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聚集着明潭市最繁华的CBD广场和最热闹的夜生活,房价相比御湖湾有过之而无不及。市局搬迁之前,旧址就在宝岳区。

徐盈盈住在20楼,周其阳敲门的时候,孟钊走到楼梯拐角的窗户处朝外看了看,相比到处都在城建的怀安区来说,此处的视野显然更佳。

可以想见夜幕降临之后,所有霓虹灯都亮起的时候,此处的夜景该有多漂亮。

孟钊莫名又想到了陆时琛,为什么陆时琛会想到租一套御湖湾的房子?御湖湾当然也没什么不好,从长远来看,那里靠近政府和市局,治安有保障,发展前景和升值空间肯定没得说,但眼下,御湖湾周围都在拆建,建筑噪音无处不在,且从高处看去,新楼旧楼交错成一片,视野远远不及此处。

那道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会不会来自陆时琛?孟钊脑中出现了这种想法。

“钊哥,没人。”周其阳在外面敲了一会儿门,听着屋里毫无动静,他回头对孟钊说,“我们进去看看?”

正在这时,孟钊的手机震了一下,刚刚他拜托的同事打来了电话。“孟队,查到徐盈盈的银行卡信息了,从16号开始,她的所有账户都没有过变动,我把记录发到你手机上了,你看看。”

挂了电话,孟钊打开同事发来的徐盈盈的账户记录,16号之前,这个账户几乎每天都会有大大小小的支出,而从16号徐盈盈停止直播之后,她的账户信息就再也没有过变动……难道说,徐盈盈已经遭遇了不测?

“开锁吧。”孟钊抬头看向周其阳道,“进去看看。”

周其阳手脚麻利地开了锁,推开门,孟钊随他走进去。

两室一厅的屋里空无一人,孟钊走到徐盈盈的卧室,化妆台上摆满了各种化妆品,还有几个连盖子都忘了盖,看得出来,徐盈盈临出门前是化过妆的。

“如果是出门前化了妆,”周其阳看着那些化妆品推测道,“会不会是去见男朋友了?”

“也不一定,”孟钊联想到孟若姝,这姑娘虽然在家里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但哪怕出门接个快递,都会在镜子前面描上几分钟。如果是跟她的那些小姐妹出去玩,对着镜子化上一两个小时也不足为奇。

徐盈盈这样天天面对镜头的主播,出门化妆应该更是常事,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有力线索。

孟钊又在房间里走动一圈,并没有发现其他线索。

徐盈盈到底去了哪儿,难不成跟十年前的许遇霖一样,也失踪了?还是说跟周衍一样遇害了……孟钊察觉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给市局同事又拨通了电话:“给你发个号码,帮我查一下这个号码的最后几条通话记录。”

几分钟后,同事把徐盈盈的通话记录和通话对象的资料发了过来。

徐盈盈失踪之前,与她最后通话的对象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通话记录上,徐盈盈隔三差五就会跟这个男人通话。而16号之后,这个号码就再也没打过电话来,也有其他号码给徐盈盈打过电话,但都是未接状态。

孟钊看向徐盈盈的化妆台,徐盈盈精心装扮是为了见这个男人么?

这个男人与徐盈盈之间会是什么关系,情侣么?一个二十七岁的女孩找了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有一点很奇怪,16号之后,这个男人就再也没有来过电话,难道这人知道徐盈盈已经失踪了?

高晖。孟钊看着这个名字,手指划动屏幕,拖到后面的地址。

资料显示,这个高晖四十一岁,目前是离异单身状态,在本市的青通地产公司做高管。

“找到别的线索没?”孟钊看向还在房间里搜查线索的周其阳。

“没什么线索,”周其阳站在冰箱前,“只能看出来,徐盈盈不可能是有准备地消失的,冰箱里还有切了一半的西瓜,都烂了。”

“走吧,”孟钊做出决定,“我们分头行动。我去见见跟徐盈盈最后一次通话的这个男人,你去调取徐盈盈的打车记录,然后到她最后出现的地址要一下监控视频,看看能不能查到她到底去了哪儿,有消息随时电话联系。”

周其阳关了冰箱门:“好嘞钊哥。”

第36章

青通地产。

“对,十六号的时候我是跟徐盈盈通过电话。”对面的男人西装革履,保养得当,看上去老成稳重。

孟钊打量着对面的男人,心道如果徐盈盈找了这样的一位男友,看上去倒也不算太过违和:“通话内容可以透露一下么?”

“通话内容啊……”对方露出抱歉的笑容,“涉及隐私,我想应该可以不说吧?怎么了孟警官,徐盈盈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很少有人在警方调查时不配合回答,孟钊推测着眼前的男人回避这问题的原因,几秒过后,他没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开口道:“冒昧问一句,高先生和徐盈盈是情侣关系么?”

“这个……算是吧。”

“徐盈盈从16号开始与你断联,到今天已经快一周时间了,女朋友消失这么长时间,高先生也没想过报警?”

对面沉默了几秒,又笑了一声:“好吧孟警官,你这是在逼我实话实说啊。我和盈盈之间确实算不上情侣关系,也并不经常见面,具体什么关系,都是成年人,孟警官应该不用我明说就会懂。”

孟钊问得直白:“是金钱关系?”

“那倒不至于,男女之间各取所需罢了。”

对方说得冠冕堂皇,孟钊听懂了,说白了这个高晖和徐盈盈之间就是炮友关系而已。

“话说到这份儿上,高先生也不必隐瞒当天的通话内容了吧?”

“确实,”对方笑了笑,“那我就直说了吧,我那天确实给徐盈盈打电话,通话内容其实是想结束这段关系,原因嘛……我发现她似乎在跟别的男人也有交往,我这个人是没办法容忍这种情况的,就直接跟她摊牌了。”

“在那之后你就没有再见过徐盈盈?”

“嗯,她在电话里说想来找我,但我那时在机场,要去外地出差,就让她别过来了,也说了以后都不见面的话。孟警官,我已经把通话内容告诉你了,能不能麻烦你也向我透露一点消息,徐盈盈到底怎么了?”

“她失踪了。”孟钊说着,观察着对方脸上的神色。

对方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失踪了?”

“嗯,其他的情况警方还在调查。”

“那如果调查清楚了,能不能麻烦孟警官告知我结果?如果是因为我那通电话导致她出了什么事情……”对方话说到一半,停顿下来,摇了摇头,递上来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麻烦有结果了您知会我一声。”

“好。”孟钊接过那张名片。

从高晖的办公室出来,孟钊拿出手机,又看了看徐盈盈的通话记录。

最后的通话时长是三分半钟,如果通话内容是摊牌结束关系的话,这时长会不会短了一些……

这种炮友关系如果选择结束的话,会比情侣关系更干脆利落么?孟钊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生活经验有些不足……难不成,要就这个问题请教一下陆时琛?

不过,就陆时琛那种理直气壮的渣法,可能根本不用三分半钟,半分钟就够了。

孟钊又往局里打了个电话,拜托同事帮忙查一下高晖在16日的出行记录。

“他那天确实坐飞机去邬城了,是16号下午三点的飞机,行程是三天。”同事在电话里说。

“知道了。”孟钊挂断电话,翻了翻未查看的消息,大约半小时前,周其阳发来了一个文件包。

——“钊哥,调到徐盈盈的打车记录了,我现在去文昭区要监控视频。”

周其阳把徐盈盈消失前一个月的打车记录全部调了出来,孟钊打开那个文件包,用手指划动着屏幕浏览了一遍。从打车距离来看,徐盈盈算是打车APP的重度用户,就连800米的短程也要打车,出行记录一目了然,多是去往商场、餐厅和酒店。

徐盈盈明明在市区内租了一处租金昂贵的房子,还一个月内五次入住酒店……这样看来,那个高晖说得倒有几分可信,如果两人是情侣关系,多半不会频繁前往这样昂贵的酒店办事儿。

孟钊继续往下划动,在看到最后一条行程上写着“温颐疗养院”几个字时,他的手指停顿下来。

昨天刚在温颐疗养院偶遇陆时琛,今天就在这份查案资料上见到了这几个字,这也太巧了吧……

孟钊驱车前往文昭区,二十几分钟后跟周其阳汇合。

“跑死我了这一下午,”周其阳拉开车门坐进来,“我先去了疗养院要了当天的监控视频,视频上显示大概徐盈盈那天大概下午两点半进入那家疗养院,三点半多一点就离开了,然后我又去要了附近街道的视频,就这个,”周其阳扬了扬手中的硬盘,“回去一帧一帧地对着视频找人吧,看看她出了疗养院之后到底去了哪儿,今晚大概要通宵了……你那边怎么样啊钊哥,那个高晖怎么说?”

“说他和徐盈盈是炮友关系,那通电话的内容是摊牌结束这段关系,而且16号之后,他也没见过徐盈盈。”

“可信么?”

“难说,四十多岁的公司高管,看起来人精一个。”孟钊解了安全带,推开车门,“你来开车吧,我看看监控视频。”

“行。”周其阳手脚麻利地跟孟钊换了位置。

车子开上路,路程过半,见孟钊看完了疗养院的监控视频,周其阳说:“我刚刚在想啊钊哥,你说对周衍实施二次行凶的、诱导赵云华杀人和自杀的,还有造成徐盈盈失踪的,会不会都是同一个凶手做的?这三起案子都跟当年的校园霸凌事件有关,难道是凶手在为赵桐报仇?”

孟钊顺着他的思路道:“报仇的话,会借赵桐母亲的手来做这件事么?而且之后还诱导了赵云华自杀。”

“有可能啊,赵桐在最开始的日记上不是写了,他不想上学了,但是赵云华骂他没出息,会不会凶手觉得,赵桐的死其实也有赵云华的原因?”

“倒是也有这种可能。”孟钊思忖片刻说,“但这样看的话,凶手的第一个报复对象为什么选择了周衍?从那篇公众号的内容来看,诱导赵云华自杀的人非常清楚周衍在霸凌事件中的角色,他会选择一个对赵桐施予过善意的人作为第一个报复对象么?”

“可能凶手觉得周衍跟霸凌赵桐的那些人走得太近,是个伪善又懦弱的旁观者,虽然帮过赵桐,但也因为沉默而纵容了事态的发展。”周其阳接上孟钊的话,“而且,凶手将第一个目标瞄准周衍,还借赵云华的手搞出了一桩冤假错案,会不会是想让这件事反转再反转,借此引起公众轰动,造成其他霸凌者的恐慌……这样一来,也能解释为什么第二个目标会选择徐盈盈,毕竟徐盈盈是主播,也同样有些知名度,这样就能再次加剧恐慌。钊哥,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孟钊思考稍许,直说道:“对凶手的心理揣测太多了,有点牵强。”

“哪儿牵强了?”周其阳有点不服气,“对凶手进行心理侧写是正常的啊,钊哥你未免也太排斥心理侧写了。”

“我就问你一点,”孟钊说,“按照你的推测,凶手现在想把这件霸凌案挖出来彻底闹大,引起恐慌,但他为什么要粉刷周衍旧家的那面墙,他在揪出这件事的同时又想隐瞒什么?你给我侧写一下。”

这下,周其阳没话说了。

“侧写也不是不可取,但直接把凶手的目的锁定为给赵桐报仇,未免太武断了一点,如果是按照错误的论断去反推案子,说不定会越走越偏,冤假错案都是这么来的。顺着证据一点一点往下摸吧,别太急进。”

周其阳叹了口气:“但这案子挖得越深,线索就越多越乱,本来只是一桩谋杀案,现在又牵扯出间隔了十年的两起失踪案,我怎么觉得一点也看不到头啊……”

“那只能说明我们掌握的证据还不够多。”孟钊平静地说。

这番话说完,周其阳叹了口气,专心开车了。

孟钊则陷入了另一种思考,刚刚话赶话说到了“挖”和“藏”的问题,他忽然意识到这案子的古怪之处——很明显,霸凌赵桐的主使这些年又是公关媒体,又是安抚同伙,目的都是将这桩校园霸凌案彻底藏起来。但凶手发给卢洋的那篇公众号文章,却极为煽动地曝光了当年的霸凌真相……难道凶手大费周章地把这段霸凌事件挖出来,真的是为了给赵桐报仇?那这人到底跟赵桐有什么渊源……

孟钊伸手压下车窗,让风吹进来,这案子的重重线索在他脑中纠缠到一起,让他觉得头大了三倍。

车子驶到市局前面的红绿灯路口,孟钊一闪眼,看到路口对面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隔着一个路口,陆时琛站在路边,似乎在等人。

是在等我么?孟钊从案子中抽离出来,忍不住出现了这种想法。

陆时琛微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事情,看上去跟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格格不入,像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不知为什么,原本还在因为案子有些烦躁,在看到陆时琛的瞬间,这股烦躁居然短暂地烟消云散了。

居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原本以为昨天在车上那番争执以后,他跟陆时琛短时间内不会再见面了。

谁知陆时琛居然主动来了市局,这人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孟钊忽然意识到,看到陆时琛的瞬间,他居然产生了一种云开雾散的心情。

“钊哥,今晚我陪你在食堂吃饭啊,”路口变了绿灯,周其阳开着车驶向市局,开口道,“跑了一天饿死我了,我爸妈出去旅游了,把我一个人扔下了……”

“你自己吃吧。”孟钊看着路口对面说。

“啊?”周其阳被拒绝得猝不及防,转头看着孟钊,“那你去哪吃?”

“我去外面吃。”

车子驶到十局门口,周其阳刚要接着问他去哪儿吃饭,只见孟钊压下了窗户,对着几步之外那个长腿帅哥喊了句:“陆时琛。”

“在等我?”车子开近了,孟钊对着陆时琛问。

陆时琛看着他,停顿了有那么两秒,开口道:“等别人。”

“哈?”孟钊一时被他这话噎得接不下去。

孟钊脸上出现的一切细微的表情都很生动,陆时琛看了他片刻后才说:“能下班了么?”

“你不是等别人么?”孟钊很快回怼了一句,“我下不下班跟你有关系么?小周,走。”

他说完,瞥了一眼周其阳:“踩油门啊,愣着做什么呢?”

“啊?哦……”周其阳开着车进了市局,把车停到停车场,他朝市局门口看了一眼,“哎钊哥,他好像真是在等你啊。”

“我知道。”孟钊说。

“那你怎么……”

没等他说完,孟钊就推门下了车,周其阳也跟着下来,本以为要一起去市局大楼,没想到孟钊又绕到驾驶位拉开了车门。

“钊哥,你去哪儿啊?”

“出去吃个饭,你不是要通宵看监控么?回来给你带宵夜。”他说完,矮身坐进车里,合上了车门。

周其阳站在原地,只见孟钊一个流畅的倒车甩尾后,径直驶向了市局门口的陆时琛。

嘿这两个大男人,怎么还玩起了口是心非这一套?

周其阳琢磨着不对劲,明明是这两人之间的对话,怎么到头来好像只有自己被耍了一道?

“上来吧。”孟钊将车停到门口,手肘撑着车窗的边框,探出头来对陆时琛说。

“要不要我开车?”陆时琛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问。

“嗯?”

“你不是在外面跑一天了么?”

本来没觉得很累,但陆时琛这一说,孟钊觉得全身似乎的确有点乏。这一天东奔西走,既费体力又费脑力,是挺累的。

“那你来开吧。”孟钊也没跟他多客气。他下了车,走到副驾驶一边,拉开门坐了进去。

坐到驾驶位,见孟钊系好了安全带,陆时琛问:“去哪儿?”

“去吃烧烤啊,昨天欠你的今天补上。”

“那连导航吧。”

“不用导航,我给你指。”孟钊将手放到肩上,活动了一下肩颈的位置,发出咔咔的轻微声响。在外面跑了一天,有人主动做司机的感觉确实还不赖。

明明昨天在这辆车里刚刚发生过争执,现在看到陆时琛,心情居然还不错。孟钊觉得自己这会儿的好心情来得莫名其妙。

第37章 (无案情)

车子开到主路上,一时两人都没说话。

车厢安静,没开音乐,孟钊觉得气氛有些怪异,跟周其阳坐在车里时,两人经常也不说话,但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怪异的感觉。

不过,这种怪异的气氛倒并不让他觉得难受,反而是一种有些新鲜且特别的体验。

“今天犯头疼了没?”孟钊倚着靠背,看向陆时琛。

“没有,”陆时琛说,“不会犯得那么频繁。”

“还是抽时间去医院看看吧,年纪轻轻的,居然头疼了十好几年,这万一……”不吉利的话孟钊没说,话头转了个方向,“你不想多活几年啊?”

谁知一旁的陆时琛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带出气流的声音:“活着有意思么?”

“啊?”孟钊没想到陆时琛会跟他讨论起这么哲学的问题,难怪要吃抗抑郁的药物,这么悲观能不抑郁么?他看向陆时琛,“你天天想什么呢……我就这么说吧,你连串儿都没撸过,凭什么说活着没意思啊?”

陆时琛又笑了一声,这次比上次要明显一些。

孟钊的心气顿时被他这声似笑非笑的哼声激上来了,他就看不惯陆时琛这种既蔑视他人生命,又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儿的人。

“你这人就需要每天看看新闻联播,接受一下社会主义正能量的教育,别老被那些小布尔乔维亚的忧伤天天腐蚀得要死不活的。”孟钊直起身,“我问你啊,烧烤没吃过的话,那火锅吃过没?”

“吃过。”

“辣的还是不辣的?”

“忘了,很多年前了,不辣的吧,我不吃辣。”

“国外吃的吧?那叫什么火锅啊,那叫清水煮菜吧?”孟钊话说得不客气,“正宗的火锅都没吃过,你凭什么说活着没意思啊?那我再问你啊,回国以来,你觉得什么是你吃过最好吃的?”

陆时琛想了想:“那个粥吧。”

“那个粥倒的确不错……但也不能总吃这么清淡的吧?”孟钊得出了结论,“我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活着没意思了,我要是老这么清汤寡水地活着,我也觉得没意思。”

“你每天不也是除了破案就是破案,有意思么?”

“破案挺有意思啊,而且,我也就是最近遇上案子了才过得这么单调,平时没案子的时候,我也过得挺活色生香的好吧?”孟钊顿了顿,“这样吧,如果我手头这个案子彻底结了,那个时候你要还在国内,我一准让你感受一下活着多有意思,怎么样?”

“好。”陆时琛答应道。

“新市局周围都还没发展起来,是没什么意思,”孟钊靠回椅背上,跟陆时琛闲聊,“前两年老市局在宝岳区,那周围才热闹呢,没案子的时候随便在路边选一家馆子,口味绝对秒杀什么米其林餐厅,一会儿我带你去的那家就在老市局附近,你感受感受……哎,我说你怎么租房子租这儿来了?外卖都难吃得要死……”

“这里清净。”陆时琛说。

“这里到处都是建筑工地,哪清净了,前面右转啊……”孟钊说着,发现陆时琛在他提醒之前,已经变道上了右转车道,“你知道路?”

“不是老市局周围么?大概知道。”

孟钊要带陆时琛去的地方,是老市局附近的一处巷子。

说来这巷子地处隐蔽,原本应该极少有人踏足,但此地有一家烧烤店,据说已有三十多年历史,店面不大,每天客人爆满,充分验证了“酒香不怕巷子深”这话。

因为这家烧烤店,这几年这条巷子名声渐起,不仅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客人,不少餐馆也瞄准了这块风水宝地,渐渐地,这里就发展成了当地有名的美食巷。

车子停至巷子对面的一处公共停车场,孟钊跟陆时琛推门下车,过了马路,再走几十米的距离,就拐进了这条美食巷。

相比赵云华住处后面的那条巷子,这里大大小小的店面挤在一起,虽然视觉上也略显局促,但卫生条件显然要好得多。

踏进巷子朝里面直行,孟钊一路上闻到了各种食物的香气,有火锅锅底的牛油香气,家常小炒的香气,还有炭火烧烤的香气,混杂在在一起,那就是实打实的人间烟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半年在怀安区待得都快辟谷成仙了。

“你要是闲的话可以经常来转转,”孟钊一边朝前走,一边跟陆时琛介绍这条街,“这里随便选一家口味都不错。”

陆时琛打量着巷子两边的餐馆:“挺热闹的。”

“那可不……最好挑工作日过来,周末别来,人太多,”走到巷子的岔路口,陆时琛正要继续往前走,孟钊抬手拉了一下他的手臂,拽着他往左拐,“这边。”

陆时琛打量完巷子里的餐馆,又开始打量孟钊。相比高中,孟钊身上那种压抑感消失了,逐渐浮现出来了他生命中更深层次的东西,譬如正义感和责任感。平时大概因为有职务在身,孟钊身上的稳重和游刃有余更显眼一些,但眼前走在这条巷子里的孟钊,身上泛出了一种相当生动的恣意……

这样活着,是挺热闹的。陆时琛想,但与此同时,他的内心忽然隐隐升腾出一种念头,他想知道如今背负着正义和责任的孟钊,若是被他拉入了行差踏错的迷途,又会出现怎样的反应……

这家烧烤店是一处民宅改造的,客人吃饭的地方就在露天的院子里,所以每年入冬,这里就会歇业几个月,等到来年开春再开张。

进了院子,孟钊轻车熟路地去屋里跟老板打招呼,拿了菜单出来,然后跟陆时琛找了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拉开木椅子坐下,孟钊打开菜单:“反正你也没吃过,我就按我的喜好来了啊。”

他一连串点了不少,羊肉串和牛肉串各来一把,还有烤田鸡、烤脑花和烤牛油,等待时间太长的没点,怕耽误晚上回去加班,末了又给陆时琛点了一瓶啤酒。

服务生帮忙把碳烤炉点上,白烟升腾起来,孟钊握住酒瓶,往陆时琛面前的杯子里倒酒:“这撸串儿就得配点酒才地道,你第一次吃,还是要正宗点。”

陆时琛看着孟钊把酒瓶放回去,问他:“你不喝?”

“现在管得严,我们喝酒得打往上打报告,而且一会儿吃完了饭我还得回局里加班,你喝吧,正好我开车把你送回去,顺路就回市局了。”

服务生把烤好的串放到碳烤炉上,在炭火的烤炙下,金黄的油脂爆出滋滋的声响。

孟钊拿了几串递给陆时琛,看着他吃了一口后,又屈起手指敲了敲盛了半杯酒的玻璃杯:“喝一口尝尝?”

陆时琛挺配合,拿起孟钊倒的那杯酒喝了一口。

陆时琛咽下那口酒,孟钊看着他:“怎么样,觉得活过来没?”

陆时琛皱起了眉,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咽下苦涩中药的表情:“不好喝。”

“你没喝过酒?”孟钊扬了扬眉梢,稀奇地看着他,“不会吧。”

“偶尔会喝一点红酒,”陆时琛说,“但我对酒精向来没什么兴趣。”

“所以没喝醉过?”

“几乎没有。”陆时琛放下酒杯,“今天案子查得怎么样,许遇霖的名字到底为什么从成绩单上消失了?”

“赵桐被霸凌之前许遇霖就失踪了,所以现在又莫名牵扯出了一桩失踪案,具体情况我让同事调查去了……”见陆时琛的眉心又蹙了起来,孟钊转移了话题,“吃着饭呢讨论什么案子啊,陆时琛同志,作为周衍案中第一个被怀疑的嫌疑人,你要做的是避嫌而不是过度关心案子。”孟钊说着,又拿了一小把肉串放到了他面前。

“那起校园暴力案我也要避嫌么?我以为我当时在国外,已经避得够远了。”

“你要对吃饭这件事有起码的尊重知道么?怎么就喝一口,我专门给你点的,不好喝你就不喝了?”孟钊叹了口气,“唉,枉费我一番心思,案子都撂下了专门带你过来。”

陆时琛抬眼看着他。

孟钊也看着陆时琛。

对视几秒后,陆时琛拿起孟钊倒的那杯酒,仰起头一口气喝光了。

真喝啊……看着陆时琛喉结滚动,真把那杯酒喝光了,就连孟钊自己都有些震惊了:“这么给面子啊?不是不好喝么?”

“不喝你不是不高兴么?”陆时琛放下了杯子,又拿起酒瓶,往自己面前倒了一杯。

孟钊一愣,这话说的……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在这时,烧烤店的老板过来了,跟孟钊热情的打招呼:“哎哟孟队,好久不见啊,刚太忙,没顾得上招呼你。”

“魏哥这里的生意还是这么好啊。”孟钊笑道,市局搬迁之前他跟同事常来,和老板都混熟了。

“这位帅哥看着脸生,”老板又看向陆时琛,“市局新招来的人才啊?”

“是啊,专门请了一个哈佛的高材生,来给我做顾问。”孟钊睁着眼说瞎话,一点也不带磕巴的。

陆时琛只看了他一眼,也没揭穿他。

“难怪这气质就看着不一样,孟队你这排面不得了啊,怎么样,升正队长了吧?”

“没影的事儿。”

“什么没影,早晚的事儿,我专门过来跟你喝一杯,”老板把手里拿着的酒放到桌上,“自家新酿的梅子酒,孟队你可一定得给点面子。”

“局里今年刚下了新规,喝酒要提前打报告的,而且我还开了车过来,”孟钊拿起自己面前盛了水的杯子,“这杯还是要碰的,但我只能以水代酒了,魏哥见谅。”

魏哥“啧”了一声:“你这酒量我还不知道?就喝一杯耽误不了你破案,至于开车,我一会儿给你叫代驾。市局搬走了,你就不给你魏哥一点面子了啊。”

孟钊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市局搬迁以前,因为这家烧烤店招待的客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消息也灵通,所以老魏算是他们难得的线人,给他们帮了不少忙。就算后来搬走了,有几起毒品交易案的线索还是老魏提供给刑侦支队的。

老魏是社会人,身上的气质说好听了叫江湖气,说得不好听,就是有点混混的流气。这种人一旦劝酒,对方若是不喝,他绝对是要不高兴的。往后刑侦支队再找他帮忙,他可能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这杯酒你要是不干了,孟队,咱们这兄弟可就做不成了啊。”见孟钊迟迟不喝那杯酒,魏哥又添了一句。

算了,不然先喝了再往上报吧。孟钊心里分析着这件事的利弊,市局搬出宝岳区,往后用到老魏的时候只会更多,再找这么一个黑白通吃的线人不容易……

他正这么打算着,没想到对面的陆时琛伸过手臂,拿起那杯酒:“我替他喝了吧。”

“哟,可以可以,”魏哥一听,喜笑颜开,“我这辈子还没跟哈佛的高材生喝过酒呢。”

听到陆时琛这样说,孟钊微微一怔,看向陆时琛。陆时琛捏着那个玻璃杯,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深藏不露的模样。

“不常喝”、“几乎没喝醉过”……孟钊想着陆时琛刚刚说的话。

三人碰了碰杯,孟钊把自己杯里的水喝光了,对面陆时琛也喝光了那杯梅子酒,魏哥这才作罢:“那孟队,这次我就放过你了,下次来我这儿之前,你可得提前打好喝酒的报告。”

“放心吧,一定。”孟钊笑了笑。

魏哥走后,孟钊看向陆时琛,他注意到刚刚陆时琛放下酒杯时,脸色并不太好看。

“这梅子酒的味道比啤酒怎么样?”

“很辣。”陆时琛说,“你跟他很熟?”

“一个线人,”孟钊低声道,“人倒是不坏,就是爱灌酒,这次谢了,不然回去我可能得挨处分。”

“怎么谢?”陆时琛看着他。

这不是谢完了么……孟钊原本只打算跟陆时琛道一声谢,没想到陆时琛居然这么问,他只好说:“你想我怎么谢,我就怎么谢,行吧?”

“那先欠着吧。”陆时琛说。

眼见着桌上的东西要吃完了,孟钊又点了一些拿回局里,结账时老魏怎么都不肯收钱,非说这顿是他请的,孟钊只好把钱塞给了服务生。

服务生将孟钊点的串烤好之后进行打包,交到孟钊手里。

孟钊拎上饭盒,看向陆时琛:“走吧?”

他从椅子上起身,陆时琛也站了起来。

但一站起来,陆时琛就身形不稳地摇晃了一下,然后很快一只手撑住了桌子,另一只手抬起来,揉了揉太阳穴。

孟钊看到他这动作,下意识问了句:“又头疼?”大概是因为陆时琛每次头疼的架势实在让人揪心,一见陆时琛露出头疼的苗头,他的太阳穴就跟着重重一跳。

陆时琛摇了摇头,片刻后才说:“头晕。”

“头晕?”孟钊看了一眼桌上那杯被喝了大半瓶的啤酒,还有空了酒杯,“不会喝醉了吧?”他拿起那酒杯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儿扑鼻而来,魏哥这自家新酿的梅子酒……够烈啊,自己这酒量喝下去都不一定醉不醉,陆时琛这不常喝酒的人……

孟钊看了一眼陆时琛,陆时琛的手指扔搭在眉间,似乎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真喝醉了?孟钊凑近了,盯着陆时琛问:“我是谁?”

“孟钊。”陆时琛的手指放下来,看向他说。

“我们是什么时候的同学?”

“高中。”

真喝醉了。孟钊这次笃定了。

要搁平常,陆时琛不会这样有问必答。

第38章

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喝醉了……半小时前孟钊还以为陆时琛是深藏不露,现在他确定了,陆时琛的确酒量不怎么样。

“真醉了?”孟钊走近了,“我扶你上车?”

“不用,”陆时琛揉着眉心的那只手放下,“没醉。”

“行吧,”孟钊刚要抬起来扶他的那只手又放下了,“那你自己看着点路。”

“嗯。”陆时琛直起身,跟孟钊走出了烧烤店。

大概是因为犯晕,陆时琛走得比平时要慢一些,孟钊便也放慢了脚步。

明明醉了非要坚持自己没醉,看来醉酒的人都一样,陆时琛也不例外,孟钊觉得有些有趣。

不过陆时琛喝酒不上脸,除了走路比平时慢一些,从外表看上去,几乎看不出任何喝醉的端倪。

孟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观察陆时琛,陆时琛的手忽然覆上了他的手腕。

孟钊微微一怔,他侧过脸看向陆时琛,陆时琛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似乎这举动再正常不过。

陆时琛握的位置太过靠下了一些,造成了一种两人在牵着手的假象,孟钊察觉到陆时琛的手心微凉,那温度顺着皮肉几乎要渗进骨头里。

路边行人来来往往,有人回头看过来,那眼神让孟钊想到那天十字路口,他跟陆时琛被手铐铐住的情景。

但陆时琛还是跟那晚一样,旁若无人似的。

是头晕走路不稳才握上来的吧?孟钊心道,算了,就当是吧。

“下次吃什么?”陆时琛开口道。

“嗯?”这问题跟那天的“下次什么见面”功效一致,一时让孟钊不知如何回答,“下次啊……火锅?吃么?”

“都可以。”陆时琛说。

一直走到车边陆时琛才松手。

两人上了车,陆时琛坐到副驾驶的位置,摸索着将椅背朝后放倒了一些。

“安全带。”孟钊提醒道。

陆时琛又闭着眼摸过安全带,在他把安全带扯过来的时候,孟钊见他手上像是不好使力,伸手帮他把安全带拉过来,插到了锁扣里:“睡会儿吧,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陆时琛“嗯”了一声。

宝岳区的夜晚比怀安区要繁华得多,相对的,这里的堵车也更加严重。

红灯,孟钊停下车,偏过脸看了一眼旁边的陆时琛。

车里弥漫着很淡的酒味儿,陆时琛的脸偏向车窗一侧,似乎睡着了。

车子开了得有半个小时,孟钊才从宝岳区的堵车地带杀出重围,开到了怀安区的范围内。

他先去了一趟市局,把带回来的宵夜给办公室那几个正在加班的同事。

就在他把车停到市局大楼的楼下,拿出手机,正打算拨电话给程韵时,旁边一直闭目养神的陆时琛醒了。

他说了一句英文,声音低沉,带着些还未完全清醒的睡意:“Are we there yet?”

孟钊听懂了,陆时琛在问“到了么”。

看来陆时琛真喝醉了,他把这儿当成了国外。

孟钊看他一眼:“快了,再睡会吧。”