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巨浪不断扑击理性的坚堤,朱利娅与科南特试图捕捉脑中不时瓢过的模糊意念,却又几番失败。朱利叶斯用纯粹的直感探求事实的真相,却制肘于早已形成的惯性判断。

她是高仓沐吗?如果她不是,高仓汀又是高仓汀吗?

“所谓大利是指什么?”臣下们一时的沉默,让高仓汀无法回避邹的咄咄逼人。

“食墨想要的无非名权利,公主若肯下嫁…”心中冷笑着,沐·邹把高仓汀逼到无路可退,想做女王?看清楚要付出的代价了吗?

吸了一口气,旁听者适时惊醒,朱利娅犹疑道:“公主金枝玉叶,食墨出生卑贱,这…”

“成大事自当不拘小节,食墨乱世之雄,未必配不上公主,更何况…”沐·邹步步紧逼,全不顾惹起朱利娅等人疑心,她就不信真正的弗蕾德丽卡会愿意!

“高仓王族身份尊贵,公主下嫁实属过分,不过,臣下与食墨相交颇深,正如郡主所言,其人仍一时俊杰,和郡主正是珠连壁合,不知郡主意下如何?”朱利叶斯正是黄雀在后,一次次试探着沐·邹。

高仓汀松了口气,好笑地看着沐·邹愤怒的眼神。

科南特和朱利娅同声赞道:“此计大妙,高仓一族郡主何等荣耀,与我族联姻食墨必也能安心归顺公主。”

朱利叶斯,我和你没完!邹诅咒着,却不得不跳进自己挖下的陷阱:“但凭公主作主。”

皱了皱眉,朱利叶斯心里一叹,这个高仓沐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他们没有怀疑么?”高仓汀坐在床边,看着邹在她的新房间中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怀疑肯定是怀疑,但也仅止于怀疑,”沐·邹没好气地答道,拍了拍门边的四个包裹,“高仓汀和高仓沐为什么偷这些东西?他们心里一定怀疑,但是他们不会怀疑我们不是高仓汀和高仓沐,所以不用怕。”

顺手从床边精美的梳妆台上捞起一个小盒,打开一看,高仓沐笑着扔给邹,“这里有你要找的东西。”

瞪了高仓汀一眼,邹看也不看便把小盒向包裹里一塞:“多谢公主。”伸了伸腰,取过身前桌上的瓷杯开始喝水,“万事俱备,随时可溜。”

高仓汀沉默地看着邹一杯接一杯地灌水,轻声说道:“那个五神国王藏印,我认识他。”

虽然事先有所猜测,邹还是差点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你的旧情人是上古王族?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再一次努力回忆,还是失败。

“当初你在山下小镇看到的他们,都用头巾包住了头发,你当然不会注意。”高仓汀涩涩地说着:“他们都是银发,很漂亮的银发。”

“你那是什么口气,你自己不也一样,有什么好嫉妒的?”邹不解于高仓汀无限向往的口吻。

“我从来不知自己也是上古一族,也有和他一样的银发,我只知道——我是黑发。”高仓汀苦笑着:“他最终选择了银发,而不是我。”

无言地看着高仓汀,沐·邹一时说不出有建设性的话,只好问道:“那个叫藏印的人很厉害?居然从北源经手下抢到了天狼中部的土地,不简单。”

“他是很特别,武艺超群,博古通今,而且志向远大。”高仓汀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我一直知道他不甘心只做一个普通的山民。”

“那他有没有元素之力?”

“不,完全没有。”

邹一惊,几步走到高仓汀的身边:“不对!他如果没元素力,短时间内不可能一举夺下中部十二府,这太反常了。”

摇了摇头,高仓汀斩钉截铁说道:“他和我在一起时完全没有元素力。”

“这只能说明,他的元素力是刚有不久。”邹来回踱步,突然叫道:“对了,那个坏心眼女神不是说元素力四散造成天灾么,保不住这些元素力也会影响到上古王族!”

“你为什么一口咬定他有元素力?”

“小姐,少了元素力他不过一介山民,没出身,没背景,没财力,没军队,就算是亘古未见的大英雄,至少也要来个十多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不然也需攀点裙带关系,鱼跃龙门,更不要提只用十几天就控制六条城,北源经可不是吃素的。”邹一边急急分析,一边幸灾乐祸,高仓信死后,海松国眼看要捱不住了,又冒出个六条城,北源的天下梦何时才能实现?卷风可以松口气了。

“可能吧,”高仓汀思索着:“你看他能不能成事?”

“这我怎么知道,且不说天下大势变化无常,更何况有元素力这种不可测的东西掺杂其中,谁能预料?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如果你塞班女王愿意全力相助情况自然不同,但是,”邹蹲在高仓汀的身前,仰目而视:“我不相信你当女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笑了起来,高仓汀想了想,“我其实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办,我只是想明白如果当初他知道我也是上古一族,也有和他一样的银发,他会怎么选择?这个女王身份只是让我能站在和那个女人同样的地位罢了,邹,我是不是很傻?”

“不傻,当然不傻,”邹嘀咕着:“任何真相都是在不断探索下才能发现的,关键是你要有寻找真相的勇气,当然,闲功夫——喔,我说的是时间,当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我听你的语气好象在说我浪费时间…”高仓汀没好气的答道。

大笑出声,邹爬上床,伏在高仓汀的背上大声说道:“你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浪费,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才想转生,不就是为了解开心中的迷惑吗?不管结局如何,想做就做吧,只不过,当了女王可就要负责任。”

愣了愣,高仓汀急道:“我并不是真想做女王,我——”

“拜托,你想要和他们一样的地位不是吗?塞班女王可不是随便干两天就可以完事,现在时局正乱,你不可能现在就以女王身份去找他吧?先把王位弄到手再说吧,这可不是件容易事,随时有送命的危险,我可是舍命陪你了。”邹打了个哈欠,放开高仓汀,睡了下来,这个身体已经很累了。

“那你难道真打算和那个食墨?”高仓汀顺势躺倒,“做郡主就不用负责任了?”

“第一,这郡主是你要我做的,不是我自己选的,第二,郡主的重要性和公主没得比,对塞班影响不大,第三,可以订婚,而食墨只要投过来,你就能慢慢削掉他的兵权,第四,找朱利叶斯那家伙解决,第五,最后一招——我不会溜呀?”邹一边翻身,一边迷糊说道:“反正总要溜的,早晚而已…”

“朱利叶斯好象有点怀疑了,是不是?”高仓汀突然想到。

“随他怀疑好了,他如果有胆子来问,我骂句疯子不就挺回去了?”

邹睡熟了,高仓汀却无法入眠,感激邹对她无形的承诺,她矛盾的心歉疚于将半身拖入自己情感的迷惑,却无法遏制对爱情非凡的执着…我在做些什么呢…只为了看清那个人…看清自己的心…

第八章 风雨欲来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邹陪着笑脸接受朱利娅女官语重心长的教导,什么如今身份不同了要有王族的风范啦,什么未来女王的绣床不是随便能睡的啦,更令邹哭笑不得的是,负责任的女官开始尽心地让明白夫妻相处之道…

“朱利娅女官,公主的意思是先让我和食墨订婚而已。”邹不好意思地截断年长者的侃侃而谈,暗示她的多此一举。

“无论如何,这也是年轻女子必学的功课,这些年你和汀公主在一起只知道疯,我根本没机会教你这些,”朱利娅女官唏嘘着:“阿沐,你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暗地里伸伸舌头,邹了解这个深谙内宫政治斗争的清秀妇人言词中所含的警告,高仓沐如若不是机缘巧合得公主青睐,身为叛臣此生连见天日的机会都没有,更毋论与实力人物订婚了,一切都拜公主所赐…

“朱利娅女官,你不觉得公主和我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么?”存心要堵住她的嘴,邹不怕死地挑衅。

明显一愣,朱利娅初时有些阴郁的脸,此刻竟舒展开来,“就凭你这句话,我纵有满腹疑惑也可以放下心了,在生死线上走过一回的人如没任何改变反倒假了,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邹暗地里摇摇头,这年头遇上的人都不是可以用常理推断的,不论是高仓汀还是她,对前二十多年的生活都一无所知,这么明显的破碇,朱利娅女官窥视一旁,不可不知,但今日若不是自己抢先试探,朱利娅仍隐忍未发,心机不谓不深。

“她和你的身上流着的是不是高仓王族的血?”

张口结舌的邹没想到朱利娅会这样提问,无比肯定地点头,看着朱利娅满意离去的背影,她再一次感到高仓汀前途莫测…

趁高仓汀身边无人,邹悄声将此事向高仓汀说罢,激起她一脸惊容,“你倒好,送上门去被她问,怕被怀疑得不多么?”

“以前的高仓汀高仓沐和现在的你我完全不同,经历、习惯、能力、喜好都不一样,朱利娅是宫里女官对以前的我们太熟悉了,如果不和她说清楚,你根本混不下去。”

“罢罢,这女王真要当上了,我会累死。今早你还睡着,我就被请起来商议各种事情,我不过一介山民,有些事根本就不明白,烦死了。”高仓汀埋怨道。

“不是有朱利叶斯和科南特么?以后还会有食墨,还有其它人。你慢慢学着知人善用就成了,又不用事事亲为。”邹昨晚被朱利叶斯黑了一次后,就决定事不关已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你说得容易,做女王连手下做些什么都不明白,成得了事么?”高仓汀苦恼非常:“朱利叶斯、朱利娅我还是信得过,科南特年纪大了,没什么野心。高仓震那边江河日下,亲王们毕竟是旁系,食墨此人如若同意联姻足显其志不大,一面安抚一面削权倒也不难控制。但是,食墨他会愿意联姻么?手握兵权便是一方之主,称臣于我就是龙困浅滩,他会不明白?”高仓汀揉了揉眼睛,还只一天不到,又累又困。

邹惊讶地看着高仓汀,她以前完全不感兴趣的事如今能说得条理清晰,真是太意外了。

“上古王族到底非同一般,你什么时候弄清这些的?”

抬起头来笑笑,“我也看过一些书,听别人议论一些事,差不多二十年…”

“那你以前怎么对这类事都糊里糊涂的?”邹认定高仓汀在扮猪吃老虎,“亏我还决定留下来帮你一把再走,为了你的大业还要被用来和亲,上当了!”

“你说什么呢,”高仓汀笑骂道:“我才没哄你,我对这些真的不感兴趣,一向是听过就算,要不是这两天他们时时在我耳边唠叨,我也懒得费这份神,我只是个山民,知道如何打猎如何理家如何帮助丈夫不就足够了吗?”

“看各人运气如何了…”邹嘀咕着:“你的运气算好还是不好呢…”

高仓汀没有回答。

※ ※ ※ ※ ※

高仓代越来越不安了,不论是叔叔们还是老臣科南特,看自己的眼神都越来越奇怪,特别是那个打败过亚得利亚的食墨将军,他很少来宫里,但只要一出现,宫里就不知从何处涌出一股寒流,让自己冷得打哆嗦。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高仓代自己也很困惑,自己应该很喜欢食墨将军,他是了不起的英雄,每次听到他入宫的消息只要叔叔们不反对,都是第一时间接见,可是,一靠近将军所在的谒见室,自己就会迟疑,就像现在。

叔叔们为何不一起来呢?平常至少有一位叔叔陪在身边的,科南特也不在,

高仓代犹豫地站在通往谒见室的走廊上,正想让身后的随侍请叔王来,谒见室门口的宫廷侍从大声宣道:“亲王殿下到——”

空旷的大厅里,食墨单膝跪下,从光滑的大理石面上看到自己模糊的脸,有些憔悴,整整两天没有休息,从收集的大量情报中他能感觉到,自从朱利叶斯出现在塞班利亚,各种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或明或暗地正在发生。

为了亲王的慷慨赐药,他进宫来谢恩,但从踏入这座宫殿的时候起,无名的战粟在心中起伏,宫女、侍从甚或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好象都在窥视自己,叔王们在计划些什么吗?他有这样的疑惑。

一双小脚从身边闪边,走向谒见室正中的王座,恭敬地问安后,食墨抬起头来小心地观察代亲王的一举一动。

不对!食墨猛然查觉,在这座宫殿代亲王和自己处在同样的位置,塞班利娅王宫在不知不觉之间落在他人的手里。

是谁控制了这些宫女、侍从?他们的眼神恭敬而淡漠,他们的微笑顺从而谦卑,但他们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在透露这样一个讯息——你们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朱利叶斯么?食墨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猜测着,还是这几天频繁进出科南特府的朱利娅女官?尤其产生了什么变故?王宫的核心什么时候在何处形成,又是围绕着谁来形成?

依礼回答代亲王生涩的宫廷问候,食墨几乎冷笑出声,叔王们都没有出现,老奸巨滑的他们也感觉到了么?甚至已经准备抛弃这个傀儡离开沉船了么?

食墨慢慢地走在出宫的石道上,神态悠闲地观赏石墙上年代久远的雕塑,平常只需十分钟的路程他足足花了一个小时,原本期待会有一位宫女或侍从悄悄地引导他去会见某个特别的人,自己不是掌握了军权的实力人物吗?自己不是各方极为拉拢的人物吗?任何人想要站在塞班国的巅峰都不得不先面对自己,不是吗?

可是,他失望地走出了宫门…

科南特府的书房内,高仓汀静静地听着朱利娅的报告,感受着她无法压抑的兴奋。

“公主,食墨此人正如朱利叶斯所言,尚无拥兵自立之心,只看他在宫里磨磨蹭蹭,就知道他对情势变化心有不安。”

“呵呵,公主,臣下跟踪科南特大人回府时,远远地看见食墨的亲信辛昕,此人颇为干练,一定能认出我来。食墨一听我出现,纵有自立之心也必犹疑。当初臣下也只是想为高仓族略尽一份心力,拖延几天。但如今既有公主在此,岂能袖手旁观。”

“叔王们如何?”高仓汀点头笑道,“科南特大人以母后遗诏相示,他们是否肯相助?”

“公主放心,这次食墨入宫谒见,叔王们都未现身,就表明了态度,只可怜高仓代还蒙在鼓里。”朱利娅答道:“当初生下公主时,王后便草拟旨意,证明公主正统之位,原命我交付高仓王。不想高仓王年纪虽小却心意难测,十八年来从未看过此诏书,只命我好好保存,天幸此时用上。”

※ ※ ※ ※ ※

晴朗的天气,海国的夕阳分外妖媚,海滩上随处可见的贝壳闪耀着白光。

食墨静静地坐在大帐里,看着眼前的一份情报,心里却一片冰凉,马图林所领前军已离开高仓震,去向不明。

对方已经行动了,食墨很清楚地知道,马图林的变化不是偶然的,高仓震虽然是朽木难依,叔王们也并不能吸引马图林,莫非他要拥兵自重?不可能,力量不足。

自己看不见的人在向马图林伸手吧,食墨感叹着,周围渐渐产生了一个隐形的包围圈,将自己活动的空间不断压缩。

军队还在自己手里,要不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盘算着派兵包围科南特府,一切秘密就在那里,不是吗?

注视着阳光下飞扬的微尘,全身燥热起来,强人的热血开始沸腾。

可是,他们肯定也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这么肆无忌惮?有伏兵,还是有后着?

一阵焦虑后,食墨恍然大悟,不论他们有什么,真正让他们不害怕的原因还在自己!

自己真的能不顾一切包围科南特府么,这一步走下去,后面的路就不由自己控制了,反叛高仓王族,划地称王,还是取而代之?食墨苦笑着,自己还没想一定要这样走下去呀,虽然诱饵是如此香甜,朱利叶斯想必是看穿了吧。

第九章 似曾相识

邹冷眼旁观塞班国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对朱利叶斯的手段暗暗心惊,她原以为高仓汀想要得到王位,食墨的归服自是重中之重,必要用重利诱之。如今看来,朱利叶斯暗中布置,连结原被食墨压制的各方势力,明目张胆地下了个不由他不跳的套,似乎成功就在眼前。

太小看高仓信的宠臣了,邹思索着,朱利叶斯无论在政治或军队上的影响力都是自己所没有料想到的,高仓信近二十年的苦心经营终究是没有白费。

轻叹一声,漫步在科南特府内的花园,台风后的断树残花都已经清理干净,幸存的植物开始有了点生机,就像塞班国此时的景象。

快轮到自己出场了吧,邹看着正在向自己走来的朱利叶斯,自从上回为了消他疑心答应与与食墨订婚,这个曾经与她共过患难的男子就再没有正眼看过她。

如果此时对他说,站在他眼前的高仓沐就是那个与他八字不合的怪女人,他会做什么决定呢?

邹在心里得意地笑着,终有一天让他明白,正是他自己将誓言要保护的人亲手送了出去…

“郡主,请回房打扮一下。”朱利叶斯的眼神没有放过高仓沐脸上古怪的神情,曾经消去的不安又隐隐浮现,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不用,我就这样去,只需请朱利娅给我一件罩纱就可,红色最好。”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容貌如何,在见过高仓汀的人面前,无论自己如何打扮都没有意义。

半透明的红纱罩从发结上垂下,如烟雾般笼住全身,邹坐在马车上,揭起车帘一角随意欣赏塞班利亚的街景,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家家商铺已经开张营业,店家的笑脸、客人的不动声色以及各色新货构成繁华的景物。

“我们和海松国又联系上了?”邹悄声向窗边马背上的朱利叶斯问道:“新货很多,海松商人回来了么?”

朱利叶斯带着一丝自豪与谨慎,抬目四顾,“并不是他们回来了,而是从没有离开过,我们这里是海国,有很多物资是大陆缺乏的,也有很多物资我们没有,海松的商人就是我们的中介,既便两国交恶,塞班国也绝对无法停止这种贸易,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在灾后快速地恢复。”

禁不住低头注视红纱后模糊难测的双眼,朱利叶斯心中犹豫,穿过这条城中心的大街,食墨城内的军营就不远了,为什么心里如此不安?

“害怕吗?”终于开了口,朱利叶斯柔声问道。

邹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的心里正在揣摸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态,他其实并不是没有怀疑自己,而是害怕得到那个答案…

“没什么好怕的,食墨在此时仍没有出城,就表示他有心合作,我的存在,为的不过是以后他能安心为高仓王族效力罢了。”邹放下帘子,沉静地答道:“真正让食墨低头的是你。”

残酷的政治中,居然有人会如此相信这个男人,他一封书信就劝降了远在千里外的马图林,叔王们知道他的存在才认同了先皇后的旨意,而自己要去面见的将军执意留在城中,为的不就是等待他的到来吗?

高仓信,你唯一宠信的人在你身故后保存了高仓家族,保存了塞班王国,你果然不愧是世之枭雄…

辕门大开,军旗飘扬,食墨端坐于大帐,直视营外渐行渐近的一车一马。

唿哨声中,马车停住,朱利叶斯从马上跃下,轻揭重帘,邹深吸一口气,将手伸给朱利叶斯,俏然步下马车,感受到对方手心的热度,一瞬间,隔着朦胧的红纱,两双漆黑的眼睛无声对视,隐约看到她眼中嘲讽的微笑,朱利叶斯的手掌腾然收紧,“你…”

“呜——”军号骤然响起,惊断了朱利叶斯最后的挣扎,食墨从大帐中步出,向他们迎来。

“高仓信没看错你。”邹凝望着朱利叶斯,慢慢抽出手掌,顺手轻掩上微风吹起的笼纱,遮盖住双眼中似有若无的遗憾,领先一步向食墨迎去。

恍惚中如闻惊雷,朱利叶斯猛一咬牙,几步紧跟,高仓王亲手所创的一切,怎能不为他保住,就如同礼天城中的冒险,一切皆是她自己选择,我便用命保她幸福…

食墨快步走到朱利叶斯面前,有些哽咽地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朱利叶斯大人,我…”

“食墨大人于国难之时击退海松,振我国威,天灾后救民于危局,实是不负塞班国,不负高仓王,朱利叶斯代公主在此谢过!”没有理会食墨引他入帐的手势,朱利叶斯在辕门内的广场上大声说道,曲身便要拜谢食墨。

一把扶住自己的老上司,食墨激动无语,邹冷漠地注视,蓦然感到军营内外压抑的空气悄然缓解。

心内嗤笑,这食墨倒也是个人物,甚得军心,如此困局之下,这支军队还是与他心手相连,相必只要他一声令下,城外的驻军就会轻易取得塞班利亚。

正是以此为后盾才能安坐城内,只待朱利叶斯出现,不怕别人不笼络他,现在更是充分展现表演天赋,邹漫不经心地想着,不过,朱利叶斯只怕还在他之上罢。

两人相携走入帐内,完全把重要和亲人物晾在一边,邹也不紧不忙地看着他们上演前奏,好戏才刚开始呢。

再一次重叙旧情后,食墨终于注意到了邹,故作不解地向朱利叶斯问道:“这位小姐是?”

“这位是高仓王族,公主宠信的沐郡主。”朱利叶斯的嗓声有点干涩。

“臣下无礼,慢待郡主了。”食墨连忙引手虚引,请邹坐于大帐之上。

轻轻一笑,邹也没推辞,安然坐下,有着红纱的保护,她毫无顾忌地认真打量食墨。

和朱利叶斯同样的小麦色皮肤,宽阔的额头,常年海上生活的辛苦让他带着点苍然的老态,眼睛时或半眯,神色平和地与朱利叶斯谈笑风生。

如果我是真正的高仓沐,此后的一生就要与他携手渡过,想必他也会很珍惜王族下嫁的金枝玉叶,小心呵护一生一世吧。邹心情愉快地畅想,朱利叶斯到时候会怎样为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呢,其实并不难,高仓王族的郡主肯定不少,自己的存在只是正好罢了,不是吗?

静静地听完朱利叶斯关于高仓王嫡妹汀公主的来历,食墨并无惊色,这些天来他也打听出一点端倪,何况马图林劝降的信中也屡次提及。

直听到公主旨意欲将郡主下嫁,食墨眼里闪过一丝喜色,高仓王族的血统何等高贵,如能与之相溶自己便可跻声真正的贵族行列,福泽子孙。

可是,他也不是傻瓜,兵权的重要性岂能不知,如不趁现在抬高价钱,机不再来。

站起来向邹深施一礼,“郡主下嫁,食墨愧不敢当,臣下自军营一睹芳蓉,倾心已久,塞班国危局虽缓,然北源海松隔海窥视,公主登基后,臣下当为女王解忧,恐难再有机会与郡主相会,望早早与郡主共结连理。”

带着看好戏心态的邹一时呆然,与朱利叶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恼怒无奈之色,恼怒的是食墨依势逼婚,无奈的是此时找不到任何借口拒绝,且其语带威胁,北源海松毕竟还要他领军相抗。

心里把食墨、朱利叶斯、北源经、卷风、高仓信挨个骂遍,邹柔声说道:“将军厚爱,此事我自当奏请公主。”

先来个缓兵之计,回去再找高仓汀的麻烦,邹心里只能这样盘算,蓦然怒火直冲心头,那个女神只说给自己一个平凡的身体去历经艰辛,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结果,王族没权没势的女子只要稍有点家族感,会比民间女子的选择空间更少…

果然是万恶的宗法制度呀,邹大骂着,决定回去就拖高仓汀开路,管这塞班国如何收场!

第十章 指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