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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天城外。

海崖边,巨浪滔天,北源天凝视着孤独耸立的高仓王墓,吐出一声谓叹:“天下英雄,唯高仓王与我儿矣。”

平白良胆怯在站在十米之外,拼命动着脑筋想弄清太上皇带他来此的目的,海水送来盐的气息,让人烦躁不已。

“平卿,你说是不是?”

“啊,是,是,太上皇龙眼无差,看得真切。”猛一机灵,平白良慌忙答道。

“那你说,为何我儿还驰骋天下,高仓信却已埋身于此。”北源天嗤笑一声。

“这,这,臣愚昧。”平白良声音在发抖,后背湿透了。

“那你说,为何这天下,又出了个卷风王?”

“澎——”海浪击在岩石上,砸得粉碎。

“这…臣愚昧…臣…”平白良已经无法思考。

“你再说,为何我六条城得而复失?”

“陛下…臣该死…”平白良终于崩溃,软倒在地,痛哭不已。

“你虽然该死,但更该死的却是那上古一族!”北源天无动于衷,“高仓信先为此族之人得罪结发之妻,后我儿以此为饵利用其袭取礼天,终客死异乡,命丧于此。

卷风王如非出身上古一族,且得那五人相助,岂能声威大振,与我儿及高仓三分天下,并肩称王?

至于六条城,更是丢得莫名其秒!五十万斤粮种,十二府土地,再加上我北源军十万,全是丢得莫名其妙!要我相信此事与上古王族无关,那是休想!

上古一族盘据大地,邀天之宠视苍生为无物达四千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除了那五人外,天下处处都有遗族,虽说大多已失去力量,但卷风王和那预言女子的存在就证明此族野心不息,若不加阻止任其卷土重来,天下人皆成奴隶!朕当除之而后快!”

北源天一跺脚,看向平白良,叱道:“站起来!”

“是,是,臣站起来,站起来。”顾不得擦泪,平白良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我今日不杀你,只为皇帝陛下着想,以他的性情要与上古王族相斗只怕力有不逮,而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既已有份,索性不死不休罢!

秘密追查各地银发之人,不问出身,门弟,男女,一律处死,记住,你只能死在上古一族手上,只要有口气就给我干到底!”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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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班利亚

暴狂的台风席卷了各地,海民对台风习以为常,但仍然失去了许多亲人,

虽然没有商量,但对立双方都默契地缓和内斗,以便休生养息。

人们一边痛哭,一边建设新的家园。

食墨的军队以避风及救援平民为由,一部分进驻都城,一部分在远郊扎营,全力帮助灾后重建。

邹与弗蕾德丽卡以元素力的形态四处游荡着,寻找可以转生的躯体。

“老天,到底我们要转生到谁身上去?灾后我们都在坟场上转了十多天了,居然没有一具身体能吸收我们。”邹飞到方圆五里内硕果仅存的一株大树光秃秃的树顶上,向四方张望。

“这说明拥有能让我们转生身体的人还没有死去,城外的死者都已埋葬,伤者送入了城内军营。我们的目标在城内。”弗蕾德丽卡悠悠地说着,一边轻轻用手抚向树下一位死去年轻村姑的脸,想为她合上眼睛。

可惜,透明的手无法做到这一点。

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弗蕾德丽卡一跃而起,向远处的塞班利亚飞去。

“喂,等等我。”邹吃了一惊,匆忙追赶,她可是未来的饭票,一定不能跟丢。

食墨的军营,伤号大帐。

宫廷御医、军医、民间医士忙碌不堪,前门不断有伤号送进来,而后门也不时有死者被抬出去,运向郊区的坟场。

食墨正站在自己的大帐门口,一边观察伤号帐,一边吩咐贴身侍卫辛昕,“再多找些药来,尤其是外伤药。昨天弄来的最多能捱三天。”

“将军,市面上,居民手里的,我们都已经弄来了,他们也很配合,现在已经没有了,除了…”

“除了那里?”

“除了王宫的药仓,高仓陛下在世时从大陆进过一批好药,一直未用,但属下探过一些宫廷御医的口风,宫里把这药看得很重,属下只怕…”

“那就去王宫里要,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忌这些。”食墨看了辛昕一眼,“这可是为了救塞班人,难不成王叔们还会不给?”

“是,属下这就派人去。”

“大人,科南特大人来访。”辛昕出营后有人来报。

“请。”食墨有些纳闷,他找自己有什么事,灾后科南特全力投入救护工作,在民众中威望日涨,现在居然有空来自己这里。

“食墨大人,老朽有一孙女,于灾前带侍女出门,家人已四处寻找,至今未回,实在担心,只怕是在将军伤营之中。”科南特沙哑着嗓子说着:“请将军容我进去找找。”

食墨有些疑惑,灾后已经十多天他才来问,可见此人在他心中地位不高,却又于百忙之中亲自来寻,事情不太寻常呀。

“科南特大人公而忘私,实在令人敬佩,令孙女长相如何,我派人协助。”

“这个,我孙女自幼顽劣,她虽是女孩,头上却是无发的。”科南特犹豫一下,轻声说道。

光头女孩?食墨心中大笑,面上却没有露出笑意,“知道了,我这就派人去找。”

“大人,还有一侍女,是个奴隶,红发,臂上有百合花烙印。也请一并找找。老朽感激不尽。”

“大人多礼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食墨心中更是疑惑,百合花奴隶是最卑贱的人,人数极少,都是谋逆大罪的家属,连普通平民都不愿靠近他们,科南特居然让她做宰相府千金的侍女,这是怎么回事?

“科南特大人,我们也一起进帐去找找吧。”不等科南特回答,食墨已走出大帐。

第五章 旧梦如新

邹追在弗蕾德丽卡身后,进入有点冷清的塞班利亚,巨石砌成的城市带着海民一族独有浪漫气息,断枝少叶的棕榈树处处可见,市集虽然未完全恢复,零星的叫卖声还是隐约可闻。

城中的房屋在建筑时充分考虑了台风的危险,一场天灾下来,并无多大的损害,若非台风正是在上午人们最佳的外出时间来侵,死伤的塞班人想必可以减少许多。

站在城市中心的十字路口,置身来往的人群中遥望北面塞班王宫的金顶,邹的心中涌起物是人非的思绪,那志比天高的塞班王,此刻的灵魂可迈过遮天的巨浪回到了他深爱的故乡?

收回眼光,邹空中一个翻滚挡在乱窜的弗蕾德丽卡面前,正要确定下一步寻找的方向,突然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

“朱利叶斯!”弗蕾德丽卡和邹同时惊叫!就在离她们一米不到的位置,高仓信忠实能干的宠臣顶着破旧的竹篱,一身普通海民的打扮,匆匆而过。

条件反射般紧紧地跟在他身后,邹和弗蕾德丽卡交换一下眼色,他是在寻找邹吧,为了高仓信的遗命。

“跟上他,这里他比我们熟,看看他想去哪里。”

“你准备怎么办?万一真的让他发现我们能转生的身体,你难道就在他面前复活,结伴走天下?”

“那有这种好事,坏心眼的女神会让我这么容易找个保镖?”

“难说,女神说不定就希望你被各种各样的麻烦缠住,最后老老实实认输做个安分良民。”

“喂,你不要说得事不关已,要转生的不只我一个,弗蕾德丽卡,你转生的目的不说我也能猜出几分。”

“哦,那你说说我的目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你的那个旧情人,不甘心吧?”

脚步迟躇了一下,弗蕾德丽卡丢下一句:“不关你的事,少多嘴。”一腾身,飞越已经止步的朱利叶斯的头顶,落在食墨军营前的广场上。

“真凶。”邹咂了咂舌,没急于跟进,停在朱利叶斯身边,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正对辕门的主帐走出了两个人,看打扮很明显是一文一武,朱利叶斯皱了皱眉。

是熟人吧?邹揣测着,转念一想笑了起来,朱利叶斯身为高仓信第一宠臣,在国王死后突然失踪,此事可大可小,可喜可忧,他必是不想被人利用才隐藏行迹,如此一来,自己办事就可以方便很多,不用担心被他发现。

亲切地向朱利叶斯挥手告别,邹得意地步入了军营。

刚刚一进伤号帐,邹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一步一步追寻到后帐,看见弗蕾德丽卡正站在一排垂死的伤号边。

“怎么样,找到没有?”

“就是这两个。”弗蕾德丽卡指着身前两个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女人。

“刚好两个?还真是不浪费。”邹一边说,一边准备蹲下来仔细端详:“女神不是随你自由选择么?只有两个你怎么选?”

“我们出去吧。”弗蕾德丽卡突然道:“她们还没有死呢。”说罢,走出了后帐门。

邹叹口气,弗蕾德丽卡太善良了,“生老病死寻常事…”嘴里低吟着,邹还是跟在她的身后,毕竟她也不想成为催命的死神。

她们前脚走,食墨和科南特后脚由一个医士引导进入后帐。

“大人,她们也只是拖时间了。”医士轻轻地说着:“其实正常情况下,被台风卷上天掉下来,应该当场就死亡,请节哀。”

食墨惊讶地发现,科南特的脸虽然更为苍白,但眼里一瞬间明显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这里的女孩并不是他的家人,食墨已经下了判断,竟然能在台风中生存,到底是什么人?凭着战场中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经验,食墨在心里肯定了医士的判断。

科南特终于流下了老泪,“将军,我想把她们运回家去,好让她们去得安心。”

“应该的,来人,准备马车。”人死如灯灭,再有什么可疑之处把她们留在这里也问不出来,何不给个顺水人情。

食墨仔细地观察着两个正在消逝的生命,白布下的身躯无法看到,但正如科南特所言,一个光头无发,一个及肩红发。

骤然弯腰,食墨抱起了红发的奴隶,科南特一惊。

“科南特大人,我替你送上车。”不待他答应,食墨就大步迈出了后帐。

瘦削的瓜子脸,失去血色而过分苍白的脸与唇,搭在胸口细致的纤手再一次证明她不仅仅是个奴隶,沾着干红血迹的衣服质地上佳,食墨眼光一动,在滑落的缕缕红发掩盖下看到了拳头大小的百合花烙印。

“可惜了一个美人…”食墨低喃着,然而等他再一次抱起科南特奇怪的光头孙女时,却有了一瞬的惊艳,紧闭着眼睛,不言也不语依然能打动他的心,天鹅般修长的皓颈,奇异的光头。恍惚间食墨突然手一颤,这个女子长得居然有点像高仓信!

科南特匆匆道谢后飞快地离开,食墨无言地驻立在辕门口凝望马车后的飘扬的烟尘,心如乱麻,高仓王驾崩时二十八岁,此女子怎么都有二十多了,不可能是国王的骨血,难道是姐妹?没听说宫里有个光头公主!

※ ※ ※ ※ ※

深夜,月明。

塞班宫殿的深处,不知名的所在,黑暗的地道中回荡着嘶哑恐怖的叫声:“妖怪!妖怪跑出——”随着一声重物落地之响,呼救声嘎然而止。

地道尽头有光处骚动了起来,一重重铁门带着吱嘎声徐徐开启,几十个光把慢慢向地道中深入,深入…

“王后陛下,王后陛下。”焦急的声音在重重纱帐外反复低唤,但又唯恐惊醒另一个帐内人而无法高声。

“住口。”塞班王后快速披衣而起,转过几道帷屏,瞪着自己的贴身侍女:“朱利娅,小心惊醒了陛下,什么事?是阿信又不肯睡觉了?”

“奴婢知罪,”朱利娅应付般地一口带过,“信王子今天随陛下从军营回来很累,已安睡了。可是,王后,那人从地下神殿跑出来了。”

手一颤,肩上的外衣滑落在地,王后一把抓住朱利娅:“现在在哪座宫殿里?”

“还没有,那人只是出了神殿,地道口有您的心腹把守,她还没有逃出去。”

朱利娅连忙解释。

“为何她会突然逃出神殿?她平常很安静呀。”王后一边探头向轻纱帐窥探,一边接过侍女拾起的外衣整装。

朱利娅急步跟在王后身后向外走去,低低地说道:“今晚他们喝了酒,怕是洒酒疯,惊动了…”

柳眉倒竖,王后低骂道:“没用的东西,不知死活!朱利娅!”

“是,陛下,这些人是留不得了,不过,眼前的事要掩下来才是要紧的,万一让他们知道看守的是您的…”朱利娅小心地看了王后一眼,“国王陛下如果知道了也是个麻烦。”

“我当然知道麻烦,”王后不耐烦地说着,“唉,她怎么不好好呆着呢。”

朱利娅没接口,紧走了一阵才悄声说道:“那里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王后窒了窒,看向朱利娅,月上中天,悬于脑后,模糊了她的眼神,甚至她的声音,“我也是为了她呀…”

叱退了在地道内迟疑不前的侍卫,朱利娅举着火把随王后通过长长的一段黑暗后,从一道窄门中进入了地底神殿。

这座小神殿和塞班其它地方的神殿一样,供奉的是海之女神,终年不灭的长明灯下的祭台上,却摆着一具残缺的身体,血从祭台上不停流下来,一直淌到门边,血腥和恐怖的气味充斥殿内,中人欲呕。

干呕了一声,王后捂着嘴四面查看,“阿汀,阿汀,你回来了么?”

朱利娅也在叫:“汀公主,汀公主。”

半晌,女神像后一个小巧的身影闪了出来,“母后,我在这里。”

王后松了口气,上前几步,欲要抱住,一柄利剑从身后刺出,直向她怀中之人。

大惊之下,王后一把抱住阿汀,闭目以待,却听到朱利娅惊慌叫道:“国王,手下留情!”

全身颤抖着,不敢移动身形的王后慢慢转头看向身后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丈夫,“陛下。”

“爱妃,你在干什么!”国王一把抓起王后,将她拖至身后,“这小家伙很危险!”

长明灯昏暗的光线下,雪白的小脸带着愤怒和疑惑,飞扬的凤目,饱满的额头上垂下片片银光,好一个粉琢玉砌的银发小女孩,“母后,抱我。”小女孩伸出手,触目惊心的血红!

跪倒在地,紧紧抓住塞班王欲再度刺下的剑,“陛下,您没听到她叫我母后吗?这是您的孩子!”

剑在半空中停下,塞班王轻声说道:“我听到了,我也知道,她就是八年前我出猎时你小产的小孩吧?”

王后和朱利娅都大吃一惊:“陛下,您知道?”

“我还知道,此女不但天生银发,而且力大无比,嗜杀如命!”国王厌恶地看向自己的孩子,“八年前,我听说你小产急忙回宫,发现你宫里亲信宫女失踪数位,只怕都是被她杀了吧?还有这几年,宫里不时有人离奇送命,上上下下惊惶不安,只怕也是她弄的鬼!”

“陛下!”王后哭泣道:“我也不知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一生下来就咬死了奶娘,头发也与众不同,可她毕竟是你我骨肉,您何忍置她于死地!”

“朕已经饶了她好几回了!现在宫里处处传说有妖魅闹事,这几年死的人也不下十个,朕都隐忍不发,还不就是因为猜到她是你我之女?但今日之事已闹得人尽皆知,国王王后生下了妖魅你道很光彩么?”

国王一把推开王后,飞剑剌去,狠声道:“休怪父皇恨心,你原不该来这世上!”

朱利娅向前一扑,愣在当场的小女孩踉跄着向一边退了几步,“唉!”痛叫一声蹲在地上,国王刺中了她的肩头。

“陛下,陛下!手下留情!”王后哭叫着抱住国王的双腿:“你看她头上的银发,这是女神才有的标志,杀了她怕女神动怒呀!”

一击失手的国王手也软了下来,犹豫地看向爱妻。

“陛下,我高仓一族千百年世代统治塞班,全是因为尊奉女神,据说我高仓族祖先有男子与女神交合产下后代,时至今日血脉虽薄,但偶尔产下一个银发女也是女神眷顾,陛下,杀她恐触怒女神!”

朱利娅也急声说道:“她每次杀人都会拖一部分躯体在神殿向女神献祭,王后所虑极是!陛下三思!”

原本有些犹豫的国王听到朱利娅之言,不禁勃然大怒,“女神一向眷顾塞班臣民,此女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杀人分尸,岂是女神所愿见,如饶了她,只怕我命也是不保!”腿上使力挣开王后,向女儿追去。

阿汀受了一剑也晓得利害,知道逃也无用,一个腾身,小小身体向国王怀里冲去,十指如钩竟是要挖出国王的心脏!

刚刚还在哀求国王停手的王后此时惊叫道:“阿汀!那是你父皇!”跟跄着冲向互斗的父女之间,想以血肉之躯挡住那一剑一抓!

高高在上的女神没有感情的眼睛注视着人间的悲剧,高仓汀的手比剑快得多地抓入国王的胸膛,感受到血肉的跳动,她满足地凝视国王扭曲的脸。

闪着寒光的利剑无声无息地刺入王后的后背,透胸而出,“卟!”王后口中猛吐一口鲜血,溅得高仓汀满头满脸,“母后!”

“陛下…”王后努力地回头看向国王,“饶了她吧…”

国王已经出不了声了。

凄厉惨叫一声,王后随着国王的身体一起倒在地上,不能置信地看着国王胸口的小手,“阿汀…”

仿佛被毒蛇叮了一口,高仓汀听到母亲的叫唤后猛地收回自己的手,“他要杀我,母后!”

朱利娅扑了过来,“国王陛下,王后陛下!”

“朱…利…娅,…阿…汀…你…”王后喘息着。

“王后,奴婢会照料汀公主的,可是,这要如何是好!信王子,亲王们,大臣们问起要如何是好?”朱利娅抓着王后的手,哭泣着问道。

“你哥哥…找你哥哥…他对阿信很忠心…”王后与死神争夺最后的时间:“汀…你要帮助信…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