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眼神警惕,盯着白姬,雷声道:“是你?你怎么会出现这儿?”

白姬走向鬼王,笑道:“最近没什么因果,我愁得睡不着觉,来这山崖边吹吹夜风,散散心。真是巧了,不想竟遇到了鬼王您。”

鬼王还没说话,夜叉已经鼻孔朝天地道:“白姬大人,您这是糊弄谁呢?就算是要找山崖散心,长安城四面有山,从终南山到蓝田山,从药王山到骊山,大大小小几十个山崖,城里还有乐游原,你都不去,偏偏跑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崖边吹夜风散心?”

离奴一听,道:“你这夜叉人丑话也多,就算长安附近有几百个山崖,我们就爱来这个山崖散心,你管得着吗?”

夜叉一听离奴骂它长得丑,心中很生气,想要骂回去,可是它瞥了一眼鬼王,发现鬼王神色不悦,顿时不敢再作声了。

元曜担心虞雍的安危,拿眼往地上瞅,却看不真切。

鬼王瞥了白姬、元曜、离奴三人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指着伏在地上的阿漪和虞夫人,对白姬道:“这是你的因果?”

“正是。”

白姬并不否认,她指着伏在地上的阿漪,道:“她是缥缈阁的客人,跟我买下了欲望。”

鬼王笑了,道:“她不可能跟你产生因果,她吃下了妖血朱果,早就发狂魔化,没有了自己的神智,是不可能进入缥缈阁的。”

妖灵吃下妖血朱果,会心智全失,成为鬼王摄取人魂的工具。它们的心底,只剩仇恨与愤怒。

鬼王喜欢挑选内心充满仇恨的傀儡,作为自己的爪牙。

白姬走向阿漪,道:“阿漪,你抬起头来。”

阿漪抬起头,她面无表情,嘴边鲜血淋漓,仿佛撕咬过什么,漆黑的眼眸如同地狱深渊。

元曜一看,以为虞雍被阿漪咬死了。

顾不得许多,元曜急忙去探看倒地的虞雍。

虞雍的衣裳被抓得稀烂,浑身是血痕,脸上手上还有被撕咬的痕迹。他本来就被大棕熊抓伤了手臂,现在又被撕咬成这样,看上去十分凄惨。

元曜猜测,阿漪把虞雍掳走,可能是想折磨他泄愤,折磨够了,才会杀死他。——就像长安城里凄惨死去的五名贵妇一样。

元曜急忙伸手,探看虞雍的鼻息。

还好,虞雍还没死,还有一丝气息。

白姬盯着阿漪的眼睛,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阿漪眼神空洞,没有回答。

虞夫人发出了一声嘶吼。她抬起头,她的脸十分可怕,长满了野兽一样的细毛,獠牙如刀。

“恨,好恨啊……”

虞夫人身后,有一团模糊的阴影。

那是许多水獭的幻影,这些水獭因为临死前被活活剥掉了毛皮,痛苦而绝望,它们充满了怨恨的戾气。

这些水獭幻影大多很模糊,只是一些虚幻到近乎透明的影子,最清晰的一只左脸上有一道月牙形的斑纹。

“杀死所有图谋我们皮毛的人类,人类太贪婪,太残忍了,他们为了一己私欲残害我们,我们死不瞑目……”

“好痛啊——”

“我的皮没有了,我好冷啊,浑身好疼……”

“为了皮毛能散发出水莲花一样的香味,他们活生生地敲破我们的头骨,把香料汁液从我们头顶灌进去,等到一炷香后,香料从头顶的血脉浸入我们的皮骨,它们才开始剥皮。”

“好痛苦啊——”

虞夫人发出了许多声音,都是死不瞑目,充满了怨恨的水獭魂灵。

元曜听了,心中很难过。

白姬仍旧望着阿漪,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阿漪张开了嘴,发出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要杀死所有穿我族皮毛的人,我要他们也尝一尝被活活剥掉皮,在寒冷与痛苦之中,活活疼死的滋味。”

白姬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道:“我在问阿漪,并没有问你,阿鲸。”

“啊啊啊——”

虞夫人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阿漪的脸颊抽搐了一下,眼角流下了血泪。她漆黑如深渊的瞳孔之中,浮现出了一只灰白水獭,水獭转而幻化成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

少女在深渊之中徘徊,迷茫而悲伤。

鬼王有些吃惊,道:“它……它吃下了妖血朱果,居然还会有神识?”

一般来说,妖灵吃下了妖血朱果,便会妖化成魔,失去自我,内心只剩下仇恨。——鬼王会利用它们的仇恨,达到自己的目的。

那天鬼王路过这片荒林,遇见了阿漪和濒死的阿鲸。

阿鲸临死前充满了仇恨,叮嘱阿漪一定要为自己报仇,为同族血恨。

阿漪的眼中也充满了仇恨,可更多的是悲伤,更深的是绝望。她根本没有能力为阿鲸报仇,九死一生地逃出来之后,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踏进那座剥皮山庄。

鬼王从阿漪的仇恨与绝望之中看出了可以利用的契机。

鬼王需要大量的人魂炼制丹药,壮大自己和恶鬼道的力量。但是,因为国师光臧的存在,他不敢让自己的属下过于明目张胆地杀戮取魂。如果恶鬼肆虐,光臧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会来找鬼王的麻烦。

鬼王需要一些不是自己属下的孤魂野鬼,替自己猎魂。这样光臧追查起来,查不到他的头上,即使查到了,他也能狡词推脱。

鬼王出现在阿漪身边,给了她妖血朱果,诱惑她吃下妖血朱果,就可以拥有能够复仇的力量。

阿漪在悲痛与绝望之中,吃下了妖血朱果,迷失了本心,化作了恶魔。

阿鲸死不瞑目,一丝怨魂残留世间,徘徊在阿漪身边。

仇恨是控制傀儡的最好的牵丝线。

阿漪和阿鲸从此成为了鬼王的傀儡,复仇的同时,替鬼王猎取人类的生魂。

每个月,与阿漪相遇那一天,鬼王会在子夜时分来这片与阿漪相遇的荒林,拿她猎取的人魂。

今天正好是约定之日,鬼王来拿人魂,却遇见了白姬一行人,还发现自己的傀儡居然神识尚存,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白姬没有理会鬼王,她盯着阿漪的眼睛,道:“阿漪,你勇敢一些,直视自己的内心,你看看仇恨与报复之下,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如果你真的只想杀戮与复仇,那你的神识应该早就堕入地狱,化作业火与灰烬了。”

似乎听见了白姬的话语,阿漪瞳孔中的少女猛然回过头,与她的脸重叠。

阿漪漆黑如夜的瞳孔逐渐恢复了正常,黑白分明。

阿漪如梦初醒,她望了一眼四周,看见了鬼王,十分恐惧。看见了虞夫人,和虞夫人身后阿鲸的阴影,又十分悲伤。

阿漪流下了眼泪,道:“白姬,我想拯救我的族人,我只想救它们,我救不了阿鲸,我失去了阿鲸……我不想再看见族人死亡了。我也不想再杀人了。”

元曜忍不住问道:“阿漪姑娘,长安城里的五名贵妇是你杀的吗?”

阿漪一愣,咬牙点点头,道:“是我……”

虞夫人身后的阴影突然躁动不安,发出了声音。

“不是她,是我们杀的。”

“那些穿我们皮毛的人,死有余辜。”

“划破她们的皮肤,真畅快啊……舔食她们的血肉,真美味啊……”

……

阿漪道:“那些女人,是我杀的。它们只是一些怨魂,并没有杀人的能力,我吞下妖血朱果之后,有了强大的力量。我带着阿鲸和它们,去往山庄,它们附身在虞夫人身上,我们通过虞夫人,报复购买獭裘的人……”

离奴迷惑地道:“那爷在这山崖遇见要跳崖的你,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元曜也问道:“阿漪姑娘,你在缥缈阁里说的那些话,是在欺骗我们吗?你为什么要骗我们阿鲸死了,只有你一个人逃离了三冬山庄?”

阿漪也有些迷惑,道:“自从吃下妖血朱果,我有时候会像做梦一样,一会儿在长安城里杀人泄愤,一会儿回过神来,却又在这山林里徘徊,充满了悲伤,无能为力。我并没有欺骗你们,当我在这山林里徘徊时,我会忘记我杀人的事,认为阿鲸死在了山庄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离奴小声道:“这只水獭果然有些疯疯癫癫,怕不是得了失心疯……搞不好,它也会忘了爷把它推下悬崖的事……”

阿漪神色迷茫,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杀戮与复仇并不是你真正的欲望,你内心深处,并不希望那样做。你吃下了妖血朱果,丧失了神智,却还有一部分自我,保护着你真正的欲望。——你想要拯救,而不是杀人。你为了保护自己的内心,想要忘掉吃下妖血朱果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所以改变了自己的记忆。这一切,连你自己也未曾察觉。”

阿漪的眼角再一次流出了血泪。

虞夫人身后的幻影之中,那只左脸上有一道月牙形的斑纹的水獭,眼中也浮现出悲伤的表情。

白姬对鬼王道:“鬼王陛下,把这只水獭让给我吧。”

鬼王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反正这样的傀儡也用不久,它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但是,按缥缈阁的规矩,一物换一物,你用什么跟我交换呢?”

被妖血朱果控制的傀儡,都是利用邪恶的丹药催化,以快速消耗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强行借用鬼王的力量。它们最短三个月,最多一年,就会生命耗尽,衰竭而亡。——这样子,即使光臧盯住了一个傀儡,最终也查不到鬼王身上。

对于鬼王来说,阿漪这大半年来已经给他带来了五个人魂,差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不过,把它白白地送给白姬,还是不甘心的,总得换一点好处。

白姬挑眉,道:“你想要什么呢?”

鬼王道:“你十年之内不在平康坊卖咒符。”

鬼王盘踞于歌舞升平的平康坊,在各种欲望之中狩猎人魂,将沉沦于声色犬马之中的灵魂勾入地狱,作为自己炼丹的药引。

白姬偶尔会化作龙公子,去平康坊消遣玩乐,顺便将驱邪的咒符卖入温柔乡,破坏鬼王的猎魂炼丹大计。

白姬道:“三年。三年之内,我不将咒符卖入平康坊。”

“成交,这只水獭是你的了。”

鬼王欣然同意。如果不同意,今晚他与白姬势必要打起来,他可能会白白地丢掉一个爪牙。不如,见好就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