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森悲戚地低下眼,掩饰着心中的酸楚,喉间有些哽咽。她不愿承认他们之间曾经的关系,只是两个不相干的人,连念其她也不愿与他牵扯。这是他的儿子,是他和她的儿子,和他一个模子,她把念其教育得如此优秀,如此乖巧,他不配做一个父亲吗?

“马教授,念其是不是表现不好?”左幽控制住心乱,问。她很想就此夺门而去,永远不见让她的心揪得生疼生疼的男人,但不能,有些事总要解决,总要问个明白,不然会有后患。

马教授惊了,“没有,念其非常刻苦,给他的功课,总是完成得最好。”

“那为什么要把他推开呢?”左幽瞟了下迈森,他像呆了般,直直的盯着她。

“不是,呵,是迈森先生觉得念其是颗好苗,想让他去国外接受更好的教育。”马教授讪然一笑。

“是这样啊。马教授,念其还小,我认为他现在在中国接受你的指导就已经是最好的。出国,过几年再说吧!念其还是麻烦你了,我会配合你的练琴时间。”

“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

左幽心中稍微平静了点,她牵过左念其,“马教授,莫老师,迈森先生,再见!”她含笑一一点头,母子俩转身向外走去。

“幽!”迈森再也控制不住,追上去,顾不得琴室里几个人的愕然,抓住左幽的手臂,恳求地看着她,“幽,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好吗?我没别的用以,就吃个饭。”

左幽疏离地一笑,太了解猫咪的左念其明白妈咪此时一定很难过。妈咪最难过时,她在人前只是微笑,却手指冰凉。“谢谢,时间已经不早,我要带念其回家。念其就在国内学琴,你不要操心了。再见!”

迈森不松手,她微微地挣扎,眼神中有着不厌烦。“我…。我送你回家。”

她没有表情地倾倾嘴角,“外面还有公车,很方便,多谢了。”她成功地甩开了他的手臂,抱起儿子,急匆匆地往楼下跑去,黑暗中,少跨了一个台阶,脚下一空,她吓得腾手抓住扶手,惊出一身冷汗,脚却不慎扭了,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顾不得疼,她拖着伤脚,往学院大门跑去。

“幽,幽!”迈森在后面紧追着,她看都不看。校门外刚好停了辆班车,她问也不问,直接跳了上去。

迈森看着消逝在暮色的班车,挫败而又悲绝地呆立着,泪,悄悄地盈满眼眶,一滴滴滑下脸颊。

他应该笑啊,是他要离婚的,生生地把他与她分离七年。她没有打扰他,离开得很彻底。他成功了。再见面,她一点都没有妨碍到她,一点也没有带给他困扰,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嫌多余,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迈森痛苦得闭上眼,泪水长流,不,不,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从前,现在都不是他想要的。他爱她,是她的妻子啊,是他的蠢,他的自以为是,造成了这一切。他还有资格爱她吗?

“迈森先生!”莫小雨怯怯地递过纸巾。她犹豫了一会,好奇心顾不上唐突,“那个那个左幽小姐只是你的陪同翻译?”

迈森拭去眼中的泪,“你认识她?”

“嗯,她是德国那个畅销童书的译者,有点小名气。”

“她做文字翻译?”迈森一愣,“她结婚了吗?一直在上海?”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她在上海由好多年了。她译书非常快,我听朋友说的,出版社稿费也给得很高。结没结婚,你问马教授呀,念其一定有留个人资料的。”莫小雨眨巴眨巴眼,说。

迈森眼前一亮,拔腿就往琴房跑去。

“左念其随母姓,是单亲家庭,母亲左幽,父亲这栏没填。”马教授说。“怎么了?”

迈森脸色白得像张纸,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他所谓牺牲似的离婚,没有让她幸福,而是把她的妻逼上了一个独木,她小心翼翼地走着,艰难地一步一步,她才瘦成了一把骨。这种牺牲有意义吗?谁又得到了快乐?

他没有成为天使,而是扼杀了幸福的恶魔。

他咬紧唇,指尖狠狠地掐在掌心,泪水长流。

“妈咪,我们要去哪里?”左念其看着外面闪烁的灯光,扭头问左右。除了音乐学院,妈咪带着他一站又一站的坐车,不看站牌。他以及那个坐了很久的车了,怎么还没到家呢?

左幽茫然地抬起头,只知道把念其抱的紧紧的。去哪里呢?她不知道,只想去一个迈森找不到的地方。上海够大,人够多了,居然都能遇到。找不到的地方有吗?

她不担心别的,只是害怕他会又以不能埋没孩子的天分为由,把念其从她身边夺走,偏偏她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爱情,早已从她的生命中远走了,她不去奢望,也不愿再和迈森有任何牵扯。可是孩子是两个人的,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这个事实。以前,他不晓得,她才过得平静,现在,他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她该怎么办,已经失去琪琪了,她不能再失去念其了。

“不要离开妈咪,不要。”她抱住左念其,痛哭失声。

左念其吓住了,“我不离开妈咪,不离开。”他忙不迭地说。

“念其,我们不学琴,好不好?”她抬起泪眼。

蓝眸闪过一丝无助,然后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嗯,念其不学琴。”

左幽不忍,捧住孩子的小脸,怜爱地亲了亲,泪沽沽地从眼中流个不止。

她有点不敢回家,抱着念其想去苏雯家住一宿。走到苏雯家独幢小洋楼下时,听到里面传出一声接一声的怒骂,还伴随着摔碎东西的巨响,她缓缓转过身。

什么叫合适的婚姻?因为相爱结合,也不能保证一辈子能走到老,婚姻里有太多的变数,让人防不胜防。因为需要结合,把爱丢弃一旁,没有患得患失的婚姻,应该是风平浪静的,却也一样逃不了劫数,像苏雯这样。

苏雯因为老公的婚外情,现在是焦头烂额,她不能再给苏雯添麻烦了。

爱也不行,不爱也不行。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而是考验人责任和义务的磨练。一直走到最后的夫妻,还有爱吗?

结婚,不代表就找到了所谓的爱情和幸福。反过来说,一个人过也没什么,她这七年不也过得很好吗?

少了谁,世界一样转,别人也一样过得好好的。

回家的车上,念其困得趴在她肩上睡着了。她想起他们还没吃晚餐,更别提西餐了。

如果上天注定她的人生孤独,那也没办法。不能反抗,就强悍面对吧!

车到站,她付清车费,抱着念其,艰难地拖着伤脚,往公寓走去。爬上楼梯,开了灯,迈森像个木雕一样捧着一堆的食物,站在门外。

第三卷 爱上“卡布其诺” 第四十五章 说爱不容易(五)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左幽吃惊了。若谁说地球和太阳相撞,她都相信有这种可能。不是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只要你想到,你就能做到。迈森初来上海,不会中文,在弄堂、街巷中穿梭来往,不一样找到了她这个窝在闸北区的小寓所吗?

她不想让他进屋的,可是时间太晚了,念其又睡着了,她不能把念其一个人丢在家中,跑到楼下和他喝杯茶或者喝杯咖啡。

她默然地看了他一眼,掏出钥匙,把念其移到左肩,迈森想帮她抱念其,她避开,这些动作她做的很熟练了。六年,她不都是抱着念其在这楼梯间上上下下。

“你请坐。”她开了灯,用眼神对他示意下客厅中的椅子,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念其的房间,把孩子放到床上,脱了鞋、外衣,怔然地看着熟睡的小脸,她叹了口气,盖上被单,轻轻带上了门。

淡黄的灯光下,迈森表去哪个非常震愕。他大概扫视过小寓所了,没想到她会过得如此寒酸吧,她不会为此有什么抬不起头,一切都是她凭双手得来的,寒酸也是自己的本事,至少她自立了,不用再倚赖谁。

“你坐!”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为他倒了杯水,抿了抿唇,故作平静的微笑,在他对面坐下。

迈森接过水杯,自进门到现在,他的心和他的人一直都在抖,他无法原谅自己,这间小寓所多一个人都不太好转身,奥地利别墅的餐厅都比它大,却住着他的妻子和儿子。小小的卧室,小小的书房,巴掌大的厨房和客厅,处处都透着女主人的精打细算和生活的艰辛,也透着缕缕家庭的温馨和快乐,也说明没有父亲和丈夫,她和儿子一样会过得很好。

迈森看着左幽,直直地看着,因为愧疚,因为心疼,蓝眸中浮上一层湿雾。,他好想抱她,紧紧地抱着,为她七年来的辛苦,为她的坚强,为对她的误解,抱着,可他不敢,也没有资格了。

“如果你是为念其学琴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我坚持在他小的时候留在国内学习。”左幽直截了当地说,不看他痛苦抽搐的脸。

“念其…”迈森忍下哽咽,没了往日的倨傲和高雅,胆怯得如一个命运被别人掌控等候发落的罪人。

左幽把手放到桌上,十指交织着抑制心底的慌乱,她断然说道:“念其是我的儿子。”

“幽,我不是要抢念其。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羞惭地看着她。

“什么叫不知道,你是不知道你男女做爱会不会怀孕,还是不知道一切怎么会那么巧?”她忽然激动起来,“既然第二天都准备和我离婚了,为什么还要碰我?你把我又当成了什么,这对于我来讲,是一种无法对别人言说的耻辱。你根本不在意我有没有可能怀孕,所以讲念其是我的,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他是上帝舍不得我孤单,送来给我的。你不要打什么主意,念其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我的儿子。”她颤抖着别过脸,身子剧烈的哆嗦着。

“幽,幽,幽!”他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心像撕裂了一般,“我爱你才抱你的,我不想让你走,可是,可是…”他一拳打向旁边的墙壁,手掌唇间红肿一片,可他根本不顾,一拳一拳地打下去,似乎想借身体的疼痛来压下心底的巨悔。

“够了!”她闭上眼,咬着牙说道,“你不要在我这里伤了手指,我不想再背负起任何与你有关的责任。”

迈森埋下头,伏在墙壁上,她看到他的肩一抽一抽的,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地上。

她深深地凝视着他,无力地跌坐在椅中。

许久,他才稍稍平静了下来,转过身时,眼睛稍稍有些红肿。

沉默了好一会,她轻轻地问,“迈森,琪琪…。好吗?”

迈森从袋中掏出钱包,抽出夹在里面的一张照片,“这张是她在瑞士的音乐大赛上得金奖时拍的”

很高挑的小女生,黑发如墨,秀眸如星,拿着提琴站在舞台上,对着观众盈盈地笑着。她离开琪琪时,琪琪六岁,七年了,十三岁的小女生已经有了少女的秀韵。是她的小珍珠呀,可是她却被剥夺了陪着她长大的机会。左幽捂住唇,泪再也忍不住,倾泻而下。

“她…有我高了吧?”看不够,真的看不够,她把照片捂在胸口,痛哭失声。她的琪琪还记得她这个妈咪吗?

迈森起身,走到左幽的身边,手迟疑了下,轻轻地拥住她,她一惊,闪躲开,一脸的紧张。这一次,他没有缩回,一把抱住了她颤栗不已的身子。“亲爱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做的蠢事,运量我,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爱你,我爱你!”

她被他的话怔住了,忘了挣扎,眉头紧蹙,好一会,她才醒悟过来,以手背拭去眼中的泪,淡然一笑,推开了他的禁锢。“你该回去了,好像快近午夜。”

“幽,幽,我是讲真的。亲爱的,这七年来,我没有一时半刻的不想你。我心里只有一个人,是你,幽,亲爱的。”他痛处地去抓她的手,她瞪了他一眼,狠狠地甩开。

“不要喊我亲爱的,我们早已经不是那样的关系。你爱谁都与我无关,我也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很久之前,当我哀求别人给我一个机会时,别人也没有给我,所以就不要说这些无谓的话了。这不是报复,也不是赌气,这七年,我们没有彼此,都一样过得很好。呵,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听不懂高雅音乐。”她自嘲地倾倾嘴角。

“幽,我那时讲的不是真系话。我从匈牙利回来时,看到你…和那个大使抱着痛哭,我当时就傻了。你和我结婚时,心里爱的人是他。七年来,你始终无一的爱着他。不管我如何努力,你也没有爱上我。我徘徊了很久,决定成全你们。”他鼓起勇气,把当年你的真相和盘托出。

左幽半张着嘴,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不爱你?”她苦涩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对,我不爱你,一点都不爱你。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爱呢?”

多么荒唐而又可笑的一切啊!为成全她和裴凌帆,他就推开了她?用那么刺人的话、决绝的方式逼她离开,让她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而那个晚上,她准备了浪漫的晚餐,正准备亲口告诉他,她爱他,希望可以喝他牵手到闭上眼的那一天。

滚烫的泪,不听话的流了下来。

屋里刹那间静如沙漠、岩洞、瀚海。七年的时光,就这样缓缓地过了。

“亲爱的,我错了!原谅我,让我爱你,爱念其,好不好?”迈森被她脸上的恍惚神情弄愣了,他握住她的肩,摇晃着。

“迈森,你说你离婚的时候是爱我的?”她幽然地问。

他用了力度,拼命点头,“爱,亲爱的,自从你在机场晕倒在我怀中,我就爱上你了。真的,我甚至创造机会让达琳娜离开我,我就是想爱你。当你想我提出结婚时,我真的是欣喜若狂。我爱你,亲爱的,我像发了疯似的爱你,一刻都不能与你离开。”

左幽的唇角悄然绽开一丝讽刺的笑意,不能离开,不一样离开了,也过得好好的。“你爱人的方式真别致?”

“不是,亲爱的,你说过因为深爱,所以放手。我才…下了那样的决心。爱你,我希望你和自己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幸福,快乐,而不想用一份责任硬锁住你。我锁得了你的人,锁不了你的心。”

“嗯,你说的很对。”左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茂森,仿佛素不相识,“谢谢你的成全,我才有了现在的自由和幸福。那么,请继续成全我吧,不要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