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我就说。”
“我也没想到刑侦支队的支队长这么好骗。”
“副支队长,别给我提衔,我就说怎么可能要价一百万还有冤大头答应。”
居然被陆时琛摆了一道,真是大意。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怪自己,孟钊心道,要怪就怪陆时琛上次在药店买了那堆花花绿绿的止疼药,让他潜意识里觉得陆时琛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站到门前,孟钊输入密码解锁,然后推开门让陆时琛先进去:“请吧,陆先生。”
陆时琛站在玄关处打量孟钊的房子,两室一厅,装修很简单,房子虽然不大,乍一看却有些空。
“这房子是你买的?”陆时琛问。
“租的。”孟钊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扔到陆时琛面前的地板上。
灰色的,男士拖鞋的款式和大小,陆时琛换着鞋,在孟钊关上鞋柜的时候,他注意到里面还有两双女士拖鞋,他开口问:“你这儿经常来客人?”
“哪有客人?我朋友都是做警察的,每天累成狗哪有时间来做客,”他很快意识到陆时琛这问题是从何问起的,“你说拖鞋啊,我舅舅他们一家偶尔过来坐坐,那是给他们准备的。”
“嗯。”陆时琛应了一声,走进客厅。
“坐吧。”孟钊也换了鞋走进去。
“能参观么?”
“也没什么好参观的,”孟钊去厨房拿杯子倒水,“你想看就随便看吧。”
陆时琛倒也不见外,孟钊将杯子放到茶几上时,见他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拿着水杯走过去,倚到门框上。
陆时琛走到孟钊的书桌前,扫了一眼上面摆放的书,全都是一些刑侦类的书,还有一些法医和物鉴相关的材料书。他的目光落到书架上的某一处,抬起手,手指搭了上去,把那本笔记抽了出来。
陆时琛打开那本笔记,低头翻看,然后用手指抽出了里面夹着的那张记录着线索的纸。
许是眼下这灯光和角度都像极了高中教室晚自习时的那场景,孟钊从侧后方看着陆时琛侧脸,觉得陆时琛似乎根本没怎么变过,又似乎像是变了很多。
陆时琛身上那种孤高且冷漠的气质没变,但十几年前的孟钊看到他时心生厌恶,如今却产生了一种想要凑近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真不知变的是陆时琛还是他自己。孟钊心道。
“什么时候拿到的?”陆时琛捏着那张纸问。
“就前几天,”孟钊倚着门框,“周老师前一阵中风,是师母给我当年的案件材料,我偶然在里面发现的,那什么……谢谢啊,虽然事情过去了十几年,现在说好像有点迟了。”
陆时琛没说什么,把那张纸重新夹到笔记里,然后又把笔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人似乎总是这样,明明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居然从来没提起过。孟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时琛。
陆时琛放下笔记后,目光又移到孟钊床头柜上的相框,看着上面年轻的女人:“这是你妈妈?”
“对啊,我妈漂亮吧?”
“嗯,”陆时琛说,“你长得像她。”
孟钊笑了一声:“这是变相夸我么?”
“你爸呢?”
“我爸……我还没怎么记事儿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我妈的职业是警察,太忙顾不了家,我爸……就出轨了,我妈是个干脆的人,没多说什么就选择跟我爸离婚了。”
“那你妈就一直一个人把你养大?”
“是一直一个人……不过,”孟钊顿了顿说,“没等把我养大她就先走了。我妈当年也是警察,在追捕逃犯的时候以身殉职,威风吧?”
“所以你才选择当警察?”
“算是吧。”孟钊说。虽然距离母亲过世已经近二十年了,但陆时琛提起这张照片,孟钊不由地回忆起这张照片拍摄时,母亲孟静牵着他的手去游乐园的场景。
“想起她你有什么感觉?”
孟钊顿了顿才失笑道,“这问题问得……你专门来扎人心窝子的是吧?”
“很难过么?”
“……”这问题要是十二年前的陆时琛问的,孟钊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挥拳砸过去了,然而现在他只觉得有点无语,陆时琛这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将心比心……“你说呢?”
“因为我母亲也过世了,”陆时琛平淡地说,“提起这件事我并不觉得难过。”
这下,孟钊看着陆时琛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个怪胎:“你认真的?”
“很奇怪么?”陆时琛看他一眼,“如果你记不起一个人的相貌和跟你相处的细节,这个人对你来说就好像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人过世了,你会难过么?”
孟钊越发觉得不可置信:“她是你妈妈,怎么会是陌生人?”这话问出口,他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你说你不记得跟她相处的细节?”
“嗯,不是跟你说过么,那场车祸之后,十岁之前的事情我全都不记得了。”
孟钊有些错愕,虽然知道陆时琛车祸后患了应激性失忆症,但却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陆时琛居然丝毫不记得他的母亲,孟钊无从想象这种感觉。
无言了几秒之后,孟钊转移了话题:“除了卧室也没什么好参观了,去客厅坐坐?”
陆时琛“嗯”了一声,跟着孟钊去了客厅。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孟钊给陆时琛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这次回国就不打算回去了?”
陆时琛喝了一口水,然后握着杯子,手指在杯把儿处摩挲了几下:“不一定。”
“居然对之后没有计划么?不像你的作风啊。”
“你希望我留下么?”陆时琛看着他。
“我?”孟钊失笑道,“我哪能决定你这号人才的去留啊。”
“你希望我留下么?”陆时琛又问了一遍。
孟钊意识到陆时琛是认真的,他看过来的眼神像是真的在等一个答案,那让孟钊不自觉地避开了自己的眼神。
气氛有点怪异,孟钊试图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你是想让我给你做职业规划么?照我看啊,哪边给的薪资高就去哪边呗。”
陆时琛并没有立刻应声,几秒过后,他才发出了很低的哼声,似乎是笑了一声:“嗯,有道理。”说完,他起身道:“走吧。”
“这就走?不多坐会儿了?”孟钊起身道。
“不了,”陆时琛说,“回去还有工作。”
回去的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孟钊察觉陆时琛似乎心情不佳。
一直到御湖湾,陆时琛推门下车前,才开口说了话:“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这问题让孟钊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次……什么时候都可以啊,你有事就联系我。”
“嗯。”陆时琛说完,推门下了车,朝三号楼的方向走过去。
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孟钊琢磨了一下这个让他一时不知怎么作答的问题,这问题问得……有水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跟陆时琛见面。陆时琛是怎么想到问这个问题的?
看着前面那个肩宽腿长的背影,孟钊想到十几分钟前陆时琛提及的失忆的事情。
原本以为失忆这种小概率事件只会发生在电视剧里,没想到真就让陆时琛赶上了。不过……一个人失忆之后,真的会对过世的母亲毫无留恋和感情么?
孟钊无从体会这种感觉,但总觉得若真如此,陆时琛实在是有些可怜。毕竟很多时候支撑他走下来的,其实就是记忆里母亲曾经给予他的那些力量。
一直到陆时琛走进了3号楼的大门,孟钊才收回目光。
搁在控制台的手机震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低头把手机拿过来,有人发来了短信:“不是周衍。”
根据以往的经验,孟钊推断出这应该是个网络号码,果不其然,回拨过去后,电话里出现了一款网络电话的广告。
不是周衍,孟钊盯着屏幕上这四个字,是说周衍并没有参与那起校园暴力案件?
给自己发这条短信的人是谁,是某个良心发现的知情者么……他正盯着屏幕,这时又来了一条短信:“成绩单。”
第30章
陆时琛又梦见了那个女人。
梦里是一个冬天,天寒地冻,气温低至零下。校门口有很多人站在风中,他们的脸都被呼出的一团团白气氤氲得看不清,那个女人朝他招手:“小琛,这里!”
陆时琛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那个小男孩撒开步子朝女人跑过去,扑到她怀里。
“冷不冷?”那个女人说着,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了下来,弯下腰绕到在小男孩的脖子上,然后搂着他,“车里暖和,快,我们跑起来。”
很奇怪的是,他这个旁观者居然也感觉到了那件围巾带来的体温,还有那个女人手心的温热。
在手机闹铃响起的瞬间,他甚至有些贪恋这种温热,想跟那个女人一起跑下去,想去她说的更暖和的地方。
明明已经醒了,但陆时琛还是闭着眼睛又回忆了一会儿刚刚那个梦。
那个女人是他妈妈,他看过她的照片,知道她叫时辛,生前是一个平面设计师。
十岁时从那场车祸幸存下来之后,那些心理医生曾经试图用他母亲的照片唤起他的记忆,但陆时琛每每看到她的照片,都会感觉到剧烈的头疼,以至于治疗过程无法顺利进行下去。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前两年,他开始偶尔梦到他妈妈,有时候间隔几个月,有时候间隔几周。
梦里他妈妈的面孔有些模糊,但他却能感受到她的体温,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会让陆时琛拼命地想回忆起十岁之前的事情,但如果想得太费力,他的头疼症状又会剧烈发作。
也许是因为昨天看到了孟钊和他妈妈的合照,他才又做起了关于自己母亲的梦,陆时琛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指捏了捏眉心,拿起床头的手表看了一眼时间,然后下了床。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向窗外,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似乎亮起了绿灯,人潮涌动,赶着上班的行人们形色匆匆地穿过马路。
陆时琛觉得挺放松的,这些年在国外他一直保持着只睡四小时的习惯,他不太需要睡眠,只需要高浓度的咖啡来维持精力。
心理医生说这样的生活习惯不但不利于他的精神状态好转,而且可能会加速消耗生命,导致短寿。这话也不知是不是在危言耸听,反正陆时琛没当回事,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太长,变得衰老而无力,在他看来会是一件无趣且可怕的事情。
不过,这几个月回国之后,他反而开始睡起了懒觉。许是因为生活作息逐渐规律,他的精神状态也慢慢好了起来,心理医生上次甚至给他减轻了药量。
陆时琛看到那辆黑色的汉兰达驶入了市局,然后那辆车停至停车场,孟钊从车里下来,跟同事打招呼,踏上市局大楼前的台阶,然后消失在市局大厅里。
床头上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陆时琛收回目光,转身走到床边,躬身拿起手机。
上面写着:“温颐疗养院,地址发你了。”
*
早上八点,刑侦办公室的人各司其职地进入了工作状态。
周其阳和任彬继续去走访当年的被告,程韵坐在工位上,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在系统中查询案发班级的所有同学的背景资料。
孟钊给周衍的继父打了个电话,让他找一下周衍高中时的成绩单,对方对这事儿挺挂心,挂了电话后不久,就传来了三份周衍高三时的成绩单。
孟钊把那张成绩单打印出来,盯着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倒是能看出赵桐的成绩下滑得很快,三月份时赵桐还在班里前十名,到了四月份就下滑到了中段,等到五月份,赵桐的成绩已经成了全班倒数第一——他交了白卷。
但这根本就不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孟钊来回看着这三份成绩单,猜测着那人在短信中说的“成绩单”到底是想提供什么信息。
“钊哥,资料都查好了,”程韵拿着一沓资料走过来,“这班有钱有权的人真是挺多的,绝对是那种‘特别关照’班,我们高中时候就有这种班,全校的好师资都可着这一个班招呼……”
孟钊翻看着那沓资料,程韵已经把当年班里家庭背景优越的孩子放到了最上面。这些人中,有区长的儿子,有教育局局长的女儿,还有集团老总的儿子……
以这些人的权势,帮忙安排工作善后处理都不是什么难事,虽然缩小了范围,但看来事情进展得并不会那么顺利。
孟钊拿起笔,在几个人名后面做了标记,然后递给程韵:“查一下这几个人的通话记录,看他们跟那几个被告之间最近有没有过联系。”
把任务逐次交待下去,孟钊开车又去了一趟文昭高中。
大概是因为文昭高中是本市最负盛名的私立高中,对于警方的问题和要求,校方的配合度并不算太高。
程韵打电话跟校方索要成绩单和毕业合照时,校方工作人员以“必须有相关证明”为由拒绝传真过来。
孟钊本来也打算今天去赵云华的旧家里跑一趟,于是就顺便跑了一趟文昭高中。
上班早高峰还没结束,路上车流拥挤,主路太堵,孟钊又抄了小路。
文昭区是明潭市的老城区,虽然相比市区,此处略显偏远了一些,但因为明潭市的著名景点都集中在这片区域,又赶上近几年政府在旅游业重点发力,于是文昭区吃到了不少政策红利,经济发展不亚于市里那几个区。
路上车不多,但因为这条小路有些窄,前面几辆车车又开得慢慢悠悠,孟钊便也只能将车速降下来,一边开车,一边观察着附近的路况。这是他的职业病之一,一遇路口,就开始琢磨万一遇上通缉犯,绕到哪个路口去堵会快速形成死角。
遇到红绿灯路口,前面停了长长一排车,孟钊停下车子,耐着性子等着这个长达一分半钟的红灯,还剩下三十秒的时候,他忽然瞥见一辆车停在路对面的疗养院门口,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孟钊一眼便认出了陆时琛,真是巧了,他今天来文昭区,陆时琛也恰好过来。
他想起陆时琛昨晚问的那句“什么时候见面”,居然这么快就见面了……
不过,这大清早的,陆时琛不工作,到护理院做什么?
旁边那女孩是上次出现在陆时琛家里的那个么?如果是一起到疗养院看望长辈的话,那这关系还真是够暧昧的……就这还说不是女友?
渣男,妥妥的渣男。孟钊心道。
红灯变了绿灯,前方的车队开始缓慢行驶,孟钊脚下松了刹车,他打算不跟渣男打招呼了,还是干正事比较重要。
他踩着油门,赶在绿灯的最后一秒过了马路。
*
“请问您怎么称呼?”
“周。”
“周先生,您说一下家里老人的情况,我帮您做一下推荐。”
陆时琛走在疗养院内部的长廊上,停在窗边,观察着这座疗养院的构造。
这是本市最豪华的一家疗养院,院内亭台楼阁修筑得颇有几分古色古香的气韵,有几个老人正在对面的长廊上缓慢地散步。相比高中那会儿,这里后来又扩建过,结构和格局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旁边的客户经理见陆时琛不说话,又问了一遍:“周先生?”
“你去忙吧,我自己看看就好。”
“这怎么行呢?”客户经理殷勤地笑道,“服务客户是我们的指责,您可不能让我失职啊。”
“那就继续往前走吧。”陆时琛没再坚持,跟着客户经理的指引,继续朝长廊的那头走过去。
“我们这里的医生都是从三甲医院挖过来的,经验非常丰富,一旦老人出现什么紧急情况,会在第一时间给予救治……”
“去年全院上下都装了新风系统,来,您来这间房间感受一下,温度非常适宜,再过两个月就要夏天了,这套系统就算开冷风,也不会让客人觉得有丝毫不适……”
客户经理滔滔不绝地介绍着,陆时琛打断他:“抱歉,能不能借用一下这里的卫生间?”
“可以可以,”客户经理走到门口,朝不远处指引,“公共卫生间就在走廊尽头,来,我带您过去吧。”
“让他自己去吧,您接着给我介绍介绍,”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乔遇这时开了口,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一会儿看完了我还有事,反正也是给我奶奶看的房间,我男朋友只是抽时间过来陪我而已啦……”
乔遇说着,陆时琛已经走远了。
“乔小姐,你男朋友真是一表人才啊,”见乔遇话里话外秀了一番恩爱,客户经理也很有眼色地奉承道,“跟电影明星一样。”
“电影明星哪有我男朋友帅,”乔遇笑嘻嘻的,“我们接着看吧,我觉得一楼太矮了,高层还有房间吗?视野还是挺重要的,视野好了,心情也会好,心情好了老人才会长寿,你说是不是……”
乔遇反客为主,将客户经理拉到电梯前,与此同时,陆时琛也拐进了卫生间。
公共卫生间里空无一人,陆时琛走到窗前,抬手打开窗户,他用手撑着窗沿,两条长腿一翻,从一楼翻了出去,然后朝护理院精心打理的那片花园走过去。
上到六层,乔遇缠着客户经理,让她带着自己把所有房间都逛了一遍。
十几分钟后,六楼的房间都逛完了,她在客户经理的陪同下走在走廊上,朝外看了一眼,陆时琛已经从花园的方向回来了。
客户经理被乔遇缠得晕晕乎乎,这才想起一直没出现的陆时琛:“乔小姐,你男朋友呢?”
“啊,对了,我男朋友呢?”乔遇也装作才想起来,“哎哟,刚刚看得太开心,把我男朋友都给忘了,他估计没找到我们吧……”正在这时,乔遇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她对着客户经理笑笑,“这不,打电话过来了。”
“我们在六楼呢,对不起啊亲爱的,我错了,我这就下去找你……”乔遇挂了手机,拉过客户经理,“完了完了,我男朋友生气了,咱们赶紧下去吧。”
下了楼,陆时琛等着大厅,乔遇匆匆忙忙地走过去,一迭声地说着:“怪我怪我,我的错……”
客户经理落在后面,看见比乔遇高出一个头的男人,眉宇间似乎缀着些不耐,看来确实是等得有些烦躁。
客户经理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走过去连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周先生,是我的疏忽。”
乔遇主动替她开脱道:“跟你没关系啦,主要还是我的错。对了余经理,我觉得你们这里的条件还不错,我挺满意的,你的名片给我留一张吧?回头考虑好了,我再联系你。”
“要不要带周先生再逛逛?”客户经理提议道。
“我还有事,算了。”陆时琛语气冷淡。
面对着陆时琛有些不配合地态度,客户经理一时有些语塞。看着陆时琛不由分说地转身走了,她只好陪着笑将两人送出大厅,目送两人离开。
“怎么样?找到你想找的东西没?”走远了,乔遇才低声问。
“算是吧。”陆时琛说。
“你到底要找什么啊……我帮了你,你总要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陆时琛没说话,看样子并没有打算回答。
乔遇嘀咕道:“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第31章
文昭高中。
“成绩单?”这次换了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接待孟钊,对方比上次那个女人要油滑得多,“孟警官您这就开玩笑了,有哪个学校会留着十多年前的小考成绩单,我们这里只存了十年前的重本录取名单,要不我找给您?”
不等孟钊点头,对方就转头吩咐工作人员在电脑上调出名单打印出来。
“还有他们这一届的毕业照,麻烦也一并找给我。”孟钊说。
拿到毕业照和高考成绩表,对方又盛情送孟钊出校园,那架势,生怕孟钊会在学校里多待一秒。
下电梯时,孟钊跟那人闲聊了几句:“刚刚从楼梯走上来,看见墙上挂了不少优秀校友的履历,看来贵校对于学生很重视啊。”
“那是当然,”对方冠冕堂皇地点头,“学校自然以学生为本。”
“是以知名校友为本吧?对于赵桐、周衍这样要么高考前就跳楼自杀的,要么十年之后被人勒死的,对于学校来说,就好像校园里死了一条流浪狗一样简单,对吧?”
对方意识到孟钊这番话来者不善,干笑了两声道:“您这就言重了,我们也想知道真相,但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当年赵桐高考前自杀,学校为了次年招生率,花了不少钱公关媒体,还费心请了陆成泽做律师,对于维护学校名声来说还是挺成功的。”
电梯开了,两人迈开步子走出去,那中年男人这次不说话了,大概是想让孟钊赶紧说完赶紧走人。
走到校门口,孟钊停下脚步:“原本这校园暴力案已经过去十年了,市局也不是非得动用警力查得一清二楚,但既然贵校在这案子上这么配合,我也打算代表我们市局送贵校一份厚礼。等真相查清之后,一定会请官媒出面,重点报道这桩旧案,保证不遗漏任何细节,在招生季之前把贵校当年的作为全部宣传出去。”
孟钊这番话说完,走到校门口,向对方伸出手,男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碍于孟钊的身份,只好伸手握了握。
上了车,孟钊系上安全带,扫了一眼那份高考成绩表和毕业照,放到副驾驶上,打算等回市局再好好看看。
他打算拿着毕业照和张潮修复的那一小段视频进行对比,看能不能对上号,不过,那段视频模糊成那样,估计不会有太大收获,只能一点一点往下摸索了。
他把资料放到副驾驶的位置,手机铃声这时响了,是技侦的张潮来了电话:“我刚查了一下你早上给我的那个网络电话。”
“怎么样?”
“多层加密,破解了两层,到第三层中转站就无法定位了,这种层层防护的网络电话,基本没有破解的可能。”
“辛苦潮哥,还有一个问题,这种网络电话不好搞到吧?”
“很难,”涨潮说,“一般容易搞到的那种付费网络电话,基本也就一两层加密,破解起来很容易,像这种专业级别的,估计得花大价钱。”
挂了电话,孟钊又调出那条“成绩单”的短信,到底是谁这么大费周章地给自己提供线索……
不管怎么样,先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吧,孟钊按熄屏幕,将手机扔回中控台上。
从学府路出来,孟钊驱车前往赵云华旧家的住址。
行驶了大约有一公里,车子开到十字路口,再开一段路,又要经过温颐疗养院了。
等红绿灯的间隙,孟钊想了想,拿出手机,给陆时琛拨了个电话。
听筒内的嘟嘟声响起来,过了一会儿对方才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呢?”孟钊问。
“在外面,找我有事?”
“不是要吃烧烤么?一会儿请你啊,我正出外勤,正好开车接你去,地址给我一个。”
“你在哪儿?”陆时琛问。
孟钊察觉到陆时琛的谨慎,似乎陆时琛说话一直如此,也不知他是在刻意隐瞒什么,还是确实一贯如此。
“你先说你在哪儿啊,”绿灯亮了,孟钊开车驶过路口,索性跟陆时琛玩起了初中生的幼稚话术,“我先问的。”
听筒里沉默了短暂的片刻,陆时琛问:“你来文昭区了?”
“嗯,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你了,”被陆时琛猜中了,孟钊不跟他打马虎眼了,他将车沿着路边慢悠悠地开,“这一大早带着姑娘去疗养院做什么?”
“探望老人。”
废话,孟钊腹诽一句,去疗养院不看望老人,难道是去看望孩子?
见对方每一句都答出了“明明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的效果,孟钊察觉到陆时琛可能在回避透露自己的感情生活,也是……没有人愿意被别人看穿自己渣男的本质。
孟钊觉得自己这电话打得有些多事,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
眼见着马上要开到温颐疗养院门口了,他顿觉无趣,想挂电话了:“那你探望吧,我先开车走了啊。”
“别走,”陆时琛在电话里说,“看见你了。”
孟钊下意识一踩刹车,转头一看,车子正经过温颐护理院门口,陆时琛从温颐护理院走了出来,他腿长,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那个一路小跑的姑娘。
陆时琛侧过脸跟那姑娘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径自朝孟钊的方向走过来了。
陆时琛走过来,拉开车门,先是拿起了副驾驶位置上的毕业照和高考成绩表,然后坐了进来,孟钊朝那女孩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就这么把人撇这儿不管了?”
“她开了车过来。”陆时琛扣上安全带,“你要去哪儿?”
“去赵云华和赵桐以前的家里看一眼。”孟钊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女孩,心道陆时琛可真是渣得理直气壮。
“赶紧陪姑娘回去吧,”孟钊没急着启动车子,“我正工作呢,没空顺路载你回去。”
“我跟你一起过去。”陆时琛说。
乔遇上了自己的车,把车开过来,还落下车窗跟陆时琛摆了两下手。
“她走了。”等那车开上了路,陆时琛又说。
孟钊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现在只能跟着你走了”。
孟钊:“……”这人不仅渣起姑娘来理直气壮,说什么都挺理直气壮的。
“行吧,”孟钊总不能把他从车上赶下去,“一会儿别打扰我工作。”
陆时琛说:“嗯。”
孟钊开车上路,忽然记起一件事:“哎,我刚刚突然想起来,咱们高中的时候是不是来这儿做过义工啊?我记得那会儿这里没这么大,好像也不叫温颐疗养院,叫什么……仁安护理院?”
陆时琛“嗯”了一声。
“我记得你那次还头疼来着,亏我还好心还跑去药店给你买了止疼片,回来你就不见人影儿了。”孟钊侧过脸瞥了陆时琛一眼,“什么人啊都是,我那天来回跑了四公里!”
一提起这茬,孟钊又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算起来,那才是他跟陆时琛第一次产生交集。
那是高一开学后不久,班主任在十一假期前组织全班到护理院进行义工活动。
那天上午,孟钊因为去拘留所探望舅舅,到达仁安护理院时已经九点多了。
因为不知道班上同学都去了哪里,他只好在护理院内瞎转悠了一阵,没想到碰上了陆时琛。
陆时琛当时蹲在地上,两只手死死按着太阳穴,孟钊快步跑过去,跑近了才看清他脸色白得几近透明,眉心紧锁,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孟钊不太认识班上的同学,但陆时琛这人的长相实在太过打眼,以至于他一眼认出这人就是坐在他斜前方的那位高冷学霸。
“怎么了?”孟钊半蹲下来看着他,“头疼?”
对方仍是捂着太阳穴,没搭理他。
“我扶你到那边坐吧。”孟钊伸手把他扶起来,陆时琛像是被刚刚那阵头疼耗尽了力气,一大半体重都压在孟钊身上。
孟钊没见过有人能头疼出这种架势,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对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有些担忧地问道:“带药了没?”
陆时琛仍旧没说话,孟钊看见他胸口起伏,呼吸急促,似乎还在被头疼困扰。孟钊摸了摸校服的兜,摸出了两颗巧克力糖,随身带两颗糖是他那时候的习惯,他剥开糖纸送到陆时琛唇边:“你要不要吃点糖,甜的,能缓解疼痛。”
其实孟钊那时候已经学过生物,知道糖跟缓解疼痛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很小的时候母亲孟婧带着他去医院打针时,总是往他嘴里塞一颗糖:“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于是后来遇到很苦或是很疼的状况,孟钊总习惯吃点甜的东西。
见陆时琛皱着眉吃下了那颗糖,表情痛苦得像是在吃某种苦涩的中药,孟钊直起身,看了看四周,然后朝护理院外面指了指:“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药店,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快步跑出了护理院。
孟钊沿着路边跑过去,也不知是不是遇到的行人给他指错了方向,跑了很远一段距离,他才看见了一家药店。他买了治疗头疼的药,又快步跑了回去,但等他喘着气跑到刚刚那个地方,陆时琛已经不见了。
“你在想什么?”陆时琛开口,打断了孟钊的想法。
孟钊回过神:“没事。”他说完,才察觉陆时琛坐在副驾驶上,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看,他被盯得有点发毛,转移话题道,“你不看看线索么?”
“什么线索?”
“成绩单。”孟钊把那条短信上的三个字原封不动地告诉陆时琛,心道说不定陆时琛这种天赋型选手能解出来这道谜题。
谁知天才也不顶用,陆时琛看了一会儿手里的那张成绩单:“成绩单有什么线索?”
“看不出来了吧,线索都告诉你了,看不出来也没招了。”
第32章
车子开到赵云华的旧家附近,相比周衍案发时的那片住宅区,这里看上去甚至要更陈旧一些,墙上面写了一排红色的“拆”字。
这片住宅区南北不正,楼房排布得并不规整,孟钊开着车,绕着楼与楼之间的小路,寻找赵云华所在的那栋楼。
把车停到附近,孟钊拿了赵云华家里的钥匙,跟陆时琛上楼。
楼道有些昏暗,水泥楼梯经过经年累月的踩踏,已经变得有些不平整,墙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赵云华的家在最顶层,两人走到门前,孟钊将钥匙插到锁眼里:“按说带你过来都是违规的,一会儿你就别乱动了,随便找个地方待着吧。”
“违规会怎么样?”陆时琛问。
“违规啊……”锁开了,孟钊直起身,推开门走进去,观察着这房子的内部格局,随口说道,“ 会被开除出警察队伍。”
这是间两居室的房子,大概六七十平,面积不算大,但赵云华将这里收拾得非常整洁利落,所以这间房子虽然略显老旧,但给人的感觉却很舒心。
孟钊走进其中一间卧室,很明显,这是赵桐的房间。墙上贴满了赵桐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状,书桌上摆放的全都是高中的课本和练习题。
孟钊这趟过来主要是想找当年的成绩单,周衍的养父只从家里找出了三张,文昭高中又不肯提供成绩单,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了。
孟钊拉开书桌的抽屉,抽屉内码放得井井有条,赵桐写过的试卷被理得相当整齐,孟钊把那摞试卷拿出来,里面滑落了一沓A4纸,正是赵桐高中时的成绩单。
孟钊躬身去捡,看到陆时琛走了进来,正站在那面贴满了奖状的墙前,打量着这些奖状。
他捡起成绩单,直起身道:“哎,不是让你别乱走动么?”
陆时琛没看他,仍旧盯着那面墙:“被开除出警察队伍,听起来后果也不算严重。”
见陆时琛又开始“何不食肉糜”了,孟钊觉得牙根疼:“我大龄未婚,还没买房,失业了你养我啊?”
陆时琛看着那面墙说:“可以。”
被他这一打岔,孟钊噎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句“可以”是对应的他那句“失业了你养我啊”。
“……操。”孟钊无言,又拿陆时琛没什么办法,人是他带进来的,总不能把他绑起来扔到一边。他不再搭理陆时琛,开始翻看赵桐的成绩单。赵云华这里居然保存了赵桐从小学开始的每份成绩单,实在是一份绝佳物证。
他正低头翻着高中成绩单,那边陆时琛开口道:“这些奖状都贴上了透明胶带。”
“是啊,应该是怕褪色吧,”孟钊应道,抬头看向那些奖状,“看得出来,赵云华非常爱赵桐。”
除去奖状不说,就算赵桐已经过世十年了,他的所有东西都还完好无损地保留在他曾经住过的房间。一迈进来,就仿佛这个房间里仍旧住了一个正在备战高考的少年。孟钊觉得有些唏嘘。
陆时琛看完墙上的奖状,朝孟钊走过去,拿过桌上的相框看了看,那是赵云华和赵桐的合照。
照片里的赵桐看上去面容稚嫩,眉目极其清秀,像极了年轻时的赵云华,拍摄这张照片时,母子俩的眼睛都笑得弯弯的,就算这张照片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也依稀能看出眼神里泛着的光。
陆时琛盯着这张合照,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好像脑中有什么东西又要大片地涌出来,他移开目光,把相框放回原来的位置,看向孟钊:“成绩单有什么线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