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国安部来了询证函,调刘汉东的所有档案,沈弘毅特地打听了一下,得知刘汉东在境外配合我方特工干了几件大事,立下汗马功劳,国安部可能要特招他哩,这个刘汉东,果然非等闲之辈,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预测。

“我在淮江路派出所,遇到点麻烦。”刘汉东道。

沈弘毅哭笑不得,这家伙总是爱惹麻烦,不过如果不爱惹麻烦,那还是刘汉东么。

“知道了,我会关照的。”沈弘毅挂了电话,让秘书给淮江路派出所打个招呼,安排一下。

派出所这边可做了难,两边都得罪不起,一边是市局一把手亲自打招呼的关系户,一边是中炎黄江东分公司的副总,副厅级的国企高管,没辙,只能让他们自己打官司去。

双方各自回去,刘汉东没事人一样回香樟酒家继续喝酒,还带着佘小青一起,他俩是若无其事,另一方却气的火冒三丈,严总表示非把这个人弄进去不可。

“必须的!”李鑫帮腔道,他一直看刘汉东不爽,这回正好借机搞他一下。

严总说:“小李,你帮我查清楚这个人的底细,该找人找人,该花钱花钱。”

李鑫说:“这个人我认识,以前是同学,他没啥大背景,就是一混混,而且混得一塌糊涂,没啥了不起的,我找公安局的朋友,一句话就办挺他。”

严总说:“小李,这个事儿就教给你办了,我这边还有不少业务,公司更并购转轨,事情太多了。”

李鑫说:“严叔你忙,我先回去了,明天给你回信。”

严总点头:“行,你忙去吧,替我问你爸爸好。”

李鑫的单位,以前叫做江东省石油公司,是隶属于中石油的单位,两油拆分重组,等于重新洗牌,江东省石油公司变成了中炎黄的下属子单位,上上下下正处在人心惶惶的阶段,据说总公司要大换血,把各地一把手全换掉,清洗旧山头,省公司的头头脑脑们,整天忙着打探消息,送礼站队,争取保住荣华富贵,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搭上宋总这条线。

严总是省公司的副总,主管后勤行政这一块,五十多岁,没大缺点,就是好色,利用手里的权力,潜规则了不少公司的少妇大姐们,业务来往单位投其所好,经常会以色行贿,这回却遇到一个不开眼的小妞,摸了一把大腿就翻脸了,还闹到派出所,让严总愤怒之余很是悻悻然。

这件事他相信李鑫一定能办的妥妥的,李鑫的父亲也是石油系统的领导干部,去年刚退休,严总就是他提拔起来的老部下,投桃报李,他把李鑫从近江市公司调到省公司当办公室主任,这孩子办事很有一套,社会上朋友也多,什么事交给他,就一个字,放心。

李鑫回到办公室,正好遇到组织科的人过来,说要用印办理调动手续。

“什么调动,往哪里调?”李鑫很纳闷,公司正在进行重组,所有人事档案都冻结了,这个节骨眼上能办调动的人,不简单。

“不是咱们的内部调动,是北京总部要从近江调一个人的档案,这个人的组织关系在近江市公安局,我上午才去巡特警支队调他的档,人家说要盖公章的公函,所以才来找李主任。”

省公司的公章是办公室保管的,归李鑫负责,他一边拿出钥匙从保险柜里拿出公章,一边问:“啥人啊,这么有能耐?”

组织科的小科员说:“哦,这人叫刘汉东,以前当警察的,听说早不干了,不过档案还丢在那边,北京总公司国际公关部委托咱们这边帮他调档。”

李鑫嘴角抽动了以下,不是冤家不聚头,刘汉东这货居然也进了中炎黄,还是北京总部,这上哪儿说理去。

他转念一想,严总他们不是正在找能搭上宋剑锋这条线的人么,刘汉东这货虽然讨厌,但是能耐还是蛮大的,搞不好他就认识宋剑锋哩。

李鑫还是有些关系的,他打了几个电话,终于搞清楚了事实真相,刘汉东原先是中炎黄海外服务公司的聘用员工,在巴基斯坦白沙瓦被非法武装绑架,因祸得福,鬼使神差,不知怎么就成了功臣,内部表彰,奖金奖状,还进了国际公关部,而国际公关部的主任,正是前省委书记郑杰夫的女儿郑佳一。

“这货手眼通天啊。”李鑫翻了翻白眼,仰天长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可偏偏是自己的仇家。

第七章 巴结

中炎黄国际公共关系部是一个新成立的部门,对员工素质要求极高,一定要有海外名牌大学留学经历,起码娴熟掌握两门外语,业务上能独当一面的复合型人才,这个部门直接向宋剑锋负责,可以说进了国际公关部,等于进了中炎黄的核心圈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李鑫年轻气盛,首先想到的居然是扣押刘汉东的档案,或者拿来之后直接用碎纸机给销毁了,让狗日的办不成调动,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这种手段只能对付没后台的可怜虫,人家刘汉东是特招的人才,这种玩法唯一的后果就是把中炎黄江东分公司全体上下都拖下水跟着自己倒霉。

他差点就这么干了,不过好歹他也是混社会的人,分得清轻重好歹,在决策之前,李鑫先托了省委的关系,再次详细打听刘汉东的背景,不打听则罢,打听到的真相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刘汉东和郑家关系匪浅,郑杰夫的母亲去世前住在府前街的省委家属大院,刘家的人进进出出,刘汉东的丈母娘一直照料老太太的饮食起居,过年的时候,郑佳一还回来住过,有人见过她和刘汉东同乘一辆车。

李鑫一颗心掉进了冰窟窿里,后悔的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人家都是处心积虑的巴结这种能和高层说上话的人物,自己倒好,放着老同学关系不用,反倒招惹人家,这不是嫌死的不够快么。

他宽慰自己说,和刘汉东讲和不是怕了他,而是屈服于这货背后的靠山。

李鑫来到严总办公室,添油加醋的把事情一说,严总也非常重视,连说撤案。

“不但要撤案,还得搞好关系,他不是你老同学么,你把同学们都喊上,我做东,还有那个广告公司的小妞,也拉上,不打不相识嘛,广告合同给他们,预付款明天就打过去,小李,你心里有点数,别搞砸了。”

严总的胖手按在李鑫肩膀上,仿佛寄托了对仕途的希望。

“全靠你了。”胖手用力摇了摇。

李鑫有自己的办法,他知道此时上门肯定要吃刘汉东的闭门羹,搞不好还要挨顿揍,想拉近关系必须依靠同学们出手相帮,他打了电话给正春风得意的玉潭镇长王亚明。

“亚明,我,有事请你帮忙,我想组织个同学聚会,不大方便出面,你帮我联络一下吧。”

“你小子又想什么花头?”王亚明身为一镇之长,言语中不知不觉就带了些官威,嬉笑怒骂挥洒自如,以前总感觉弱李鑫半个头,现在已经有超越之势。

“哎,别提了,总之你帮我联络一下同学们,你请客,我掏钱,还不行么,把宣东慧、尹志国、李惠、还有什么刘汉东都喊上,一个都不能拉哦。”

“还叫刘汉东?你不是挺讨厌他的么?”

“你别废话了,赶紧安排吧,越快越好。”

挂了电话,李鑫想了想,似乎还差点意思,应该从公司方面想想办法,他让自己手下办公室的文员小张给刘汉东打电话,借调档的事儿套近乎。

刘汉东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和同学们在金樽唱歌,这儿改成了量贩式KTV,没了陪酒小姐,也买不到冰毒K粉了,生意没以前那样火爆了,但是钱挣得放心。

小刀早就不在金樽当服务员了,连江浩风也不在了,场子转手给了别人,但东哥威名依然在,打声招呼,打个三折没问题。

这是金樽最大的包间之一,六七个人坐在里面依然显得有些空旷,大理石茶几上摆满了各种洋酒、啤酒、饮料、果盘,大屏幕上歌词一幕幕闪过,佘小青嗓音高亢的演绎着青藏高原,刘汉东点燃一支烟,躺在沙发上静静回忆着。

金樽KTV曾经是他事业起步的地方,曾几何时,他呼风唤雨,黑白两道平蹚,恶名在外,人见人怕,身兼数职,身价千万,大有人生巅峰之感,现在回想起来,不过都是些浮云罢了,人生在世,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才行。

包间门被推开,陆续又有朋友进来,刘汉东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接下来就要长期驻外,趁着休假还不得把所有的朋友都见上一面。

来的是阚万林和朱玲玲,后者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也就几个月大,粉嫩粉嫩的小婴儿,眼睛眯缝着很是可爱。

“怎么把孩子带这来了。”刘汉东惊讶道,他知道这是马伟的孩子,阚万林真是个好人,这个盘也接得下。

“受点音乐熏陶,有好处。”阚万林大大咧咧的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来点上,他穿着崭新的劲霸夹克衫,里面的粉红色衬衣领口绣着金利来的标志,粗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同样粗胖的金方戒,戒面上刻着一个繁体的發字。

暴发户打扮的底气来自于一趟广东之行,阚万林分了一部分黑钱,虽然不多,也够他挥霍的,他对外宣称中了彩票,买了辆大众汽车继续干黑车生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反正账户里几十万存着呢,够花。

朱玲玲还没恢复怀孕前的身材,胖的像头乌克兰大白猪,好在阚万林不嫌弃,对她像自己媳妇一样,拍拍沙发:“坐,喝什么,点。”

“喝点果汁吧。”朱玲玲说,刚坐下,婴儿就哭了,是被佘小青凶猛的歌声吓哭的,朱玲玲赶紧解开衣服喂奶,把孩子嗷嗷哭的嘴堵上。

阚万林抬起腕子,看看明晃晃的镀金天梭表,说:“我去接个人。”拿起带大众LOGO的车钥匙就出了门。

刘汉东紧跟着出去问道:“万林,咋整的?接盘了?”

阚万林豪爽的笑笑:“是个闺女,接了也不吃亏。”

刘汉东无言以对,只能挑起大拇指:“仗义!”

过了一会,火颖来了,屠洪斌来了,李思睿也到了,阚万林开车去把张艳接来了,让刘汉东目瞪口呆,这货是要把接盘侠进行到底么,小崔留下的盘他也接啊。

不过各种迹象表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管是张艳还是朱玲玲,都只是把阚万林当哥哥看待,连接盘侠的机会都不给他。

佘小青嗓子都快唱劈了,这才放下麦克风,喝了口啤酒,拉开小包包拿出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电话,还有几条短信,公司找她都找疯了。

“不是把老娘炒了么,怎么还找我。”佘小青嘀咕着,还是回了个电话。

广告公司的经理非常兴奋的告诉她,和中炎黄江东分公司的合同确定了,预付款的支票人家都拿来了,但是要求必须佘小青亲自签合同,法人代表签都不行。

“小青,赶紧回来吧,公司上下都指着你开饭呢。”经理近乎哀求道。

“我忙着呢,再说我已经不干了,找我做什么。”佘小青岂能放过这种机会,虽然不明白缘由,还是狠狠揶揄了对方一把。

“那都是误会,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一般见识,只要你回公司,工资加五成,不,翻倍,这笔合同,你的提成也翻倍。”对方拿出了百分之一百二的诚意,佘小青不由得犹豫起来:“我考虑考虑,不过现在正忙,赶不回去。”

“你在哪儿?我开车接你去。”对方紧追不舍的问。

“我在金樽K歌呢。”佘小青道,忽然一个邪念冒出来,“要不你来把账结了。”

“好好好,我马上到。”

广告公司,经理放下电话,擦一擦头上的汗,欣慰无比道:“找到了,他们在金樽KTV。”

坐在经理对面的是李鑫,他本想通过其他关系联系上刘汉东,但是忽然发现所有人都没有刘汉东的手机号,以前留的号码全部作废了,微信QQ什么的发了信息也没人回,他们自然不掌握刘汉东新办的北京手机号,更不知道他的卫星电话号码,所以只能迂回通过佘小青所在的广告公司去找人。

中炎黄江东分公司和很多广告公司有业务来往,这一笔五十万的合同只是开始,如果能保持长期合作关系的话,一年几百万的合同额不在话下,这也是经理奴颜婢膝的原因所在,为了赚钱,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等他们赶到金樽KTV的时候,时间是下午五点半,大包间的客人已经离开,广告公司经理傻了眼,赶紧给佘小青打电话:“我的姐啊,你怎么忽悠我,人呢?”

“谁傻乎乎等你来结账啊,我们唱完了,换地方喝酒去了。”佘小青电话里背景音很嘈杂,有人吆五喝六的划拳行令。

“在哪儿喝呢?”经理都快哭了。

“在铁渣街南边,河边一排烧烤摊,第三家江北烧烤。”

正是下班高峰期,从金樽KTV到铁渣街短短三公里距离怎么都开过不去,李鑫急眼了,留下司机开车,带着人下车步行过去,远远就看到前面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的味道。

铁渣街是脏乱差的典型地带,南头有条臭水河,河边搭了一排简易彩条棚子,下面是板凳马扎,油腻腻的桌子,铁皮焊的大炉子,小工蹲在地上用蒲扇扇着簸箕里点燃的木炭,还是五月,客人们就赤膊上阵,喝酒划拳,远处五金铺的电锯声不绝于耳,形成城乡结合部的独特亮丽风景线。

李鑫倒也不是矫情的人,这种地方他也经常光顾,他腋下夹着阿玛尼的小包匆匆前行,忽然看到对面来了俩人,其中一个有些眼熟。

那不是新任市长周文么!

第八章 胃出血

李鑫没看错,那人正是两个月前近江人大选举出的新任市长周文,事实上周文本人也没料到会从江北市长的位置上直接调往省城担任市长,按理说他应该接任江北市委书记才合常理,对于个人发展来说,这也是不可或缺的一步,没有主政一方的经验,仕途就是不完美的。

既来之则安之,周文上任已经有一段时间,暂时还没有大的动作,他在观望,在等待,因为近江已经被刘飞经营的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自己一个外来户,除了按照市委书记的既定方针开展工作,基本没有别的路可走。

周文只从江北带了一个人过来,就是秘书徐宁,他考虑到小徐年纪还轻,现在放出去起步较低,只能当个科长什么的,还不如跟在自己身边,至于司机,他接受了市政府办公厅的安排,从小车班调了一个人用,但仅限于公务出行,上下班都是自己开车或者骑自行车。

近江已经有了一位爱出风头的市长,周文无论如何作秀,也秀不过刘飞,他只能低调从事,按部就班,每天上班时间之外,就带着徐宁出来体察民情。

花火街道是蕴山区城乡结合部,人口密集,外来人口聚居,有近江最大的城中村,鱼龙混杂,藏污纳垢,治安案件多发,一直是市里最头疼的区域,如何整顿这片地方,是周文执政近江的第一板斧,他一边走一边和徐宁低声探讨着问题,忽然看到路边烧烤摊的招牌:江北烧烤。

“小徐,吃点烧烤吧。”周市长饶有兴趣道。

周文和刘飞不同,他出身贫寒,快三十岁的时候还是办事处的小科员,对于吃穿都不讲究,江北烧烤四个字让他想到了家乡,同时也想深入一下群众,观察一下老百姓是怎么活的。

徐宁脸露难色,他担心烧烤不卫生,万一吃坏了市长的肚子,自己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没事儿。”周文走向了烧烤摊,徐宁也只好跟上。

“两位,里面没位子了,坐外头吧,凉快。”烧烤摊的服务员一口江北口音,将他俩安排在摊子外侧,紧挨着人行道,递上油腻脏脏的菜单就去招呼别人了。

李鑫看到“周市长”走进了烧烤摊,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力来,是不是看错了啊,堂堂市长怎么可能吃路边摊,别说市长了,就是局长、处长都不可能自降身价,在这种地方吃饭,实际上他和周市长也没有交集,只是在公司远远看过一眼,既然不是周市长,他也就没当回事,继续寻找刘汉东。

刘汉东和他的朋友们就在江北烧烤,这家摊子羊肉比较正宗,来晚了没位子,只能坐在外边,大棚里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啤酒和各种烤串堆得满满当当,虽然烧烤属于不上台面的饮食,但是价钱一点不便宜,这一顿起码上千块。

李鑫看到了刘汉东,广告公司经理也看到了佘小青,他们同时换上最亲切的笑容走过去,边走边从包里掏东西,李鑫掏的是烟,经理掏的是名片。

刘汉东也发现了李鑫,对他的前倨后恭有些纳闷,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货肯定有所图。

“老同学,咱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都是自家人。”李鑫没把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在刘汉东身边,四下发烟,还向大家自我介绍:“我是刘汉东的高中同学。”

刘汉东一点没给他面子,一脚踹在马扎子上,李鑫摔了个狗吃屎。

“妈的,少给我套近乎。”刘汉东也向大家介绍道:“这逼就是一小人。”

李鑫一点没脾气,嬉皮笑脸从地上爬起来道:“大东,这事儿你也别怨我,是严总的不对,我不是来给你赔礼道歉了么,还有上次,我喝多了酒在你跟前胡扯,那是我的不对,那啥,老板!”

老板闻声而来:“要什么?”

“有白酒么,拿一瓶来。”李鑫拍拍身上的灰,站在刘汉东面前。

“咋地,不服啊你。”阚万林忽地站了起来,拎起了空酒瓶,小崔和火雷不在,他就是东哥的头马。

“万林,淡定。”刘汉东道。

老板拿来一瓶劣质白酒,也不知道哪个小厂出的,度数不高,四十二度。

李鑫拧开瓶盖,对着嘴一仰脖,以喝啤酒的架势咣咣咣将一瓶子500毫升白酒全干了,这个动作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当他喝完的时候,掌声和唿哨四起。

“我以酒谢罪了。”李鑫喝完白酒,一抹嘴,强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满脸的豪迈,他酒量是不错,不过一次干整瓶还是受不了,胃里没食物,刺激的难受。

所有人都看着刘汉东,等他如何解决此事。

正巧王亚明匆匆赶到,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过来,李鑫的手机响个不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这儿啊,差点找不着,怎么吃烧烤啊?”王亚明走过来,差点碰翻其他客人的啤酒瓶,赶紧道歉:“不好意思。”

“没事。”徐宁说道。

王亚明瞅了一眼,那男的很像周市长,不过不能确定,他也只是在开大会的时候远远见过,近江电视台每天都刊登刘书记的各项新闻,报纸头版也被刘书记占据,周市长基本没什么报道,基层干部对他陌生也很正常。

他匆匆而过,徐宁压低声音道:“近江人喝酒这么猛啊,周市长那个人好像刘汉东。”

周文道:“有点意思,慢慢看。”

王亚明走到桌前,就听刘汉东说:“行啊,看不出李鑫你小子也是条汉子,能屈能伸,我原谅你了,坐吧。”

李鑫拉了个马扎子坐下,阚万林递上来几根烤串:“吃点,压压,喝太猛了。”

“没事。”李鑫还逞英雄呢,话音未落就吐了,刚才喝的白酒全吐了,还带着鲜红的血,这是喝的胃出血了。

刘汉东道:“都别愣着啊,赶紧送医院。”

广告公司经理慌了神,李鑫可是甲方,此时不关心更待何时,他忙不迭的把李鑫搀扶起来,这边阚万林出马,安排车送李鑫就医,王亚明本想跟着一起去,却被李鑫阻止,让他务必替自己陪好刘汉东。

刘汉东自打在基地跟T部队训练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养成了一个习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管到什么地方,先看人,再观察地形,留好退路,不把后背暴露给别人,周文一进来他就看到了,只是被李鑫打扰没能相认,现在李鑫送医院了,他也就端着啤酒过来了。

“被认出来了。”徐宁低声道。

“没事。”周文笑道,他看过刘汉东的档案,知道此人和刘子光有亲戚关系,而且白娜经常说他的好话,所以对他印象相当不错,几年前还曾经想收他当自己的驾驶员哩。

“周老板,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我来敬个酒。”刘汉东很有数,没有提到周文的真实身份。

周文呵呵一笑:“小刘你好,坐吧,聊两句。”

刘汉东道:“不介意的话,到我们那边坐吧。”

周文很爽快:“也好。”

两人过去坐下,王亚明的心就开始怦怦乱跳了,上位者的气场是藏不住的,或许普通老百姓看不出,但是身为官场中人,对这种气场太敏感了,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周市长。

“你是周市长!”没等王亚明开口,佘小青先说话了,她去年跟随安馨去江北南泰工业园考察的时候,见过周文,印象非常深刻。

大家都惊呆了,仔细打量这两位朋友,这位被佘小青称作市长的男人不过三十来岁,戴着眼镜斯斯文文,长相很普通,穿的也很普通,没有名牌货,整体造型属于丢在人群中就很难找到的那种,近江人都习惯了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刘市长,对这种造型不拉风的市长一时半会还真难接受。

周文笑着点点头:“佘助理你好啊,好久不见了。”

佘小青两眼放光:“哎呀,周市长你还记得我。”

王亚明激动起来,身为科级干部,能和市长同桌吃饭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李鑫舍命陪君子,宁愿喝的胃出血也要巴结刘汉东,这货不显山露水的,抱上大粗腿了啊。

“周市长你好,我是玉檀镇的王亚明。”王镇长颤抖着声音伸出手。

周文手上沾了油,急忙拿纸巾擦了擦,和王亚明握手:“王镇长你好。”

王亚明感动的都快哭了:“周市长您认识我?”

周文并不认识王亚明,他只是博闻强记,对每个县,每个局,每个区,乃至下面每个乡镇的一把手名字都有印象,此时说出功效百倍,王亚明佩服的五体投地,决定做周市长的脑残粉。

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说起来,拿出手机来要和周文合影,烧烤摊老板闻讯而来,也兴奋无比:“我说怎么面熟呢,是我们江北的周市长,这顿我请了!”

近江人对周文印象不深刻,但江北人就不同了,江北人爱戴周文,就像近江人爱戴刘飞一样。

周文笑着说:“都别急,一个个来,老板,你请客可以,但是买单我来。”

刘汉东说:“都别争,买单是小,咱们要配合周市长做好调研工作,那啥,周市长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保证他们不会忽悠你。”

周文说:“我还真有几个问题想问大家,你们有住花火村,铁渣街的么?”

一片胳膊举起。

“那么,你们希望拆迁么?”周文问道。

第九章 和罗家是世交

大家异口同声道:“希望!”

城中村的居民们最盼望的就是拆迁,火花村几百户村民,哪家不是可劲的盖楼,只要地基允许,能盖几层是几层,面积越大越好,为的就是将来的拆迁,不管是原拆原建,还是货币安置,家家都是千万富翁,可是正因为他们盖屋盖的太凶,任何开发商都不敢接这个招。

铁渣街的居民们盼拆迁盼了十几年,终于亲耳听到大领导提及拆迁,自然激动万分,用不了多久,周市长亲自过问火花村拆迁的事儿就会传遍全市,对于这一点,周文是很清楚的,所以他紧接着说:“就全国范围来说,拆迁引发的群体事件层出不穷,关键就在于利益冲突,土地是不可再生的资源,用一寸少一寸,一方面是政府和开发商的利益,一方面是老百姓赖于生存的最后资源,矛盾又多又杂,很难协调。”

大家都煞有介事的点头,沉思,谁也拿不出个章程来。

忽然火颖举手道:“我们自己来拆不就行了,只要补偿给够,没有猫腻,没有暗箱,肯定好拆。”

大伙儿轰然叫好。

周文笑着摇头,这个女孩子想的太简单了,“只要补偿给够”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给够了,开发商还有什么利益,政府还有什么收入,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干脆完全让利于民,不搞土地经济,原拆原建,村民自己成立公司进行开发,只要符合政府发展规划,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样一搞,政府收入锐减,肯定不符合刘书记的思路,近江财政赤字极高,刘飞当市长的时候,每天一睁眼就要背负一亿元的债务,轮到周文当市长,这个数字更大了,已经变成一亿五千万。

任何一座城市的开发都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问题,近江不是自己的基本盘,作为初来乍到的市长,想在别人的一亩三分地里掀起浪花,实在是难上加难,要知道近江所有的部委办局一把手,基本上都是刘飞的嫡系,市委常委里面,刘飞掌握绝对多数,周文只有自己一票,他就是完全被架空的市长。

目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一个字“熬”,老老实实做刘书记的副手,指哪儿打哪儿,熬到刘飞高升,自己顺序当市委书记,才能有出头之日,可是这并不符合周文的性格,他和刘飞不同,完全没有后台背景,一步步从小科员升成局长、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市长,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踏实,在南泰县任职的时候,也曾面临各种打压,甚至诋毁诬陷,他坦然面对,最终胜出,换句话说,周文有一颗骄傲的心,他瞧不起刘飞,更何况两人此前就有深仇大恨,刘飞用龌龊手段谋取周文血样,妄图将他置于死地,这件事虽然低调处理,但深深藏在周文心底。

周市长表情恬淡,拿着酒杯似乎在聆听群众的呼声,心思却早已飞远,火颖还以为市长对自己的提议感兴趣,越说越兴奋:“干脆我们自己建好了,反正我们有人才,东哥当过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哩,欧洲花园就是他开发的…”

“有建议可以发到市长信箱,市里会集中研究,统一部署的。”徐秘书瞥了一眼周文,出言敷衍大家。

既然被认出了真实身份,这顿饭注定没法吃好了,周文只是象征性的喝了一点啤酒,吃了几个煮花生,烤肉一串没动,看时间差不多了,示意徐宁去结账。

徐秘书找到老板说算账,老板急眼了,说我哪能收周市长的钱,要不周市长给我题个字吧。

周文很好说话,在老板算账的本子背面,用钢笔写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地道!署名周文。

“大家慢慢吃,周市长还有事,先走。”徐宁和周文起身,和大家打声招呼就离开了,众人都起身说再见,却没人远送,周市长一走就继续坐下来吃喝。

除了王亚明,他颠颠的跟在后面,帮周市长打了辆出租车才回来,一颗心怦怦乱跳,兴奋不已,万没想到刘汉东这么有能耐,和周市长也能攀上关系,怪不得李鑫舍命陪君子,一瓶白酒灌下去请求刘汉东的原谅哩,自己也该下点功夫巴结巴结这位老同学了。

以前上学的时候,王亚明成绩最好,脑子最灵活,他想了想说:“刘汉东,我看你真搞个房地产开发公司算了,就开发花火村这块地皮,绝对能赚翻。”

刘汉东摆摆手:“说着玩的,不能当真。”

王亚明认真起来:“老同学,我给你讲,周市长提到火花村的动迁,绝对不是随随便便胡乱一说,市里肯定有这个计划,这个地区的拆迁难度相当大,谁都明白,你呢,在近江也算一号人物,在铁渣街混了有几年了,各方面都熟,就算开发轮不到你,光负责拆迁也是个肥差。”

其他人也都兴奋起来,王亚明说得没错,东哥黑白通吃,真要搞房地产,绝对没人敢来捣乱。

“东哥,你开公司,我给你当前台。”火颖道。

“我继续给你开车。”阚万林道,“不要工资,给我套房子就行。”

刘汉东似乎认真的想了想,在万众瞩目中摇摇头说:“干不了。”

大家恨不得掐死他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一个个苦口婆心的规劝:“市长都发话了,铁渣街肯定要拆迁,你要不上,这便宜就落到花得意,花豹他们手里,东哥,你好好想想。”

刘汉东还是摇头:“真干不了,欧洲花园的例子你们忘了?上亿的资产,人家说没收就没收,官司打到现在,一点说法都没有,如果我真干了这个,不用一年,就得进打黑基地。”

大伙儿沉思起来,刘汉东说得没错,房地产是什么,是最来钱的买卖,群狼争抢肥肉般的感觉,以刘汉东刚正不阿的性格,肯定不会和那些人同流合污,绝对爆发冲突,近江虽然换了市长,但大权还在刘飞手里,王世峰、李随风、龙开江这些大佬可都在监狱里蹲着哩,刘汉东如果成为地产界大佬,那真就距离监狱不远了。

“喝酒。”刘汉东举起啤酒瓶。

“喝酒。”众人都举起酒瓶子或者一次性杯子,但表情都有些意兴阑珊。

次日,刘汉东带马凌乘坐高铁回江北老家探望爷爷,刘骁勇依然住在滨河小区,潘奶奶去世后,他的精神面貌也不如从前了,坐在藤椅上絮絮叨叨说着以前的旧事。

“爷爷,我换工作了,进了中炎黄国际公关部。”刘汉东道,“就是负责在全球范围内协调一些麻烦。”

刘骁勇点点头:“就是救火队,文的武的都得会,中炎黄是大国企,谁介绍你进去的。”

“我自己找的。”刘汉东说,心虚的瞄了一眼正在削苹果的马凌,没敢提郑佳一的名字。

“我在巴基斯坦上班的时候,被一伙人绑架到了阿富汗…”刘汉东将自己的经历尽量轻描淡写说了一遍,马凌还是听的心惊肉跳,插言道:“别干了,这不是玩命么。”

“等等,你说那手枪上刻着罗克强的名字?”刘骁勇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对,罗克强,他儿子叫罗汉,陆军中校哩,听别人说,他叔叔老厉害了,是总参的将军。”刘汉东道。

“这俩小子,我都认识。”刘骁勇回忆道,“他们的爹叫罗小楼,是江北军分区的司令员,不过那时候我已经转业到地方了,但是你奶奶还在部队当军医,所以咱们家仍在部队大院,罗小楼这俩孩子可调皮了,爬树,掏鸟窝,夏天带着一帮孩子去江里游泳,还把他爹的军装马靴肩章偷出来玩,让戚秀一顿狠揍,要不是你奶奶拉着,都能活活打死。”

“爷爷,那我爸和他们一起玩不?”刘汉东问。

“可不么,都是男孩子,哪能不一起玩,不过你爸年纪小,就跟在这俩小子身后当跟屁虫了,说起来咱们家和罗家关系不错,罗小楼这个人虽然比较左,但关键时候还是很有立场的,那年饥荒,陈子锟从北京下来,在南泰县揭竿而起,带着十万饥民砸了地委行署,抢了援助阿尔巴尼亚的面粉,地委书记麦平调兵镇压,罗小楼当时是军分区司令员,毅然站在咱们这边,那一仗打得叫痛快,后来陈子锟叛逃香港,咱们全家都受到牵连,罗小楼也被连累,丢了职务,调离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