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我觉得婚姻生活太累,牵肠挂肚的,患得患失。反正现在有朋友们陪着,很老了以后,你如果还是一个人,我们就越好了一起去福利院做伴,有空还像这样,我们出来吃西餐,到江边走走。”

“你这样说,我就不要担心一个人孤独老去了。”左幽轻笑,“真的到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有你送我,我会走得非常开心的。”

“如果是我先走呢?”

“我送你呀,让你开心地走。”

两个人大笑,举杯对饮。肖白看着左幽,目光变柔变宠。

迈森走出音乐学院的演进厅,这里临时改成了面试办公室,里端放了几张桌椅,正中是架大三角钢琴,面试的学生一个个按序进去演奏。一天下来,外面排着长龙的队伍缩小了一大半。他的感觉很一般,有几个基本功不错的学生,各方面都不错,琴曲很严谨,但也很死板,中规中矩,没有一个能让他有着眼前一亮的惊喜。

稍微有点失望,他和助手信步在学院里走着,不是有学生认出他,主动上来打招呼,莫小雨在一边陪着。

“这是谁在弹琴?”迈森一震,盯着暮色中一幢红砖小楼。是贝多芬的第一交响曲,跨度很难,技法复杂。但是弹奏的人却处理得很好,虽然在表达上还欠强烈,但却表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格,几乎可以错觉他内在强大的魔力正要挣脱开来。

莫小雨诧异地看看他,“这是马教授的秦室,里面弹琴的可能是他的学生。”

“为什么没有来参加考试?”迈森问。

“我不太清楚。”

迈森脚步一转,直接地走进小楼。琴声越来越近,他抬脚上台阶,二楼的琴房门大开着。迈森悄悄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钢琴边,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正投入得演奏,手臂利落地在琴键上跳跃,没有华丽的指法,却有着天然的率真,还有对音乐一腔的热爱。小男孩弹得忘情,小嘴微微地荡起笑意。

迈森目不转睛地看着男孩,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他仿佛看到孩童时的自己坐在钢琴前,下面搁着垫脚的板凳,甚至连弹得激动时头一点点的举动都一模一样。但他却又感到,这孩子会超过自己,他小的时候对曲子的处理没有男孩这样的天分。

一个漂亮的音符为乐曲画上完美的符号,迈森忍不住鼓掌点头。

左念其探下琴凳,转过头,好奇地打量着站在门外的不速之客。“迈森先生?”马教授也闻声从里面走了出来,伸出手。

“就是他,呵,迈森先生,昨天堵车时,我就是看到他,他是不是和你小时候的照片很像?”助手站在后面,也看到了念其。

“哎,真的,像一大一小两个版本。头发、眼瞳、鼻梁,太像了。还有,还有,都会弹琴。”莫小雨惊奇地在一边直眨眼。

众人的注视下,两对蓝眸相交上,迈森心“咯”的一下,掠过一丝惊愕,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左念其不知什么像不像,但对眼前这位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头发和眼眸的男人有点亲切感。他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很怪,为什么不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是黑头发、黑眼珠呢?妈咪说那是因为他是从西方来的天使。上海的外国人也多,但他发现和他一样的头和眼眸的很少。

他对着迈森笑了,蓝眸晶亮晶亮。

“他是你的学生吗?”他询问地把目光从左念其的脸上离开,然后有急切地转向左念其。

“是的,我最小的却也是让我最得意的学生,是个很有音乐天分的孩子。”马教授自豪地说。

迈森突然在左念其面前蹲下,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他粉嫩的脸颊,怪上,他对这个孩子竟然涌上一种对琪琪的疼爱之情,“想去国外学琴吗?”

莫小雨连忙翻译。

左念其有点茫然地看向马教授。

“念其,这位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钢琴家迈森先生,你想跟着他去国外弹琴吗?”马教授微笑地问。

“不要!”左念其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呆了,不是因为他的拒绝,而是他是用德语来回答的。“我就在中国学琴,陪着妈咪。”

“你会德语?”莫小雨失声惊呼。

左念其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用德语回答道:“我妈咪是最棒的德语翻译,我当然就会说德语了。”

“有这种因果关系吗?”莫小雨可不这样认为,她学德语可是学得很辛苦,“那你爹地是德国人吗?”

左念其小脸上闪过一丝寒意和防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我们认识一下,好不好?”迈森声音有些颤抖,男孩会说德语,更让他感到有种出自体肤的熟稔,“我叫迈森!”

“我叫念其。”左念其礼貌地伸出小手,然后在迈森的两侧脸颊亲了亲。

也有一个其?迈森已经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了。“念其,叔叔非常喜欢你弹的钢琴,你想跟叔叔去奥地利学琴吗?听说过维也纳、金色大厅吗?”他真的喜欢上这个小精灵似的孩子,爱惜上他惊人的天分,还有许多许多说不出的缘由。这种感觉比一见钟情还要一见钟情。

“我知道维也纳和金色大厅,妈咪说我是从那里飞到东方的天使。但是我现在不想离开妈咪,我要留在中国学琴,等念其长大后,再和妈咪一起去。”

迈森点点头,知道孩子有恋母情结,“你是哪个国家的?”

“中国呀!”念其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我妈咪是中国人,我当然也是中国的。”

“那我可以见见你妈咪吗?”

念其眨了眨眼,“妈咪今天去出版社送书稿,要晚一点才能来接我。”

“没关系,我等她。”迈森不想错过这个孩子,孩子出国确实有点小,但是他还是想给孩子父母一些建议,或者期待几年后这个孩子能去欧洲的音乐学院接受非常正规的教育。不知为什么,在听到念其的琴声后,还有见到孩子后,他突然对孩子就有种责任感。

“迈森先生,晚上和平饭店有个宴会,我们该过去了。”莫小雨怯怯地提醒道。

迈森倨傲地一挑眉,“我很累了,推了吧!”

莫小雨难堪地低下头,撇撇嘴,这位钢琴家的脾气还不是一点的大。

“念其的妈咪一会该到了,迈森先生,请坐。”马教授含笑拉过椅子。

“我想再听念其弹会琴。”迈森抱起左念其,走向钢琴,两个人并肩坐下,“B小调马祖卡舞曲,会吗?”他拿起琴谱,翻着。

念其两只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耳朵竖着,楼梯上响起轻轻柔柔的脚步声。

“妈咪,妈咪!”念其从琴凳上跳下,激动地往外跑去。

“念其?”柔软恬雅的笑声在楼梯口响起,“不要乱泼,妈咪接你回家喽!”

迈森俊朗的面容忽然失形于色,高大的身子微微颤栗,他呆愕地看向门外。

第三卷 爱上“卡布其诺” 第四十四章 说爱不容易(四)

左幽的心情出奇的好,童书系列顺利完结,出版社依约付清了所有的稿费。因为合作愉快,主编又和她定下了下本书的翻译合约,并预付了一部分稿费。左幽想着自己真是被物质化了,捧着一大笔钱,乐得像个孩子似的,脑中飞快地对这笔钱做了一个打算,一部分寄给父母,一部分给念其付学费,一部分准备换个大的寓所。现在的家是在太小,到现在都没敢给念其买钢琴,没地方放呀!有个大一点的寓所,念其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练琴,而不要天天去音乐学院的琴室了。

明天突然变得美好起来,她去音乐学院的路上,嘴角一直弯着,脚步是轻快的。心中想着今天破例带念其去吃个西餐,说起来,好像很久没和念其去西餐厅了。念其虽然是在中国出生,但骨子里像极了迈森,对中餐很一般,反倒是很习惯西餐。中餐在国外贵得没谱,同样,西餐在中国也是价钱不菲,肖白常带念其去吃,她只有在一些特别的日子才会带念其去。

左幽到音乐学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马教授的琴室在二楼,楼梯口的灯好像坏了。她小心地扶着扶栏走上去,听到念其在叫着“妈咪”,她怕念其摔倒,急忙叫道:“念其,不要乱跑,妈咪上来了。”

她一拐进琴室的大门,念其就兴奋地扑进她的怀中。她含笑蹲下来,替儿子理理稍有点皱乱的上衣,摸摸头,“我们念其今天有没有好好练琴啊!”

左念其用力地点点头,“有,马教授有夸念其,还有那位叔叔,”念其转过身,指着里面,“他说念其琴练得好,要带念其去国外学琴。”

左幽缓缓地抬起头,就在抬头的那一刹那,一个人已经投影在她的瞳孔上。

画面停格了,空气凝结了,连呼吸都停止了。血液从脚上窜到头顶,又从头顶急速下降。她的腿情不自禁地哆嗦,嘴唇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记得他,一刻也没有忘记。日日面对念其,就犹如看到缩小版的他。

她看到他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蓝眸像要瞪出眼眶外,看着她像看到了天外来客,手指握成了拳,整个人都在抖。

几年了?七年,他们七年没有见面了。曾经,他们之间也共有一个七年,还孕育了一个女儿,似乎也恩恩爱爱、甜蜜过,但是,他却残酷地把她推出了他的生命,甚至连女儿也一并带走了。她以为她的世界在那个时候崩塌了,天地间昏暗一片,幸好有了念其,她的人生有了新的意义。

舍弃了她,他应该过得不错吧!至少看上去不错,衣着考究,身材、面容和七年前没有多大改变,高雅、俊美、成熟的男人,很招人注目,不像她,瘦得脱相,就连裴凌帆看到她也吓一跳。

当肖白要带念其学琴时,她就预感到会有相遇的这一天。她和他生活了七年,耳濡目染也知道音乐天分高是怎么一回事,念其可以比别人少花多少年的时间久可以走到音乐的高坡,而在你最高处,他在,念其怎么可能与他不相遇呢?

所以她犹豫、挣扎,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自己的私心。只是没想到这相遇来得是如此的快,而且不应该是在这里相遇呀!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左幽希望相遇的时候,她看上去能好一点。她不自在的拂拂头发,有点慌乱,想弥补些什么,但突然被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她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区别,和谁在作比较,他们早已不是对方的谁。都已经离婚七年,还不够沧海桑田吗?

他是为念其特地来的?

左幽心中突地一震,然后是无由的惶恐和疼痛。她抱起念其,紧紧地按在怀中,眼神一点点冷却,然后冰凝。她收回对视的目光,漠然地走了进去。

他的严重只有她…是她,是他最爱最爱最最深爱的妻子,离开了他七年的妻子,俏丽的短发,清婉瘦削的面容,牵扯着他激动而又狂喜,却又脆弱的心,他不得不按着心口,生怕激烈的心跳会破腔而出。

他久久地凝视着,目不转睛,脑中像一片真空似的,俊容一再的痉挛。这是上天的安排吗?她怎么会在上海?她好瘦,目光碰到她怀中的小人儿,呼吸猛地一窒,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要问,念其是他的孩子,所以才会让他产生那么多的熟稔和亲切,所以念其会说德语,所以念其会有钢琴天分。是那一晚吗?他为积极爱你个来临的分别,失控地一次又一次地要了她,像倾尽一生一世地爱她。上帝,他做的什么蠢事,竟然没想到她会怀孕!迈森懊恼地恨不能拍死自己。他那么对她,她还生下了他的孩子。她一定很恨他吧!

这七年,她和那个大使一起幸福吗?

迈森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动而移动,嘴巴张了张,抖得连半个音都发不出。

“妈咪,就是这位叔叔!马教授说他是钢琴家。”念其有点崇拜又有点害羞地指着迈森介绍给左幽。

左幽浅笑,放下念其,强敛住心神,“你好,迈森先生,好久不见!”她礼貌地伸出手,用娴熟的德语招呼。

不逃避,就当无爱也无恨,如烟往事,都已过去。

迈森看着眼前的那只苍白纤细的小手,心痛如割,她称呼他为“迈森先生”,这一声就把这一手之间的距离拉到了天边,她不会原谅他了嘛?他抖索地伸出手,颤巍巍地伸过去,轻柔地握住,刚碰到她的手,她已经抽回了,他的手僵立在半空中。

一边的莫小雨讶异地直眨眼,她见过一次左幽,在德国驻上海办事处的新年晚会上,她硬弄了张请帖过去。左幽是被特邀的嘉宾,因为那个系列的童书,促进了两国儿童书籍之间的交流。左幽笑容很淡,对谁都是。她猜不出左幽的年纪,太浓的书卷气看上去像个大学女生,但左幽嘴角落寞悲凉的笑意,又好像应该是有故事的人。她怎么也没猜出左幽竟然有了一个六岁的儿子,而且还是一个混血儿。“你们认识?”她看看迈森,又看看左右,脱口问道。

左幽拉住滑下的包带,淡淡笑道:“迈森先生第一次来华演出,我和你一样,是他的陪同翻译。”

“哦!”莫小雨释然地点点头,无心地说,“这是你儿子啊,和迈森先生好像!”

“金发碧眼的小孩子看上去都像洋娃娃,外国人看我们中国人也都像一张面孔,其实差别很大。”左幽神情一冷。

“也是!”莫小雨啧啧嘴,不过,这孩子也太像迈森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