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后正是蠛蚊猖獗作威的鼎盛时机,徐妙文一边嚷嚷着要烧死这些下作的蚊子,一边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满满两碗清风饭,末了捧一杯酸酪慢悠悠喝着,跟裴渠说:“我倒有个主意留那破丫头给你做事。”

他语气一本正经,裴渠都放下了手中杯子等他下文。这厮却说:“啊你娶了她一劳永逸。”

裴渠又拿起杯子继续喝酸酪,眉头却是轻轻皱起。方才石庆来说,南山行李还在房中好好放着,人却不知去了哪里,竟到闭坊时分也不知道赶回来。

裴渠将杯中酸酪饮尽,又听得徐妙文继续他的馊主意:“等用光她身上本事,写个放妻书也不过半炷香的事。简单省力,还能多个薄情寡义的名头,让两京痴心于你的毛丫头们心都碎成渣渣,以后就再无人要给你说亲啦!”

裴渠虽然脑子里在想别的事,听到他说这话还是忍不住将喝干净的杯子扣在了他头上,随后起了身径直往外去。

徐妙文从中莫名察觉出一丝旷男的烦躁之意:“云起啊你要去……”

“洗澡。”

君子都爱洗澡,还热爱泡花泡草泡菜……不,幸好裴渠对蔬菜的喜爱还没有到洗澡也要跟它们一起泡的程度。

临近端午,洗澡大多会泡些草药,清清爽爽洗完,浑身便有股子馨香药味,入鼻却是出奇的好闻。徐妙文见裴渠洗完澡出来,不要脸地进去夸赞了一番他送的那只巨大的澡盆,就差没跳进去洗了。

时辰不早,裴渠没心情和他周旋,便不顾昔日情面将徐妙文“赶”回了客房。

他在走廊里坐了不少时候,月色略是清亮,在这初夏夜里仿佛给亭中植物轻轻笼了一层霜。他安安静静坐着,眼里仿佛淌过无数往事。如今一切都不同,只有头顶的月亮,还是老样子。

他一坐便是一个时辰,坐到打更,坐到月亮也移了满满一格,这才起身回房睡觉。

裴渠素来睡得很浅,将近子时,他忽然睁了眼,辨听半天,房里却又是没有什么动静。房间很大,他听力很一般,警觉性却是一流。他冷静地候了会儿,忽从黑暗中坐了起来,起身径直走到了一幅屏风前。

屋子里这时候是一点声音也没有,连呼吸声也听不见一声。裴渠也只顿了一顿,便绕过那屏风走到浴桶前,将手伸了进去。

先是凉凉的水,再然后便触到了湿淋淋的衣服,裴渠手轻轻一收,便捏到了瘦瘦窄窄的肩。

南山从水中探出了头。

【零五】夜审

纵然南山憋气的本事一流,但在水中闷久了也是极难过的,这下探出头来总算可以喘口气。

裴渠捏着她肩膀的手没有松开,南山也只略略一想,便可怜兮兮地开了口,主动坦白道:“郎君,是我。”

她的声音一出来,黑暗中的裴渠身形动了一动,随后放开手,也只凉凉说了句:“你出来。”

南山连忙从澡盆里出来,竟是小心翼翼,动作之间产生的声音都很是有限。因先前裴渠泡澡时在水中放了些草药包,此时南山身上全是淡淡药草香。

与此同时,裴渠转身去屏风外点了灯,屋内登时有了光亮,南山暗压了一下唇角,颇有些英雄大意失足的意味。

她脸上还来不及排布更多表情,裴渠已是再次进了屏风内,转眼间竟已是披好了外裳,用一贯的语气问她:“南媒官为何会在这里?”

南山湿漉漉的脸上有些慌乱之色,眸子依旧水亮,黑漆漆的瞳仁看起来格外大,又格外天真。她还未来得及作答,卧房的门忽被敲响:“哎呀呀,云起你也睡不着呀,蚊子实在太多啦!”又用力敲了两下门,泄愤般骂道:“这些下作的蚊子!”

徐妙文半夜被嗡嗡嗡的蚊子吵得癫病即发,于是潦潦草草披着个袍子半夜就出来找艾蒿,想熏死这些嚣张的蚊子。没成想走到裴渠房门口,竟见他屋里忽然亮了灯。古怪古怪,实在古怪。

裴渠转头朝门那边瞧了一眼,似乎并不打算理会他,可徐妙文素来不要脸,嚷嚷道:“你不开门我就直接进去了啊。”

自认为招呼打过礼数已尽,徐妙文猛地推门而入,一双凤目在屋子里迅速扫过,最后瞥见了屏风那边的异常。

他大步走到屏风处,细长凤目努力瞪圆,指着浑身湿淋淋的南山道:“呀,南媒官这是在做什么呀,对我送的澡盆这么感兴趣也不至于不脱衣服就进去洗罢?”他自己还衣衫不整,却伸指头隔空点点南山:“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他还想接着说,裴渠已是伸手将他挡到了后面,让他闭嘴。

南山这时候才低着头跟犯了罪似的答明:“某半夜昏头走错了房,进来才发觉不对,听到郎君翻身的声音,以为郎君快要醒了,吓了一跳,情急之下没处好躲才躲进了……”

“嗬,嗬,嗬!”徐妙文不待她说完,已是三声冷笑,也不顾裴渠挡着,狠狠挑了眉,道:“云起!快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丢了!哪怕丢了一根笔毛我都要捉她问罪!偷盗不杖也得笞,我想抽人很久了!”

徐妙文恶狠狠说着,心头腾起一丝微妙爽快,顿时觉得蚊子也没什么讨厌的了。

结果裴渠却动也不动,徐妙文一瞪他,裴渠恍若未见,只看着南山心平气和问道:“你是如何进的府?”

既然石庆说她至闭坊时辰都未归,那她又是从哪个门进来的?又为何会到这个点才回来?

南山看看对面两人,一个冷冷静静,另一个正眼红地盯着她妄图公报被夺表妹之仇,她想了半天,老实交代:“爬墙进来的。”

“爬墙?!”徐妙文差一点都要跳起来,全然不顾自己朝廷四品官的形象,嚷道:“屁!谁信啊?!爬墙!做你的春秋大梦!做贼还不忘将自己美化成英武高手,你一定是爬狗洞进来的!”

裴渠实在看不下去他这粗鲁的样子,轻轻皱眉将他又往后挡了挡,一本正经再看向南山:“你从哪里爬进来?”

“东院墙……”南山一脸实诚,“我可以爬给你们看。”

她说了这话,就连裴渠也陡然怔了一下。他并没打算如何去追究今晚之事,可徐妙文如此一闹,加上南山不寻常的表现,他打算静观。

徐妙文听了她这话正得劲,连外袍快要滑下去都不管,决一死战般地厉声道:“爬!有本事爬来看看!”

湿嗒嗒的南山瞥了眼裴渠的神情,低头揉揉鼻子,老老实实地往外走。徐妙文趾高气昂像个押人的酷吏,还不忘给南山附上经典台词:“快点!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南山低着头加快了步子,心里在琢磨的却是旁的事。

廊下灯笼一个个都困了一般,发出来的光也格外的不精神。徐妙文往上扯了扯外袍,赶着南山到了东院墙,站定后指了那足有两米多高的光溜溜院墙对南山道:“爬!”

“那你让让。”南山这会儿连敬语也不用了,举止呆愣地示意徐妙文往后退退,距离那墙有好几米远时,她轻快跑起来,随即一跃而上,竟像只灵活的猴子般攀住了墙,再往上一撑一缩,利索地翻了过去。

徐妙文看呆了眼。

裴渠黑眸中的光更深了。

不管心情如何,两人眼界中只剩了一堵光溜溜的墙,而南山早就在了墙外。

南山顺利翻过去后忽然不怎么想回去了,虽然眼下浑身湿漉漉,但她只要能避开巡街武侯,在哪儿都能对付一晚上,总比回去让徐妙文那只碎嘴子鸟妖公报私仇强。

墙内的徐妙文见她迟迟不进来,嚷道:“快他娘的爬进来!我有话问你!”

南山不高兴理他,正四品的妖怪也只是妖怪,她不怕妖怪。

她倚墙根坐着,抬头看看天,弯弯的月亮长得是真的丑。

直到裴渠开了口,说:“南媒官还是进来罢。”

她这才稍稍有些动摇,转过身犹豫一番,爬了上去。但她爬上墙却又不着急下到另一边,而是稳稳当当坐在了墙上,背对着墙内二人道:“某白日里误了时辰,踩着最后一声鼓进了坊,却见府门已是关了,敲了半日也没人理会,因不想做翻墙这等勾当便想着在哪儿凑合着过一夜,可没想被巡街武侯发现,他们追了某整整四条街,某怕极了,好不容易又绕了回来,也顾不得旁的就直接翻了进来,郎君的屋子离这最近,门又未锁,某也是脑子实在发晕才推门进去的,进去后某就清醒了,正要走,郎君却好像醒了,某情急之下只好”

她忽然顿住了,好像在等裴渠的反应。

裴渠却说:“你下来罢,我不怪罪你。过会儿武侯若再过来瞧见你坐在墙上,还是要抓你走的。”

“慢着!”徐妙文看不得好友心软,连声阻止:“她不说清楚这翻墙本事哪里学来的我是不会放过她的。”他眯起凤目,幽幽道:“翻墙自如到这等地步,非奸即盗,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南山依旧背对着他二人,听了这话忽然歪了一下脑袋,随即又摆正了,对着一轮奇丑无比的弯月说道:“少卿生在高门大户,被管教得厉害,岂知小门小户家的孩子五六岁就能翻墙上树摘果子了?”

拐弯抹角笑了徐妙文见识浅薄。

徐妙文顿时觉得心塞,却见南山一双细胳膊忽地一撑,眨眼间便转了个身,面对着墙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徐妙文心塞归心塞,忍忍便又是一个狡黠的好官。于是他顿时裱上一张谈判式的笑脸,道:“云起不同你计较,但我这里不会与你这么算了的。若是明日我去武侯那里说一声,你还是会被抓走,毕竟你夜间在街上行走为实。若不想被粗暴的武侯揍得鼻青脸肿,你还有一条路可以选,且这条路简单容易还能致富。”

胁迫完了再给丢个肉饵,虽然老土了些,但在徐妙文眼中,是对待小门小户出身者的最有效办法。

无疑,南山就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就算聪明了些,她也有小门小户的局限性贪生怕死,见钱眼开。

南山水亮的眸子转了一转,竟也正儿八经谈起生意来:“少卿此话怎么说?”

徐妙文见鱼儿上钩,心情大好,娓娓道:“云起的假眼看着也快到头了,下月便要回朝做事。他一走九年,回来后朝中错综复杂他什么也不知道,简直是个白痴。但据我所知,你对朝中这些歪歪绕绕的关系来历清楚得很,所以你不如别做媒官,跟着云起做个长随算了,反正也不会短了你的钱。”

南山低头看脚,装傻充愣:“朝中歪歪绕绕的关系某哪里懂呢?某只会给人牵线拉媒罢了。”

“钱算两倍,今晚的事既往不咎,让云起写字据按印。”

南山摆摆手:“不成不成,某虽出身贫寒,但并非贱籍,做长随这等事实在没必要。”

“三倍,让云起收你做徒弟。”

蛇精徐粗暴专横地替裴云起做了决定,偏头拍拍一直沉默的旧友:“今晚就这样愉快地收尾吧。”他幽幽打了个哈欠,眸光中闪过一丝奸恻恻的意味,仿佛同南山道:哼哼,等利用殆尽就宰了你。

南山也打了个哈欠,甚至顺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徐妙文转过身就打算回房睡觉了,裴渠却并未跟着他一块儿走。

南山看看他,他看看南山。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南山道:“郎君,我要下去了。”

裴渠缓缓点了点头。

南山于是轻快地跃下了墙头,稳稳落在地上,低头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比他预想中要灵活得多,仿佛能飞檐走壁似的,十分的厉害。

裴渠见她下来,便转身往卧房走了。南山跟在后头走着,琢磨了好半天,等到了裴渠房门口,她这才开口道:“郎君留步。”

裴渠背着手转过身来,只见她皱眉道:“某确实是有一点小本事,但某也不是见钱眼开之辈,只为郎君一人做事,并非某之志向,若非要二取一,相比之下,某还是想做媒官。”

若徐妙文还在,定要指着鼻子骂她一辈子媒婆命,然她说这话时,对面站着的却是传说中脾气友善的裴渠。

裴渠道:“南媒官若爱做媒,裴某也不好强留。”

南山却又道:“但若郎君不逼着某二取一,某却是可以两头兼顾的。”

徐妙文大概万万没想到,小门小户的人大多吃苦耐劳,通常还喜欢抱有这样的想法想捡芝麻,也舍不得西瓜。尽管大多数人都在这件事上吃了自大的亏,对于南山而言,却并不存在这个问题。

因为她是个小禽兽。

西瓜要揣着,芝麻也能捡捡。

裴渠没有立刻给回应,看着她湿淋淋的头发与衣服,也只是说了一声“去洗澡”便放她走了。

他转过身,南山舒一口气,可他却又忽地转过身来,望着南山问道:“你方才说听到我翻身所以情急之下躲进了澡盆里,但澡盆有水,我并未听到水声。”

声音不高,很稳很平和,听起来却是比徐妙文的泼妇骂还要吓人。

南山张了张嘴。

裴渠却推门进去了。

【零六】白驹

裴渠关上卧房的门,不久后便熄了灯。南山则杵在外头动也不动,歪了脑袋怔怔看了一会儿,才踮脚转了小半圈,脚后跟轻轻落地,一点声息也没有。

她很有自知之明,清楚方才那一通鬼话根本糊弄不了裴渠。但裴渠既然摆了一副不想与她计较的样子,那她也没必要送上去让他抹脖子。

尽管裴渠对她起了疑,今晚又落人口实好像受了威胁,但南山却一丁点不高兴的想法也没有。

她本心里并不反感做裴渠的徒弟,也不排斥多个进项,徐妙文给的条件实在太合心意了。

只是

南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忽地从怀襟里摸出个东西,将脑袋里刚冒出的想法强压了下去,这才拖着一身湿淋淋的衣裳回了房。

裴宅重归阒寂,而裴渠却辗转反侧。梦断断续续,累积起来却是一个长梦,到头了,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一片白茫茫。悠长回忆在脑海里转了个大圈,许多事都依稀不明,他坐起来,重新燃起灯,披上外衫打开了床头的藤条箱,翻开上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从中抽出一本《洛阳伽蓝记》。

书皮有毁损,血迹干涸,伴着悠长岁月渗进纸张纹理与黑墨之中,拂拭不去。

字是楷体,规矩齐整,字迹中又有几分女子特有的秀气精致,图稿亦是画得十分仔细,看得出用心。

裴渠对着并不明亮的灯台,一页页翻到最末,不知不觉已到了报晓时分。

钟鼓声交织而来,晨光却似乎有些吝啬。南山翻了个身,面朝着蔺草席听了会儿钟鼓声,睁开眼将席子上压死的蚊子尸体数了一数,最后拥着薄被坐了起来。

她朝小窗子那瞥了一眼,外边是一片晦暗之色,全然不见太阳影子,看来是个阴天。南山伸手揉揉酸痛的膝盖,猜想今日可能会下雨。

昨晚的月色就是狗屁,隔天竟是这般破天气。

她套上窄袖圆领袍子,裹了幞头,对盆里的水照了照。青黑纱罗下是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恩,是个年轻逼人的士子模样。

南山穿戴整齐,手脚麻利地铺好床,拎上包袱便出了门。带着爽快凉意的晨风灌进了廊内,南山舒舒服服打了个哈欠,手里还拎着她的脏鞋子。

她下了廊正要低头穿鞋,忽闻得一声惨绝人寰的“这些下作的洛阳蚊子!”骂声传来。南山扭头去看,只见徐妙文黑着一张脸衣冠不整气呼呼地从客房中跑了出来,从头到脚都盘布着一团黑乎乎的怨气。

有一种蛇精即将被蚊子精打回原形的架势。

南山素来秉承着“穷则独善其身”的原则,想想自己怀襟中少得可怜的铜板,她毫不犹豫地穿上鞋子走了。

可还没走几步,眼尖的徐妙文就喊住了她:“站住!”

最后一波开坊鼓声到了头,徐妙文忍下对蚊子的怨气,走到南山面前,质问道:“南媒官这是打算去哪儿?”

南山拎着包袱手往前一推,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做得有板有眼。她随即站定,顺理成章说道:“某还有些旁的事要做,便不在府上叨扰了,这就出去寻个馆舍住下。还望少卿转告郎君,勿忘了下月初三白马寺之约。”

“何不直接提醒裴某呢?”

南山闻声甫一抬头,便瞧见了朝这边走过来的裴渠。

南山张口就回:“某以为郎君如昨日一般早早离了府,遂只同徐少卿说了。”

徐妙文又懒又困地哼了一声:“她是怕你将她扣下来当长随,吓得一大早就跑了。”

“少卿此言差矣。”南山接口道,“某若是想逃之夭夭,自然连白马寺之约也是不会再提的。何况某有名有姓,又挂在长安官媒衙门之下,能逃到哪里去呢?少卿大人将某想成这等小人实在是……”

“那你方才见了我跟见了妖怪似的扭头就往前跑是怎么想的?”

南山腹诽了一句“你本来就是妖怪嘛”,随后目光在徐妙文身上淡淡扫过:“男女有别,何况少卿衣衫不整……某自然是要避嫌。”

说着说着竟还有几分不起眼的嫌弃。

徐妙文忍了又忍,裴渠已是开了尊口:“你跟我来。”

徐妙文一愣,却见裴渠转了身,而南山则老实巴交地跟了上去。

裴渠将她带到书房,指了边上一张小案让她坐下,随后自己走到另一张案几后,在软垫上坐下,不慌不忙道:“既然要约崔娘子见上一面,书信一封提前知会许能少一些唐突,南媒官意下如何?”

南山想了想,点点头。

“那就有劳南媒官代笔。”裴渠稍作手势,南山低头瞥见桌上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倒了水便动手开始磨墨。她很快磨好墨,提了一支狼毫笔开口问裴渠:“某不知要写些什么,不如郎君口述?”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南山挑了下眉,却未动笔,而是看向裴渠:“郎君当真要写小雅中这句子?这似乎……”失朋友之所作,怎么也与男女邀约扯不上干系呀。

“裴某怕南媒官不适纸笔,让你随意写一句练一练罢了。”

南山此时想学徐妙文翻个白眼,可察觉到裴渠投过来的目光,只好低头按笔将小雅白驹中这句子一字不落写下。

她搁下笔,将那张练笔用的熟宣放到一旁,随后看向裴渠:“某觉着很是顺手,郎君说罢。”

裴渠此时起了身,煞有介事同她口述了邀约之辞,真真是含蓄又简短。

南山正写在兴头上,裴渠却说没了。于是南山意犹未尽地低头将那纸上的墨吹干,递给他过目:“若无错漏,待某回了长安便替郎君将这书笺递予崔娘子。”

裴渠看过之后又递还给她,随后道:“南媒官可先出去了,莫急着走,不如在府里用朝食。”

南山这时正好饿了,便也不推辞,拎起地上包袱就先离了书房。

砚台里的墨还剩了许多,笔顺手搁在了左边,再旁边,便是南山的练笔之作,写着诗经小雅里的句子,整二十五个字,一手行书写得顺畅无比,还存了些观白居士的影子,一看便是临过。

裴渠看着其中一个“人”字愣了很久,再看门口,只有空荡荡的走廊。

全然不像,没有一丁半点相似的地方。

他将纸折起来收入袖袋内,迎着蕴满潮气的晨风沉默无声地走了出去。

站在拐角处的南山,微微探头看了一眼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原本水亮的眸子陡然黯了黯。

她忽抬头看看天,阴云随着这大风快速移动着,好像吹着吹着就能被吹散似的。可事实是,却有越发多的乌云被这风从各处团聚到一块儿,显得这天格外阴沉起来。

南山连声觉得不爽的叹息都没有,便火速拎了包袱赶去了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