎么猜忌侯府呢。

小冯氏打定主意,回头一定要去吕氏那边敲敲边鼓,让他看紧这两个庶子,别到时候闹出什么不好看的事情来。但看了一眼杨怡晴,便更是恨铁不成钢:“你也知道是侯府的公子,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杨怡晴微微一愣,也不肯说那两人说侯府的娘子不舍得自家的儿子,便要用她充数的话。他好歹不是真傻,知道这话要是说出口的话,不仅舅舅,就是那边的太太也是要生气的。

不过小冯氏是什么人,哪里猜不到这些,叹了口气说道:“不说其他,就是侯府如今的这些少爷,一个个都是庶出的,只这一条,就断没有可能。”

看杨怡晴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小冯氏狠了狠心,继续说道:“至于其他人,光是嫡出有何用,圣上既然要选人和亲,即使不是皇子,出生也不能太差了去,庶子尚且不成,不入流的小家子弟,哪里有什么可能。”

小冯氏这话确实让杨怡晴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说到底他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的嫡长子罢了,虽然跟荣国公和永宁侯府都有亲,但真要说起来,其实这层关系并不算太近。

荣国公那边,他们的娘亲原本就是如今国公爷的庶妹,关系只是一般,更别说他们娘亲早逝,这层关系早就淡了。

而永宁侯这头,自己与他早逝的父亲倒是亲兄弟,但要知道,他不过是个二房太太,将来永宁侯袭爵压根没有二房什么事情。圣上就算不想要为难勋贵世家,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挑一个芝麻绿豆官的儿子。小冯氏心中叹息,平时看杨怡晴好歹是个聪明的,谁知道这会儿连这种大事儿都看不穿。

听了这话,杨怡晴的脸色更是惨白一片,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他小时候嫌少出门应酬,每日每夜的听着自家父亲说着祖辈显赫的家世,等到了侯府,因为冯氏和小冯氏的关系,上上下下都让着他一些。又因为侯府的少爷多是庶子,倒是让他多了几分隐隐自傲。

原来,自己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家子弟吗。

李老爹看着杨怡晴杳然欲坠的模样,心疼的开口说道:“二太太,这…我们少爷好歹也是官家子弟啊。”

小冯氏却冷冷的看了一眼李老爹,他真不知道自家那个傻弟弟是为了什么,当眼才瞎了眼选中了杨家那位:“官家子弟,一个注定留在地方,永远不可能升迁的小官,值得你们这么担心,还以为会入了皇上的眼。”

小冯氏索性将话摊开来说道:“不是舅舅看不起你,做人,首先就要知道认清身份,当年你为何进京,想必你也还未忘记吧。”

杨怡晴低下头不语,当初他自然是在亲娘后爹的手底下活的太辛苦,才贸贸然进京投靠的,事实上,这些年的好日子也证明,他这一步没有走错。

看他这副模样,小冯氏又叹了口气,见他出落的也算是亭亭玉立,一晃眼的功夫,当年那个孩子也已经长大了。是啊,已经长大了,也怪不得他要开始担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儿。只希望他可千万别学了弟弟,最后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

小冯氏伸手将杨怡晴拉到身边,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长发,淡淡说道:“你那老娘是个靠不住的,不过你放心,舅舅绝不会让你随便嫁了。高门不是那么好进的,以后舅舅会帮你找一个清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过去当个正头夫君,留在京城,那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绝不会为难了你。”

不是小冯氏不愿意使劲,而是杨怡晴这样的身份,嫁给寻常富裕人家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硬是要高嫁的话,好人家的女儿哪里能看得上他,若是选一个外头锦绣的,进门之后还不得吃苦,永宁侯荣国公自家都有那么多儿子女儿,恐怕都不会为了这个外八路的亲戚撑腰。

小冯氏真真一番苦心,杨怡晴似乎也听了进去,脸色好看了许多,等从正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寻常的神态,只是后头的李老爹眉头紧锁,看了一眼自己少爷,低声说道:“少爷,您,真的打算如舅太太所言那般?”

杨怡晴微微一顿,叹了口气说道:“舅舅也是为了我好,他说的对,我这般的身份,哪里能够入得了贵人的眼。”

李老爹听着心急,又想到杨怡晴的亲娘后爹肯定是靠不住的,让他们做主的话还不如听舅太太的,索性就闭了嘴了。

这边小冯氏送走了杨怡晴,便有些疲倦的靠在榻上,脸色变幻莫名,菊香上前一步给他捶肩,一边低声说道:“太太何必这般忧心,奴才瞧着,杨少爷并不是蠢笨之人,早晚也会明白太太的苦心。”

小冯氏却叹了口气,冷淡的说道:“怕只怕聪明人笨心思,若是个榆木脑袋,倒是好了。”

小冯氏最为担心的就是,杨怡晴学了他亲爹的样子,到时候为了所谓的幸福闹出不好看的事情来,真要是这样的话,冯氏肯定不能轻饶了他。

小冯氏这般的操心,倒不全为了杨怡晴,而是孔青琮的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珏姐儿的夫君贤良淑德,没有一处不好的,他心中也看着眼馋,只是一直以来的相看,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他。

如今还未分家还好,真要分家的话,虽然是嫡女,但其实二房带不走太多的东西,二娘子又是个不争气的,故而许多人家都看不上他们。明明琮儿是个好的,偏偏受了她娘的拖累,每每这种时候,二太太都把二娘子恨毒了。

而这一次,因为匈奴和亲的事情,倒是有人找上门来,门户倒是显赫的很,是九皇子的嫡子,九皇子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视作掌上明珠的。

要说九皇子就不得不说起惠妃,这位可是一连生下四五六三位皇女,宠冠后宫,让当时的皇后都食不安寝的人物。

据说这位惠妃并不如玉妃那般倾国倾城,但偏偏皇帝就是喜欢宠爱的架势一度有宠侍灭夫的倾向,大概惠妃碍着了宫内大部分人的眼,虽然生下了三位皇女,但都早逝,其中活的最久的四皇女也在五岁的时候夭折。

这里头要说没有宫内那些妃子的手笔,就是皇帝也不能相信,但没有抓住任何的把柄,惠妃的痛哭也不过是换来将几位早逝的皇女记入族谱的优待罢了。

而这位九皇子就是惠妃逝了三位皇女之后才生下来的儿子,自小就是皇帝的掌上明珠,比现在的十三皇子还要更受宠一些。

只是可惜的是,这位九皇子似乎跟惠妃一般命苦,陆续连死了三任驸马,统共却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是个先天不足病病歪歪的。

九皇子受宠,连带着这个儿子也受宠,早早的受封了明珠郡主的头衔,不过这几年来,九皇子几乎门不出户,倒是让京都人几乎忘却了这对父子俩。

九皇子会找上门来,小冯氏心中震惊的很,他怎么都猜不到,自家琮儿是哪里入了这位皇子的眼,不过要是能娶到明珠郡主的话,对琮儿自然有大大的好处。

郡主的驸马跟皇子的驸马不同,依旧可以参与朝政,而九皇子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能不为了媳妇考虑。

只是小冯氏一来不知道这位明珠郡主的品性,二来听说这位生来病弱,将来怕是有碍子嗣,一时之间便有些犹豫。

恐怕这也是为什么九皇子递了话到冯氏面前,冯氏却没有做决定,反倒是让他考虑的原因。

这边小冯氏还没有拿定主意,那边皇帝已经快如闪电的确定了和亲的人选,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个人选居然是寿国公李家的嫡子。

这个结果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说起来寿国公还是皇帝的父族,有着血缘关系,虽然明朝人都知道寿国公不过是个虚名,不过对外而言,到底还是摆的上台面的。

不过这次皇帝会选中李家的人,还是寿国公亲自进宫去求来的,为此皇帝深感欣慰,不仅赐封这位李家嫡子为皇子,记在已故皇后的名下,甚至还将这位李家子的母亲提拔成了荣禄大夫,虽然不过是虚职,但一跃成为正一品的官员,能把大部分人甩在身后了。

李家子出嫁的时候轰轰烈烈,嫁妆头一抬到了城门口的时候,最后一抬还在宫门口呢,单单是陪嫁的宫人侍卫,就有几百人,可见皇帝对这个皇子也是大方的。

至于那位李家子是不是自愿的,又有几个人关心。

牺牲了一个李家男儿,保住了自己的皇子,皇帝想必十分高兴;牺牲了一个儿子,却得到了正一品的职位,那位李家子的娘亲想必也高兴的跟;儿子成了皇子,自己的地位就更加稳固,那位李家子的父亲,想必伤心之余也会安心许多。

至于那个随着和亲队伍越走越远的李家子,他是高兴还是伤心,又有什么影响呢。两国安稳的时候,他是呼韩邪后宫的吉祥物,必定能活的好好的,虽然失去自由,却换来富贵。但若是将来两国发生战争,这个和亲皇子的下场怕是凄凉无比。

第53章 病重

孔尚瑾并不知道自家琮儿侄女会迎来一位贵子作为夫君,其实不为人所知的是,九皇子一开始看中的媳妇人选还是孔尚瑾,虽然都是永宁侯府的人,但比起来孔尚瑾怎么看都比孔青琮出息的多,再说了,也没有那么一个让人不放心的娘。

只是可惜的是,九皇子打算的好,那位明珠郡主却不知从哪里见了孔青琮一面,芳心暗许,听了九皇子的打算,便哭着闹着要换一个人选,九皇子细细打探了一番,知道孔青琮跟她母亲是个截然不同的,如今也有功名在身,又想到自己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左右要遂了儿子的心意,这才会请人上门。

不说二太太如何的担忧,最后到底是答应下来,他深刻觉得,就算自己满世界的找,恐怕也找不到比这位明珠郡主更好的人选了,再有一个就是,听冯氏的意思,他是见过这位明珠郡主的,虽然看着柔弱,并没有到有碍子嗣的程度,为人看起来也爽朗大方。

因为这件婚事,三房马氏又是气愤又是羡慕,气的是这样的好事儿总是轮不到自家,羡慕的是二房迎来一位郡主女婿,到时候别管二娘子多么不成器,将来琮姐儿还不是得有出息。

再有一个就是,他生的瑜姐儿比琮姐儿还大了三岁,如今连个人选都没有。

马氏一边怨怪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太太压根不太管他们三房的事情,倒是也不想想,他自己看中的那些人,就是嫁给孔青珏都高了,冯氏哪里会自讨没趣,为一个庶出女儿的孙女去招惹别人白眼。

九皇子疼爱儿子,说是要把明珠郡主留到十八再出嫁,反正孔青琮年纪也并不大,小冯氏倒是一口答应下来,已经订了亲就是自家的人,他也不怕这个女婿跑了,再说如今孔青琮不过是个秀才功名,要是能再考中进士,到时候成亲才更加体面。

为此,小冯氏逼着自家女儿进学,弄得孔青琮原本舒舒坦坦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她顿时叫苦不迭,好几次都堵着孔尚瑾抱怨,但话里话外,倒是对那位郡主十分爱慕的样子,想来少年慕艾,她心中也是满怀期待的。

孔尚瑾哪里有心思理会自家侄女的这点小心思,若是寻常时候,她倒有可能做一朵解语花,但这段时间程庆山的身体越发不行了,一开始还成起床,如今却已经卧床不起。

程庆山是个执着的人,即使身体败坏到了这样的程度,还硬扛着最后的校对,一副誓死要把那本书完成的架势。

无论三个弟子如何的劝解,甚至圣上听说之后,也派人来安慰了一番,但程庆山硬生生的撑着病体著书,孔尚瑾看不下去,但好说歹说这位老师只当是耳旁风,只好时时刻刻的跟在她身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程庆山所著的这本书有点像是百科全书,孔尚瑾从旁看着,倒是有几分四库全书的架势,不过比起四库全书来又小打小闹了一些。

程庆山告老之后,便开始修著这本大明盛典,但手底下其实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官员,大部分都是怀才不遇的读书人,这样一来,进度便慢了许多。

前前后后程庆山已经修著了三十年,在这本书即将成型的时候,身体却已经支撑不住。

孔尚瑾不太能理解文人的这种宁死也要做的心理,但从旁看着自家老师的辛苦汗水,由衷也是希望,这本书能早日面世。

程庆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倒是终于还是熬到了大明盛典的面世,只是看着那堆满了屋子的书,忽然整个人都颓废下来,面上带着说不出的苦闷。

孔尚瑾跟在程庆山身边的时间只比程明少一些,甚至有时候比程明更加理解这位老师的心情,见状只好安慰道:“老师,大明盛典聚集了天下读书人的心血,圣上也几次夸赞,老师的名声,定能千古传诵。”

谁知道听了这话,程庆山忽然站起身来,将身前的一堆书推倒在地,恨恨说道:“三十年,老夫花了三十年,只修出这样的四不像来。”

原来大明盛典最后成型,程庆山仔细一看,却发现与自己预计的大相径庭,虽然也是不错的典著,但如何谈得上传世巨作。

花费了三十年的功夫,最后死到临头才发现,自己著成的压根不是什么巨著,程庆山心中的苦闷可见一斑。

事实上在孔尚瑾看来,自己这位老师也过于较真了一些,这本书其实已经非常不错,虽然称不上什么巨著,但对于天下读书人也是一样大礼。

只是这话程庆山却听不进去,大明盛典成型的当晚便有些不成了,程家顿时乱成了一团,程老太太是程庆山的继室,年岁倒是不大,但想来没啥见识。程明的母亲前两年已经过世,剩下一个寡夫就是程明的父亲,也是不顶事的人,好歹还有程明在,喝住乱哄哄的一群人,到底是请了太医过来。

这次程庆山似乎真的不成了,连皇帝那边也惊动了,对于这位识相的老师,皇帝也乐意给予几分尊重,顺带收服天下读书人的心,一边各种珍贵药材像是不要钱的往程家送,一边讲大明盛典宣扬天下。

等程庆山再一次醒来,只听见耳边乱哄哄的哭声,迷迷糊糊的看见小孙女趴在床头,仔细的给自己擦汗。

程庆山叹了口气,程明这才意识到自家奶奶醒了,欣喜若狂之下,眼泪便再也忍不住。

看着小孙女这般模样,程庆山一干心思都散了,想想自己寒门出生,能够位居太傅之位,晚年还能够得善终,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只是她死之后,孙女却不是个能撑得起门户的,若是留在京城,总有一日怕是会尸骨无存。

程庆山临死的时候,比谁都看得清楚。程明确实是有几分才能,但为人迂腐不知变通,偏偏耳根子太软,以前她在的时候还好,都是听她的,若是她走了,后宅那几个都不是省心的,到时候这孩子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儿。

程庆山冷眼看着屋子里头的几个男人,忽然撑起身体,程明连忙扶着她半靠着床头,安慰着说道:“奶奶想说什么,您才刚醒过来,还是多歇一会儿。”

程庆山却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你派人把你那两位师姐师妹请来。”

程明微微一顿,连忙出去吩咐人,等她回来的时候,便听见屋子里头一片哭声,几个平常颜色鲜艳的小侍还纷纷跪在地上,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程明脸色微微一变,不明所以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却见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就是旁边的继爷爷脸上也带着几分痛快。

程庆山哪里看不清他们的脸色,只是闭着眼睛淡淡说道:“你们也跟我了许多年,如今我不成了,却不忍心耽误了你们,若是愿意还家的,程家便发你们一副嫁妆,若是不乐意,便只能送去皇觉寺,程家会送上丰厚的供奉,让你们衣食无忧一生。”

原本程庆山却是在临死的时候将一干房里人都疏散出去,她半辈子为了求女而忙,房里头的人不在少数,许多年纪并不算大,听了这话便心动起来,再有几个原是不乐意的,听说要去皇觉寺而不是留在程家,最后也松了口。

送走一群莺莺燕燕,屋子里头顿时清净了不少,程庆山再次看向自己的夫君,虽然是继室,他们也相处了许多年,这会儿也不忍他下辈子无依无靠:“你年岁不算大,若是…”

话音未落,那继室太太便跪下来说道:“妻主说这样的话,是要刮我的心啊,我是你的正头夫君,哪里有改嫁的道理。”

这位继室对程庆山不管是真感情还是假感情,反正是不可能离开程家的。程家就算程庆山不在了,也绝对不会亏待了他。但若是离开程家,即使程庆山给予许多补偿,他能不能守住还是二话。

程庆山听了他的话也不多说,只是对着程明说道:“以后,好好照顾你爷爷和你爹。”

程明满眼是泪,自然一口答应,程庆山倒是没有关注女婿的去留,毕竟他还有一个女儿在,怎么都不可能改嫁的。

等孔尚瑾跟皓辰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头便只有程明守着,只是一路走来,下人们面带惶然,显然家主的情况不容乐观。

孔尚瑾与皓辰对视一眼,进门便拜倒下来。

程庆山这一次却没有闪开,反倒是结结实实的受了他们的大礼,随后才抬头看向她们:“你们先出去,皓辰留下。”

孔尚瑾带着欲言又止的程明离开,屋子里头不知道程庆山与皓辰说了什么,院子里头只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丝毫的声响。

半晌皓辰才走了出来,眼睛有些微微发红,看了眼门口的两人说道:“老师让瑾儿进去。”

孔尚瑾听了这话便走了进去,屋子里头满是药味,因为关着门显得有些暗沉沉的,躺在床头的程庆山却带着几分红光,看着心中便有些不妙预感。

见孔尚瑾在床边坐下,拉着自己的手不说话,程庆山才叹了口气,抓住这个小弟子的手,忽然笑着说道:“当年你母亲求上门来,原我是不愿意答应的,收下皓辰,是碍于皇上旨意,但…幸好,我最后收下了你,这辈子才算有了传人。”

孔尚瑾眼睛一红,只是抓紧她的手说道:“不管是大师姐还是二师姐,她们都是老师的传人。”

程庆山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明儿不说也罢,就是皓辰,当年我一念之差,如今悔之晚矣…”

程庆山并没有说起自己懊悔什么,孔尚瑾心中迷迷糊糊的猜到了一些,却没有说出口。

程庆山只是抓着小弟子的手,忽然笑着说道:“老师活着的时候怕是看不到了,但若有一日,你有能力的话,便再修一遍大明盛典吧。”

孔尚瑾只能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又听程庆山说道:“小时候觉得你聪慧异常,生怕你走错路子,如今看来,你却是看得最通透的那一个,也好,将来你那傻师姐若是有事,你能帮的话,就帮她一把吧。”

孔尚瑾知道她说的是程明,点头说道:“弟子知道,若力所能及,弟子绝对全力以赴。”

程庆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道:“三个弟子里头,只有你最得我心意,藏书阁里头的书,以后便留给你,希望你能发扬光大。”

孔尚瑾略吃了一惊,要知道那藏书阁里头不少的古籍都是价值连城的,要说起来,程家一般的家产,恐怕都在这里头,虽然这些书确实是懂行的人才知道价值,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家老师居然都留给了自己。

见她开口拒绝,程庆山却说道:“我死之后,明儿便会扶灵回乡,我已求了皇上,赐明儿一个不高不低的爵位,到时候不至于被人欺侮了去便是。这些东西,她带不走,就算是带走了,也保不住。更何况真正之前的书画,早已经从里头拿出来了,剩下的,不值得什么。”

程庆山没有说的是,自家里头还有两个不识货的男人,怕在他们眼中,这些书籍古典都是无用的纸张,到时候为了便宜行事,胡乱卖了也是有可能的。

程庆山不希望自己一辈子的收藏落到那样的下场,索性便送给了小弟子,也算是结一个良缘。

孔尚瑾似乎也想通了,含泪点头说道:“多谢老师,有朝一日,必让这些书发挥应有的作用。”

程庆山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让外头的两个弟子进来,看着站在自己床前的三人,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死之后,盼你们相互扶助,勉力同行。”

三人纷纷答应,却见床上的人似乎没了力气,再一次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睡便再也没有醒来。

程庆山是当世大儒,又是皇帝的老师,丧礼自然是风光无限,甚至皇帝也亲至灵堂吊唁,着实让程家风头更胜。

第54章 扶灵

“你决定了吗?”永宁候看着眼前的小女儿,心中忍不住叹息起来,若是嫡长女有这份魄力的话,她也不用日夜为了永宁候府担心,不过幸好嫡长孙女是个可造之材,不像她母亲为人迂腐。

孔尚瑾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分坚决,程庆山对她而言不仅仅是老师这么简单,这个时代老师就像是另一个母亲一般,更别说这位老师临死之前,还把自己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书籍都送给了自己。

永宁候见她态度坚决,倒是也没有阻拦,只是说道:“此去衡阳,旱路水路加起来至少得一个月,你们扶灵回去,来回说不得要半年,衡阳那边山穷水恶,刁民频出,师生情谊固然重要,你也要注意安全,若是有一个好歹,可不得让你父亲伤心。”

孔尚瑾也知道,自己年纪不算大,这时候出远门父母肯定会担心的,但程庆山对她多有照顾,如今她送老师最后一程也是应该。

永宁候也没有再劝,只是让她把冯庆带上,冯庆早年的时候游历江湖,有她跟着,自己也能放心。

孔尚瑾也没有拒绝,即使永宁候不说,她也打算求着冯庆出门一趟。不说冯氏知道之后心中担心,但碍于永宁候已经同意,说不得拒绝的话,那头程家知道孔尚瑾居然愿意跟他们一起扶灵回乡,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妥帖,连带着程明都觉得自家奶奶没白疼了这个弟子。

原本以程庆山的地位,至少还得挺灵一段时间,但因为她临终遗言,头七过后,程家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乡。

皇帝到底是给了程明一个永昌伯的爵位,说起来其实已经不低,至少到了衡阳,即使是一州知府也得给几分面子,皇帝这般厚待程家,可算是给足了程庆山面子,同时也收服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比起程明一心一意听从程庆山的话,打算回乡守孝,程家后院的男人们却心思不一,幸好程庆山临死之前,将大部分男人都打发了出去,仅剩下的两个走不得的,即使不愿意也毫无办法。

程家在京城盘踞多年,如今扶灵回乡,恐怕将来再难回京,自然要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也幸好程庆山将满屋子的书籍都送给了孔尚瑾,否则的话以大小两个程家夫郎的意思,这种无用的东西,不是随便卖了就是随意扔了。

等出行的时候,包括灵柩在内,前前后后的箱笼几乎摆满了一条街,孔尚瑾看着都觉得头疼,这么大的队伍,慢慢走还真的走上一年半载的。也幸好这时候天气冷,否则的话老师的灵柩就是个大问题。

程家不愿意去衡阳的下人早就放出去了,这会儿跟着走的,不是亲信就是雇佣来的镖师,衡阳那边不如京城安稳,为此在孔尚瑾的大力坚持下,程明到底是请了许多镖师,队伍的安全有了一定保障。

回去路上,孔尚瑾原本自然是跟自家师姐同一辆马车,但因为出远门,除了冯庆他就带了来顺来喜,一辆车便显得拥挤了一些,索性便分了开来。倒是程明身边还跟着几个通房小厮,当然,守孝期间,这些人也都不会出现在人前。

赶路的行程十分枯燥,原本孔尚瑾还能跟程明说说话,但出了京城之后,程明便悲伤过度开始生病,虽然不至于耽误行程,每天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一路上醒来的时候少,睡着的时候多。

这样一来,程家剩下能主事的便只有那两位太太,可一路上跟着的,大部分都是护院和镖师,他们出面难免不合适,这时候程家两位太太更加庆幸孔尚瑾跟着一起来了,别看她年纪小,却不是个好糊弄的,又有冯庆在旁边提点,一路上都布置的仅仅有条,就是程明身体好着,也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孔尚瑾不仅仅是程庆山的小弟子,还是永宁候的嫡幼女,程家两位太太对她自然倍加亲切,谁都知道,回到衡阳之后,程家便会大不如前,以后还能不能回到京城还是两回事儿,若是能跟孔尚瑾打好关系,自然只有好处。

这般想着,程家一老一小两位太太对着孔尚瑾便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嘘寒问暖的架势简直了,孔尚瑾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倒是也不在乎,其实不用他们这般,自己也会对程家多加照顾,老师临终之前都放心不了家人,利索能力的地方,她总是愿意伸以援手的。

“师母,今日我们得走快一些,否则怕赶不到落脚的地方,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派人来前头寻我。”孔尚瑾一开始也是坐马车,但后头坐的浑身筋骨痛,索性便跟着一群镖师骑马,一路上还能看看风景,听冯庆说说江湖事儿,倒是更加痛快一些。

虽然孔尚瑾只有十三岁,但程家两位鳏夫还是谨遵男女之别,这会儿程太太隔着车帘子说道:“知道啦,一路上辛苦瑾儿了,都是我那孙女不争气。”

孔尚瑾自然谦虚了几句才走开,等人走远了,里头的程太太忍不住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这若是程家的孩子该多好,我也不用操心以后的事情了。”

程太太当年想着生嫡女,以至于没把程明的母亲记在名下,如今身份也有一些不尴不尬,幸好程明为人还算孝顺,至少不会为难了他。

只是程明人是好,却没啥本事,否则的话老夫人也不会硬要他们回去衡阳,每每想到这个,程太太总是满心忧虑,如果不是他娘家实在无人,他也是不愿去衡阳那偏僻的地方。

程太太身边的心腹听了这话,心中也是感慨,一路走来,他们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孔家小姐确实是个有才能的,这才多大点年纪,却能把事情处理的仅仅有条,相比之下,自家小姐一直缠绵病榻,病好之后也整个人恹恹的,并不理会外头的事情,差了不止一筹:“太太您就放宽心,好歹小姐如今可是永昌伯,到了衡阳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还不比在京城宽松。”

这倒也是个好处,只是衡阳怎么能跟京城比,程太太心中叹了口气,忍不住说了一句:“若我能有个孙子,必要让他嫁给这位孔小姐,这样咱家也不用愁了。”

旁边的小厮没再说话,心中却想着,永宁候家的嫡出小姐,恐怕自家真要结亲的话,人家还未必愿意呢,当然,程家也压根没有什么孙子。

孔尚瑾可不知道程家几个男人的感慨,亲自带着来顺巡视了一遍车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才带着人回到冯庆身边,虽然冯庆是作为护卫随行,但孔尚瑾把她当做师傅对待,便把来喜放到她身边服侍,冯庆一开始不能答应,但见小姐真心实意,倒是也没有矫情,毕竟她只有一条手臂,有些事情难免不方便。

骑在马上的孔尚瑾虽然身量未足,但气势如虹,更难得的是目光清正让人一眼便心生好感。冯庆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她也是看着这位小小姐长大的,自小教导,因自己没有娶妻生子,便把这孩子当做女儿看待,如今见孔尚瑾一日比一日出色,心中自然也高兴:“回来了,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去看。”

孔尚瑾只是笑道:“去看一眼也能放心,不是师傅教的,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冯庆笑了笑,见她只是额头带着些许细汗,脸颊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健康,也不多说什么:“明日便要进水路,比起旱路来,水路更是无聊,你从小在京城长大,也不知道会不会晕船。”

孔尚瑾暗道,若是跟上辈子的体质,那铁定是不会晕船的,不过这事儿也实在是说不准。便笑着说道:“就算晕船也没事,药材都准备着,到了船上,反倒是比现在事儿少。”

如今他们走的都是官道,其实并不会有大危险,等水路走完回归旱路的时候,就得面临其他的问题了。

冯庆点了点头,带着她走到李镖头身边,这家镖局在京城多年,名声十分不错,而李镖头与冯庆还有几分交情,故而平时也愿意多教教孔尚瑾。

孔尚瑾也是个嘴甜的,没有丝毫贵族子弟的傲气,看见李镖头便一口一个李师傅的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