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树走到她的身边,见到她朝自己伸出正式的握手姿势,即使不明所以,也没有迟疑地,与她握上。

当初,汤奕可在剧组里,偷偷为余高幸藏下一份鸡腿饭的时候,余高幸是这么说的——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

此刻,汤奕可认真地对他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弟弟。”

周嘉树笑了起来,但威胁着说,“你信不信我把这些都收走?”

他只是嘴上说说,她也就笑笑,坐下执起筷子,在半空中画出思考的圈,“我只吃一个……两个吧。”

周嘉树本意正是让她一饱口福,才叫阿全分这一份出来,他好藏进卧室。目下瞧她夹出一只圆润的生煎,小心地吹凉,眼睫毛的阴影轻柔地投下来,似乎不想被人打扰,他则坐在她的对面,看起手机。

汤奕可才将这一只还有些烫的生煎吃到一半,听见他说,“你上热搜了。”

她已张开嘴巴,但动作一顿,心说,不好!

再一想,她在‘不好’什么呢?

等到周嘉树弄明白她是因为什么上得热搜,语气恍然地说着,“哦,因为你的前男友?”

这件事情她没得解释,无从解释,只有郑重其事表明态度——她与方柏安早已是天涯陌路人。但此时,她不能这样表态。汤奕可低着眼睛,继续吃她的生煎,只应一声,“嗯。”

周嘉树锁了手机屏幕,两只胳膊环着,搁在桌面上,看了她一会儿,就说着,“唉,真想把这些都收走。”

汤奕可抬眼望着他。从她一双杏眼中,无法解读出她到底是懂得,还是不懂他的意思。然后,他温柔一笑,说,“开玩笑的,吃吧吃吧,你把这些都吃了。”

她严正地摇头,说着,“大晚上的……”

“这个吃了不会胖。”

“谁说的。”

“我说的。”

后来,离开了阿全的房间,汤奕可还没有想到,如何跟童童陈述她和周嘉树在卧室里做什么,甚至夸张的想着,也许说他们暗度陈仓,都要比偷吃生煎包好一点儿?

可是一走进电梯间,童童就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数,还是想多嘴跟你唠叨一句,周嘉树和高幸哥定位不一样,而且他的粉丝,不比何劲博的粉丝那什么,可能更那什么,你们可以交朋友,但也不要走得太近,免得……我们法务部的同事太忙。”

汤奕可再度清醒过来,想着,果然还是暗度陈仓,会让问题更严峻。

大概因为那一碗酒酿圆子,汤奕可睡了个好觉,翌日的拍摄从下午开始,小梦也跟到了片场,拿水撑伞,无微不至。

汤奕可真以为自己要将一套衣服穿到底,也就是穿到杀青,直到今天上午管理服装道具的工作人员送来的,又是崭新的衣服,唯有款式不变。于是,她穿着这一套属于这个角色的服装,在将要进行拍摄的公园里,挥舞着胳膊,妄图沾染一点大自然的气息,让它不那么崭新。

一旁的顾导说,“你可以到草地上滚两圈。”

她才不上当,“那不用,又不是演拾荒者。”

顾导笑笑,拎起他的大喇叭喊着,“来,准备了!”

汤奕可走到她的定点,等着那个长相清隽的年轻人走过来,质问着她,“为什么要骗我?”

她回答不了,竟是转身走了。

他跟上她的脚步,迫切地说着,“我去过你说的家找你,可你根本不住在那儿,没有人认识你……”

她不领会他的心慌,除了拂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就不再把手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来,却轻易拿捏住对方的心。

他拉住她的胳膊,让他们站在原地。

她眉头微拢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来,展示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已经结婚了。”

她的眼底是那么悄然寂静,隐隐之中,带着一点悲悯,她同情他,也同情他们的遭遇。

他不知所措,松开了她,绝望之前,他试图挣扎着找到破绽,但声音全然是无力的,“你看起来很年轻。”

她无奈的牵动嘴角,“可我已经二十六岁了。”

他良久不语,尝试着让自己向现实妥协,“至少……”他低下了头,从裤兜里找出一张折叠着的东西,握住她的手腕,塞进她的手中,深深望她一眼,“至少,听一次我的音乐会。”

她望着他离开,再落下眼帘来,摊开掌心,展开这一张折叠过多次的海报。

☆、第 36 章

顾顺林导演的微电影作品在开机前还没有定下名字,拍摄过几组镜头之后,他自己琢磨了一下,决定叫她《梦蝶》。

梦蝶,梦蝶,他把这个名字放在唇舌间无声地念了两遍,觉得有点俗气,但搭上纽约这个洋气的背景,居然又有点中西风格对撞的意境了。

每天拍摄结束,他回到酒店都要坐下来,点上一支烟,翻开场记的手札,比照着剧本,从头捋一遍这个故事——

周嘉树饰演的男主角是公认的天才大提琴演奏家,但他在乐团的生活,却不是如鱼得水的。天才,意味着他天生在艺术水平上,高于其他勤勤恳恳学习的人,拥有了光环的同时,必然要受人妒忌,遭人非议。但他不在意这些,因为他们不会把妒忌摆在明面上,对待他总是客客气气的,他甚至很满意现状,感受不到所谓的精神排挤,更不会产生怯懦、焦虑和自卑等等的情绪。这大概是多数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心理上的不同。

他的外形气质极佳,演奏大提琴的时候,整个人更是镀上光芒,因此吸引到非常之多的亚洲女性乐迷,她们前赴后继,有些不惜远渡重洋,只为听一场他的演奏会,给他带来了超出古典音乐圈子之外的名气,也带来了麻烦。她们如同追逐偶像般追逐他,调查他的过往,探究他如今的生活,在演奏会结束之后,突然来到他的身边,嘘寒问暖,炫耀似的说着不知何处打探来的他的近况,他极度反感这样的时刻,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生灵,然而,这并不是最令他忧虑的事情。

最令他忧虑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正渐渐走入瓶颈,无法突破现有的水平获得更高的造诣,他不害怕被乐团放弃,他害怕的是,泯然众人矣之后,迷恋他的乐迷,不允许乐团将他从首席换下,这样一来,那些曾经妒忌他的人,都将妒忌转化为嘲笑。这对他的自尊心是极大的伤害。

在这个只有他自己明确了解的压力之下,他邂逅了一个女孩。

那是这几年来,几乎每天他都要走进的地铁站台,就在这里,他不经意间,毫无准备地,头发没有梳理清楚,衣服也皱皱巴巴,看见她捧着一本书坐在长椅上。

她的美丽不似一具空泛的壳子,她的眼睛有着洞悉世事的平静,她就像一瓶蓝色的墨水,但她的唇色却像四月初的樱桃。

为了与她碰面,他每次出门前都要打点一下自己,担心她不喜欢他身上的气息,反而认为他邋遢。当他们第三次在地铁里碰面的时候,终于有了交集,之后第四次、第五次碰面,他们已经并肩坐在一起,聊到他的大提琴,聊到即将到来的花粉季节。

不过只是短短一个星期,他们就好像已相识十余年,但十余年来,他们之间没有实质上的进展,仍然停留在知己,却又胜似知己,所以有着一层淡淡的蜜意。最近她经常到他家里做客,从早晨坐到日暮,他的冰箱也因为要迎接她,被填充了很多食材,他的大提琴一回到家里就被摆上琴架,盖上天鹅绒的防尘布,他的家中不再有悠扬的琴声,取而代之的,是那细细的交谈声,轻轻的笑声。他没有想过,她会因为什么样的理由离开他,好似她生来就会陪伴在他身边,他只想着,他们将来可以做的任何事情。

那日她最后一次来到他的家里,不到晚风渐起,就匆匆离开了。她一定是有要事在身,他这般想着。隔日,他没有打算去练琴,但他仍是准备出门,他要买了一些面包和一些鲜花,去她的家里找她。他的记性不是太好,总是习惯将一天之中发生的事情用笔记下来,所以走之前,他想先记录下来,却发现他的日记本不见了。这不重要,他找遍家中各个角落,嘴上说了一句,这不重要,又整理了一下仪容,出了门去。

几小时后,他抱着装有面包与鲜花的牛皮纸袋,神情茫然地,坐在她曾经说过的公寓楼前的台阶上。她说的门牌号里住着一对白人夫妻,不是她。他问了附近一圈,没有人认识她。

他再次拨出她留下的电话号码,没有人接。白晃晃的日光下,他竟然心生一股寒意,活生生的人,怎可能……怎会像是凭空消失了?不,是她欺骗了他。这样想,他才觉得好一点儿,起码她仍然存在。

此时,距离下个月初,他的演奏会,还有十五天时间,他跟随乐团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排练,这期间,他无数次拨打她的电话,不管这个号码是不是假的,却是他唯一的希望。

距离正式演出,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乐团助理印出了厚厚一沓A4大小的海报单,要搁在音乐厅大门外,供行人取阅,走过走廊时,见到了他们乐团的首席演奏家,背着他的大提琴,低着头看手机,于是顺手给了他一张海报,没有走出多远,听见身后“咚”的一声响,回头望去,原来是他放下了大提琴,脸上除了愣意,还有克制住的激动。

是的,她接通了他的电话,他约她见上一面,想当面与她谈谈,只要她有苦衷,如果没有苦衷,只要她不再欺骗他,他就可以原谅她今日的欺骗。真当他们再见到面的时候,竟是她吐露残酷的真相之日,他的记忆力这般不好,却记得住她讲过的每句话,那天她最后一次从他家离开前,对他讲过的故事,其实也是暗示他,她已经有了丈夫,有了婚姻。

他脑子一片空白,既愤怒于自己被她耍的团团转,又愤怒于他狠不下心责怪她。最后,出于一种想与她丈夫较量的心态,他说,希望她能来听他的演奏会。那么多的女人,迷恋上他演奏大提琴时的模样,假如她也能够这样,他们还有希望……

演出当晚,他想着她可能坐在台下,他闭上眼睛之时,回忆了一遍与她有关的场景,他发挥出了至今为止的最佳水平。在一片掌声中,她将一束鲜花送入他的怀中,与他拥抱后,转身离去。他回过神来,搁下大提琴,奔入后台,她离开的方向,却哪儿都找不到她的踪影。莫非,曲终人散,才是必然的结局?

不,他不能接受她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觉得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块儿,就像被遗弃了一样,他孤零零的,连她的影子都跟不上。

他又拨通了她的电话,恳切地请求,能够再见她一面。电话中,他听到一个男人态度极差的责骂声,那是她的美国丈夫,她哭泣着吼他,叫他安静一点!之后是两个人歇斯底里的争执声,突然她的手机好像是被打落在地,通话中断了。

他们相约在一家极有情调的餐厅见面,餐厅四周长长的窗户上挂着暗红色的窗帘,它们束在两边,露出的纱帘后面,是深蓝色的夜晚,铺着棉白桌布的圆桌,银质的烛台,鲜花团成的花球,她会喜欢的。

但等她来到餐厅,两人只有沉默。她的沉默是明晰他们的处境,而他有满心满肺的话要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思虑再三,他说,“你很痛苦,我听见了。”

“爱本身就是痛苦的。”她平静地说着,仿佛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见他要出声,她就问,“你爱古典乐吗?你爱大提琴吗?”

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她太了解他了,当他灵感缺失的时候,他握着琴弓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可我不会让你痛苦。”他说。

“可你会让我失去一切。”她的身子往桌面倾来,压低了声音说,“我要在美国生活下去,我不能离开他。”

她往前倾,却使得他往后靠进椅背。

她叹,“我也会让你失去一切。”

他听不懂,或者说他听懂了,但他不认同,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可是,她说,“和我在一起,你就不练琴了,只有我不再跟你见面之后,你才有源源不断的灵感,那天晚上,你听到自己的演奏了吗?听到他们的掌声了吗?爱本身就是痛苦的,只有痛苦才能给予你灵感。”

说完这些,她揭起腿上的餐巾放在桌上,按着桌沿起身,走出了餐厅。他呆坐不到一分钟,就追了出来。

他追上了她,隔着夜色凝视她的眼睛,然后他抱住了她。即使有行人经过,也有酒吧的霓虹灯,但见证他们的拥抱的,只有月光。他在她的耳畔说,他愿意舍弃所有,如果她也愿意,明天……后天到中/央公园来,他会等着,一直等到她来。

这是一个纽约的清晨,他背上大提琴出门,却没有去练琴,而是来到了中央/公园。他想找个地方坐一坐,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件棕灰色的薄呢外套,一条牛仔裤,一双短皮靴,捧着一本书在读。他轻轻放下大提琴,坐在长椅另一头,他不知道她为何穿着不合季节的着装,但是他想知道,明天她还会不会来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周天)不更新,换到后天(周一)更新,因为下一章有点重要,我写得太慢又想一次更完,所以这样换一下吧。谢谢大家支持!

☆、第 37 章

时长有限,整部影片没有描述起因、经过、结果的篇幅,不过,影片的主旨也不在讲清楚故事,即使没有被理解,也无所谓,运用的镜头与色彩,已经将个人风格彰显到极致,不妨再平添一些孤芳自赏的味道。

老实说,从导演到制片都这般不在意普罗大众的观感,还是因为不盈利,没有票房分红,单纯给电影节主办单位面子。当今影视圈正是风云变幻之地,说不准,明天是谁虎落平阳,又有谁出人头地,眼前的名利不是永恒的,想要长久走下去,贵在相互给面子。

说回片场,时间是晚上九点左右,他们在街道上拍摄完月光下的拥抱,顾导检查一遍今晚所有的镜头,确认没有需要补拍的,就算是杀青了。

在工作人员的掌声中,男女主角尚未从角色的情绪当中抽离,脸上没有流露出特别开心的表情,大家都可以理解。

总的来说,顾顺林还是很满意这两位演员的,周嘉树是他一开始相中的,无需赘述。汤奕可是赞助商力荐的,很符合赞助商的作风——他们不管角色是什么样的,只管推荐他们想推荐的人。

没有赞助商这一出之前,在女主角的选择上,他想到的,是一位长相更偏性感的女演员。汤奕可的个人特点,使她演绎出的人物有一点……太像猫了,并且是一只有血统的猫,高贵、神秘、富有洞察力,她不屑挠人一下博得关注,因为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吸引到人类为她无悔的付出。

可能是汤奕可一开始就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与他想象中人物该有的形象大相径庭,给他带来了新鲜感,或者是她的气质更适合这类说不清道不明的影片风格,虽然她的戏份比男主少,但以他个人的欣赏角度来讲,她要胜过男主角。

既然已经杀青,自然要面临离别,离别是惆怅的,但整个摄制组的人只相处了短短两个星期不到,不至于太惆怅。这仅仅是顾顺林的认为。

离开片场前,汤奕可跟迎面碰上的工作人员都道声辛苦,与周嘉树分开乘坐两辆保姆车走的,竟是同時抵达酒店。

一上车,汤奕可已将服装换下,下车时,她穿着自己的衣服,随意又舒适的T恤和浅色的牛仔裤,衣衫上喷着所剩无几的香水,是Chloe的Love。这个品牌与汤奕可的英文名是一样的,但她一直使用这一款香水的理由,却不是因为它的品牌名字,确实是因为它的味道,该如何描述呢?她第一次闻到它,未必如它的介绍般联想到美丽、优雅的女士,而是想到家里晒过的棉被,母亲不喜欢太阳烤纤维的气味,傍晚收下被子来,都要往上面喷一点点香水,像极了这个味道。

可惜的是,它已于好几年前停产了,再若干年,连网上都要没得卖了。

汤奕可想着这些出神,电梯已经开始上行,她的眼前是童童等人,身旁是周嘉树,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长裤,从上到下都是宽松的,静静倚着电梯间的墙。

明日她就要飞往下一个工作地点,不知道下一次与他见面又是几时。

电梯即将攀至她的房间楼层,周嘉树突然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汤奕可已有感应地望住他,“我?”

在这电梯间里的人都转过头来望着他,而他始终看着她,“一会儿你……”他手指着上面,意思是要她跟着他上楼。

童童也望着小可,说不出什么来,但霎时回忆起前些日子的种种,俨然醒悟,小可与周嘉树之间……

汤奕可折下目光,点了头。

“叮”的一声,到达汤奕可与同行的人下榻的楼层,童童再望她一眼,就示意小梦他们一起走出电梯,留下了她,也留下一句,“过会儿给你打电话!”

电梯门徐徐关上,几秒钟之间,又再开启。汤奕可跟在周嘉树身后走出电梯,来到他的套房门前。阿全将房卡递来,周嘉树刷开房门,请她先进去,他跟阿全低声说了句话,随后进来,关上了房门。

周嘉树的房间,明显比阿全他们的房间干净多了,这一种干净是气息上的,因为沙发上也是搭有几件衣服的。

汤奕可转过身来,“你想说什么?”

周嘉树被她问住,寻思一阵,然后笑起来,“不知道。”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又是夜晚,灯光柔和的晕开来,她的心头仿佛翻开了一本书,她很想看清书上的文字,她知道上面写得都是遐想,却怎么也看不清,这时,有一阵风将书页刮起,惊醒了她,她就说着,“那我……就……”

话来不及说出口,周嘉树已走到她的眼前,她下意识往后退,直到身后抵着窗沿,整个人几乎要坐进飘窗之时,她推住他的双肩,他本来就不是打算强迫她做什么,所以他落下了眼帘,身子也退开了些,但她只是要将身上的包包摘下,再想望进他的眼睛里,却没有这个机会,一瞬间就被他吻住了。

她心头上的书页,哗哗地翻动着,而他慢慢地,浅浅地,亲吻她的嘴唇,就像这个飘窗一样浅,她的后脑勺已经抵着窗玻璃了。事发的突然,她抱住他的时候,手勾住了纱帘,当下她分不清指尖的触感,是他的衬衫,还是纱帘,但仍是可以明确地感受到他背上的骨骼。

等他们分开一些,周嘉树声音喑哑地说,“对不起……”

汤奕可摇摇头,然后说,“我也想要。”

周嘉树稍有一怔,又再次吻上她,然而她推了他一下,他几乎无需思考,本能地领会其意,翻身坐上飘窗,再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这个姿势就舒服多了,他们吻得更放的开和持久,他的手在抚摸她的腰、轻轻揉捏她的后颈,他的舌头伸进她的牙齿间,与她痴缠起来……

一共吻了三次,他们的气息仍然相互纠缠着,他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子。

他们的暧昧期宣告结束,接下来,就将面临选择。

周嘉树此刻格外明亮的眼睛望住她,“小可,我……”

汤奕可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会被发现的。”她从周嘉树的身上下来,坐进沙发里。

周嘉树也走过来,坐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我没有想过要隐瞒。”

汤奕可直视着他,直白地说,“你不要粉丝了吗?”

现如今,谁能拥有势如破竹的人气,谁就能走上更平坦的道路。在人气的掠夺上,男明星比女明星更有优势,其优势,在于他不仅可以被喜爱,也成为一个造梦者,造梦者是不能心有所属的,一旦他的心上人有了具体的模样,他的一切就都有了具体的模样,他变回了一个普通的男人,与梦幻脱节,甚至成为苦闷。但世间上的美梦何止他一个?大有人愿意牺牲自己的私欲,胜任这个造梦者。世态如此,谁能幸免。

“我可以靠观众,可以靠我爸,我不缺戏拍,我不需要粉丝。”

“你不说这句话之前,我一直觉得你比我要成熟,听到你说这句话,我又发现,你还是有符合年龄的地方。”汤奕可的言下之意,显然是指他的意气用事。

周嘉树的表情沉了下来,连嘴巴也抿到一起。

汤奕可自己也后悔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太自以为是,太居高临下,认为自己比他想得透彻,没有顾及他的感受、他的心意。

她说话很少不过脑子,难得有这么一次,居然将伤害施加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

大概是她害怕的情绪作祟,倘若梦境破碎在他这里的粉丝,渐渐离他而去是必然的结果,那么中间的经过,还需要他心有所属的对象来承担。

就像她与何劲博之间,明明只有一点同甘苦共患难的情谊,也为她招来了不堪入耳的谩骂,给她起下/流的绰号,再给她冠上心机婊的头衔,已然不能客观看待她这个人。这些她可以无所谓,因为这般激进地攻击她的人,只是极少数。

但此刻一想,极少数的人都能掀起不小的风浪,逼得公司出面澄清她的绯闻,如果她与周嘉树真的在一起,又将给她的团队带来多少麻烦?

何况,不止是这样……

汤奕可说,“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失去一条捷径,你已经很棒很棒了,要是将来因为人气不够,错失你心仪的机会,我怕你会恨我的。“

周嘉树无奈地说,“你不要把我想得这么坏吧?”

他似乎已经不生她的气了,这一点上,他确实比她更成熟一些,换成她,谁要用那么自以为是的口吻,否定她的想法,她还能气上一会儿。

汤奕可忽然倾向他,握住他的手,“我们投币决定吧?”他一下子没有听明白,她又问,“你有硬币吗?”

周嘉树起身绕到另一张沙发边上,从搭在那儿的外套里,翻出一只老干部风格的皮夹,找到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

汤奕可接下硬币,顺势坐在沙发底下、铺着混纺地毯的地上。他也坐到地上,听着她认真地宣布规则,“这个华盛顿,是不在一起,这个老鹰……”

“白头海雕。”周嘉树说。

“好吧,如果是白头海雕,就在一起。”语毕,汤奕可将硬币放在拇指上,往上一顶,只瞧它高高抛上半空,接着掉落到她手背上,她再用手掌盖住。

他不禁赞叹出声,“哇!”

她好笑的问,“你不会吗?”

“没有你动作漂亮。”

汤奕可笑了笑,翻开手掌,看到了人头像,就说,“我再扔一次,给你展示一下。”

于是,她又抛一次,结果仍是George Washington的侧脸头像。这个George Washington未免太可恶了,这样的节骨眼上,来找存在感?

汤奕可将硬币还给他,抱住膝盖,瞧着他低垂眼眸,若有所思地把玩着硬币,过了好一会儿,她出声说,“可能我们还被角色影响,明天早上起来,就会觉得天还是一样蓝,花还是一样香……”

周嘉树笑出来,“你在说什么。”

“我是想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想清楚,准备好承担各自的责任和后果,再来做决定。”

他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然后温柔地点了点头。

汤奕可很庆幸自己遇上的是周嘉树,他也是个理智而清醒的人。也许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她才愿意与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紧接着,他们都听到了手机的振动。周嘉树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来,不是他的响。

汤奕可自地上起来,从她的包里找到手机,来电显示是童童,她接起来就说着,“嗯,我下来了。”

挂下电话,她就拎起包来,对他说,“我走了。”走到房门前,她又回头说,“明天我就要飞到意大利,还是西班牙,开始不停、不停的工作了,欠你的大餐,只能等以后补上了。”

等到她把话说完,周嘉树才将她拉进怀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声音贴着她的耳朵说,“我放弃说服你,只是忽然觉得,你说的对,我还是太年轻,我没有办法让你能有安全感,但我真想……”他的话语顿住,收紧了胳膊,“我们永远都走不出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