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生道:“阿符就在死巷外,一棵大槐树下,我去将他叫来。”

元曜道:“还是小生去吧。”

元曜起身,走出了缥缈阁,去死巷外找阿符。

死巷外,大槐树下,并没有马车和阿符。

元曜又在周围转了一圈,也不见马车和阿符。

元曜回到缥缈阁,跟白姬、石生说没有见到阿符。

元曜道:“也许,阿符是买东西去了,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石生有些疑惑地道:“今天并没有物品需要采买,我们是特意来西市找缥缈阁的。阿符一开始就不愿来,是我执意要来的。”

白姬问道:“石先生,阿符不同意你来缥缈阁吗?”

石生道:“阿符一直都不同意。他认为是我想多了,长出人脸并没有什么,不需要放在心上,更不需要找人解惑。”

白姬若有所思地道:“哦。”

石生在缥缈阁里待了许久,元曜每隔一段时间,便去死巷外的大槐树下看一看,阿符一直没有回来。

眼看着日头偏西了,白姬作出了决定。

“不等阿符了,我们去石先生的家里看一看吧。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很容易解决。”

石生同意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

白姬望着石生,道:“走之前,我需要确认一件事情。”

石生道:“什么事情?”

白姬道:“石先生,你真的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长出人脸吗?也许,不知道的话,这场镜花水月的美梦会持续得更久一些,你会更幸福一些。”

石生想了想,坚定地道:“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长出人脸,为此我寝食难安。我一定要知道原因。”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也行吧。反正,从你长出人脸那一刻,这场梦境就有了裂缝,不会再长久了。”

元曜忍不住问道:“白姬,你说的是什么梦境?”

白姬道:“一场纪念死亡的爱情的梦境。”

元曜十分疑惑。

白姬从大厅里的《百马图》上召唤出三匹画马,就跟元曜、石生一起离开了。

离奴留在缥缈阁里,看守店面。

日头西斜,黄昏薄暮,郊野的群山被金红色的夕阳浸染,笼罩上了一层似真似幻的薄薄红晕。

渭水之上,升起了一弯金色的月亮,几颗星辰发出了晦暗的光芒。水中之月与天上之月互相映衬,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

竹山,石宅。

白姬、元曜、石生来到石宅时,夕阳已经消失不见了。

竹山之中,在阴阳交界的黄昏时刻,呈现出三种斑驳陆离的颜色,一片翡翠般的碧绿色,一片晚霞般的金红色,一片幽暗的灰黑色。

元曜将三匹画马栓在竹林里,让它们吃草。

白姬站在石宅外,笑道:“气乘风而散,界水则止。得水为上,藏风次之(1)。这儿的风水很好,很适合做坟墓。”

石生有些迷惑。

元曜一愣,道:“白姬,你胡说什么,太失礼了。”

白姬笑道:“我的意思是石夫人葬在石宅的枇杷树下,是很好的,这座宅子是一处风水宝地。”

石生有些悲伤,他没有说话,转身去敲门。

“笃笃——笃笃笃——”

石生敲了许久,也没有人开门。

石生有些疑惑,道:“阿吉阿祥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还不来开门?难道是在后厨吃饭……”

白姬笑道:“我来敲吧。”

白姬走到石宅门口,她抬手,刚要敲门。

“吱呀——”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大门里面,没有人。

门是自己开的。

白姬笑道:“石先生,看来,你家的大门没有关紧。”

石生十分疑惑,自语道:“不对,大门刚才明明是关紧的。”

白姬望着朱门后面黄昏中的石宅,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白姬再一次对石生道:“石先生,你确定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长出人脸吗?一旦踏进这个大门,一切就不能逆回了。”

石生望着朱门之内,坚定地点点头。

“我想知道真相。”

白姬道:“那,如你所愿。”

白姬踏进了石宅里,石生也跟着进去了。

元曜也抬步走进了石宅。

在走进朱门的那一刻,元曜仿佛听见了晚风之中传来了女子的哭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竹林中的三匹画马,却发现了四个影子。一只褐色的兔子站在三匹画马旁边,它睁着血红色的眼睛,望着石宅。

元曜有些吃惊,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那只褐色的兔子却又不见了,只有三匹画马在竹林里悠闲地吃草。

石宅之中,空无一人,石生带着白姬、元曜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了后院。石生让白姬、元曜站在后院稍等,他去厨房看一下,阿吉阿祥在不在。

白姬、元曜站在后院中,眼前是一片血红色的绣球花海。

不远处,那一棵枇杷树孤独地立在院墙下,枝繁叶茂,金果累累。

元曜有些奇怪,道:“咦,这些绣球花之前是蓝色的,怎么变成红色了?”

白姬笑道:“这些绣球花本来就是红色的。”

元曜道:“不对,是蓝色的。小生记得很清楚。”

白姬笑道:“那是因为轩之被幻象蒙蔽了。蓝色的绣球花,是梦境中的幻象,这些红色的绣球花,才是真实存在的。”

元曜挠挠头,道:“小生没有做梦时,这些绣球花也是蓝色的呀。”

白姬笑道:“这座石宅本身就是梦境,你醒着与睡着,都是在做梦。”

元曜十分迷惑,正要细问,石生走过来了。

石生也一脸迷惑,道:“奇怪,阿吉阿祥不在厨房,他们去哪里了?我又去厢房看了,阿符也还没有回来。”

白姬笑了笑,道:“石先生,赶了这许久的山路,在院子里站着怪累的,能去您的书斋坐下歇会儿吗?”

石生道:“当然可以。失礼了,家里没有仆人,一下子就乱套了。请随我来。”

石生引着白姬、元曜来到了书房。

因为天色昏暗,石生亲自点上了四叶兽首鎏金莲花灯,书斋一下子亮堂了起来。石生又顺便揭开了孔雀蓝釉狮耳香炉,打算点燃熏香。

“等一等。”白姬制止了石生,笑道:“幻梦香就不必再点了。”

石生迷惑地道:“什么是幻梦香?这只是普通的甘松香,味苦而辛,能宁神静气。甘松香很适合夏天用,也很适合我的心境,多年来我一直用它。”

白姬笑而不语。

石生也就盖上了孔雀蓝釉狮耳香炉,不再点香了。

白姬转头打量书斋,看见了摆放在书斋与卧房之间的那一架四折螺钿纹云母屏风。

云母屏风上绘画着四时图,是春、夏、秋、冬四季,石生与妻子的日常生活。春天两人一起骑马去郊外,踏青赏花。夏天两人一起纳凉消暑,看天星,扑流萤。秋天,两人登高望远,欣赏漫山红叶。冬天,两人在庭院里围炉赏雪。

白姬仔细看了看屏风上的四时图,嘴角露出了一抹诡笑。

白姬笑道:“石先生,我能去屏风后面看看吗?”

石生道:“可以的。屏风后面是我的卧房,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些早些年表演牵丝傀儡戏时雕刻的木偶。”

白姬、元曜跟着石生走过云母屏风,来到了卧室。

卧室之中,十分雅致,昏暗的光线中,只有一张檀木雕福禄寿罗汉床,一面鹤足立地葡萄纹铜镜。

石生点燃了卧室中的八叶桂树铜灯。

光线明亮起来,元曜才看见正对着檀木罗汉床的那面墙上,放了一个多宝阁,多宝阁上,摆放着许多木质人偶。

那些木雕的人偶高约一米左右,头上和关节上悬着透明的丝线。它们都没有脸,从打扮上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贩夫走卒,有帝王将相。这些形形色#色的木偶,都落满了灰尘,结满了蛛网。其中,只有几个比较新的,一个是穿着湖蓝色澜袍的石生,一个是穿着红衣的女子,红衣女子的脸上有两弯整齐的眉毛。一个是穿着褐色短打的白发老仆,还有两个小厮。

元曜望着红衣女子的木偶,心中充满了疑惑。他觉得这个红衣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仿佛是在梦里。

白姬望着多宝阁上没有落灰的几具木偶,又露出了一抹诡笑。

“这些牵丝傀儡很别致呢。”

白姬赞道。

石生道:“这些都是以往走街串巷表演用的,都是糊口的工具。”

白姬笑道:“石先生,这些木傀儡都是你自己雕刻的吗?”

石生道:“是的。”

白姬笑道:“突然很想听丧家戏,石先生能给我们表演一段吗?”

元曜一愣,他觉得白姬有些失礼。但是,又觉得白姬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石生一怔,半晌过后,才道:“可以的。”

白姬笑道:“轩之,我们可以看牵丝戏了。”

元曜点点头。

注释:(1)出自郭璞《葬书》。郭璞,晋代风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