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就这样平静了。

“冷医生,去洗澡吧!”美代合起记录夹,站在门边唤她。

“好!”冷以珊从阳光下缩回手,拿下手术帽。“明天是几号?”

“十八号,每月的专家门诊日,你又要坐一整天了。”

“十九号和二十号有几床手术?”

“总共是四床,两床小手术,两床大手术。你是定的二十二号的飞机票?”美代关上手术室的门。

“嗯,今天下午我要去银行一下,你把要动手术的病患资料放到我桌上,我晚上过来看。”

“呵,听你说上银行有点不习惯。”美代微笑地侧过脸。

“我要是上菜场,你不会晕倒吧!”冷以珊也笑了。她真的不知道札幌的菜场在哪,著名的札幌拉面共和国和狸小路商品街,她一次都没逛过。

“哈哈!”美代夸张地捧着心,“我还真经不住你那样的吓。医院恨不得为你的双手上个天价保险,要是让这双手去提篮买菜,藤野院长会疯的。”

冷以珊神情突然一怔,那次请冠世杰夫妇吃饭时,渡边翼也这样对冠世杰说,连她夹菜都不让。

“怎么了?”美代抓住她的手。

“冷以珊!”山口真一凭直觉一下就认出了有着一双美丽动人眸子的清秀女子就是冷以珊,他笑着招呼。

冷以珊和美代这才发觉有个男人双手交插靠在走廊墙上。两个人都被山口真一的外型震住了。

“冷以珊医生吧!”悦耳的男声充满肯定,深邃的双眸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

“是的,请问你是?”冷以珊拧着眉,疏离地点点头。

山口真一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伸出手,“我是渡边俊之社长的律师山口真一。”

“哦,对不起,我刚动过手术,还没洗手。”冷以珊淡漠地朝他示意双手,山口真一理解地笑笑,“累吗?”他温柔地问。

冷以珊的眉头打了个结,美代也有点诧异地看着这个透着犀利目光的男人。对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这种亲昵又数念的问话有点唐突了。

“山口先生,医院门诊在一楼,普遍病房中二楼,VIP病房中三楼,专家门诊明天九点开始。如果有其他疑问,请去导医台,导医小姐会讲得更详细。”冷以珊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非常清晰。

“呵!”山口真一轻笑出声,“冷医生,你真的很有趣。我今天是和渡边社长和夫人来看望大岛浩先生。他们现在聊天,我在这里等你。”

这一切有必要向她汇报吗?“你找我有事吗?”

“没有,只是听渡边社长说起冷医生,一直想亲眼见识一下。”

“山口先生现在满足好奇心了吗?”冷以珊无来由地讨厌眼前这个男人,就为那么可笑的理由,象座塔似的挡住她的去路。

“没有,我看到只是冷医生的外表,但冷医生的内心,我还没有看清。”

美代也拧起了眉。

“律师和心理医生好象是不同的学科,山口先生修了几个专业?麻烦你让开下,我…”冷以珊不客气地瞪着山口真一。

“你还没吃饭!”真一接过话。

美代嘴巴半张着,这个男人知道的事还真不少。

冷以珊拔起了眉,怒气已经蔓延到眼角。“然后呢?”

“没有然后。”山口真一识相地侧过身子,“但会有以后。以珊,今天我们算认识了,记住我的名,我叫山口真一。”他潇洒地挥挥手,大步流星地走下楼梯。

“这个律师会不会神经有问题?”美代压低声音说。

“怕是大问题。”

“冷医生,你…不会和渡边医生有什么经济纠纷吧?”不然人家律师怎么找上门来。

冷以珊转过头,脸上写着“你真的太会想象”。

“呵,也是!”美代耸耸肩,“要去和渡边社长打个招呼?”

“我要去银行!”打个招呼很容易,后面该接什么话呢!冷医生好吗?好!我们家翼要结婚了!恭喜!

苍白而又空洞的招呼,不打也罢。

洗好澡,换上外出装,白色的衬衫,浅灰长裤,腰间束一根宝蓝色的皮带,看着镜子苍白消瘦的脸庞,心中滑过酸涩的自怜。

“冷医生,你今天应该去约个会!”美代擦拭着头发,对镜子的人说。

冷以珊低下眼帘,默默地走出休息间。

沉寂多日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进来一条短信。她怔住,打开,脸色不由地白了。

“以珊,札幌今天温度很高,风都烫人!该吃饭了吧,饿得太久不要吃饭粒,那会对胃不好,吃点汤面,一口汤一口面,又营养又好消化。听话,不要怕麻烦。翼!”这是渡边翼第一次主动给她发短信,感觉强烈得就象在她身边。冷以珊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她握着手机,惊慌地跑出办公室,站在走廊上,左右张望。

她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又跑出医院大楼,站在阳光下扫视着花园的四周,然后,她跑到街头,喧闹的人群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都不是他。

她闭上眼,让紧绷的心缓缓归位。

渡边翼,你是做捉弄我吗?看到我为你紧张为你失措,你开心吗?

渡边翼,有个佳慧小姐,就好好地过,不要打扰我,不要让我讨厌你。

阳光直射到她清丽的面容上,眼帘下一颗水珠晶莹剔透。

第三十章 花都谢了吗(五)

冷以珊不想在医院里碰到渡边俊之夫妇,手术一结束,就出了医院。渡边翼的一条短信却把她平静几天的心湖又扰乱了,在街头发了好一会呆。她没有回复,反到是把短信给删了。

渡边翼已经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再和她牵扯着,她莫名地有点委屈和失望。她是骄傲的,有自己的尊严,渡边翼背着佳慧偷偷摸摸的对她问候,害她对渡边翼以前的六年的回忆都有了一丝动摇。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

一个人也没有打车,在烈日下走了很久,推开银行大门时,心情稍微好受了点。

银行里的冷气开得很强,从外面猛一走进来,冷以珊打了个冷战。柜台里的服务小姐笑着上前问她有要帮助的。

“请帮我看下这张卡上有多少钱?”她从包中掏出一张卡。

美代笑说冷以珊上银行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她自己同样也觉得怪异。

从实习医生开始,冷以珊就不再让爸妈给她汇钱。

在日本读书五年,学费没花多少,学院提供的奖学金很高,可吃住总要花钱吧。日本的消费很高,爸妈又不是什么成功人士,给她读书的钱也是从家用中硬省下来的。

读医科的学生学业不轻松,挤不出时间出去打工赚外快。除非不必要的开支,她很少用钱,不谈添置新衣了。那时,她很在意钱,关注着人民币与日无的汇率,有时多买一本专业书,她都会心疼半天。

一直到做实习医生,她的一鸣惊人,让她赚到了第一笔日元,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那以后,只是她动手术,藤野院长就会让医务课长给她送一笔医元。手术的次数多了后,医务课长给她办了张卡,也不知会她,直接汇到她卡上。

正式接受医院的聘书时,钱对她来讲只是一个数字了。房子的租金和钟点工的薪水都是医院付的,医生在医院的用餐是免费,她又整开裹在医生的白袍中。很少有自己用钱的机会。

医字为了维持医生的清誉,不让有的医生向病患索求回报,在薪水之外,每做一台手术就多加一笔补助。她是全医院做手术最多的医生。

月底发薪水时,小护士们捏着薄薄的薪水袋,不知是谁无意看到了她一个月的薪资,一个个大张着嘴,半天没办法合拢。她一月的薪资比她们的一年收入还要高。

这些都是美代当笑话说给她的,她笑笑。天上不会往下掉馅饼,她也许有一些从医的天赋,如果没有付出常人无法想像的努力,她能有今天吗?

医生是一份做到老学到老的职业,稍一懒怠,就会落后。啃书啃到深夜,手术前紧绷,独在异国的孤独…..这些苦别人是看不到的,她们只看到她的薪资。

服务小姐短短微笑地说出一串数字,冷以珊眼眨了眨,没有回应。

“小姐,请问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吗?”服务小姐热情的又问。

冷以珊脸一线,她刚刚走神没有听清服务小姐说了什么。日元面额小,成万成午的,就是到亿,换成人民币,就不是什么大数字了。“请帮我按现在的汇率换算成人民币,看看是多少?”

“离三百万人民币不远了,冷确来讲是二百八十九万。”

这个数字吓了冷以珊一跳,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请帮我汇二百万人民币给这个人。”她把早就写好的汇款地址交给服务小姐。二百万可以让爸妈在上海的郊区买幢宽敞的房子、可以让妈妈不要再和一群年轻的纱厂女工抢饭碗了、可以让爸爸不再起早摸黑的开出租车。

“好的,小姐,你到那边坐一会,马上就帮你办好!”服务小姐接过地址和她的身份证,走进柜台。

等候的座椅设在银行大厅的左侧,冷以珊转过身,一抬眼,看到一个拿着张报纸也在等候的男人有点面熟。

她怔了下,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面熟的男人是很久不见的山本健。上次见面,她态度很不友善,山本健也是大大失控。

突然见面,好象有点难堪。

“冷以珊。”山本健放下报纸,微闭下眼,喊了声她的名字算是招呼,冷硬的面容上连笑意都没有。

“你好,山本先生。”客气,是一个礼貌的疏离。她走了过去,在隔了他两个张座椅的位置上坐下。“没有上班吗?”

山本健皱了皱眉头,“我好象和你讲过我过了暑假到北海道大学教书,现在是假期中。”

不软不硬的一个钉子,到让冷以珊有了不再讲话的理由。她把玩着包带,看着柜台里面忙碌的银行职员,无视山本健射过来的不悦视线。

“你也食人间烟火呀!”山本健冷冷地说。

“呃?”她听出他在讥讽她,觉得很好笑。山本健无来由地把许多怨气强加到她头上,与他这一脸冰冷的成熟男子样有点不相称。

“让山本先生失望了吧,我食人间烟火,一样为五斗米折腰。”

山本健耸了耸眉头,“失望谈不上,只是震惊。医院把你侍候得那么好,你还要钱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