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输液室等我,可以吗?”她要去交钱拿药,不放心地看着大岛浩。

许是因为发烧,望出去的世界好像有些微晃,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大岛浩心中压抑着强烈的惊喜,然而很快的,那种惊喜却被一种紧张所替代。“不可以,我和你一道。”他滚烫的掌心包住她的小手。

冷以珊心中微微一动,声音不自觉的放缓放柔了,现在的大岛浩让她想到手术前的那天,他也是这么无助的握着她。

手术、心脏,冷以珊脑中闪出这两个字眼,身子晃了晃,手指轻抚着他的胸口。“那好吧,我们一起去拿药,然后输完液,我送你回酒店。”

两个人牵了手走进冷冷清清的输液大厅,大岛浩的俊美让一旁经过的护士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护士过来替他插针,握住他的手的时候,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蓦然脸红了。简单的一个输液,小护士愣是一再的插不进去。

冷以珊看着满脸通红的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针头,重新在大岛浩的另一只手上涂了碘酒,顺利地将针头插.进了筋脉。

输液管的透明液体静静流淌,一滴一滴,流淌过大岛浩的左腕。

夜静了,深了。

大岛浩嘴唇苍白,俊美的面容上有种令人心惊的脆弱。“要喝水吗?”冷以珊把一边的躺椅挪下他,低声问。

分别几个月,他好像瘦了许多,没有她在札幌时恢复得好。心脏出现什么异常了吗?她温柔地把手放在他胸口,闭上眼,感应着它的跳跃。

大岛浩转过头,他的声音有些干哑:“你…知道你走了多少日子了吗?”

冷以珊轻轻叹息了一声,“我没有具体去记,应该快三个月了吧!”

“你原来也知道有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和我联系?”他责问道。

冷以珊靠近了他点,耳朵代替了手指。“就是想好好地休个假,不受任何人的干扰。以前,翼对我说,让我请个几天假和他一起出去玩玩。我总说不行,要把所有的假期积攒下来,留着回国探望家人。可惜…现在,我把所有的假期全给了他,我们一起去了学院、神户、温泉旅馆、函馆、小樽,每个地方我们都会停留几日,好好地玩个尽兴。”

大岛浩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胸口。“如果你打个电话给我,我会阻拦你吗?所有的人都以为你留在国内,不再回日本,我的心每天都为你疼得发狂。以珊,为什么我总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的消息?我对你,什么也不是,你可以不经意地忘了我,离开我你很轻松,一点都不留恋?”他推开她的身子,气闷地不愿接受她的碰触。

他请藤野院长查到她最近一次取款是在小樽,他就追来了。像个疯子似的一家酒店一家酒店的问,找了三天,才知她居然窝在一个什么民居里面。寻到民居,主人说她一般式早晨出发,夜深才回来,他又一家一家餐馆的找,看到她时,她静默如幅画得坐着,像个游魂,没有一丝生气。

所有的不安在那一刻融解了。

他爱她,爱到不敢责备,不敢询问,只想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抓住她。

“大岛浩。”她抿了下唇,“我长这么大,没有任性过,没有犯过什么大错。我只是想…全心全意的和翼一起,不被任何人打扰,心里不放任何一个人,只有我和他。”

大岛浩心底一片酸涩的疼痛,“现在我来了,你能跟我回去了吧!”

冷以珊闭了闭眼,在这几个月里,她什么都不想,恬静地和渡边翼过着每一天,一分一秒都没分开过,就这样,像过尽了一生,被爱人深爱着的幸福一生。

也许该回到人群中去了。

“嗯,是要回去了。”富良野就放到下个假期去,她暂时要做回医院里的冷以珊,爸妈为之骄傲的冷以珊。

“以珊!”他伸出没有输液的另一支手臂,把她揽进怀里,低下头吻在她的耳侧,声音也随着暖意传到她的心底。“这一次,我不计较,以后再也不回离开我了,是不是?”

“大岛浩,不要喜欢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人,那很辛苦,也很傻。”她推开他的手臂。

“你是在告诉我你心里喜欢的人是渡边翼,他死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这样一个人了,你要为他守节一辈子吗?”他狂怒地抓住她的手臂,手指冰冷如数年的寒冰。

“大岛浩,我答应你,我做你永远的医生,在我的有生之年,我都不会离你多远,我会好好地看护好你的心脏,让你平安到老。”她的声音清晰,带了从容不迫的坚持。

“既然这么在意我的心脏,为什么不能在意我这一个人呢?”他简直要抓狂了。

心脏是翼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一丝生息了,她会倾其一生让他的心好好的,但大岛浩不是翼,她不能在大岛浩吻她抱她时,翼在一边默默看着,那对翼来讲太残忍了。

“心脏是我擅长的医科,我有自信。对不起,大岛浩…我不能接受你的情意…”

大岛浩凝视她,阴魅地一笑,“我永远都比不上那个渡边翼是吗?找不到你时,是牵挂,寻到你了,是心碎,冷以珊的心是石头做的。我…又不能强迫你。既然你这样讲,你走吧,你若在意我,我的心脏也就接受你的看护,这二者对于我来讲是等同的。如果你不能,我的心脏是破掉、烂掉,都和你无关。”

冷以珊僵硬地呆立着。

第四十章 落叶满阶(五)

“那不是你一个人的心脏。”冷以珊弯起苍白的唇角。

热度还没有退却,大岛浩本来就头晕晕的,在见到冷以珊的极大惊喜之后又被她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所有的激动和深情就象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抹得干干净净的。

他觉得这一辈子没这么逊过,竟然被一个冷以珊吃得死死的。提心吊胆了几个月,为她差点愁出人命来,一见了面,她对他连从前都不如了。

以前,他脸皮厚厚还能抱下、偷吻下、赖在她家中,霸占着她下班后所有的时间,指望着有朝一日,他定能拐得她的芳心,也好好地定下心,憧憬下婚超大规模集成电路的滋味。

现在,看来他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他打不过一个死人,不是打不过,而是无从作战,死去的人是完美的,形象是高大的,他永远是一个浪荡不羁的猥琐之辈,在冷以珊眼中。

她活在一个幽灵的世界里,和她的翼一起,很幸福。他努力了这么久,也闯不进去。

大岛浩勾起唇角落莫一笑,他累了,他的心脏好象并没有别人讲的那么强壮,他抿紧嘴唇,瞳孔幽暗紧缩,脑口紊乱地起伏。

“是你把我从死亡边缘抢了回来,但现在你又把我推到另一个绝望的边缘。我有呼吸,有体温,有活着的一切迹象,可是我的某一部分,已经死去了。”僵冷的双拳在身侧微微颤抖,俊美的面容红得慑人。“不管我做多少,一切都不会改变的。冷以珊,你就躲在你的壳里吧,我….. 放弃了。真希望你没有遇到过你,你也没有救过我,你这样的人,不认识多好!”

希望到绝望,惊喜到梦,美梦到清醒,就是从天堂到地狱的一个来往。

冷以现望着大岛浩,嘴唇苍白地颤抖着,眼底仿佛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淌着即将凝固的血。

“咳,咳…..”大岛浩痛楚的轻咳,“你为什么还不走?冷以珊,你如果留下,我会当你答应和我一起,你准备这样了吗?”

冷以现霍然扭头,眼中有种脆弱绝望的光芒,她颤抖着,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

“我真的很没出息,为什么要来找你呢,你冷静、自制,不可能寻死觅活的,就连任性都会计划得好好的,不让任何人打扰。我该死的疯了,冷以珊,你从我的面前滚开。”他沙哑着声音咆哮。

“大岛浩,你的心脏不能负荷这样的情绪,你安静点。”她尝试上前安慰他,却被他的眼神逼开。

“当山口真一说你没有回国,你听说渡边翼过世的消息时,就不见了。我那时还自信地对他吼叫,说不该告诉你的,要是告诉,也得我在你身边,我的爱可以帮着你承受那份悲痛。你看我白痴吧,很白痴…..你在偷笑吗,高高在上的冷医生,我很感谢。以后,我不是你的病人,你就不要施舍你的关心了,不然我又会象个傻瓜似的存有什么绮想。”

“大岛浩,你冷静点…”咸湿的泪滑下她的面颊。

“冷静的人是你,我做不到。冷以珊,你走,走呀,我不想看到你….”他的瞳孔收紧,心脏剧烈的疼痛令他的手指僵硬。他拍打着躺椅的椅把,吊针处冒出一串血珠。

冷以珊颤抖地闭上眼睛,怕他再有激烈的举动,“好,你不要激动,我走,我走…..”她缓缓地背过身,向外面走去。

眼神幽黑而痛苦,他痛苦地瘫坐在躲椅上。

她真的走了,毫无牵挂。他且哭且笑,失落颠狂。

“小姐,请麻烦照看下他的药液,马上应该换瓶了,稍加点镇静剂,让他睡一会。”冷以珊维挂着镇定,叮嘱值班的小护士。

“你要走吗?”

“我去找人陪他。”她担忧地回头看看输液室,苍白着面孔。

“乔吗?”她开了手机,太多的短信和留言抢着跳着进来。

“冷医生?上帝,好想念你的声音,你好吗?”

“我还好。请来小樽医院一下,大岛先生感冒了。”

“冷医生不在他身边吗?”

她仰望着满天的寒星,“不在,请快点。”札幌到小樽坐电车只要半小时,那个时候,大岛浩应该还没有醒。

小樽的夜如一位婉约的女子,安静娴雅。

冷以珊轻轻吸气,她刚刚忘了问大岛浩,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不过,答案不重要,他找到她不是吗?

她和翼的世界,因为大岛浩的闯入,她又被带回到现实中去了。

这近三个月的旅行,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已经没有那么悲伤了,心渐渐沉淀。她好象在灵魂的深处找到了渡边翼的影子,他没有远离,他活在另一个地方,她能感受得到。

入冬以前,天气异常地又暖了起来。满街树木在阳光下泛着红红黄黄的波浪,美丽迷人如风景明信片。札幌心脏外科医院又开始忙碌的一天!

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嗅着刺鼻的药水味,看着医院里来来往往的病人,穿梭不停的护士,冷以珊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冷医生,真的是你吗?”美代一走进办公室,看到办公桌后轻笑的面容,揉了揉眼,好一会才激动地跳起来,一把抱住冷以珊。

冷以珊任她搂抱着,眉宇间有轻轻的笑意,“对不起,这阵让你受累了。”

“不会,只要冷医生你好好地回来,一切都没什么。”美代真的很喜欢冷以珊,有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欣赏,还有同事间的默契、朋友般的体贴。

“我没有和你联系,是….”美代捂住冷以珊的嘴,摇了摇头,“不要说那些,多休几天假是应该的,平时你连周日都泡在医院里,这些算什么呀!”她已经听说了渡边翼过世的消息,不舍冷以珊亲口说出那么残酷的事实。

冷以珊淡然一笑,“好,不说。最近病人多吗?“

“多,大部分都是冲着你的,有许多手术都在等着你呢!要看病案吗?”美代松开手臂,从书柜子中拿出资料夹。

“我先去和藤野院长打声招呼,然后再回来看看。”冷以珊深呼吸一口,尽量让心情平缓些。几个月没在医院,她有些紧张不安。

早晨,藤野照例在病房大楼和门诊大楼间巡视一圈,走到哪里,都听到医生和护士在谈论着一个人,他笑了笑,她还是回来了。

不仅是回来了,她还在等他。十指交缠着,神情有点局促。

“冷医生!”他轻拍下她的肩,多少话语无法言明。“进来陪我喝杯咖啡吧!”

芬香的速溶咖啡,冒着鸟袅袅的热烟。冷以珊的面容隐在热烟后,让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看不到,他也能想像,在医院里的冷以珊,永远是淡定、恬静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