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四等舱,十个人一间,上下铺,一床边缘都是毛刺的凉席,一个糠枕,一张破旧的被单,就是我们全部的床上用品。林立夏和同学们一点也不觉得简陋,和更多只能领一床席子铺到水平面以下的暗舱内地板上休息的人们来说,已经幸福太多。

我挑选了上铺,躺在凉席上,习习江风吹来,还真是惬意得很!董小宛和小甜甜翻开地图,已经在憧憬起来将要经过的三峡景点,并且卖弄起各自的文采,讲起三峡的传说和典故,尤其是小宛同学,口若悬河,这个文科状元果然不是白当的。

忽然,在他们刚喷完“神女峰”之后,我听到一个很威武的名字“兵书宝剑峡”,忍不住插话,“真的有兵书宝剑峡?难道起名字的人看过金老夫子的《书剑恩仇录》?”

他俩一起用白眼看我,小宛道,“你真是没学问!”小甜甜很愤怒,“你真给我们理科生丢脸。”

我知道我说错话了,起名字的古人在地下沉睡多年也会被我的白痴问题气得疯掉吧!于是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接着听这两个人卖弄,所谓的“兵书宝剑峡”意指由此地顺流而下,即可看到当年诸葛亮所弃置的那部“兵书”和那柄“宝剑”。其实,所谓“兵书”,却是半腰岩隙中的几块匣状物体,乃是古代的岩棺葬;所谓“宝剑”,却是一柱岩石。

当他们再侃侃而谈“牛肝马肺峡”时,而且居然拽文拽到郭沫若的诗词,“兵书宝剑存形似,马肺牛肝说寇狂。”我只有噤声,却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以免遭到两位文学旅游青年的责骂。在他俩你来我往的切磋声中,一阵困意袭来,我昏睡过去。

清晨,我被船鸣声惊醒,原来船已经起航了。我一猛子跳到地面上,想跑到舱外看看风景。可是脚底下踩着一个东西让我驻足不前,我下意识地捡起来,是一本小册子,专门介绍三峡风景及历史。我随意翻了翻,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我昨天白白地崇敬那两个现在还在酣睡的家伙了,凡是让我觉得他们学问很高深的地方,在这本册子里都可以找到答案,顿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的白痴。

坐船其实是一件好玩的事,尤其是坐这种又大开得又很缓慢的客船。我们可以在船上的每一个角落闲逛,白天欣赏两岸美色,锦绣山河,晚上吹徐徐江风,看点点渔火。偶尔我们还会聚众打起扑克,大呼小叫一把,时光很轻易地滑落。

坐了整整一天客船之后的那个夜晚,居然会在凌晨一点靠岸,在某个码头停留四个小时。我们有些郁闷,黑灯瞎火还玩啥啊,但是又不忍放弃这次上岸机会,穿着裙子的我,外面裹了一件韩宇淘汰下来我却爱不释手的休闲大衬衫,晃悠悠上岸。岸边其实灯火辉煌,许多小吃摊头,还有买纪念品的店铺依然灯火通明。我们三个一人吃了一碗红油抄手,辣得呼哧带喘。在这个时候,我还没忘打趣小宛,“阿乖可啥都告诉我了!”

阿乖是我除小米外的另一个发小,从小就是一副精致的娃娃脸长相,长睫毛大眼睛,媚惑众生。不过阿乖居然死心塌地的暗恋才子董小宛许多年,当然,准确地说,应该是互相倾慕。而这段恋情终于在小宛的主动出击中,于今年夏天得到解决,阿乖半羞半喜地告诉我,他们的定情信物,居然是一本《圣经》。

可是小宛同学煞是狡猾,居然装糊涂,反问我,“张率怎么那么早就陪小米去成都了啊?”

我只有低头拼命喝碗里的馄饨汤,颇有一种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郁闷感。

小甜甜懵里懵懂,不知我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好奇地盯着我的大衬衫,“这件衣服是你的吗?怎么会大那么多?”

这条船仿佛是一座宝藏,有许多惊喜在前方一点一点地等待着你!我们在长江上缓缓爬行,看着时宽时窄的江面,两岸的山水景物,慨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过,我们更期待的是接下来的重头戏,由奉节的白帝城为西边标志的三峡之旅。有经验的游客告诉我们,会有整整一天都在三峡的不同景点中穿行。而所谓的三峡,其实是由西陵峡、巫峡、瞿塘峡组成。西陵峡以\"险\"著称,巫峡以\"秀\"见长,瞿塘峡以\"雄\"名世。我们为此激动不已,万分憧憬!

但是,在这条船上,也有令我瞠目结舌的地方。它会不定时的播报通知,声明大约几点,船上会放映录像,而修饰它的注释让我哭笑不得。嗲嗲的女播音温柔地在我们耳边诉说,“上午九点放映香港三级色情片《七擒七纵七色狼》,少儿不宜,请大家踊跃观看。”说老实话,在这艘船上想看点不带颜色的,还真不太容易。听了她如此煽动的广告词,象我这种爱看娱乐垃圾的人士,也只好驻足修身养性。

第三天的早晨,我是被喇叭声惊醒,原来已经正式进入三峡,而船上的广播室也开始了不遗余力的解说。看看手表,才六点不到,下到地板,下铺的董小宛和小甜甜也挣扎着爬了起来。我还是蛮激动地跑到船舱外,可惜,一盆冷水把我浇得前胸贴在后背,失望之极。

下雨,居然在下雨。我眼中的能见度大概只有20米的距离。除了密密的雨丝,就是烟雾弥漫。座座山峰深陷于如纱似棉的云海里,偶或露出一峰半壁,闪一闪,立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三个冒着雨在船上的许多角落流窜,妄图看到三峡壮观秀丽的景色,实际上是欣赏了一出超长版的烟雨濛濛。

我们看得实在有些无聊,只好重新回到舱内,抱怨声不绝于耳。忽然听到广播介绍,“现在是著名的神女峰,是巫山十二峰之一。从远处眺望,此峰宛如一位矫健的少女,亭亭玉立,俯视长江。她站在群峰云巅,每天第一个迎朝霞,最后一个送晚霞。”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之后,争先恐后地再次跑到舱外,可是现实还是把我们的希望击得粉碎,别说神女峰了,此时的云雾缭绕,让我们只能看见半山腰以下部分。悻悻然再次回到船舱,奇怪播音室的人如何判断出此时正好路过神女峰,那得积累多少雨中经验才能明察秋毫啊!

上过一次当后的我们,对接下来的“金盔银甲”“兵书宝剑峡”“牛肝马肺峡”也失去了兴致。小甜甜向我们宣布,他打算再睡一次回笼觉,而我和小宛只好开始八卦刚刚结束的世界杯。他是多年的巴西球迷,对于我这种仅凭一个背影,就成为巴乔迷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鄙夷。就在这时,广播台居然插播了一则消息,接下来要放映两部香港武打片,一是《九尾狐与飞天猫》二是《东方不败》。我虽然看过后者,而且很喜欢里面的插曲《笑红尘》,可是无聊的现状还是让我和小宛同学萌生了看录像的想法,把小甜甜从床上哄起来,便浩浩荡荡向录像室开去。

进到录像厅,我有些后悔此次决定,只见无数双眼睛都把目光放到我的身上,我惊讶地发现,硕大的录像厅,只有我一个女生。还好我脸皮有足够的厚度,还是和他俩一起找了个角落入座。

《九尾狐与飞天猫》又名《大小飞刀》,对于一部搞笑动作片而言,达到了它所想达到的所有目的。片子里群星闪耀,阵容强大,张学友张曼玉梁家辉林志颖张敏吴孟达叶蕴仪聚集一堂,而张曼玉饰演的刁蛮妩媚任性的九尾狐异常出彩。里面有个家伙叫做“永远不死”,就算他最后只剩一只手掌,也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但是,他最后还是香消玉陨,因为他是被恶心肉麻死的。我看着影片开怀大笑。而片中歌曲也很别致,那一句“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的歌词至今犹在耳畔回绕。

看完一部之后,我耐心等着《东方不败》的上演。可是片头一来就把我吓坏了。第一个反应,那绝对不是我想要等待的片子,只见一个猥琐男子,从井盖下面伸出头来,偷看每一个从他上面扭着腰走过的美女的内衣。而这些女生们,穿得也基本属于衣不蔽体那一类,我看不用偷看也差得不太多了。

片子名姗姗来迟,《色不迷人人自迷》,我顿时晕厥。做为一名九十年代大学女生,我还是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于是碰了碰旁边的屏足气息认真观看的董小宛,“我要走了,你们接着看!”小宛愕然,不过还是接着又拍了拍小甜甜,“我们要走了,你走不走?”

小甜甜纳闷坏了,郁闷万分地站起来,和我们一起往外走去。在回船舱的路上,还是没有忍住,抱怨道,“有你们这样的吗?看一半就走,多浪费啊!”

我和小宛对视一眼,狂笑开去。

三峡过后,还是有许多开心时刻。小甜甜经常抛弃掉我和小宛,自己跑到甲板上和一名武汉大学的女生窃窃私语,我和小宛曾经跑到他们附近偷听过谈话,居然在很深沉地讨论英文歌曲的最新排行榜。我们一致觉得这个泡美眉的方法还是太过老土。

六天七夜转瞬即过,因为和他们行车方向不一致,和他们在十六铺码头分别,眼看着小甜甜举着一床凉席在人群的白眼中穿行,而我背着我的牛仔包,跳上了回学校的公共汽车。

小米的责难

回到学校,立即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搬家运动之中。大四的我们已经被分散到不同的见习医院,我们正式和医学院的基础学科告别,也到了和大学校园告别的时刻。临床医疗系也被打散,分配到不同的医院,而我们班的同学,自然是拎着被褥行李乖乖去口腔医院报到。

女孩子的东西就是多,混了三年,破铜烂铁的家当还真是添置不少,象穿衣镜这样的东东也不舍得放弃,一律打包准备带走。我们班的男生还是发扬了互助友爱的精神,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辆三轮车,不辞辛苦地帮我们搬运。不过大胖那口硕大的红色樟木箱子,还是引来男生无数抱怨。那年夏天,全国的男同胞都风行穿一种叫沙滩裤的短裤,于是,在校园里,着沙滩裤的民工一族筑成了一档靓丽的风景线。

韩宇从新疆给我带回来许多小玩意,比如“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夜光杯,嘉峪关的令牌,一把新疆小刀…。我兴奋地翻着他从新疆带回来的照片,不管是嘉峪关的雄伟,鸣沙山月牙泉的秀美神奇,还是让人无限神往的敦煌莫高窟,清爽迷人的吐鲁番葡萄沟,都让我对韩宇的见闻充满无限妒忌。可是,最让我流连忘返的却是一张韩宇在天池的照片,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挽着裤腿,站在天池里,怀抱着一块从水里捞出的石头开怀大笑,那个表情,真的是异常灿烂。

我把那张照片收敛入怀,韩宇笑嘻嘻地没有反对,我忽然想起点什么,问道,“你看到世界杯的决赛了吗?”

韩宇的表情顿时从开心转化为郁闷,“看是看到了,我那会儿还在鸣沙山附近的旅店里,可惜信号不好,若有若无,看得断断续续。”

“那你喜欢巴乔吗?多酷啊!最后真是可惜了。我宣布,我现在是巴乔的球迷了。”我一时冲动,发表着感言。

韩宇对我的花痴表情很是不屑,“你喜欢巴乔就喜欢人家酷啊,你看过他几场比赛?你知道他效力哪个球队?你说得出来吗?”

我自然是瞠目结舌的份,答不上来,只好诋毁他,“难道你就知道了?我才不信!”

韩宇还是那付成竹在胸的模样,“他现在在尤文图斯,以前也曾经在佛罗伦萨队踢过。他还是1993年的世界足球先生,这些你都知道吗?”

我不得不景仰地看着他,“原来你才是巴乔的球迷,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他倒是哈哈一乐,露出了本来面目。“其实我不算是,不过,嘿嘿,你知道的,这些是男生的必修功课,否则大家一起看球,啥也不懂,多丢脸!”

小米同学也回到了学校,寄给我一封长长的信,让我略微有些疑惑。她还是老样子,信纸是中学时用剩下的皱皱巴巴的作文纸,不过,很显然,这封信分了好几天才完成。一开始还是一贯的嘻嘻哈哈的风格,讲述了她实习期间的所遇所闻,她在成都过着幸福的生活,和我们的一些在成都读书的同学厮混,直到她和林晓军陈文张率去爬了那座赫赫有名的峨嵋。

峨嵋山是我爸爸经常念叨的地方,他时常会追忆自己年轻时,在某年的12月26日,爬到峨嵋金顶遥祝毛主席他老人家生日快乐,万寿无疆。当然小米他们是新时代的青年,自然是搞小资那一套,拎着录音机身背音箱在峨嵋山上跋涉,在金顶上,这几个风花雪月的家伙,居然一起遥望远方,合唱《同桌的你》。

讲述到这里,小米同学笔锋一转,变得有些严肃。她告诉我,他们在半山腰的旅店住宿的时候,裹着租来的军大衣瑟瑟发抖。在那个寂静深夜里,张率在林晓军和陈文入睡后,第一次向小米谈到了我和张率之间的冷战。小米批评他的孩子气,而张率苦恼地表示,他不能理解的只是当初,我没有任何原因的疏远,而且纳闷我对所有人一直保持缄默,从不解释,直到现在。因此他无法做到平静地对待现在的我,即便我冲他伸出橄榄枝。

在信的末尾,小米再一次老生常谈,对于我和张率这种小孩子似的把戏表示厌烦,让我也不要对张率冷漠的态度耿耿于怀,毕竟,最初犹豫不决的那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区区在下。同时,她善良地期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这一帮好朋友的气氛,能重新恢复到以前那样开心的局面。

我苦着一张脸看完了小米手书,心情还是有些郁闷。不解释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解释,如果一个人她并不了解自己,她还如何要求别人能够理解。不过,我还是按照我惯有的性格,把信塞进了我的枕头底下,安慰自己,“这么复杂的问题,还是以后再说吧!”

年少时的林立夏是那种生活过得极为粗糙的女子。自己可以任性妄为,却从不留意周围的风云变幻。按朋友的话说,就是自己兴高采烈站起身往前迈大步,无意中却把桌布扯掉,搞得身后一片狼藉却恍然不觉。

高三毕业前收到过此生第一封情书,而我却对着信封下面陌生的署名发呆,捅了捅身边的小米,经研究才得知情书的始作俑者是一位别班复读的帅哥。我和小米战战兢兢地反复思量,还是很不仗义地把情书交给老师,自己依然埋头于书本准备高考,而那名复读同学于辗转反侧之中,却再一次名落深山。

还曾经收到过一封未署名的来信,上面讲述了对我动心,倾慕,暗恋,被漠视,继而失望的全过程。信的结尾写得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你的神经太过于粗糙,而我太过敏感,我就在你凝视远处的目光中凉透了整个的心。”我奇异地凝视这封无头无尾的来信,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也有些许的惭愧,再有类似事件发生,处理得有技巧许多,小心翼翼不再击碎人家脆弱的心灵。曾经和韩宇讨论过让我备受困扰的过往历史,韩宇只有骂我,“那些男生碰见你就算倒了八辈子霉,对于感情问题,你基本上就是一个白痴。”

我悻悻然地反问,“那你干嘛还和我混在一起?”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往大了说就是牺牲自己,造福人类。”这种回答真是欠扁,我不屑地“切”了一声。

“那我以前和你分手,你难道不会生气?”小心翼翼地问了困扰我许久的问题。

“彼得在天亮之前还三次不认主呢,我只是比较耐心等待你这个白痴的觉醒。”

Ft,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耶稣?

换了新环境,自然增加了新的课程。口腔医学总算隆重登场。不过第一学期还是在基础上打转,比如口腔解剖学,口腔病理学,我们对着大大小小的牙齿模型评头论足,老师还让我们用蜡练习雕刻牙齿外形。

晚自习的时候,我对着手里的四不象东东很是发愁,转头看看旁边的韩宇,让我眼前一亮,“嗯!不错,真像一颗小牙齿!”他咧着嘴冲我乐成了一朵花,“林立夏,我真佩服你,你雕得是什么玩意啊?好象一个小柱子!”

“我能和你比吗?你连图章都会自己雕刻,又会画画,这个还不是小case!”

我郁闷无比。

“算了吧,你把我这个拿走,我再雕一个。”

搬到医院学习和生活,交往的圈子一下子缩小好多,家教的小朋友升级读初三,还是每周都抽出时间陪她读书,偶尔也混吃混喝。医院里带教的老师都是三四十岁的骨干医生,当我们在各科参观的时候,发现高年级留校的同学穿着崭新的白大衣,俨然很神气的模样,不过他们躲在角落里冲我们眨眼的时候,又恢复成学生模样的嬉皮笑脸。

崇明岛和猪耳朵

阿萍和紫萱,小兔等分到了另一家医院见习,也是一家不错的三甲医院,离我们这里不算太远,有的时候我会过去探望她,但是,在宿舍里却不太能发现她的踪影,同住的女孩子总是很暧昧地笑笑,说,“阿萍啊?可能还在科里吧!”

虽然我的情商不高,但是,从众多的蛛丝马迹和同学们的闲言碎语之中,我才有所察觉,阿萍仿佛又恋爱了,而对方是比我们高一级的男生,留在这家医院实习,一个看上去颇为道貌岸然的家伙。

我终于没有忍住,问她,“你是恋爱了吗?”

她的嘴角含着情,眼里带着笑,责骂我,“你瞎说什么呢?他只是很关心我。”

我想说点什么,但是却无从说起,于是沉默。

9月下旬的时候,整个口腔系组织了一次盛大的联欢,主题自然是“送老迎新”。而联欢的地点,让我们所有同学都欢欣跳跃,由口腔医院出钱,包了离学校有几站路之远的一家大厦的卡拉ok厅。除了欢迎新生入学,自然还有欢送高我们一级的实习学生奔赴各自实习医院,特别是对于要前往外地实习的同学而言。

台上同学表演节目,台下同学拼命吃喝,语笑嫣然。我们班的男生别的本事没有,却以幽默搞笑见长,一出手就是三个小品,上至老师,下至同学,都笑得前仰后合。无论是韩宇,东原,小甫,还是贾贵玉…等等,都悉数上场亮相,连我们的小胖,也被抓上台去展览,那是一个疯狂搞笑的夜晚。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和韩宇放弃和同学们一起坐公车,手拉着手漫步,路上行人寥寥,头上繁星点点。

“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该欢送我了。”

我象傻子一样张着大嘴看着他,“什么意思?”我有点没太听懂。

“每年都会有几名同学会派到北京的一家医院实习,象我是北京生源,铁板定钉的是其中之一。”韩宇从来都没有这么耐心地解释过。

我“哦”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来的惆怅,“那我们还只有最后一年能呆在一起了。”

韩宇倒是不以为意,“那可不一定,咱们争取毕业的时候分到一起,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可不像他那么乐观,“能分到一起吗?我怎么觉得可行性并不太高呢?”

他看看我,狠狠地搂了我一下,“没关系,就算咱俩分不到一起,我也会攒钱,一有空就去看你的。”

我没有搭话,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向很远的地方。那天晚上,我才第一次认识到,我和韩宇的缘分,很可能只剩下最后的这365个日日夜夜了。

医院的宿舍楼只有唯一的一栋,自然和在学校里不同,这栋楼是男女混住的。呵呵,不是你们想象的男女生混住,只是由于条件所迫,男生住在楼的左侧,而女生们自然是住在楼右侧的房间。在每层楼的男生和女生宿舍之间,有一个房间是老师的办公室,目光炯炯地紧盯着在男女生宿舍之间乱窜的同学。可是夜幕降临的时刻,它的威严顿时失去了颜色,老师们回家,大门紧闭,就算开着门,那也是学生干部们聚在里面狐假虎威,起不到半点的威慑作用。一旦男生宿舍的牌局开始,就会有人在走廊里大声吆喝,“上班了,上班了,对面的同学注意了,目前三缺一啊!”这是一段相亲相爱的好时光。

自修的教室和在学校本部时也不同,我们班只分到了一个小窄屋子,如果你要读书学习,那就只好大家热热闹闹地挤在一个房间里,这种模式和中学时很相像,只是作习时间更加自由而已。同学们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心倒是凝聚了不少,和前三年相比,反倒增加了一些了解。因此,当班长贾贵玉和张支书张罗全班同学去崇明岛渡周末时,群情激动,应者云集。全班同学一个不拉地组成了去崇明岛探险的挺进纵队。

我们是从吴淞口的宝杨码头上船,大概两个多小时的行程。崇明岛的面积相当大,在我国,居然占据了第三大岛的交椅。我们在当地同学的带领下,只是游览了其中特别少的几个景点,我们更喜欢挑选一些鲜有人烟的地方聚众取乐。在傍晚的时刻,我们分成了三个小组,分头升起火来,野炊正式开始。

我是和大胖小胖江米条,以及我们所谓的联谊寝室的男生们分在一组,由于我们这个队伍里强手如云,象小胖这样的高手埋伏于此,江米条一个命令,小甫迅速前仆后继地跟上做着准备工作,自然是最先搞好琳琅满目的熟食大快朵颐。此时,韩宇所在的小组还在为不能顺利地生火而努力。我偷眼看了看,张美好支书和若干女将忙成了一团糨糊,韩宇却和东原一起躺在一边的草地上,叼着树叶看晚霞,哼!这样的大少爷,饿死也是活该吧!

晚上,我们入住了一家小旅店,在郊区的一个孤孤单单小院子。女生们住在二楼,每个房间都可以住五六个同学,而男生们都在楼下睡大通铺。夜深人静,兴奋了一天的我们也由刚才的唧唧喳喳转化为高低错落的鼻息声,直到,一声尖叫刺破夜空,把我们房间的六个女生齐齐惊醒。

冲出房门,原来是隔壁的张支书,她战战兢兢地向我们描绘了刚才有人拼命转动她们房间的把手,还不时地报以男士低沉的咳嗽声。在这样热闹的局面下,楼下的男生们也跑上来视察情况,班长大人还是甚为冷静,及时安抚众人的情绪,并且制定出让男生轮班睡觉,两两巡逻的应急对策。韩宇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我,“吓着你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我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刚才被吵醒的。”

韩宇握紧我的手,“好啦,你快回去睡吧,应该没事了。”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女孩子们神采奕奕地走出房门,我们班的男生却无精打采狂打哈欠,一个赛一个地疲疲沓沓。下午我们就坐上回沪的轮船返航了。

大多数的同学一上船后就陷入昏迷状态,只有我和韩宇溜到甲板上吹江风,趁着四顾无人,我剥了许多在崇明岛码头买的菱角,塞进韩宇的嘴里。吃饱喝足之余我们一起趴在栏杆上看风景,看着江水时清时黄,江面时宽时窄,远处水色苍茫,而黄昏的太阳晃晃悠悠挂在半空。韩宇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眯缝着眼睛哼着小曲,仔细聆听,原来是“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胜谁负天知晓。”这一份闲散的心情,在轮船靠岸时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又回到了热闹而嘈杂的大上海。

回到上海,回到学校,也就意味着重新回到我们正常的生活轨迹。口腔专业的许多临床科目也悉数登场。可能是理论联系实际的缘故,学起来并不那么枯燥,和前几年的枯燥理论相比,我们的学习热情顿时高涨许多。教我们口腔外科的老师,为了让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和体会,如何正确使用手术刀,如何正确缝合,打结,还给我们安排了一堂实习课,可就是这堂课后,我们班的同学闹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老师托食堂的工作人员给我们准备了将近15个猪头。俩人一组练习在猪头上做切口和缝合。我和我的老搭档小甫是一组,我自以为娴熟地摆弄着手里的利器,干净利落地切了个大口子,然后就是持缝针穿针引线。可能因为在宿舍里已经把线绑在椅子上练习过,打结姿势也是潇洒漂亮。我还没来得及扬扬自得,诧异地发现小甫已经把猪头上的两只耳朵割掉,藏在一个塑料袋里扔给我。

“你要干嘛?”我很是好奇。

“江宓让我把耳朵割掉带回宿舍,晚上给我做红烧猪耳朵。”我被他的话忽悠了一下,差点晕倒。

“你没搞错吧?这个耳朵也能吃?”我小声嘀咕。

“你以为呢?你信不信,今晚上食堂的菜肴之一就是猪头肉?如果我们不割掉的话,大师傅们肯定晚上会用这个耳朵下酒喝!”

我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环顾四周,被彻底地震撼掉,全部15个猪头,每一个都光溜溜的秃着脑袋,冲着我愤怒地龇牙咧嘴。我对我的同学们真是万分景仰,在老师的眼皮地下干了这么件胆大妄为的事情,而老师却毫无察觉,还在一个个的指点,“你这个结打得不对,会松掉的,应该这样…”“你进针的距离怎么那么大?不对不对!…”

下课铃一响,老师除了留下几个同学帮忙把猪头送回食堂,其余同学贼眉鼠眼地怀揣着战利品回到了宿舍。战利品分成两个部分,除了男生拿走掉一半,女生们的都集中在我们房间。江米条,小胖和大胖摩拳擦掌,对着收缴来的若干猪耳朵一通傻笑,吩咐我去医院附近的菜市场买点葱姜蒜还有各式调料,只等万事齐备,大开杀戒。

等我兴致勃勃地拎着无数零碎回到宿舍,只看到三张悲伤的脸和三颗破碎的心。原来猪头一送回食堂,和老师不同,明察秋毫的大师傅们立即怒了,据说原话是,“这帮饿疯了的小狼崽子们!”他们迅速冲到我们学生宿舍,挨着房间进行收缴,还趁此机会质疑了一下当代大学生的素质。

大胖狠狠地说,“还差两只耳朵没找到,他们可不高兴了,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我迟疑半晌,从白大衣兜里颤颤巍巍找出来小甫扔给我的那个塑料袋,“是这两只耳朵吧!”

大家齐齐看着我,片刻之后,一起报以哄堂大笑。

奇怪的阿萍

上海的秋天很凉爽,阳光有时候很明媚,好象春天的感觉;有时候又凉飕飕的,不时地下点小雨,寒意阵阵袭来,没有防备的人们很容易被这种突然袭击搞得有点感冒,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周六的晚上,一个接着一个打着喷嚏的我缩在宿舍里面发呆,浑身懒洋洋提不起任何的兴致。但是脑子里却在飞快地盘算,再过两天就是韩宇的生日,明天应该上街买生日礼物了。唉,年华似水流啊,那么快,一年又过去了。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小胖和大胖窜进了宿舍。

小胖得意洋洋地晃到我的面前,“快看看!怎么样?这个发型如何?”

我仔细分辨了一下,大叫,“瓦赛,你居然剪了个传说中的’Ω(欧米加)’!”那年的上海,满世界都流行着这样的“Ω”发型,风情无限的模样,当然还有更劲暴的发型,好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都留着一头的板寸,前卫俊俏到了极致。大胖小胖眼馋许久,最终还是小胖走在了时髦的前列,烫了个“Ω”眼馋众人。

小胖揪揪我的马尾,“你啥时候换个发型看看啊?”我摸了摸我马尾上的杂草,寻思道“是啊,也该换换模样了!嗯,从明天起,不剪刘海也不梳马尾了,留个披肩长发给你们瞧瞧。”

大胖和小胖一起“切!”了一声,大胖很不屑地对小胖说,“林立夏从来都是那种既没有创意又不时髦的家伙,你就别对牛弹琴了。”

我很不服气,“那你呢?你打算弄出个什么发型?”

大胖在镜子前美美地转了个圈,“我呀,打算过两天去烫个卷发,就是大波浪那种,特别有女人味!”表情无限沉醉…

我和小胖躲在她的身后交换了一个“我想吐”的表情,耳听得大胖却话锋一转,“不过,我要是烫头发,你俩都得陪我去!”

“为什么?”我们都有些奇怪。

“你们去给我壮胆啊?我这不也是第一次做头发,你们可以帮着我给理发师提提意见。”

我和小胖自然是欣然答应。

第二天是周日,趁着韩宇又回亲戚家吃饭,我跑到淮海路转了一圈。思前想后,买了个钱包后就忐忑不安地回到医院。宿舍里很安静,大胖小胖都回外婆家,老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和小甫过甜蜜生活去了。如此寂静无聊让我有些烦躁,转念一想就决定去阿萍所在的医院消磨时光。

大家都以为我去找阿萍,是因为我们的老乡情意,此言非虚,可是让我如此频繁出入那里最重要的原因,却是那家医院的食堂,饭菜真是超一流的棒。我从来没有见过哪家医院有那么大的食堂,和我们学校的大礼堂规模不相上下,正餐种类至少有几十样,熟食种类至少有几十样,点心种类至少有十几样,小炒种类至少有十几样…哎呀呀,每次一进到里面我就手足无措,那么多好吃的东西简直让人难以取舍。以前有课去那家医院,如果是一早的课,那我一定空着肚子早早出发,如果是下午的课,那我一定在那里吃完晚饭才回宿舍,所以即便我去那里碰不上阿萍,我也会在她的宿舍逗留,和别的女生胡说八道,直到捱至饭点,酒足饭饱后才会满意离去。

这一次,我却见到了阿萍,不过阿萍显得有些憔悴,有气无力地冲我笑笑,“你来啦!”

我有些担心,怕她的病情会反复,“你怎么看上去没精神?是没休息好么?”

她轻轻地回答,“我昨晚看了一夜的书,基本上没有睡觉。”她的话让我我很惭愧,除非大考在即,我绝对不会为看正经课本而熬夜的,大部头的武侠小说才会偶有例外。

我看了看她的书桌,一本《圣经》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咦,你现在开始看《圣经》了吗?”

她的表情还是淡淡地,“我昨晚就是看的这本书。”这句话反倒吓了我一大跳,“你真的看了一夜?”

我抓起来翻了一下,光是人名就看得我眼晕,还有长篇累牍的公义,博爱,正直的讲义,如果让我迅速把它看完,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想到这一点我便很是气馁,和阿萍的差距简直越来越大了。

“昨晚我是看了一夜,这已经是我看的第五遍了。对了,林立夏,你也看看《圣经》吧,只有信基督的人,才会进入到真善美的世界中去。”

如果说刚才我是有一点吃惊的话,那现在我简直被阿萍吓了一大跳。我不是对她信仰基督有任何的偏见,我从心底里认为,一个人有信仰和寄托,其实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只是我这个在红旗下长大的新中国的团员青年,“无神论”已经让我有一个非常坚强的大脑外壳,即便想修改它,那也是超级困难的一件事,其实也算是一种悲哀。

我掐指算了一算,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和阿萍照面了,难道她发生了什么?

共进晚餐之后我决定离开,一起从她们宿舍出来的还有一个要去水房打水的女孩子,我们一起走到楼下,她拉住了我的衣服,“你没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吗?”

我肯定的点点头,“是啊!”

“她不是今天有点奇怪,她已经奇怪好一阵子了。拼命看《圣经》,没事就上教堂,然后还劝周围的同学相信基督。最离谱的事是,上周我们有一个内科的小测验,她的试卷上没有回答任何一道题目,而是劝老师看《圣经》,做信徒。”

我被吓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追问道,“然后呢?内科老师怎么说?”

“老师还能怎么说,直接就把试卷交给辅导员了。辅导员和她谈了一次,好象没说她什么,倒是把我们宿舍的叫来开会,让我们多多关心阿萍。”

我有些着急,“为什么啊为什么?”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把嘴凑到我的嘴边,小声道“阿萍最近的这个男友也和她分手了。”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分手就分手,难道阿萍想不开吗?”

女孩子叹了口气,“人和人不一样,我觉得阿萍上一次就已经受伤了,还背着那么大个处分,虽然老师说毕业前一定争取把处分从档案里撤下来,但是在学校里还是会有人指指点点,自己却一直憋着。这一次据说那个男生和她分手,说了好多难听的话,她可能真的受刺激了。”

我的心里真是很难过,以前是多么聪明机灵的阿萍啊!我叮嘱女孩子要是有什么事一定往我们医院打电话告诉我,自己也暗下决心,下周一定要带一套金庸的武侠过来找阿萍,或许她多看看这些,会释放一点她肩上承受的压力。

回到宿舍,大胖和小胖象看到亲人一样扑将上来,“你可算回来了,走,走,陪大胖烫头去。”真庆幸自己能和这两个语笑嫣然的胖子在一起,把我从沮丧的情绪中拉将出来。

大胖的脑袋顶着无数塑料小卷在发型师天花乱坠的吹嘘中送进了热乎乎的蒸笼,当谜底揭晓的那一刻,看着那满脑袋无章法的卷毛,我和小胖的表情齐齐僵硬,因为大胖的年纪在一刹那之间就好象增加了十岁。大胖好象也非常泄气,怯怯地问我们,“这样不好看吧?”

我们还没来得及回答,发型师理所当然地把话接了过去,“好看,当然好看了!你瞧瞧这个侧面,花型多复杂,再瞧瞧后面,活泼又现代。”

我和小胖在发型师侃侃而谈期间,交换过眼神无数次,还是没有拿定主意用什么样的措词才不会伤及大胖同学脆弱的心灵。最后还是小胖先开口,“还行,显得比以前稳重大方。”我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

从理发店交完钱出来,大胖把我和小胖远远地甩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疾步快奔。我和小胖都知道大事不妙了,也一溜小跑紧随其后,等好不容易追上,发现大胖已经变成了泪人。

我赶紧拽住她,“别哭啊!哭什么嘛?!”

“我讨厌死你们两个了,把我搞成这个鬼样子,明明不好看,居然也帮那个理发师说话,连我想和她吵架都没有底气!”大胖冲着我们怒吼。

小胖也被大胖吼得有点结巴,“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们怕,怕你听了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