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姬冷冷的转开了脸,“我只是他的玩物,你认为他会让我这身份下贱的女子生下世子府的继承人吗?”

若鸿愣愣的看着她一脸愤懑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漫上了心头,甚至连牙齿也忍不住要哆嗦起来:“那你为什么又会来此地?”

云姬哈哈大笑了起来,目光落到玉笙身上,又回到若鸿的身上,目光里充满的嘲讽、自怜、和难以言喻的痛楚:“我只是昭宁的玩物,玩物唯一的价值就是让主人开心。就象小孩子一样,一件玩具玩的腻了,就想拿它去换自己没有的东西。”语气微微一顿:“等你知道了这座宅子的主人是谁,就会明白我为什么在这里了。”

若鸿与玉笙对视一眼,心里都隐隐有些不安。

“老天啊,我已经穷困潦倒了。”若鸿在心里暗暗祈祷:“求你不要再让我卷到什么麻烦里去吧。我只要平安回到瓦都就好。”

四十八

酒菜就摆在云姬的房间里,面向庭院的窗户都敞开着,外面是一片繁花如锦。让人觉得这宅子的布局虽然俗艳,却也生机勃勃。

房间不大,布置的富丽堂皇。单看书案上那一对翡翠雕花双瓶就已经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了。内外厅之间垂着流金软帐,太师椅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咪正卧在红色的绣金软垫上懒睡。

刚才在街道上传话的青衣小婢指挥着丫鬟们布好酒菜,都鸦雀无声的退了下去。

云姬亲自动手给若鸿和玉笙斟满了酒杯,笑盈盈的说:“难怪人都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快事。我们也算有缘,竟然能在这里邂逅。来,云儿敬二位一杯。”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玉笙冲着若鸿悄悄做了个手势,示意她酒没有问题。若鸿抿了一口,酒味清香,似乎隐隐夹杂着淡淡的乳香。不禁有些诧异,“什么酒,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云姬嫣然一笑,“这是喀末国最好的奶酒。外面还真是见不着呢。你们一定没有喝过。”

“喀末的酒?”若鸿一愣,“你家主人是喀末人?”

云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又斟了满杯。眉梢眼角渐渐浮起一层可疑的酡红。

见她又要伸手去拿酒杯,若鸿忍不住拦住了她:“云姬,别喝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姬抬头看看她,唇边浮起一丝凄凉的微笑,“原姑娘,我今天真的很高兴。我来到喀末已经这么久了,要不是这次跟着他来坚洲,恐怕这辈子就真要困死在平泽了。我都没有想过可以再遇见什么故人…”

说到这里,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微的哽咽:“你不知道,当着我的面他们说的都是自己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没有人理我,没有人跟我说话,那些女人也串通起来刁难我,我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还有,他的儿子们一个个都…”

她捂住嘴,无声的抽泣起来。

若鸿猜不出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但是她的样子却令她忍不住有些心酸。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云姬的头靠了过来,放声大哭。

玉笙悄无声息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若鸿知道她这样哭也是借了酒意,不知道该怎么劝,就只有搂着她,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心里却疑窦丛生,“他”到底是谁?昭宁存心要讨好的人,恐怕不会是泛泛之辈。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将云姬送到这里来?而且既有了美人,可想而知必定还有金银珠宝。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姬哭够了,还是靠在她的怀里。沉默良久,幽幽的叹了口气:“我今天实在是失态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哭过,甚至昭宁下药让我没了孩子的时候我都…”

若鸿制止了她再往下说。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茉莉清香,忽然就想起了无双。在她的印象里,除了无双,云姬是她抱过的第二个女人。都一样埋头在她怀里哭,无双是因为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侯她已经很瘦弱了,肩膀格外的单薄。

若鸿忍不住问她:“你所说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云姬刚刚开口,就听外面长廊上一个男人的声音厉声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人?”

玉笙的声音淡淡的说:“客人。”

因为背对着窗户,若鸿看不到是什么人走进了内院。云姬连忙站起身来,匆匆忙忙的理了理头发,上前拉开了房门。

一个雄赳赳的大汉正昂首阔步的从长廊的尽头走过来。这人四五十岁的年纪,肤色棕红,宽脸盘上长了一双狭长的眼睛,不怒而自威。高高的鼻梁下面是一丛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小胡子。虽然穿着和普通的北苏国商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却能让人一眼看出是外族人。

离得很远,若鸿已经感觉到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的压力,竟然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了想要往后退的冲动。

身边的云姬已经身姿盈盈的拜了下去,口称:“老爷。”

大汉虚扶了一把,凌厉的目光却在玉笙和若鸿之间来回流连,目光中颇有疑虑。

云姬连忙上前搀扶他的手臂,笑盈盈的说:“今天云儿在市集上遇到了两位朋友,好久不见了,所以请来聚聚。”

大汉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目光落在若鸿脸上,惊艳的表情一闪即没。口里却淡淡的说:“你的两位朋友好相貌。不知在哪里高就?”

云姬望向若鸿,目光略微有些惊慌。

玉笙抱拳行了个礼,彬彬有礼的说:“高就谈不上,做点生意而已。”

大汉目光阴郁,却也不再深究。

云姬连忙说:“老爷请屋里坐吧。”

大汉摇摇头:“你难得有客人,我还要去书房见人,不打扰你们了。”利刃般的目光在玉笙和若鸿身上扫过,带着随从转身走了。

这人一走,连云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若鸿迟疑的问她:“昭宁就是将你送了给这人?”

云姬连忙拉着他们进了房里,颇有些心神不定的说:“原本是说他要四天之后才能回来,没想到…你们还是快走吧。”

若鸿与玉笙对视一眼,都皱起眉头。

若鸿反问她:“你是怕他会对付你,还是怕他会对付我们?他到底是什么人?”

云姬的模样宛如惊弓之鸟,摇了摇手:“你们还是别知道的好。算了,现在送你们走,他反而会生疑。还是送你们回客房休息,明天一早你们再走好了。”

若鸿心里疑窦丛生,但是看到云姬的样子又委实不好再问什么。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

若鸿熄灭了蜡烛,思绪纷乱的躺在黑暗中。也许是白天经历的事情太多,此刻竟然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云姬心事重重的脸。

若鸿叹了口气,试图把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思绪理出个脉络来。云姬是昭宁送来的,问题一:送给谁?

云姬的主人能看出是喀末族人,那么,值得昭宁去结交的不是皇亲国戚也是朝廷重臣。

问题二:昭宁为什么要巴结喀末有势力的人?

自然是表示友好,寻求支持。问题是昭宁的行为仅代表他自己,用来给自己夺嫡增加筹码,还是经过了南夜国王的允许,代表着南夜国的态度?如果真是后者,为什么要隔着北苏国来和喀末示好?

而且通常来讲,结盟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对付共同的目标,那么,喀末和南夜共同的目标又是什么?

若鸿只觉得心头“突”的一跳,几乎要使她在黑暗里惊叫了出来。

窗棱上有人轻轻弹了一下。这低微的声音在暗夜里听来竟然异样的触目惊心,若鸿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立刻坐了起来。

窗外传来低低的两声猫叫,却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若鸿愣了一下,半信半疑的披衣下床,走到门边,将门扇轻轻拉开一条缝。

外面一片静静的夜色,月色昏黄,远处的庭院里隐约亮着几盏灯笼。

就在左边的花丛后面又传来两声猫叫,随即一个细微的声音飘进了若鸿的耳朵里:“老姐,真的是我。”

若鸿又惊又喜,正要探出脑袋,就见眼前黑色的人影如烟雾一般,只是一闪之间,就已经进了房间,随即反手关紧了房门。他的举动不知不觉感染了若鸿,她紧抓住吴烟的手臂,激动不已,却只是摇了两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烟静静的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压低了声音问她:“落崖时受伤了?伤在哪里?”

若鸿拉他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一只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腿上的伤疤:“伤在腿上,已经不碍事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这里不安全呢。”

吴烟发出一声低微的轻笑:“就因为不安全,才不得不来。白天就找着你们了,但是你们已经上了这里的马车。你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

若鸿摇摇头。

吴烟诡秘的一笑,一字一顿的说:“喀末的国王鲁亥。”

若鸿一惊,随即又镇定下来。脑子里快速闪过曼多关于鲁亥的描述:鲁亥是他父亲的第十一子,从小不得宠。但是他文才武艺样样出色,为人也是极有谋略。鲁亥十七岁那年带领家将收服了喀末境内的七个游牧民族,他的父王不得不把军权交给鲁亥以表示对几个儿子公平对待。手握军权的鲁亥又在短短三年之内率领能征善战的喀末族战士统一了喀末草原,建立了草原上的第一个国家,然后自封为王。

原本就是极有抱负的一个人。既然是他,那么和南夜结盟之事也就不奇怪了。这到底是他利用南夜还是南夜利用他?或者相互在利用?

就听吴烟又说:“除了我,一起来的还有疾风和北苏国的二十名御前亲兵。他们现在负责去引开暗哨了。”

若鸿的思路还围绕在鲁亥的身上,听他说话,茫然的重复了一遍:“暗哨?”

吴烟白了她一眼:“这里可是鲁亥的居所,怎么可能没有高手巡夜?不把他们引开,我怎么摸进来找你?”

窗户上忽然透过来一点跳动的红色,远远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大声喊:“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呀!”

吴烟一跃而起,:“疾风得手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若鸿摇摇头:“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证实。而且现在走了,就真的连累那个可怜的女人了。”说到这里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切的吩咐他:“你出去以后让疾风转告楚子煜,让他大肆宣扬北苏和呼伦已经结盟的消息。声势造得越足越好。不管用什么方法,鸽子也好,什么也好,一定要快。要紧!要紧!”

吴烟一愣,点点头。

窗户上的红光已经越来越明亮了,内院的丫鬟们也都纷纷起身,出来探听消息。

吴烟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到她的手里:“陛下要我转交给你的。”

手里的东西掌心大小,触手柔腻光滑。若鸿诧异的问他:“给我的?他人呢?”

“他现在去了北苏和呼伦的边境监督开渠引水工程。”吴烟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解释说:“这是陛下从不离身之物,在呼伦国境内,它代表的意思就是如朕亲临。”

说完,将房门拉开一条线,闪身出去了。

若鸿满腹的问题都堵在了嘴里,只能暗暗的叹一口气。摊开手掌,掌中的东西正幽幽然散发着淡淡的蓝光,可以看得出是一枚硕大的海蓝色宝石斑指,惟妙惟肖的雕刻成了一枚兽头的形状,兽头昂首怒吼,显得极有气势,兽眼里镶嵌着两粒熠熠生辉的黄钻。果然是很讨人喜欢的东西。

若鸿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想来想去只得解下脖子上的项链,先将它和母亲留下的紫宝石系在一起。

四十九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若鸿回头看,果然是云姬。她的眼圈微微有些发青,似乎夜里没有睡好。

看到若鸿也已经梳洗完毕,她吩咐身后的丫鬟把早餐摆上来。

若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觉得她还是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忍不住问她:“昨夜没有睡好?”

云姬瞟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还不是因为你。”

若鸿本来是无心一问,被她这样一说反而有些心虚。连忙低头喝粥。却听她幽幽叹道:“我真的开始羡慕你了。”

若鸿不知她的话所指何意,目光探询的望过去,却看到云姬微微蹙着眉,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只是不停的搅动碗里的肉粥,一副全无胃口的样子。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若鸿忍不住了:“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云姬却放下筷子说:“你陪我出去一趟吧。逛逛街,买点东西,好么?”

这话却正中若鸿的下怀,她爽快的说:“好啊,正好玉笙今天要去办点事。”后半句话没有说,玉笙是要讨债去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出了大门。穿过了几条繁华的街道,停在一处庄院的门前。后面马车里的丫鬟们下来服侍着云姬和若鸿下了马车,然后远远的跟在她们后面一同走了进去。

庄院从外面看不甚起眼,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沿着碎石小径穿过一片枫树林,尽头耸立着一座高达丈余的玲珑假山,转过假山,眼前豁然开朗,小桥流水,奇花异卉,竟然是一座极精致的园林。远远看去,影影绰绰有女子的身影穿行其间,显得十分悠闲自在。

云姬向她解释说:“这里是华旖堂的内院,华旖堂有些名贵的珠宝是不能拿出门的,有身份的豪门女眷就只有屈尊亲自来这里挑选了。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说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住了若鸿。若鸿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不自在,却见云姬微微一笑:“原姑娘,你的来头还真不小。”

若鸿心头一跳,双眼紧盯住云姬,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云姬叹息一声,幽幽的说:“没想到楚王爷竟然是这样用情至深的男子。倒叫我刮目相看了。”

若鸿被她闹得心神不盯,她好象知道什么似的。

“昨夜,我见到疾风了。”云姬瞟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揭开了谜底:“他刚摸进内院就撞上了巡夜的家丁。然后,很巧,撞进了我的卧房。”

若鸿大吃一惊,他不是去放火了吗?难道是云姬掩护了他,又放他出去的?

云姬见她表情变幻不定,伸手拍了拍她:“你别紧张,原来在南夜国的时候,我就认得疾风了。他也算我的旧识,有了危险我自然是要帮忙的。是楚王爷差他来找你的?”

若鸿摇摇头,又点点头。看到云姬一头雾水的表情,她不禁苦笑了一声:“按理说是不会的,但是他跟别人一起出现在这里,看样子应该是来找我的。”

云姬点点头:“我猜也是,上次在世子府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若鸿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兜圈子,索性单刀直入的问她:“既然说到了楚王爷,你实话实说,昭宁把你送给鲁亥,是不是想要对付北苏?”

云姬脸色大变,失口说:“你怎么会知道?”

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顿时仓皇失色。

若鸿微微点头:“那么是真的喽?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家伙,你为什么还要给他卖命?”

云姬脸色依然苍白,神色却渐渐镇定了下来。她望着远处,唇边浮起凄凉的笑容,轻声说:“我出身贫寒,可倚的唯有相貌。我十六岁就开始周旋在有权有势的男人堆里。左不过是个玩物,在谁的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若鸿怒道:“可是你就没有想过一旦南夜和喀末联手发动战争,遭殃的还是普通的老百姓么?”

云姬手指微微颤抖,却依然倔强的说:“那是男人们的事,”

若鸿按耐住心里的怒意,淡淡的说:“好,就算那是男人的事,那么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将来?你就心甘情愿的在这些男人的手里做一个玩物吗?”

云姬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鸿叹了口气,拉着她一同在树下的木凳上坐下,语气委婉的劝她:“鲁亥这样的男人要什么样的美女得不到?能对你新鲜多久?你又没有什么家族势力做靠山,得宠时还好些,一旦失宠,又该如何?你贪慕的就只是这短短的荣华富贵吗?”

云姬垂头不语,眼泪却扑簌簌掉了下来。

若鸿拉住她的手,轻声说:“别搅在这趟浑水里了。你应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云姬却摇了摇头:“我的父母都捏在昭宁的手里…”

若鸿知道她已经动心,不禁松了口气:“这有何难?交给我好了。”

云姬讶然抬头,将信将疑的望着她。

若鸿脸色微红,连忙解释说:“我与呼伦国的鹰王有点交情,此事可以拜托他来帮忙。”话音未落,云姬已经拜倒在地。

若鸿连忙将她扶了起来,云姬泪汪汪的凝视着她:“果然能够如此,原姑娘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但有所命,云儿无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